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复杂性科学与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关系的新探索
辩证法一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重要领域,在研究过程中有着对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不同维度的解读方式,不再仅仅是传统教科书模式的一家独大,出现了从多种哲学视角进行的新的阐释,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法进行不同维度的考察无疑是对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理解的深化与发展,而全书主要是从现代科学发展的角度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法进行解读。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一贯强调在科学发展中充实和完善自己,并积极运用到新的科学中检验自己的理论,通过自身与科学发展的互动以保持自身理论的科学性与时代性。这也应该是进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种研究思路,全书延续了这一思路,首先深入对现代科学革命形成的理论成果即复杂信息系统理论所蕴含的哲学观点进行提炼,进而带着这一成果重新解读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法思想。
当今时代,科学技术在人类社会生活起着越来越重要的影响,不应因其所有的一些负面效应而对其产生怀疑,科学技术自身的负面效应同样可以依靠自身的发展来予以减少,而现代科学革命的爆发及复杂性科学的兴起恰恰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进行的。科学技术的诸多负面效应归根结底是由于人类对世界简单性的认识,把世界当作外在于自己的对象客体,并认为可以无限制的为我所用而造成的,而对世界简单性认识是近代传统科学的特点,现代科学正是在对此批判的基础上强调直面世界的复杂性。而对复杂性的自觉与反思在哲学上由来已久,通过分析不难发现,作为与形而上学的简单性追求不同的哲学思维,辩证法的精神实质也是对现实世界复杂性的反思与自觉,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法正是通过对近代哲学与科学的简单确定性片面追求的批判而确立的。正是因为这样,承认世界的复杂性不仅是现代科学研究的主题,也是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思想的题中应有之义,由此我们强调把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的研究与现代科学革命的新方向——复杂性的研究联系起来。
不同学者基于不同的学科背景和研究对象,有着对复杂性不同的理解和界定,“据约翰·霍甘所提供的信息,塞思·劳埃德共收集到45种复杂性定义,如分层复杂性、算法复杂性、随机复杂性、有效复杂性、同源复杂性、基于信息的复杂性、时间计算复杂性、空间计算复杂性等”,除此之外,常见的还有按领域划分得如语法复杂性、生物复杂性、生态复杂性、演化复杂性、发育复杂性、经济复杂性以及社会复杂性,等等;还有按性质划分的客观复杂性和主观复杂性,等等,可以说是不胜枚举。复杂性的定义之多就已经显示出了复杂性问题的复杂程度,这使得“应当容忍与接受不同意义下的复杂性,允许不同学科有不同的定义。多样性、差异性是复杂性固有内涵,只接受一种意义下的复杂性,就否定了复杂性本身”,这说明由于复杂性问题自身的复杂性,使得我们很难找到某一种确定的定义或几个特定的特征对其进行清楚的描述。但是这并不是说让我们成为彻底的不可知论者,复杂性绝不是完全不可以认知的彻底混乱与无序,其理论目的是要从混乱与无序中找到确定与有序,而且要从确定与有序中找到无序,从而不断把认识推向前进。
