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要做好孩子的孩子们
当我们被送到乡下去学做好孩子时,我们觉得很不错,因为把我们送走,只是把我们短期内打发掉了。我们很清楚,这算不得处罚,虽然布莱克太太说这是重罚,因为我们把动物标本拿出去放在草地上造丛林,还把花园水龙带也拿去了。不过一件事不能罚两次。这是英国的法律,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罚三次更是不可能。我们挨过白藤手杖的打,给囚禁过。印度叔叔很和气地跟我们说过,他对我们生的气,由于我们吃了面包和水的苦,已经一扫而光。我们吃面包和水,又被囚禁,在牢里又找不到老鼠驯养,我完全感觉到我们已经吃足了苦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从头开始了。
我自己暗想,对地点的描写通常总是乏味的,但我有时候又想,这是作者没有跟你讲你实在想知道的事。反正乏味也好不乏味也好,我还是得描写一下——我要是不告诉你们这地方是什么样子,你就什么也弄不懂。
我们去住的地方是一座围着壕沟的大宅。自古以来,这里就有一座房子。这是一个庄园,不管怎样,庄园就得有一座房子。这座围着壕沟的房子历代以来烧过两次——我也记不起是什么朝代了——可每次都重建新的,克伦威尔的士兵把它毁了后,它又重建起来。这座房子很怪:前门一进去就是餐厅,有红帘子和棋盘一样的黑白大理石地板,有一座秘密楼梯,不过现在已经不秘密——只是摇摇欲坠。房子不太大,周围有壕沟,一座砖桥通到前门。壕沟对面是个农场,有谷仓,有烘房,有马厩之类的东西。房子一边有块花园草地,直通到教堂墓地。教堂墓地和花园完全连着,中间只有一个小草坡。房子前面也是花园,屋后是个大果园。
房子主人喜欢新房子,他造了一座大房子,带有玻璃暖房和马厩,屋顶塔楼上有个大钟。他后来离开了这座壕沟房子,艾伯特的舅舅住进来了。我爸爸有时候来这里,从星期六待到星期一。我们这就要和艾伯特的舅舅住在一起,他写书,我们不去打搅他,他顺带照顾我们。我希望这一切我都讲清楚了。我已经尽可能说得简短。
我们到那里时已经很晚,但还是有足够的亮光看到屋顶上挂的大钟。钟绳从上面一直垂到屋子下面,通过我们的卧室到下面餐厅。霍·奥看到这根绳子,洗手吃晚饭时拉拉它,迪基和我让他去拉,大钟就庄严地响起来。爸爸叫他别拉,我们就下去吃晚饭了。可是很快小石子路上有许多脚步声,爸爸出去看。他回来说:“全村人,也许半村人都赶来看钟为什么响。只有失火或者来强盗才拉钟的。你们这些小鬼为什么就不能太太平平呢?”
