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传通释(元代古籍集成 经部诗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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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詩卷第一(2)

孔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愚謂此言為此詩者,得其性情之正,聲氣之和也。有那情性,方有那辭氣聲音。輔氏曰:「哀樂,情之發也,心不宰焉,則流于傷與淫而不自知矣。《關雎》之詩感于性,發于情,而宰于心者也。其形于聲詩,播諸音樂,皆得其和且正焉。」蓋德如雎鳩,摯而有别,則后妃性情之正,固可以見其一端矣。至於寤寐反側,琴瑟鍾鼓,極其哀樂而皆不過其則焉,則詩人性情之正,又可以見其全體也。獨其聲音之和,有不可得而聞者,雖若可恨,然學者姑即其詞而玩其理以養心焉,則亦可以得學詩之本矣。輔氏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10],《論語集注》只説作詩者之性情,而此兼言后妃之性情者,蓋并首章言之也。聲氣之和,指其發于言以至播于八音,以成樂而言也。」胡伯量曰:「觀詩之法,原其情性,審其聲音而已。今聲音不傳,惟詞語可以玩味耳。《關雎》乃宫中人所作,欲得賢妃以配文王。方其未得也,寤寐反側,以致其憂思之深矣,然未至于悲怨,則不傷也。及其得之也,琴瑟鍾鼓以宣其和樂之至矣,然未至於沈湎,則不淫也。因其詞語,即可知其情性。至于播于長言,被之筦弦,則聲音亦可以畧見矣。」饒氏曰:「一章言文王有聖德,而后妃亦有聖德可為之配;二章推言未得大姒之時,求之如此其切;三章言始得后妃之時,喜之如此其至。自他詩觀之,言哀者易至于悲傷,言樂者易至于淫泆,惟此詩得情性之正,故玩其詞,可為養心之助也。」劉辰翁曰:「夫子自衛反魯,考禮正樂,其時師摯在魯,為夫子歌《周南》,故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又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嘗謂今世所存之詩,特詩之詞與義耳,詩之詞未嘗忘也,其聲亡也。」愚按:首章取興,見樂而不淫,是后妃性情之一端也。二章、三章所言,一哀一樂,皆不過,則是詩人性情之全體也。蓋由后妃與詩人性情之正如此,故發于詩歌,播之音樂,宜其聲氣之無不和矣。然樂者,所以節夫詩之聲而有音律以養人耳,歌詠以養人心,舞蹈以養血脈,此樂之全體也。古樂既亡,則此詩聲氣之和,所以樂不淫,哀不傷者,固不得聞。而其所以養心者,幸有詩詞之可玩,則亦尚存樂之一端,而可為學詩之本也。匡衡曰:「妃配匹之際,輔氏曰:「妃匹,猶言匹偶也。」生民之始,輔氏曰:「有夫婦而后有父子也。」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大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前漢·外戚傳》曰:「自古受命帝王,非獨德茂[11],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用妹喜[12];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13],而紂之滅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大任、大姒[14],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坤》,《詩》首《關雎》,《書》美釐降[15]。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可不慎歟?」音莘。讀《關雎》詩,便使人有齊莊中正意思,所以冠乎三百篇,與《記》言『毋不敬』,《書》言『欽明文思』皆同。又曰:「當時人被文王、大姒德化之深,心膽肺腸一時換了,自然不覺形于歌詠如此,故當作樂之時,引為篇首[16],以見一時之盛,為萬世之法,尤是感人妙處。」又曰:「讀詩只是將意想像去看,不如他書,字字要捉縛教定。詩意只是疊疊推上去,因一事上有一事,一事上又有一事,如《關雎》形容后妃之德如此,又當知君子之德如此,又當知詩人形容得意味深長如此,又當知所以齊家,所以治國,所以平天下,人君則必當如文王,后妃則必當如大姒,其原如此。」

《序》:「后妃之德也。

后妃,文王之妃大姒也。天子之妃曰后。近世諸儒多辨文王未嘗稱王,則大姒亦未嘗稱后,序者蓋追稱之,亦未害也。愚按:大姒之稱后,亦如《雅》《頌》稱文王之王,皆追稱之詞也。但其詩雖若專美大姒,而實以深見文王之德。序者徒見其詞,而不察其意,遂壹以后妃為主,而不復知有文王,是固已失之矣。至于化行國中,三分天下,亦皆以為后妃之所致,則是禮樂征伐皆出于婦人之手,而文王者徒擁虛器以為寄生之君也,其失甚矣。惟南豐曾氏之言曰:「先王之政必自内始,故其閨門之治,所以施之家人者,必為之師傅、保姆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于反身,二《南》之業本于文王,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蓋本于文王之躬化。故内則后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羣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遠,則商辛之昏俗,江漢之小國,《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脩故國家天下治者也。」竊謂此説庶幾得之。