就产生背景来说,所有的可以称之为复杂性科学的科学理论对于传统科学的简单性原则的批判是达成共识的。我们通常所说的传统科学至今已有四百年的历史,但这也许只是科学发展的初级阶段,由于传统科学对人类社会尤其是工业文明的巨大功绩,使其在思想领域长期占据了主导地位,甚至给人们对科学的看法形成了某种习惯性的思维定式,有着把传统科学绝对化的倾向,好像只有符合传统科学标准的才是科学。现代西方哲学的众多哲学思潮对科学的批判态度往往也由此而来,其实科学已经在内部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自我反思,这使得现代科学的面貌焕然一新,与传统科学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就此而言,复杂性科学的出现向人们展现了科学更加真实的另一面,即科学本身也和世间的万事万物一样都有自己的历史过程,不能一劳永逸地固定于某一种形式。复杂性科学研究和探索的各种在现实中普遍存在涉及几乎人类所有认识领域的复杂性问题,偶然性、不确定性、随机性与无序性等这些科学曾经的敌人被请回了科学的殿堂,正是这些问题的不断发现和深入探索推动着几乎所有科学领域的复杂性研究,并使其在各个科学领域研究的前沿地带占据着重要位置。
复杂性本身很复杂,如上所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严格的准确的复杂性定义。不同学者基于不同的学科背景和研究对象,提出了不同的复杂性定义,但还是没有给复杂性作出一个定义,对此中国人民大学的苗东升教授认为,复杂性是现代科学中最复杂的概念之一,无法给出统一定义是正常的,也许根本不存在统一的复杂性定义,目前,不必过于追求统一的定义,应当容忍和接受不同意义下的复杂性,允许不同学科有不同的定义。多样性和差异性是复杂性固有的内涵,只接受一种定义下的复杂性,就否定了复杂性本身,因而也就不是复杂性了。这里要注意,复杂性与随机性并不是一回事,随机性不一定复杂,以前人们由于认识的局限性把无法精确测量和运算的随机性视为复杂性,这是对复杂性的误解,运算量大,数据多并非就是复杂性,真正的复杂性介于随机性与确定性之间,有序和无序之间,平衡与非平衡之间,是在随机背景上无规则地组合起来的某种结构和有序状态。复杂性尽管“复杂”,但总要作出一定程度的界定,否则就失去了研究根基。概括地说,复杂性就是一种众多要素和环节非线性相互作用并相互反馈的状态,复杂性即“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它包括以下三个层面:第一,在本体论上,“复杂性”是相对于“简单性”而言的,复杂性是客观世界本身所固有的,它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不会因科学的发达而消失,也不会因其被解决就成为简单性问题。第二,复杂性是指20世纪六七十年代诞生的一组理论群: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哈肯的“协同学”,托姆的“突变论”,艾根的“超循环理论”,曼德布罗特的“分形理论”及洛伦兹等的“混沌理论”。这些理论在研究复杂系统和复杂过程方面均取得了重大突破,成为探索复杂性问题的重要理论工具。第三,在认识论上,复杂性成为一种思维模式,即“复杂性思维”,这是对简单性思维和还原论的扬弃和发展,使人们的思维范式开始由线性转向非线性,由还原论转向系统论,由实体转向关系,由静态转向动态,由平衡转向不平衡,由可逆转向不可逆,由有序转向混沌,由封闭转向开放,这是一次思维模式和认识范式的重大突破。
针对复杂性问题,根据邬焜教授的概括,20世纪以前主要的科学研究纲领是“还原论”,这一研究纲领强调把构成事物的构件还原出来,试图从这些构件的性质的研究中得出事物的本质。而现代科学通过对复杂性不断深入的研究,随着系统科学、信息科学、复杂性科学等学科群的崛起,先后提出了具有全新视角的四种科学研究纲领,这正是现代科学在第三次科学革命中不断发展自身的一个研究范式不断更迭的过程,也在粗线条意义上体现了复杂性研究的一个不断走向深化的研究历程,也是科学自身通过自我批判、自我发展对世界的复杂性不断自觉的过程。
(一)系统科学研究纲领
现代科学革命中率先诞生的系统科学强调了与“还原论”截然不同的“系统整体主义”的科学研究纲领,强调事物整体性质具有超越其组成部分性质加和的全新意义。按照现代系统论创始人贝塔朗菲的说法,一般系统理论是关于整体性的一般科学,整体性观点是系统科学的核心观点,也是这一研究纲领分析问题的理论原则。
(二)信息科学研究纲领
现代科学革命中兴起的包括分子生物学、控制论、通信信息论、各种全息理论在内的信息科学,通过信息、程序、编码、控制、反馈、网络、全息等概念的深入研究,形成了以信息为核心概念的信息科学研究纲领,强调理解事物如何通过信息中介的重要作用进行结构化组织和综合建构的。
(三)自组织科学研究纲领
现代科学革命中兴起的耗散结构理论、协同学说、突变理论、超循环理论等强调了一种事物有序结构生成、维持和增长的自组织科学研究纲领。自组织纲领强调的是系统在有序进化中所产生的新结构模式不是从外部赋予的,而是系统在开放的条件下由内部的相关机制自发建构出来的。
(四)复杂性理论研究纲领
