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与修辞学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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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狯”的异体字[1]

——“(狧)”、“(姡)”、“

“狯”有狡猾义,古今如此。只是在古代“狯”有些异体字,情况比较复杂。《玄应音义》卷十八“狡狯”注:“下古文二形,又作。同古快反。”这里一下就举出了狯的三个异体字。再看扬雄《方言》卷二:“劋、蹶,狯也。秦晋之间曰狯,楚谓之劋,或曰蹶,楚郑曰,或曰姡。”根据郭璞注和钱绎笺疏,“劋”是与“狯”意义有关的字。“蹶”、“劋”是“狯”的音转假借字,朱骏声说“蹶”有“狡狯”义,是假借为“谲”,这些均不是“狯”的异体字。不过,这里还出现了一个“姡”字,并且郭璞注曰:“今建平郡人呼狡曰姡。”说明当时口语中有这个词。而在《方言》卷十中“姡”又一次出现了:“凡小儿多诈而狯,或谓之姡。”意思同样是狡狯。当然,在早于《方言》的著作中,也有用到“姡”字的,如《诗·小雅·何人斯》“有面目”毛传:“,姡也。”这个“姡”字的意思是否与《方言》的“姡”同义,尚无定论。郑笺串解为“姡然有面目”。《经典释文》曰:“姡,面丑也。”如此看来,汉代以来的注释家大概是把它理解为“恬不知耻”的“恬”了。不过也有人不同意这种看法,《方言》卷十“凡小儿多诈而狯,……或谓之姡”,钱绎笺疏:“《说文》徐锴传曰(勇按,以下为字注释):‘凡人所视瞻,心实见之,故有别识。无耻之人,面见之而已,心实否也。’是狯之意也。”关于“姡”的读音,《经典释文·诗经音义》定为“户刮反”,而《方言》卷十“凡小儿多诈而狯,或谓之姡”音义:“姡,胡刮反”,二处标音一致,《广韵·辖韵》亦云“姡,胡刮切”。“姡”音“胡刮切”,上古属匣纽月部,而“狯”音“古快切”,中古属见纽夬韵,但夬韵是从上古的月部分出来的。也就是说,在上古,“狯”、“姡”韵部均为月部,其声纽一为见纽,一为匣纽,而这两个声母在上古可通转,因此,“狯、姡”二字在上古读音相同或相近。同时亦有文献证明“狯”字在上古读为“刮”,《玄应音义》卷十八“狡狯”注引《通俗文》:“小儿戏谓之狡狯,今关中言狡刮,讹也。”其实,关中人读“狯”、“”为“刮”,正说明“”当初是严格从“”声的。所以从这个音上看,“姡”与“”有些关系,有理由认为“姡”也是“狯”的异体字。

我们说“姡”与“”的关系,主要是由于二字的声符是相同的。戴震《方言注》卷二中所出《方言》正文都作“”,而在其案语中引《尔雅·释言》“,姡也”之“姡”亦作“”。又转引《释文》引《方言》“凡小儿多诈谓之”,亦为“”,可见,戴震认为“姡”的正体是“”。由此看来,它就是与“”一样,均从“”声。

《说文》“,塞口也。从口,氒省声。”徐铉说:“氒音厥,古活切。”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凡声字,隶变皆为舌,如括、刮之类。”薛传均《说文答问疏证》说:“(),隶书作舌,与舌形混。凡从从舌之字,今多不分。”[2]如此说来,音“胡刮反”的“姡”是由“”变化而来,而“”也有可能变为“狧”。

”变为“狧”,就与《说文》中那个“从犬从舌”、义为“犬食”、“读若比目鱼鲽之鲽”的会意字“狧”同形了(会意字“狧[ta]”见《说文解字·犬部》第十上第五页)。不过,我们沙里捡金,也找到了这个由“”隶变而来的形声字“狧”,即我们这篇文章所讨论的作为“狯”的异体字的形声字“狧”。《太玄·》:“次二,荧狧狧。”林瑀《释文》:“狧,他合切,犬食也。又古迈切,蹶也,狯字。狧,古文。”关于《太玄》文中的“狧”,林瑀并存两种解释,前一种读为“他合切”的“狧”,后一种则是把《太玄》中的“狧”读为“古迈切”,即认定它为“狯”的异体字。如果这后一种解释是对的,那就说明西汉末年就有了由“”变来的“狧”;如果不对,也说明林瑀的时代——宋朝肯定已经有了由“”变来的“狧”。并且,“狧()”在后代字书、韵书中也有记载。日本僧人空海《篆隶万象名义·犬部》云:“狯,柯迈反,狡,优,。”“狧,同上。”[3]《刊谬补缺切韵二》去声·夬韵:“狯,古迈反,狡狯,亦作狧。”《龙龛手鉴》卷二之犬部去声:“狧,或作狯,正古外反,狡狯,小儿戏也。又古迈反。”