風之始也。

所謂「《關雎》之亂,以為風始」是也,蓋謂《國風》篇章之始,亦風化之所由始也。孔氏曰:「言后妃之有美德,文王風化之始也。文王行化始于其妻,故用此為風教之始。」

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

説見二《南》總論。邦國,謂諸侯之國,明非獨天子用之也。孔氏曰:「所以風化天下之民,使皆正夫婦焉。《鄉飲酒禮》云『乃合樂《周南·關雎》』,是用之鄉人。《燕禮》云『遂歌鄉樂《周南·關雎》』,是用之邦國也。」王介甫曰:「凡詩用于天子者,諸侯不得用;用于諸侯者,大夫不得用,若三家以《雍》徹,而孔子非之也。此《關雎》,鄉人、邦國皆得用者,以之正夫婦也。」李迂仲曰:「詩之《雅》《頌》,惟用于宗廟朝廷郊祀宴享,非其所用者,不得用也。至于正夫婦之道,自天子達於庶人,未嘗有二道也。」

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

承上文解風字之義。以象言,則曰風;以事言,則曰教。王介甫曰:「風之于物,方其鼓舞搖蕩,所謂動之也,及其因形移易,使榮者枯,甲者坼[17],乃所謂化之也。《詩》之有風,亦若是也,始于風之而動,終于教之而化。」黄實夫曰:「自其本于一人言之,則謂之風。自其及于一國言之,則謂之教。聞二《南》之風者,感發其善心。被二《南》之化者,變易其氣質。動則變,變則化,天下之理也。」

然則《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繫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繫之召公。

説見二《南》卷首。《關雎》《麟趾》言「化」者,化之所自出也。《鵲巢》《騶虞》言「德」者,被化而成德也。以其被化而後成德,故又曰:「先王之所以教」。先王,即文王也。舊説以為大王、王季,誤矣。李迂仲曰:「二《南》皆文王之風化。《周南》之詩多為文王而作,故言王者之風;《召南》之詩多為諸侯而作,故言諸侯之風。雖曰諸侯之風,其實文王教化之所及,故言先王之所以教。先王即文王也。」程子曰:「《周南》《召南》如《乾》《坤》,《乾》統《坤》,《坤》承《乾》也。」乾始萬物,非坤無以代其終;坤終萬物,非乾無以資其始。故乾元統天,萬物所從出而無不統,《周南》之化,實似之;坤元雖生萬物,而所以生者,乃順成天意,以化其終而已,《召南》之德,實似之。楊氏亦曰:「二《南》相須以為治,蓋一體也。」

《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王者之道,始于家,終于天下,而二《南》正家之事也。王者之化必至于法度彰,禮樂著,《雅》《頌》之聲作,然後可以言成。然無其始則亦何所因而立哉!基者,堂宇之所因而立者也。程子曰:「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其為是歟?孔氏曰:「高以下為基,遠以近為始。文王正其家,而及其國,是正其始也。化南土以成王業,是王化之基也。季札見歌《周南》《召南》,曰:『始基之矣,猶未也。』亦謂二《南》為王化基始,《序》意出于彼文也。」輔氏曰:「先生發基宇之義[18],先儒皆所未及。程子説正是此意。」先生又嘗曰:「須是自閨門衽席之微,積纍到薰烝洋溢天下,無一民一物不被其化,然後可以行《周官》之法,不然則為王莽矣。」