现代科学革命近年来又出现了分形几何学、混沌理论、纳米科学以及复杂适应系统理论等,这一过程仍在进行中,可以概括为复杂性理论研究纲领,这一纲领试图在一个更为综合的意义上实现上述各种科学研究纲领有机统一,为我们所面对的这个复杂世界中的复杂事物找到更为合理的说明方式。复杂性研究纲领强调系统的内随机性、要素的自主性以及系统与内部要素及外部环境既相互依赖又相对独立等特征,从而把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决定论和非决定论、内随机性和外随机性、内反馈和外反馈以及质能因素和信息因素辩证地统一起来。
可见,复杂性科学与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一样都关注世界的联系、演化与发展的问题。当今复杂性科学对该问题的深入探讨也体现了人类思想史上的新进展,是人类思维方式的重大进步,复杂科学所重点关注的整体性、层次涌现性、全息性、非线性、自组织性、不确定性等特征在事物联系和发展中普遍存在,但在流行教科书的传统理解中我们却很难看到其明确的表述。在一百多年前,马克思恩格斯在确立他们的辩证法思想的时候由于时代的局限,无法了解今天科学与社会的巨大变革,但这并不等于我们的问题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因为对近代传统科学简单性局限的反思在那时已经开始了。回到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我们所探讨的复杂性问题有很多已经引起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关注,他们的辩证法思想原则和今天科学革命所体现出的思想原则有着很多异曲同工之处,今天许多的复杂性研究的科学家和哲学家都提到了马克思恩格斯这方面的工作。贝塔朗菲曾说,一般系统论的原理和辩证唯物主义相类似的则是显而易见的;被认为是系统哲学开创者的拉兹洛也明确指出:“被表达成一般进化论的规律和原理的进化的动力学构成了新发现的一种辩证法形式”,它“构成了由马克思主义哲学奠基人提出来的辩证法的一种形式”。拉兹洛还指出“‘辩证法’在今天就发展成为非平衡态热力学理论引起的新的哲学思想形式,即系统的进化规律”,“如果马克思还活着,他也会成为系统哲学家,可以设想,用马克思的方法看待当代科学,就会用系统的观点看世界,发展出系统哲学”。拉兹洛甚至说:“把系统哲学称为马克思主义类型的哲学更合理些……这不是说系统哲学的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本身,而是应用了与马克思同样的研究方法和思维方式。”当代法国的复杂性研究大师莫兰其实深受马克思恩格斯的影响,早年曾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仔细研究不难发现他的复杂性思想充满了辩证法的意味,他对马克思的社会辩证法理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卡尔·马克思仍然是关于历史的自我发生性的最深刻的理论家。”
用这些复杂性科学研究成果中所蕴含的带有哲学性质的本体预设与方法论思想回到马克思恩格斯的原著中重新解读他们的辩证法思想时,不难发现复杂性科学相关研究成果所蕴含的许多哲学思想在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思想中虽未系统表述、论证过,却大量渗透在马克思恩格斯对具体问题的分析中,甚至有一些也直接进行了阐述,虽然我们不可能做到复杂性科学的所有新思想都可以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一一对应地找到,但完全可以把他们已有的、丰富的复杂性思想进行提炼、概括和梳理并进行系统的表述。沿着上述思路,全书在对马克思恩格斯的相关论述进行梳理的基础上经过反复思考,将他们辩证法的复杂性思想概括为四个方面: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的系统整体联系的思想、全息建构的非线性思想、自组织生成与演化的思想、生成与演化的不确定性思想。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的系统整体联系的思想与全息建构的非线性思想对应着马克思恩格斯普遍联系的思想,在以往理解普遍联系往往只关注到流行教科书式的传统理解或者马克思恩格斯尤其是恩格斯直接的表述,而忽视了他们分析具体问题时所表达的对普遍联系复杂性的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的辩证法的自组织生成演化的思想与生成演化的不确定性思想则对应的是他们在分析具体问题时所蕴涵的关于事物演化发展的复杂性思想。这些都是在以前的流行教科书的表述中未曾看到的,把这些内容重新加以提炼、梳理并形成对马克思恩格斯辩证法复杂性思想的系统表述构成了全书的主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