艾伯特的舅舅说:“晚饭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床,就像开花接下来是结果。他们今天不会再捣蛋了,阁下。明天我会给他们指出在这美丽田园要避免的几件事情。”
就这样,吃完晚饭就上床,这是我们那天晚上没看到很多东西的缘故。
可一早我们全起来了,我们好像醒来在一个新世界里,这里叫人惊奇的事比梦见的还多,就像老话说的那样。
这会儿我们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可到吃早饭时,我们觉得一半或者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没有看到。我们吃早饭的房间完全像小说里描写的——黑色的橡木护墙板,瓷器摆在墙角玻璃门餐具柜里,玻璃门都锁上。房间里有绿窗帘,早饭吃蜜糖、蜂窝饼。吃完早饭爸爸回城,艾伯特的舅舅也和他一起进城去看出版商。我们送他们到火车站,爸爸说了一长串我们不可以做的事。这一长串事情从“千万别拉那根绳子,除非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开始,到“在我星期六回来之前帮帮忙,别捣乱”为止。这两句话之间说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全都保证照办,然后看着他们离开,挥手挥到火车都快看不见为止。接下来我们动身走着回家。戴西走累了,奥斯瓦德把她背回来。一到家她说:“我真喜欢你,奥斯瓦德。”
这小妞不坏,奥斯瓦德觉得对她好是自己的责任,因为她是个客人。然后我们到处看。这真是个大地方。你简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看起。
我们找到那个堆干草的阁楼时,已经有点累了,可我们还是抖擞精神用一捆捆干草堆了个大堡垒——四四方方的——玩得很开心,个个开心。可忽然地板上的一扇活板门打开,一个脑袋伸了上来,嘴里还叼着一根干草。我们当时对于乡下一无所知,那个脑袋着实吓了我们一跳,不过,我们一眼就看到属于这个脑袋的两只脚踩在下面牲口栏的横梁上。那个脑袋说:“别让主人捉住你们在糟蹋那些干草,就这句话。”这声音很含混,因为它的嘴巴里有根干草。
想到自己过去有多么无知,真是件叫人奇怪的事。我们现在简直很难相信,我们以前真不知道这样是糟蹋干草,往后马就不要吃了。这一点一定要记住。
那个脑袋又解释了几句以后,不见了。我们转铡草机的把手,也没有人受伤,虽然那个脑袋说过,如果我们碰它,会把我们的指头都铡掉。
接下来我们坐在楼板上,楼板上满是很干净的碎屑,更像铡碎的干草末,通过活板门可以把脚垂下去,低头看农院。我们后来下来到那里去,它很泥泞,可是好玩极了。这时候艾丽丝说:“现在我们人都齐了,男孩已经够累,可以坐一会儿,我想开个会。”
我们问她开会讨论什么,她说:“我来告诉你们。霍·奥,你别那么扭来扭去,如果干草扎你的腿,你就坐在我的裙子上好了。”
你们看,他穿着短袜,干草扎腿,因此他没法像别人那样舒舒服服。
“答应不要笑。”艾丽丝说,脸都红了,她看多拉,多拉的脸也是红的。
我们答应了,于是她说:“这件事多拉和我已经谈过,还有戴西,我们把它写了下来,因为这样比说容易。我来读好吗?或者你来读,多拉?”
多拉说没关系,艾丽丝读好了。于是艾丽丝读,虽然读得太急,有点含糊,可我们都听得出来。后来我抄了一份。下面是她读的东西。
好孩子协会
“我,多拉·巴斯塔布尔,和我的妹妹艾丽丝·巴斯塔布尔,身心健康,当我们在玩“丛林游戏“那天被关起来只吃面包和水时,我们对我们做过的许多淘气的错事想了又想,决定从今以后做好孩子。我们跟戴西谈了这件事,她出了个主意。因此我们要成立一个好孩子协会。这是戴西的主意,我们也赞成。”
“你们知道,”多拉插话说,“当人们要做好事的时候,他们总是建立一个协会。有几千个协会——有传教协会。”
“对,”艾丽丝说,“还有预防这样预防那样的协会,有青年共进协会,有少知会……”
“少知会是什么?”奥斯瓦德问道。
“自然是叫人少管闲事。”诺埃尔说,他爱瞎猜。
“不对,不是的,不过让我读下去。”
艾丽丝读下去:“我们建议成立一个协会,有一名会长、一名司库、一名秘书,还有一本册子,记下我们所做的好事。如果这样还不能让我们成为好孩子,那就不怪我了。”
