马锡武惨案纪实
◎马辰
1947年,国民党西北行辕把西吉、固原、海原、隆德、化平(即今泾源)等县划为防共特区。为了加强统治,将其精锐部队骑兵第七师(人称铁帽军)的一个团(团长郑业准)由内蒙古调驻西吉。
当时,三合乡达达湾有个阿訇名叫马锡武(人称马老六),家道比较殷实,全家40多口人。该马常和商人交往,尤其是和一些盐贩子如赵福海、赵金祥、赵国栋等来往密切。这些商贩因常偷越警戒线,往返边区做生意,深感共产党的政策得民心,回来后常和熟悉人宣传边区的民主自由和人民丰衣足食的情况,宣传边区不抓兵,不要款,不压迫老百姓等等。
马锡武听到后,也曾流露过要去边区找马思义(边区回民骑兵团团长)的想法。岂知这话传到三合乡乡长戴月恒(中统特务)耳边后,立刻报告了西吉县县长王天岳。王天岳听到马锡武有亲共言论,认为立功请赏的机会到了,遂将马锡武拘押在县城审查。后因查无实据,取保释放,但不准随便离开县城,回家必须向警察局请假。从此,马锡武只好在县城开设饭馆应付局面。
驻军郑团中有两个临夏籍的回族士兵,常到马锡武饭馆吃饭。时间一长,就熟悉了,马问他俩为啥不在灶上吃,他俩回答说,军队里没有回民灶,想在灶上吃饭要同汉民一样吃大荤,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在外面买着吃。马锡武听后说:“要回民吃猪肉,那还了得!你们年纪轻,为啥不开小差?”士兵说:“没有便衣换。”马锡武说:“只要你们决心逃跑,我可以给你们俩找便衣。”不久,这两个士兵换了马锡武送给他们的便衣,果真开了个小差,还带走了两支枪。
驻军团长郑业准得知两个士兵开小差是马锡武策动的情况后,火冒三丈,立即派一个排的骑兵到达达湾马锡武家搜查。适逢马锡武在家,不让搜查。军队便开枪射击,马锡武被迫还击。双方对射时,马锡武将排长击毙。郑闻讯后,决定亲率一个连增援。行前到县党部找我(我当时是县党部书记长),并说:“根据确切情报,马锡武勾结马思义的游击队,在达达湾造反,现正同我军激战。我方已阵亡排长1人,有2名士兵负伤,望即召集联防会议,采取非常措施。”
我不知原委,即通过县长召集了紧急会议。与会的有新上任的县长庞敏修、参议长王国义、自卫队长张振亚、军事科长李受天、警察局长曹瑞麟等。会上,郑业准要求大家与他同到达达湾督战,消灭游击队,活捉马锡武。王国义表示反对,他说:“没有得到省保安司令部的命令,不应出动军队围攻民宅。”郑威胁说:“如果放走共产党游击队,有言在先,我不负责任。”眼看会议形成僵局,我便以会议主席身份决定,命县党部秘书夏世祺、县政府秘书李崎、县参议会秘书李树春3人,带自卫队一分队、警察队一分队,随同郑业准去达达湾“剿办”。
3天后,夏世祺回县城向我报告情况。他说:2月10日中午,风沙弥漫,天色昏暗,我随郑团长率领的骑兵向达达湾进发。在离达达湾约2里路的小山头上,鸟瞰马锡武的堡寨,听到枪声不断,双方仍在激战。郑业准见状,立即发疯似的举手大喊三声:“杀回子!”随即冲下山头。在半坡上碰到抬回来的那个被击毙的排长,郑更是恶狠狠地说:“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以左宗棠为师,血洗回子,血洗马锡武全家!”接着,郑命令迫击炮手向马锡武的堡寨开炮轰击。霎时硝烟弥漫,房屋起火,马锡武被迫带领男女家眷往堡门外冲。郑又下令用机枪扫射。此时,手无寸铁的女眷纷纷中弹倒地,马锡武则率子侄等10多人冲出堡门向后山遁去。战斗中,军队又被击毙2人。战后,我随郑走到堡门口,只见有10多个马的家眷倒在血泊中,其中有三四个婴儿死在其母怀抱,另有四五个受伤妇女在血泊中呻吟。郑见此情景,竟惨无人道地下令将他们统统刺死。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随即兽性大发,用刺刀在这些妇女的臀部、乳部、阴部任意乱刺一通。这还不算,郑还纵容士兵在堡内任意蹂躏妇女,以致哭喊之声,不绝于耳。我要求制止这种暴行,郑斥责说:“你还同情通共分子吗?”我就再不敢吭声了。随后,郑命令将死亡的18个人的头全部砍下,分装两个麻袋,派兵用马驮到静宁县师部报功请赏。马锡武的老母、妻子、嫂子、儿子、侄媳、孙子等十几个妇女和孩童被俘后关在一间房子里,吊在梁上,任意用火铲烧烙,进行拷问。呼喊之声彻夜未停,惨不忍闻。第二天临走时,还将18具无头尸体丢在草堆中放火焚烧,将被俘的家眷用毛驴驮到县城团部关押。
我听了夏世祺的以上报告,心里非常难过不安,只是对夏说了几句安慰话,便让他休息去了。
