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社会主义述

一

大宇悠久，天演蕃纷，灵智挺生，斯机益鬯。自年历京垓，种别部居，普遍洲岛，创制行习，各呈厥能。虽或文野异等，然均苞因果，约略可稽。当原人之始，卉衣果食，野处穴居，禽兽虫蛇御抗无术。迨知弦弓砺斧，于是衣皮食肉，始得图存。迟之又久，火种发见，始以燔鲜，继以冶金，而戈矛斧斤相继造作。遂以驱杀禽兽，构筑栋宇，而岿然独存于世。存久则类繁，鸟兽不周于食，于是畜牧兴而争夺起。夫太古之民大率散沙，自争夺起而群以合，始为家族，继成都落。故争者，天演所必然，亦人事进化之枢机也。然惟群由于争故，既群而争益甚。于是并小群为大群而邦国兴。联与国以奉一尊而王霸出。礼教刑政所以泯争于内，会盟聘问欲以息争于外。且稼穑以为养，学术以益智，宗教以闲情，皆所以平其争也。惟群必有制，有令其群者，有奉其令者。群愈大则奉令者愈多，而令其群者愈尊，其弊也，令群者得惟所欲为，而奉令者皆莫敢抗，此政治之争所以数千年未已也。自宪政行而三权分，政治之争以息。然群之礼制与其生事一有所毗，争仍不免。乃今之群，其富贵贫贱犹判天渊，贵者胡帝胡天，贱者为牛为马；富者千驷万钟，贫者箪食瓢饮。世有仁者，其忍而与之终古乎，抑出而与之抗论也。夫形同圆趾方颅，性同饮食男女，今徒以富贵贫贱之故，遂令苦乐悬殊、劳逸迥绝。设不改弦更张，天下奚由平治乎？余尝论之矣，曰：天演以互争而进，人道以息争为极。夫所谓平天下者，平其争也。平争之道，维公与均。世果有郅治之日乎？余必以社会主义为先声。

二

夫郅治果何如？余固未敢言也。庄叟有言，夏虫不可语冰，蝼蛄不知春秋。然则以身处乱世之人而梦想熙嗥之天，胡能有当？虽然，姑妄言之：郅治之世无国家之称，无种族之辨，无家族之限。故军备久不设，法律恒不用，宗教不必奉，公理莫不知。又以无贵贱之阶级、贫富之等差，故人之相与惟以仁让，不闻有诈虞嫌忌之为。故其时，人民不问男女老幼莫不有贤人君子之行，而其知识技能率皆什百于今人，其所致力而勤事者惟在学术与主义。故一日之工可供百日之用，一人所成足给百人之需。于斯时也，生年逾百犹为夭札，居养之赡尽拟王侯。凡衣食行止之所需，悉以机自制而无藉于动植。而声光化电之资于日用者，更为今人思议之所不及。若夫万类生灭之原、地球成毁之故早已考证确凿、无复疑义。至于成天平地之极功，则如今之层峰千里人迹不通者，斯时隧道四达，皆可历阶而升；戈壁之野旷邈无人者，斯时尽为平畴，纵横沟浍。且海底珍奇呈诸大陆，寒热各带调剂有方，故其时无不垦之土，无不发之藏。至于天汉之星层、恒星之座数、日球之各质、月轮之全面、彗孛之光体，皆可以远境遍窥而考知究竟。而金水火木诸曜尤能与之通电，知其一切。彼《礼运》所言“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有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不出身不必惟为己，谋閟不兴，外户不闭”者，犹浅言之也。虽然人群进化今已昭然，循是徐趋讵云终远，世无郅治则已，藉令有之，必有术以几于是者。术何在，在社会主义。

三

若夫今日之群治以衡郅治，其间相去不能以道里计。此非余一人之私言，有识者亦同韪焉。夫不探症结，孰从医疗？故今之群治弊当详述。今之世，人私小群妄分疆域，我虞尔诈军备日严，乘机攫利侈以自足，国界未泯则人群未一也。文野异化黄白殊种，亲同仇异畛域生心，肆其钳制绝不平等，种族未融则人道未普也。各奉一宗坚持门户，是己非人忽于真理，教祸一起动寻干戈，宗教未化则民智未纯也。男性刚健女质柔顺，袭谬承讹主奴迥判，无才是德俯仰依人，男女权殊则民德未厚也。生而贵介意气骄奢，托身下流视同牛马，困辱无聊眈眈思逞，阶级不除则民权犹隘也。或席丰厚下箸万钱，或困贫寒糟糠不餍，智愚夭寿因之悬异，贫富未均则民生未厚也。各私妻子各顾弟昆，非其亲昵视同秦越，财产独擅不知分润，家族未破则民情未公也。人皆自是听睹不公，意气之偏每积瑕衅，人我见深则民性未沦也。他如国皆有文难評画一，迻译既苦讽诵徒疲，则文字未同也。国语各殊钩辀莫喻，意志情谊无以相孚，则言语未一也。蛮户番童蠢如丽豕之无罔识，廉耻不知，则教育未周也。婚丧异制交际殊仪，各有宜忌褒讥互肆，则礼俗未齐也。机制未弘电用犹寡，鸟兽为粮残忍不免，则造作犹粗也。九地九天探测未精，万物源流莫明厥故，则格致未精也。若此之类难更仆数，至于慢上残下、寇乱时闻、国无治政、家无善化者，则又不足论矣。如是而欲臻于郅治，不犹航断港绝潢而期至海，必无幸乎！此社会主义所由兴于今之世焉。

四

社会主义何如？质言之，矫今治之弊，求进于郅治而已。其说萌芽于百余年前，今者枝叶四布，不久将成熟果实矣。其义公平正大，皆当世仁智之士始凭其理想所得，继以其经验所及，各辟一途以诏后世。有所谓无政府主义者，有均产主义者，有民主主义者，有国家主义者。然支派虽分而原本终同。余也目不睹欧西先正之遗编，耳不闻今日通人之绪论，即拟称述，亦苦无从。虽然，余之神游郅治之世而妄有拟议亦既有年，纵不合辙，盖尝闭门而造矣。兹姑以所拟议者试妄言之。其始或从国家或从民主，以次行是主义，而于教育慈善事业，必备必周。迨人饫此意，乃从事均产，凡人民所有悉属于公。然后改革政制而实行之，其法略仿今制。市乡凡人口满五千以上或近万者区为一社，社中财产皆为公有。一社之人皆尽力于社、养护于社。社中产院、婴院、医院、养老院、小学、中学、工厂、商肆、农场、公署无不备，故人皆生于产院，养于婴院，受教于小学、中学，惟农工商医各学各从其愿。迨年二十学业俱成，则服劳于社，受其供给指挥。女则受学同男，而以育婴侍疾为专职。社中不设私舍，凡人幼则育于院于学，长则处于厂于肆于场，疾者疗于医院，老者养于养老院，其结婚虽自由，然惟会于公园。至农产工作诸品务足供一社之需，如有赢缩则商于他社。社有社长，暨各院长各干事以监督经理一社之事。又合数十社设一总社，凡大学、专科学校、大工厂、大商场及各社所不及为者皆设于总社。总社之执事由各社选送，总社之财用由各社按纳，总社之职在评议各社之治事并调剂其人口财用。又合全地诸总社立一公会，以评议调剂各总社之治事财用。如是或足矫今之群治而进于郅治乎？世有识者知必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