其实,“狧()”在《集韵》中也出现过,不过,误成了“狤”。《集韵·夬韵》古迈切:“狯、、狤,《博雅》:‘扰也,一曰狡也。’或作、狤。”在这里,“狯”似乎又多了一个异体字“狤”。然而,“狤”当是从“吉”声,绝不可能有“古迈切”这一音,其字形当是“狧”之误。这个“狧”字,其实在《广韵》的训释语中即已出现,张士俊泽存堂重刊宋本《广韵·屑韵》:“狤,狤狧,兽名。”狤狧,又作狤。而狧只有读如刮,才会与音近。对此,本文作者之一罗积勇已有专文考证。[4]

关于由“”变来的“狧”字,我们就讨论到这里,下面我们分别讨论“”和“”。

”与“狯”为同一字,从字形上也可以看出,从“会”(kuài)声与从“夬”声同,只是换了一个更好写的声符。不光是《玄应音义》说“”为“狯”的异体字,一些韵书、字书也如此认为。如《裴务齐正字本刊谬补缺切韵》去声夬韵:“狯,古迈反,狡狯,又作。”《字汇·犬部》:“狯,古外切,音脍,狡也。又与同。”又有文献的印证,《诗·桧风·隰有苌楚序》“疾,恣也”,《毛传》:“恣谓狡淫戏不知礼也。”陆德明《释文》:“,本亦作狯。”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音义,《集韵·屑韵》古穴切:“,兽走也。”《字汇·犬部》:“,兽狂走也。”

至于《玄应音义》卷十八“狡狯”注作为“狯”另一个异体字而列的“”字可能有误。“”字只见于《改并四声篇海·犬部》引《搜真玉镜》:“,音戍。”有音无义,而音“戍”与“狯”字绝不相涉。《玄应音义》里出现的这个“”可以通过《慧琳音义》来校勘,《慧琳音义》卷七十三引《玄应音义》“”字作“”。此种写法又见于《龙龛手鉴·犬部》:“又作。正神纸反。”而其他辞书所记则为“”,如《礼部韵略·纸韵》:“又作。正神纸反。”案:“也”符的异体写作“氏”(如《广韵·纸韵》:“舓,以舌取物。,上同。舐,俗。”《集韵》所记也是“”、“舐”二字,《礼部韵略·纸韵》亦云:“,或作舐。”),所以“”字当为“”之误字。从以上分析可看出,“”乃是“”的异体字,而根据字辞书,“”字音义均与“狯”无涉,它可能是与“”字形近而误。从另一个角度上看,“”字字形本身就与“狘”字极为相似,亦存在误写的可能。

“狘”最早出现于《礼记·礼运》,其文曰:“凤以为畜,故鸟不獗;麟以为畜,故兽不狘。”郑玄注:“獗、狘,飞走之貌。”《说文新附·犬部》:“狘,兽走貌。”《广韵》:“狘,许月切。”由此看来,“狘”与“”的“古穴切”的音义差不多了,“狘”可能是“古穴切”的“”的异体,因为“”(古快切)又是“狯”的异体字,故“狘”亦误为“狯”的异体。或者,“”原本是“”的简省字,待考。

(原载《武汉大学学报》2004年第3期)


[1] 与潘小丽合作,本人为第一作者。潘小丽原为2003级中国古典文献专业研究生。

[2] 丁福保:《说文诂林》,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642页。

[3] [日]释空海:《篆隶万象名义》,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234页。

[4] 罗积勇:《因误字而导致的错误音项——集韵校勘一例》,《语言研究》1999年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