“这个协会的目标是要高尚美好,做伟大无私的事情。我们希望不成为大人的累赘,做真正的好事。我们希望张开我们的翅膀……”这时艾丽丝读得非常快。她后来告诉我,这一部分是戴西帮她写的,可她读到翅膀什么的时候,觉得听起来别扭,“张开我们的翅膀,越过不该做的好玩事情,而要做对大家有好处的事情,哪怕这些事情很微小。”
丹尼在仔细听。这时候他点了三四次头,说:
充满善意的几句话,
充满爱心的小小好事情,
让这世界成为雄鹰,
像那一只,飞在我们的头顶。
这话听着就不对,不过我们让它去,因为鹰倒是有翅膀的,我们急着听姑娘们写的下文。可是没有下文了。
“就是这些。”艾丽丝说。
戴西问道:“你们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
“这得看会长是谁,”奥斯瓦德回答说,“还有做好孩子你说的是什么。”奥斯瓦德本人对这主意没多大兴趣,因为做好孩子这种事他认为没什么可谈,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不过姑娘们和戴西似乎喜欢,因此奥斯瓦德没有把他的想法明白说出来,尤其因为这是戴西出的主意。这是礼貌。
“我想这可能不错,”诺埃尔说,“如果我们让它成为一种游戏。让我们来玩《天路历程》吧。”
这件事我们商量了一阵,可是没有结果,因为我们全都要演慈善先生,只有霍·奥一个人要做狮子,可狮子又不能进好孩子协会。
迪基说他不想玩,如果玩这个游戏要读讲孩子死的书的话。他后来告诉我,他的想法和奥斯瓦德的一样。不过姑娘们看上去像是在主日学校,我们不想扫她们的兴。
最后奥斯瓦德说:“好吧,让我们来定出协会章程,选举会长,安排人选。”
多拉说会长应该是奥斯瓦德,奥斯瓦德谦虚地接受了。多拉自己担任秘书,丹尼担任司库,如果我们有点钱的话。
议定章程花了我们一个下午。章程如下:
章程
1.本会会员要尽可能做好孩子。
2.要做好孩子无须多说(这一条是奥斯瓦德和迪基加的)。
3.每天一定要为受苦受难的人或动物做一件好事。
4.每天要碰头,或者想碰头就碰头。
5.对我们不喜欢的人同样尽量做好事。
6.未得大家同意不能离会。
7.协会对外绝对保密。
8.本会的名称是……
当我们讨论到协会名称时,大家七嘴八舌同时说起来了。多拉要把协会叫做“行善协会”。丹尼主张叫“坏孩子改好协会”,可迪基说这名字不好,我们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于是霍·奥说:“干脆叫它‘好协会’算了。”
“或者叫‘做好孩子协会’怎么样?”戴西说。
“就叫‘好孩子协会’。”诺埃尔说。
“那太自命不凡了,”奥斯瓦德说,“我们还不知道是不是会那么好。”
“你们知道,”艾丽丝解释说,“我们只是说,如果我们做得到,我们要做好孩子。”
“那就好,”迪基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干草屑说,“就叫它‘做好孩子协会’吧,简称‘好孩子协会’,就那么定了。”
奥斯瓦德想迪基是不耐烦了,要斗斗气。如果这样,他注定要大失所望。因为大家一下子鼓掌叫起来:“就叫这名称!”于是姑娘们去把章程抄出来,把霍·奥也带了去,诗人诺埃尔去写诗放到记录簿里。协会秘书记载事情的本子就叫这名字。丹尼跟他走,去帮他。他诗歌读了很多。我想在太太办的学校里一定什么也不教,就教诗歌。他对我们很害羞,可就是跟诺埃尔亲热。我想不出这是为什么。迪基和奥斯瓦德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交谈他们对新协会的想法。
“我说不准我们是不是一开头就不该插一脚,”迪基说,“我反正看不出这有什么意思。”
“可这样做让姑娘们高兴。”奥斯瓦德说,因为他是个宽宏大量的好兄弟。
“不过我们不能受叽里呱啦的这份罪,什么‘及时劝告’啦、‘姐妹般的好心忠告’啦。我告诉你怎么办,奥斯瓦德,我们得照我们的路子办,要不然对每个人都很可怕。”
这一点奥斯瓦德很清楚。
“我们必须想想办法,”迪基说,“只是这非常非常难。不过还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既有趣,又不是错事。”
“我想也是,”奥斯瓦德说,“只是做好孩子太像做笨蛋了,一般情况是这样的。反正我不想给病人抚平枕头,给可怜的老人读书读报,或者做《助人为乐的孩子们》这本书里的那些傻事。”
