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帝国主义时代美国的对华政策：门户开放、机会均等

19世纪末20世纪初列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争相划分势力范围，这不可避免地会挤压到美国在中国的既得利益和权力。而内战后的美国工业迎来工业化迅速发展的时期，美国需要中国潜在的巨大市场。此外，1898年美国赢得美西战争的胜利，通过与西班牙签订《巴黎条约》，美国获得菲律宾。美国成为菲律宾的宗主国，大大提高了中国的战略价值。有了菲律宾做立足点，海军想在中国建立加煤站。那些希望在中国扩大贸易和建立军事基地的人们持续吁请国会，采取行动。然而远东的事业不值得美国诉诸强硬手段解决，美国也不具备这个能力。美国在19世纪与列强在华打交道的经历中悟出一点：列强愿意让美国分一杯羹。美西战争期间，麦金莱总统书面照会列强，在其势力范围内不得损害美国的利益，列强给予了保证。但是这种口头保证不能抚慰在华经营者的焦虑，而且到19世纪末，美国已崛起成为一个工业化国家，在菲律宾的立足点意味着美国作为一个西方大国出现在亚洲。美国需要一项能够和大国地位相称的对华政策。

与此同时，这一时期对美国政界具有重要影响的国际关系学者在中国事务上取得共识：中国在世界权力均势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并在美国试图维持的远东均势中具有重要价值。艾尔弗雷德·马汉（A. Mahan）强调维持东亚权力均势的重要性。而要维持这一均势，一个四分五裂濒临被列强肢解的中国，是难以保持这一权力均势的。曾担任美国驻华公使秘书的柔克义（William W. Rockhill）敏锐地意识到，“一个有能力在其国境内维持秩序的、独立自主的中国，对于维持亚洲均势是必需的”。曾担任中国海关官员的英国人贺璧理与柔克义在中国工作期间，保持了较为密切的关系。贺璧理卸任后赴美拜访柔克义，二人对美国对华政策认知进行长谈，贺璧理认为，各国争相划分势力范围最终会将清政府的海关排斥在外，从而导致清政府丧失唯一一份可靠的财政来源，对清政府原本就不那么有效的统治会产生严重的威胁。1899年8月，担任菲律宾使团主席的雅各布·古尔德·舒曼（Jacob Gould Schurman）返回美国，他深得美国决策层的信任，他提交一份政策报告指出，“中国需要维持它独立的地位，但是其国门必须保持开放状态”。

国务卿海约翰采纳远东事务专家的意见，1899年8月24日，他指示柔克义起草一份文件，照会英、德、俄、法和日本。柔克义与贺璧理频繁通信讨论中国问题，柔克义将贺的来信传递给国务卿海约翰和总统麦金莱阅览，得到他们的肯定。柔克义起草了一份后来成为“门户开放政策”的备忘录文本。

1899年9～11月，海约翰将这份“门户开放政策”的备忘录分别照会给列强。门户开放政策的基本原则有二：一是贸易机会均等，二是维护中国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尽管门户开放政策在某种意义上支持了中国，但是这一原则只是用来服务于美国，使其在华利益免受列强瓜分中国狂潮的损害。中国成为潜在的受益者只是门户开放政策偶然的副产品。实际上门户开放政策默认列强在华划分的势力范围，美国只是需要保持其原有的贸易等权利，并未损害列强的根本利益，所以得到列强的认可。

此后直到20世纪30年代，列强在华通过各种途径，试图建立或者强化其对某一利益的垄断，美国针对局势的最新进展情况，对门户开放政策进行灵活解释，用以保护美国的利益。当20世纪初，俄国人试图控制东北，消除清政府对该地区的控制能力时，美国将门户开放政策解释为反对任何国家独占开矿和修建铁路的特权，并反对任何形式的贸易垄断。1902年2月1日，美国照会列强，称“任何一份关于中国把开矿、修建铁路的特权或者其他在满洲里（东北）发展工业的权力，都受到美国政府的深切关注。它构成垄断……严重影响到美国公民的利益”。1903年4月，俄国人向清政府提出：“未经俄国同意，不得在满洲开埠、设领。”美国对俄国提出抗议，表示此举违背门户开放政策，也损害美国的在华利益。其后的半年里，美国致力于与清政府签订商约，以保护其利益不受俄国的损害。10月8日，中美签订第一个商约《中美通商行船续订条约》，根据条约，清政府开放奉天（今辽宁沈阳）、丹东（今辽宁丹东）为通商口岸。美国对俄国试图独占东北三省所做出的回应，再次说明门户开放政策中所谓维护中国领土和主权完整只是捍卫美国在华利益的工具性原则，即便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美国也不愿意以在东北与俄国公然对抗的方式来坚持其门户开放政策，而是对清政府施压，签订不平等条约。此时，中国作为美国门户开放政策的偶然受益者，却成为为美国门户开放政策买单的国家。

1904～1905年日俄战争期间，美国呼吁交战双方尽量克制其军事行动，并尊重中国的“局外中立”立场和作为行政实体的职能，1905年，日俄在朝鲜半岛和日本本州之间的对马海峡进行的一次海战中，俄军惨败。美国对中国局势又有了新的看法。在19世纪末以来美国决策层希冀的远东均势战略中，日俄双方势均力敌是一种相对安全的局面，因此此前俄国和日本任何一方企图独占满洲（东北）的努力都会遭到美国的反对。而对马海战削弱了俄国对日本的制衡力量，日本占据优势会再次挤压美国的利益。1908年，美日签订《鲁特—高平协议》（The Root-Takahira Agreement），根据该条约，美国承认日本在朝鲜、满洲的既得地位，日本承诺不侵犯菲律宾，并遵守门户开放政策。然而日俄在东北日益加强的垄断地位，让美国感到其在该地区的机会受到排斥，1909年，塔夫特总统和诺克斯国务卿认为，日俄争夺路权，损害门户开放政策，遂提出“东北铁路中立化计划”，这一方案遭到日、俄的断然拒绝，日、俄以此为契机，于1910年7月和1912年6月签订协议，强化其在满洲的优势地位，竭力将其他国家从满洲排斥出去。

1915年，日本向中国抛出“二十一条”，美国国务卿布莱恩（Bryan）照会日本驻美大使，回顾了美国门户开放政策的历史，并指出日本的行为违背此前做出的关于中国领土和主权的承诺，并表示美国不会对其他国家在中国占据政治、经济和军事优势视而不见。1915年5月，国务卿布莱恩同时照会日本和中国，称“美国不会承认中日之间签署的任何有损于美国及其公民在华获得的条约权利，以及损害中华民国领土主权完整和众所周知的门户开放政策的条约”。1922年，美国与列强签订《九国公约》，列强承认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

可见，门户开放政策的缘起和发展，体现出美国在对华政策上逐渐开始摆脱英国的羽翼，逐渐追求符合自身理想和利益的政策，与此同时，又避免对当时的国际秩序构成大幅度的冲击，招致列强的反感。门户开放实现了上述多重功能，它是一项开放性的、具有包容性的政策，强调自由、反对垄断，同时又倡导维护中国的领土和主权完整，这符合美国的理想，作为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想和初到中国时一样，继续表现出不同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一面，从而使自身争夺殖民利益的行为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