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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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经过西岱岛的时候,祝晓楠一直扭着头看旁边的巴黎圣母院,她不知道韩夕文有没有注意到,起码她很想停下来看一看。

特别是当一个特殊的角度出现的时候,这个角度下的巴黎圣母院,和陈家伟寄给她的第一张明信片上的一模一样。

在旺多姆广场的北侧,摩托车缓缓停稳,一座五层的巴洛克式建筑没有耀眼的招牌,只在遮阳篷上有一个小小的“Ritz”字样。

“这又是你独辟蹊径的景点?”祝晓楠摘下头盔,挂在把手上,站在酒店广场前的一盏路灯下,“你说来看海明威,他那么穷,住得起这样的酒店吗?”

韩夕文含蓄地笑着:“海明威怀揣着文学梦想跨过大西洋第一次来到巴黎的时候,也许的确不怎么富裕,但在1920年以后,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当他以《科里尔》杂志的战地记者身份再次来到巴黎时,可是举世瞩目的,而且,排场很大。”

韩夕文带着祝晓楠来到丽兹酒店一楼的酒吧,推门而入,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与旺多姆广场对望。

“然后呢?”祝晓楠问。

“这个酒吧以前没有名字,即便有,好像也只是随意地被称为‘小酒吧’,但现在,它叫‘海明威酒吧’。”韩夕文脱下外套,放在旁边的椅背上。

“为了表达对这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尊敬?”

“不,是为了表达对一个斗士的尊敬。”韩夕文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鉴于现在是白天,我们就不喝香槟了。”

“海明威参加了登陆战役?”

“对,他要成为第一个到达巴黎的美国人,并且解放丽兹酒店。要知道,这家酒店在被纳粹占领的时候可是专供德军高官使用的,比如戈林和戈培尔。”韩夕文指着吧台上的一座人物铜像说,“你看,那就海明威。”

“很健壮的一个男人。”祝晓楠仰起头顺着韩夕文手指的方向看去。

服务生端来咖啡,韩夕文稍微加了些白糖:“他真的很喜欢这家酒店,而且,他也喜欢带着他爱的人来这家酒店。”

“所以,这里有很多海明威的开房记录?”祝晓楠忍不住笑起来。

“非常多。”韩夕文又帮祝晓楠加了些白糖,轻轻搅拌着,“‘二战’之后,他带着他的第四任妻子来到这里……”

“第四任妻子?他结过四次婚?还是说更多?”祝晓楠惊呼,女人的关注点似乎永远在私生活方面。

“只有四次。”韩夕文示意祝晓楠喝口咖啡压压惊,指着后方的门,“他们刚一走进酒店,就是我们刚刚走进来的那扇门,服务生就归还了两只箱子,告诉海明威,箱子里是他在1927年留下的日记和手稿。”

“日记和手稿里写了什么?”

“写的是他在1921年和哈德莉初抵巴黎并生活了六年的时光。”

“哈德莉是谁?”

“噢,对不起!”韩夕文拍了下脑门,演戏一般对旁边空着的座椅说,“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海明威的第一任妻子哈德莉。哈德莉,这位是祝小姐,我跟她刚认识个把礼拜,但我感觉……”

祝晓楠等待韩夕文说下去。

“但感觉一见如故。”

祝晓楠想笑,但顾忌周围的环境,问:“那……这位美丽的哈德莉小姐是海明威的初恋吗?”

“是不是初恋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哈德莉是海明威一生的挚爱。”

祝晓楠努了努嘴:“结了四次婚的人,我真的很怀疑他对挚爱的理解。”

“我相信他。”韩夕文说,“在《流动的盛宴》最后几页里,海明威有写对哈德莉的感悟,他说‘我只爱她,我并不爱任何别的女人’。你想,海明威是何等的硬汉,说出这样的情话,难道不值得相信?”

“听起来好像很值得相信,也很值得哈德莉炫耀,但你不觉得,海明威的这段话让其他三位夫人听见会很伤心吗?她们居然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了婚,实在太不幸了,哪怕这个男人是海明威。”

看到韩夕文有点儿语塞,祝晓楠又打圆场:“海明威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早就没有哈德莉的事了,那她是如何与海明威结婚的呢?”

“因为海明威向她求婚了。”

“如何?”

“写信。”

“写信?”