“我也不想。”迪基说。他在嚼一根干草,就像那个伸出来的脑袋的嘴里叼着干草那样,“不过我想,既然是玩这个游戏,我们必须照规则玩。让我们一开头找件有用的事情做做吧——比方补补东西,打扫打扫,不仅是装装样子,卖弄卖弄。”
“书里那些男孩子劈木柴,积起钱来买茶叶和书。”
“那些傻丫头!”迪基说。“我说,让我们讲点别的事情吧。”奥斯瓦德很高兴换个话题,因为他实在已经开始觉得很腻烦了。
吃茶点时我们全都很安静,吃完茶点,奥斯瓦德跟戴西东拉西扯,其他人打哈欠。我想不出傍晚我们什么时候这样沉闷过。人人彬彬有礼,“请”和“谢谢”说得比必须要说的多。
吃过茶点以后,艾伯特的舅舅回家了。他很快活,给我们讲故事,可他注意到我们有点闷闷不乐,问我们说,我们的年轻人生活出什么毛病了。奥斯瓦德本可回答说:“全是那个好孩子协会。”可他当然没有说,艾伯特的舅舅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姑娘们上床时,他上楼去亲了她们,问她们有什么不对劲。她们以信誉担保说没有。
第二天早晨奥斯瓦德很早就醒来。清新的晨光照在他狭窄的白床上和睡着的亲爱的弟弟们和丹尼的身上。丹尼用枕头盖着头,打呼打得像水壶里的水滚滚开似的呼噜呼噜响。奥斯瓦德一上来想不起他怎么啦,慢慢才记起好孩子协会的事,真希望没想起它来。他起先觉得实在无事可做,甚至想是不是向丹尼的头上扔枕头。可他马上想起不可以。于是他扔他的鞋子,正好扔在丹尼的背心上,这样一来,这一天开始得比他原先想的开心些。
奥斯瓦德没有做什么事是因为昨天晚上说的“做好事”,在没有人看到时,他用他的一只袜子擦亮了姑娘们房间的铜烛台。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做,因为上午女仆们又把它擦了一遍,那只袜子他接下来再也找不到了。女仆有两个。其中一个叫佩蒂格鲁太太,不像叫简或者伊莱扎什么的。她烧饭兼管家。
吃过早饭,艾伯特的舅舅说:“我正想在我的书房图个清静,很怕你们一点半前打扰。侵扰免不了流血,也会有人这样做——可能是孩子——但我定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于是我们知道,他急需安静。姑娘们决定我们应该到室外去,免得打搅他。天气这么好,我们是该到室外去玩。
正要出去时,迪基对奥斯瓦德说:“我说,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好吗?”
于是奥斯瓦德到他那里,迪基把他带进另一个客厅,关上了门。奥斯瓦德说:“好了,说吧,什么事?”他知道这样说话不客气,只有对自己弟弟才这么说。
迪基说:“这是一件十分恼人的麻烦事。我告诉过你会怎样的。”
奥斯瓦德对他很耐心,说:“什么事?不要整天老想那件事。”
迪基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这个嘛,我这个人说到做到。我一直在想做点有用的事。你知道牛奶室里的那个窗子吗,它一直打不开的——只能打开那么一点儿?好,我用铁丝和鞭绳把窗钩修好了,现在它能开大啦。”
“我怕他们是存心不让它修好。”奥斯瓦德说。他太清楚了,大人有时候让东西保持老样子,跟我们想的完全不同,你换一个样子,可就要挨骂了。
“我可不管这个,”迪基说,“因为他们只要说一句,我轻而易举就把装上去的东西全重新拆掉。不过碰到了傻瓜,他们把一个牛奶锅子靠在窗子上,却不肯看看我已经把窗子修好了。结果他们把那该死的东西放到那里,窗子给顶开,锅子落到外面壕沟里去了,他们生气得不得了。所有的人在外面田地上干活,他们又没有多余的牛奶锅子。我要是农民,我一定多存一两个牛奶锅子。有时候难免出事故的。这真是太小气了。”
迪基用很凶的口气说话。奥斯瓦德可没那么不开心,第一因为这不关他的事,第二因为他有远见。
“别放在心上,”他好心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会把那该死的牛奶锅子给弄上来的,没问题。我们去吧。”
他急忙跑到花园,轻轻吹了声口哨,其他孩子一听就知道有了什么事。
等大家一围住他,他说了。
“众位乡下人,”他说,“我们有得乐了。”
“不是淘气的事吧,对吗?”戴西问道,“像上一回你们那个乐子似的?”