郑业准回县城的当天,便约请县上头面人物到团部开会。会上,郑宣读了骑七师师长张绍承下的命令,说明他“剿办”马锡武全家是奉命而行。并说马锡武已随共产党游击队逃进山林,今后要请地方大力协助清剿,捉拿的马锡武家眷要交给地方政府处理。县长庞敏修表示,他到职只有半月,县情很不了解,请书记长、参议长等各位地方贤达提出处理办法,企图一推了事。参议长王国义则说:“我是西吉县老百姓的头,我代表民意,既然军队已对马锡武的家眷拘捕拷问,我认为还是解送师部处理为好,我们县上无权过问此事。”我听了王的话,正中下怀,便也表示同意解送静宁为当。郑见地方政府不过问此事,便只好决定将马锡武的家眷用马车解送静宁师部,听候发落。
解送的那天晚上,郑突然通知县党部、县政府、县参议会派人共同处理一件事,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所以我仍派夏世祺参加。两小时后,夏回来气愤地对我说:“什么国军,简直是一群土匪!”原来,夏到团部后,郑把他同李畸、李树春领到一处已挖好大坑的空地上,四周布满岗哨,郑在月色下阴狠狠地说:“我要活埋通共分子马锡武的两个小贼子,现在把贼子下坑!”接着由几个士兵拖着两个三四岁的男孩子走到坑边,不容分说把哭喊着的两个孩子丢下去。填土的时候,哭喊、挣扎之惨状目不忍睹,连负责填土的士兵有的也把头转了过去。活埋已毕,郑还当众宣布:“此事已报师长批准,不是我姓郑的蛮干。”
我听了报告后,心情格外沉重。沉默间,夏又接说:“我要向上控告,身为民国军人的郑业准,却实行封建王朝抄家灭族、活埋人的王法。”我劝慰地说:“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我们可以用县党部、县政府、县参议会、工会、商会、农会的名义,联合向西北行辕、甘肃省政府、省党部、省参议会报告,请派员来处理较为妥当。”之后,我联合了庞敏修、王国义、王效忠、田单等人向西北行辕主任张治中、甘肃省政府主席郭寄峤、甘肃省党部主任委员张维等,报告了马锡武事件,要求派员查处。
马锡武的家眷被解到静宁后,张绍承一见这些被烧烤得人鬼不像的样子,也难以解决,只好给了些药治疗烧伤,仍发落西吉县政府收容处理。庞敏修将此案交给了我,我就以西吉县回教协会理事长名义,召集清真寺阿訇、学董、乡老等回族长者30多人,在客店里和马锡武的家眷见面。只见三个五六岁小孩腿被打断,用木板绑夹;马锡武的老婆、嫂子等几个中年妇女,因腹部、乳房被烧烤得焦黑,无法穿衣,只好赤着上身披着衣服。到场之人,无不毛骨悚然,凄然泪下!我当即宣布,所有家眷全部无罪,有亲者可自由投亲,各找安身之所;无亲者暂住店房,由县商会负责募捐,解决住宿,准许回汉群众给他们舍散、救济,官方不予阻挡。之后,马锡武80多岁的老母背孙带媳,乞讨维生了好长时间。
两个月后,甘肃省政府、省党部派民政厅长马继周来西吉处理马锡武案件。马到西吉后,不仅没有对郑的暴行予以调查、过问,反倒立即宣布:第一,将马锡武的财产全部没收充公。第二,通缉附从马锡武的同伙归案、治罪。第三县长庞敏修姑念到职不久,不予处分;书记长马辰疏于防范,严重失职,应记大过一次,以儆效尤。以上蛮横的三条规定,引起了县城回民知名人士和宗教界的强烈不满,组织了100多人的队伍,向马继周请愿示威,质问其什么法律规定有活埋人的条款?敦促他到活埋孩子的现场亲自察看。同时声称,若不将郑业准团调离西吉县境,将用武力同郑算账。群众的请愿示威,使马继周大惊失色,也使郑业准坐立不安。
马继周为收拾局面,差人叫我去解劝群众。我对来人说:“马厅长给我能记大过,不会也给群众每人记大过了事。郑团长有的是机枪、大炮,把这些请愿群众扫射了不就完了,何必找我。”马得知我的话后,把我叫到办公室,继续摆他的上级威风,而我则要求辞职,请他另选贤能。马继周此时才感到来硬的不行,于是才叫我谈谈看法。我直言不讳地说:“驻军扰民,民心不稳,我曾多次向上级报告,要求将郑团换防,免起事端,但上级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马听后沉默片刻,圆场似的说:“你先劝请愿群众回去,我定向行辕报告,半月内调换驻军。”我见马有此许诺,才出来劝散了群众,请愿示威的风波才算平息。马走后不久,郑团也调防了。
最后,关于马锡武率子侄突围后的结局。
马锡武率子侄逃入山林,因身负重伤,用马驮着,昼伏夜行,投奔边区。3天后,到达离边区30里的一个山洞里住下。他们认为已经脱险,放松了警觉,在找吃食时暴露,被国民党八十二军副团长马国章率一连步兵包围。马锡武感到全部突围已不可能,就叫子侄们突围后到边区投马思义,自己一人担负掩护,后因弹尽自杀。马国章将马锡武人头割下后拍成6寸大照片在西、海、固等县张贴示众。马锡武子侄10多人在边区住了大约半年,得到家里人被残害的消息,一气之下,又携带武器返回西吉县,准备报仇。在扫竹林被保安团袁福昌部包围缴械,全部强制编入他的军队。
摘自《西吉文史资料》第1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