“是的,当时海明威要去远在罗马的朋友家,他邀请哈德莉一同前往。在那封信件里,他问哈德莉是否愿意以妻子的身份一同前往朋友家。”

“你就这么答应了?”祝晓楠学韩夕文的样子问旁边座椅上的空气。

“作家麦克莱恩在《海明威的巴黎妻子》一书中有对哈德莉的采访,问了和你相同的问题,哈德莉的回答是——不可思议。她开始幻想和海明威手牵手漫步在台伯河畔,越过河上的一座座桥梁,就像……”韩夕文凝视着祝晓楠的双眼。

“不要偏题。”

“‘走吧,我满心期待,而且,我已经打包好了。’这是哈德莉在给海明威的回信中所说的话。回完信后,哈德莉走到屋外,那个时候正在下雪,她抬起头,张开嘴巴品尝雪花的滋味。”

“既然是人生中的挚爱,为什么还会分开?”祝晓楠再一次找到吐槽的点。

“因为这里是巴黎啊。巴黎成就了他们的成功与幸福,也会夺走他们的婚姻和爱情。”

“怪巴黎咯?”

“就像《午夜巴黎》一样。吉尔真正爱的是谁?未婚妻伊内兹,替朋友看店的加布里埃,还是毕加索的情人阿德里安娜?”韩夕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祝晓楠留下的纸条,放到她面前。

“既然是人生中的挚爱,为什么还会如此不小心落在酒店?”

“不是落,是海明威在离开巴黎时特意寄存在这里的。”

“存了三十年?”

“是啊,怎么了?”韩夕文不太明白祝晓楠惊讶的点在哪里。

“没什么,你继续讲课。”

“这些物件显然勾起了他对过往生活的怀念,所以当晚海明威喝着威士忌,躺在客房的沙发上,暗下决心,一定要写一部关于巴黎的书,就像……”

“真的假的,说得好像你就在他身边似的。”祝晓楠没等韩夕文说完就硬生生地阻拦,“是不是你们这些创作者就好这口,喜欢把不美的变美,把平凡的变特殊,把短暂易忘的变得永恒不朽?”

这夸赞太意外,一个“你们”把韩夕文和海明威拉到同一高度,显然是海明威历史地位跌入马里亚纳海沟的证明。

“当然是真的。”韩夕文也喝了口咖啡,“之后他就写出了《流动的盛宴》,用了三年的时间,假如……”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祝晓楠接着说下去,“对吗?我上网查过。”

“你查过?”韩夕文得意起来,“因为上次我提过《流动的盛宴》,所以你就去查资料了?你很在意我的话嘛。”

“自恋狂。”祝晓楠被恶心得直咧嘴。

“说来可笑,我个人理解,创作当然是驱使海明威来巴黎的一个重要原因,我是说他第一次来巴黎的时候,但更重要或者说更直接的原因,是美国的禁酒令。你想,海明威那样一个文豪,你不让他喝酒,他怎么创作呢。”

“但我不觉得海明威是那种需要靠酒精刺激才能创作的作家。”祝晓楠说,“不是说他不喝酒,而是说酒精对他的作用没那么大,起码在创作方面没那么大的作用。毕竟,海明威是一个靠在现实生活中走南闯北并经历大风大浪进行创作的人,不像欧洲那些染上肺结核病一样的闷骚作家,海明威是……靠肌肉写作。”

韩夕文“哈哈”笑了两声,祝晓楠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与自己的想法吻合,便问:“你真的很在意我的话,一个人的时候特意研究过他?”

“看封面上的书名就知道了,《丧钟为谁而鸣》,还有《永别了,武器》,读起来就很热血,肯定和他到世界各地参加战争有关。”

“还有嵌在他身体里的两百多块弹片……”韩夕文小声说,“真应该去他迈阿密的故居看看。”

“他自杀的地方?”祝晓楠问。

“传说中他自杀的地方。”

“自杀是很懦弱的行为。如果连死的勇气都具备了,那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自己。”

“什么?”

“过不去的那道坎儿就是他自己。世界在剧变,自己在老去,那种无力感侵袭全身,自己再也无法像一名斗士般生活,唯独死,才能终结痛苦。”

“我又觉得他闷骚了。”

“不,不是闷骚。闷骚是做给外人看的,用以博取关怀或者别的什么,而自杀是向自己证明,用一种一无所有的坚决告别全部。”

话题越来越远,也愈加沉重起来,与窗外的艳阳天不符。看样子祝晓楠无意回答“吉尔真正爱的是谁”的问题,韩夕文将桌上的纸条收好,站起身穿上外套:“走吧。”

“去罗浮宫吗?”祝晓楠心心念念。

“今天去不了,周二是闭馆日,等明天吧。”韩夕文帮祝晓楠撑着门。

“那现在去哪儿?”祝晓楠走出酒店。

“现在的阳光有点儿偏,我们找个更加明媚的地方。”

“吃午饭吗?”

“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