艾丽丝说:“嘘!”奥斯瓦德装作没听见。
“一个宝贝,”他说,“被我们当中一个人不小心弄到下面壕沟里了。”
“是那该死的东西自己滚下去的。”迪基说。
奥斯瓦德摇摇手说:“反正它在那里。我们有责任把它交还给那些伤心的主人。我说,看下面……我们要在壕沟里捞。”
大家一听来了劲。这是我们的责任,也很好玩。这太不寻常了。
于是我们到壕沟对面的果园那里。那里矮树丛有醋栗和别的果子,可是我们没问过能不能采。艾丽丝去问了。佩蒂格鲁太太说:“规矩!我想是这玩意儿。你们可以吃它们,别管准不准。”
她不大知道巴斯塔布尔家的光荣传统。她有许多事情还要弄懂。
果园斜斜地通到壕沟的黑水边。我们坐在那里的太阳底下,商量在壕沟里打捞的事,丹尼说:“你们怎样打捞呢?”
我们说不上来。我们虽读过许多在壕沟里打捞失踪的继承人和丢失的遗嘱等事,却从来没有想过到底是怎样打捞的。
“我相信用抓钩正合适,”丹尼说,“只是我不相信农场里有。”
我们去问了,他们连这个名称都没听说过。我想是叫别的名字,可丹尼一口咬定是这个名字。
于是我们从奥斯瓦德的床上拿来一条床单,大家把鞋袜都脱了,打算试试看用床单是不是可以在沟底打捞,壕沟那一头水很浅。可床单老是浮到水面上,我们于是在它的一头拴上石头,它沉下去了,却钩住了沟底什么东西,我们把床单硬拉上来一看,它扯破了。我们很难过,床单简直弄得一塌糊涂,可是姑娘们说,她们一定能在她们房间的盆里把它洗干净。我们想,反正它已经扯破了,还是打捞下去吧。洗也洗不好了。
“藏在黑湖的财宝,”诺埃尔说,“人们连一半都不知道。”
我们决定在那一头再打捞一下,于是慢慢向牛奶锅子原先所在的牛奶室窗子底下打捞过去。那地方我们看不大清楚,因为房子下面的壕沟的石头缝里长着小树,给挡住了。那窗子对面,谷仓的底部也一直伸进壕沟。这很像威尼斯的风景画,可反正到不了窗子对面。
我们用绳子把床单缺口扎好以后,又把床单放到水里。不一会儿,奥斯瓦德说:“好了,我的好伙伴们,一起拉吧,使劲拉!一,二,三……”
忽然,多拉放掉她抓住的床单,尖声大叫:“哎哟!水底全是蠕虫!我感觉到它们在扭来扭去。”她还没说完已经出了壕沟。其他姑娘全一窝蜂地跟着上岸,那么突然地放掉床单,我们来不及站稳,其中一个跌到水里去了,其他人湿到半腰。
跌到水里去的是霍·奥,可多拉大吵大闹说全都怪我们。我们也告诉她们我们是怎么想的。最后姑娘们把霍·奥带回去换衣服。她们走后,我们又吃了些醋栗。多拉走时十分生气,不过她不是个性格忧郁的人,虽然有时候很急躁。等到她们回来,我们看到她们没事了,于是我们说:“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艾丽丝说:“我看我们不要再打捞了。下面有蠕虫。多拉感觉到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再说那牛奶锅子在水上露出了一点,我在牛奶室窗口看到了。”
“我们不能用钓鱼钩把它钓上来吗?”诺埃尔说。可艾丽丝说这会儿牛奶室已经锁上,钥匙拿走了。
于是奥斯瓦德说:“听我说,我们来做一个木筏。反正早晚要做的,我们可以现在就做。我看到角上那马厩里有一扇旧门板,他们已经不要了。你们知道,他们要把它劈做柴火烧的。”
我们就把那门板拿来。
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木筏,谁也没有做过,可怎么做木筏,书上写得多了,因此我们会做。