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

按《論語》孔子嘗言「《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蓋淫者,樂之過;傷者,哀之過。獨為是詩者,得其性情之正,是以哀樂中節,而不至于過耳。而序者乃析哀、樂、淫、傷各為一事而不相須,則已失其旨矣。至以傷為傷善之心,則又大失其旨,而全無文理也。或曰:先儒多以周道衰,詩人本諸祍席,而《關雎》作。故揚雄以周康之時《關雎》作,為傷始亂。杜欽亦曰:「佩玉晏鳴,《關雎》嘆之。」説者以為古者后夫人鷄鳴佩玉去君所,周康后不然,故詩人嘆而傷之。此《魯詩》説也,與毛異矣。歐陽子曰:「齊、魯、韓三家皆以為康王政衰之詩。」《前漢·杜欽傳》曰:「佩玉晏鳴,《關雎》嘆之。」瓚曰:「此《魯詩》也。」後漢明帝詔曰:「昔應門失守,《關雎》刺世。」注:「薛君《韓詩章句》曰:『人君退朝,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今内傾于色,故詠《關雎》、説淑女以刺時。』」呂東萊曰:「魯、齊、韓、毛,師讀既異,義亦不同。《關雎》正風之首,三家者乃以為刺,餘可知矣。」但以哀而不傷之意推之,恐其有此理也。曰:此不可知矣。但《儀禮》以《關雎》為鄉樂,又為房中之樂,則是周公制作之時,已有此詩矣。若如魯説,則《儀禮》不得為周公之書。熊去非曰:「按《儀禮·鄉飲酒》《鄉射》篇有『乃合樂《周南·關雎》』之文。又《燕禮》有『遂歌鄉樂《周南·關雎》』之文。《儀禮》乃周公相成王,治定功成,經制大備之書。《小序》所謂用之鄉人者,鄉飲、射禮也;用之邦國者,燕禮也。今當據《儀禮》經文為定。」《儀禮》不為周公之書,則周之盛時,乃無鄉射、燕飲、房中之樂,而必有待乎後世之刺詩也,其不然也明矣。且為人子孫,乃無故而播其先祖之失于天下,如此而尚可以為風化之首乎?

葛之覃兮,施以豉反于中谷,維葉萋萋。黄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叶居奚反。

賦也。葛,草名,蔓生,可為絺綌者。覃,延。施,移也。中谷,谷中也。孔氏曰:「中谷倒言者[19],古人語皆然,詩文多類此。」萋萋,盛貌。黄鳥,鸝也。陸璣《疏》曰:「黄鳥,黄鸝留也,或謂黄栗留,幽州謂之黄鸎,一名倉庚。」灌木,叢木也。喈喈,和聲之遠聞也。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蓋后妃既成絺綌而賦其事,追敘初夏之時,葛葉方盛,而有黄鳥鳴於其上也。後凡言賦者放此。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魚廢反是濩胡郭反,為絺恥知反為綌去逆反,叶去畧反,服之無斁音亦,叶弋灼反。

賦也。莫莫,茂密貌。刈,斬。濩,煮也。精曰絺,粗曰綌。斁,厭也。此言盛夏之時,葛既成矣,于是治以為布,而服之無厭。蓋親執其勞,而知其成之不易,所以心誠愛之[20],雖極垢弊而不忍厭棄也。陳少南曰:「知稼穡之勤者,飲食則念農功;知絲麻之勤者,衣服則思女功。親執其勞,所以心誠愛而不忍棄也。」嚴氏曰:「婦人驕奢之情,何有紀極?苟萌一厭心,雖窮極靡麗,耳目日新,猶以為不足也。味『服之無斁』一語,可見后妃之德性。」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汚我私,薄澣户管反我衣。害户葛反澣害否方九反?歸寧父母莫後反。

賦也。言,辭也。愚按:如言采、言念、薄言、駕言之類,皆語辭也。師,女師也。毛氏曰:「古者女師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孔氏曰:「《昏禮》注云:『婦人五十無子,出而不復嫁,能以婦道教人者為姆。』」薄,猶少也。汚,煩撋軟平聲之以去其汚,猶治亂而曰亂也。《釋文》曰:「煩撋,猶捼莏也。捼莏,音那梭。」澣,則濯之而已。私,燕服也。衣,禮服也。愚按:《周禮》王后禮服有六,文王未嘗稱王,則大姒亦未必備此六服,但泛言禮服而已。害,何也。寧,安也,謂問安也。上章既成絺綌之服矣,此章遂告其師氏,使告于君子以將歸寧之意,且曰:盍治其私服之汚,而澣其禮服之衣乎?何者當澣,而何者可以未澣乎?我將服之以歸寧于父母矣。輔氏曰:「薄汚薄澣者,不為甚飾之辭;害澣害否者,又見其不苟之意。于其薄汚薄澣者,畧施其功而不為過甚之飾;于其害澣害否者,各隨其宜而無雜施之苟,則尤見其勤儉之德也。」

《葛覃》三章,章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