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旋、转、转于沟壑

《左传·定公三年》：“夷射姑旋焉。”杜注：“旋，小便。”余以为旋之有小便义，乃借为“捐”。旋、捐均元部字，又均为平声，旋属邪纽，捐属喻纽，亦可通转。通过观察从“肙”、从“睘”的字与旋字的关系也可以看出其互通之迹。陆贾《新语·道基》：“跂行喘息，蜎飞蠕动之类。”《淮南子·原道》篇、《本经》篇俱作“蠉飞”，《艺文类聚》十一又引作“翾飞”。《一切经音义》卷九谓“蜎蜚”之蜎或作“蠉”，古文作翾。可见，从“肙”声之字可借为从“睘”之字。反之亦然，《尔雅·释器》云：“環谓之捐。”是環、捐得通。“環”得借为捐，而“環”又通“旋”，《晏子春秋·内篇谏下》：“夫藏财不用，凶也。财苟失守，下其报環至。”環至即旋至。“還”也能借作旋，《汉书·晁错传》：“前死不還踵。”颜注：“還，读曰旋。”从“睘”之字，既可借为“旋”，又可借为“捐”，则“旋”亦可借为“捐”。《说文》：“捐，弃也。”小便乃人之所捐弃，故得以“捐（旋）”称之。

人之便泄，有时亦称“转”，唐代张《朝野佥载》卷四：“唐左卫将军权龙襄性褊急，常自矜能诗。……《秋日述怀》曰：‘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强。饱食房里侧，家粪集野蜋。’参军不晓，请释。襄曰：‘鹞子檐前飞，直七百文。洗衫挂笈园，干白如雪。饱食房中侧卧。家里便转，集得野泽蜣蜋。’谈者嗤之。”“家里便转”，转、便同义。又唐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十亦有用例。而李商隐《药转》诗讲一大家闺秀饮药堕胎之事，“转”在其诗中引申有堕胎义。蒋礼鸿《义府续貂》“转、便转”条备论之。^[1]笔者以为，旋、转音近，转有此类义项，亦犹旋也，乃为“捐”字之借。

转借为捐，有坠弃之义，又如《逸周书·大戒》：“……无转其信，虽危不动，贞信以昭，其乃得人。上危而转，下乃不亲。”清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无转’，丁本作‘无失’。”可见“转信”即失信、弃信。睡虎地秦墓竹简《为吏之道》：“孤寡穷困，老弱独转。”^[2]独谓孤独，转谓“（被）捐弃”也。

“转”之坠弃义，更可于自古相传之“转于沟壑”一语见之。《孟子·梁惠王下》：“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杨伯峻注：“转，弃也。”《墨子·兼爱下》：“今岁有疠疫，万民多有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孙诒让《间诂》亦以为转当训弃。《史记·扁鹊列传》：“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此变言弃捐，亦可证转字之义。《左传·昭公十三年》：“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挤于沟壑，犹转于沟壑。《汉书·杜周传》：“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颜师古注：“挤，坠也。”《汉书·韦贤传》：“队在沟壑之中。”队同坠，亦犹言“转”也。

《汉书·食货志上》：“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颜注引孟康曰：“捐，骨不埋者。”直以“骨不埋”训捐，看来“转于沟壑”与上古平民的葬制有关。《孟子·滕文公上》：“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孟子之说或有所本。又《法言·重黎》：“扬王孙倮葬以矫世。曰：矫世以礼倮乎？如矫世，则葛沟尚矣。”李轨注：“古者未知葬送之礼，死则裹之以葛，投诸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