我们在农场花园找到些很好的小木桶,它们挂在栅栏上,当时似乎没有用,我们就把它们拿来了。丹尼有一盒生日时人家送他的工具,都是些破玩意儿,不过手钻很好,我们就用它在木桶边上钻洞,用绳子把它们拴在旧门板的四个角底下。这花了我们很长的时间。吃中饭时,艾伯特的舅舅问我们在玩什么,我们说是个秘密,不过不是件错事。你们知道,我们希望及时把迪基的错误掩盖过去。这房子没有窗子对着果园,没有人看得见我们。
当我们最后把木筏放到水上时,下午的阳光正照射在果园的青草上。它一漂就漂到从岸上用手够不着的地方。奥斯瓦德下水去把它拉了回来,他是不怕蠕虫的。不过他如果知道水底还有别的东西,他就不会脱掉他的靴子。其他人也不会脱,特别是多拉,这你们以后就会知道。
最后,漂亮的木筏在水上漂走。我们驾驶它,不过不是全部人马,因为超过四个人,水就要淹到我们的膝盖,我们怕超重了木筏会沉掉。
戴西和丹尼不要上木筏,他们是白老鼠嘛,这样倒很好,霍·奥已经湿透过一次,他也不要上。艾丽丝答应诺埃尔,只要他不上木筏,她把她最好的画笔给他,因为我们很清楚这一次航行有很大的风险,虽然在牛奶室窗下等着我们的真正危险是什么,我们甚至还一无所知。
就这样,我们四个最大的小心翼翼地上了木筏。虽然只有四个人,可每次一动,水就涌上木筏打湿我们的脚。不过我还是必须说,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木筏。
迪基当船长,因为是他闯的祸。我们从果园那边的啤酒花藤栽培园弄来些啤酒花藤杆子。我们让两个姑娘并排站在木筏当中,互相靠拢不要动。接着我们给这漂亮木筏起名字。我们按照迪基的大名给它取名“理查德号”,这名字是为了纪念大诗人丁尼生的长诗中的那位海军上将。
这时候岸上的人拼命挥动他们的湿手帕,高高兴兴地向我们告别,这些手帕是我们要用来擦干我们的腿和脚好穿上袜子回去吃中饭的。这只很棒的木筏稳稳地、慢慢地离岸,漂过水面,好像波浪是它的天生伴侣。
我们用杆子把它撑走,同时让它稳定,不过我们不能让它一直足够稳定,也不能让它一直顺风行驶。也就是说,它有时漂到我们不要它去的地方。有一次,它还碰到了谷仓的墙,使全体船员一下子坐下来,免得翻到外面去葬身水中。当然,这时候水冲过甲板,等到我们重新站起来,我们说我们得把全部衣服换过才好去吃中饭。
不过我们勇敢地坚持了下来,最后我们这艘漂亮的船到了目的地,到了那牛奶室的窗下,眼前就是那个牛奶锅子,静静地斜躺在那里,正是为了它,我们才受了这么多罪。
两个姑娘不等船长下命令,便只管大叫着:“噢,它在这里!”就双双伸手去够它。任何一个有航海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一来船当然要翻。转眼之间人像站在屋脊上,接下来船已经翘起来,全体船员落到黑色的水里去了。
我们男孩子会游水,没问题。奥斯瓦德曾三次横渡莱迪韦尔游泳池的浅水区,迪基游得同样不赖,可这件事没有料到:万一水深就糟了。
奥斯瓦德擦掉眼睛上的泥水,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了这样的可怕情景。
迪基站在墨水一样的水里,水直到他肩膀;木筏已经恢复原来的样子,正慢慢地向房子前面那座桥漂去;多拉和艾丽丝正在深水里站起来,头发全披在脸上——就像拉丁古诗里写的维纳斯。
水拍得噼里啪啦响。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从牛奶室的窗子朝外看,尖声大叫:“主啊,保佑这些孩子吧!”
这是佩蒂格鲁太太。她转眼不见了,我们觉得很难过,我们已经处在这种情况,她竟抢着去报告艾伯特的舅舅。不过后来我们就不那么难过了。
有关我们这种绝境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多拉在水里走了一步,忽然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脚!哎哟,是条鲨鱼!我知道这是鲨鱼……或者是鳄鱼!”
岸上的人听得见她大叫,却看不清楚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诺埃尔后来告诉我,他再也不想那画笔了。
我们当然知道不会是鲨鱼,可我想到狗鱼,这种鱼很大又总是很凶,于是我抓住多拉。她叫个不停。我把她推到有条砖头横档的地方,把她推上去,让她坐在那上面,然后她把她那只脚伸出水面,嘴里仍旧在大叫。
实在可怕。她以为是鲨鱼的东西跟她的脚一起上来,原来是个边上弯弯卷卷的讨厌的空罐头,她把脚踩到它里面去了。奥斯瓦德把它拿下来,他刚一拿掉血就从伤口流出来。罐头的边把她的脚划破了几个口子。血的颜色很淡,当然,因为她的脚是湿的。
她不叫了,脸发青,我想她这就要昏过去了,跟戴西在玩“丛林游戏”那天一样。
奥斯瓦德尽力把她搀起来,这真是他一生中最倒霉的时刻。因为木筏已经漂走,她又不能再涉水走回去,我们可不知道这壕沟其他地方水有多深。
可佩蒂格鲁太太也没闲着。她人实在不坏。
正当奥斯瓦德在想,他是不是能游水追上去把木筏弄回来时,一只小船的船头从房子下面不远处的黑暗拱门下冲出来。那是船屋,艾伯特的舅舅弄了一条小船,把我们接回去。我们重新进拱门回到船屋,上地下室的楼梯。多拉得背着走。
那一天的事没什么可多说的。我们被吩咐上床——没上木筏的也一样,因为他们也认了错,艾伯特的舅舅是正义的化身。
第二天是星期六。爸爸给了我们一番大道理——还谈了别的事。
最糟糕的是多拉不能穿鞋,于是请来医生,多拉得躺好些日子。运气实在不好。医生走了以后,艾丽丝对我说:“真倒霉,不过多拉很高兴。戴西一直告诉她,我们大家会带着我们小小的快活和苦恼去看她,还告诉她,全家都感到这病床带给大家的美好印象。多拉说她希望她躺在病床上这会儿对我们会是件好事。”
奥斯瓦德说但愿如此,可是他不高兴。因为这类话正是他和迪基不愿听到的。
我们最伤脑筋的是从花园栅栏拿走的那些小木桶。它们原来是晾在那里的黄油桶。
不过正如丹尼说的:“弄上过那壕沟的烂泥,什么香料也不能使它们再用来装黄油了。”
我承认这件事情很不好。不过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而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可是爸爸回到这里时照样责罚我们,一点没有两样。我知道,这种错误以前也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