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六五四年六月中旬。东海起风，波涛汹涌。

“国姓爷号”在急风大浪中剧烈颠簸。

船舱外众人多数呕吐，苦不堪言。隐元不顾船体摇晃，快速打开“药”字大箱，接过弟子独立性易从箱中取出的药丸，稳拄禅杖，迈开大步，一一送至呕吐者嘴边，扶其服用，并捶其后背。

舵手何素如任海浪扑面，牢牢操稳舵把。大力弟子木庵性瑫和郑彪也急忙跑来帮着抓紧把手，使船舵渐趋平稳。

隐元禅师转入舱内，坐了下来，即从弟子大眉手中接过乌龟竹篓，按于膝前，闭目养神。篓中的乌龟已大而老成，专注地凝视着隐元的脸，一动不动，有些怪异。远远传来了《乌龟歌》——

长大了，我的小乌龟，

多年了，我的好伙伴。

都说你，不声不响无所虑，

我看你，肚里文章做不完。

为什么不离不弃惹人迷？

却原来壳儿硬来心儿软。

任风霜染白了少年头，

知你懂你与你相伴到永远！

狂风夹着巨浪咆哮而来，弟子独立快步进舱报知海上险情。隐元闻声抬头，举目四望。突然睁大双眼，紧盯篓中乌龟，见其甩头摆尾，周身泛有绿光，若有所悟地叫道：“啊！二位高徒，笔墨伺候！”

舰船颠簸不止，大眉站稳弓步，打开“书”字箱笼，取笔吸墨交与师父；独立单腿跪上前去，将一张纸铺在自己膝盖之上。

隐元把乌龟竹篓交于大眉，起身举笔挥毫，写下“免潮”二字，念念有词，点火焚烧；旋即捏住手中纸灰，携至舱外，抛入怒海。

此刻，全船上下正齐心补漏排水，奋力抵御狂澜。

少顷，风平浪静，海鱼畅游。舰船上一片欢呼，众人万分庆幸。弟子们合掌互慰，纷纷由衷赞叹：“师父如活佛，真神也！”“那‘免潮’两字，海龙王也礼让三分哪！”

隐元从弟子大眉手中接回竹篓，放出乌龟轻轻爱抚，说：“龙王让道，全赖神龟相报。”回头托起乌龟，举到眼前感慨地说：“你我数十年相伴，风雨同舟，恩重如山哪！”

弟子善解人意：“数十年如一日，师父之恩，无人不晓哦！”

隐元摆手婉言：“施恩不图报，天下平安道。前程漫漫，还望诸君多加留神啊！”众人点头应允，分赴各自职守。

风和日丽，船速平稳。突然，“国姓爷号”东侧的海面上，出现三艘黑乎乎的船只，慢慢包抄了上来。

为首的黑船船头，叉腿站立一个黑脸大汉，高举一只断指黑掌，操一口北方汉语喊道：“炎黄弟兄们，咱只是兵荒马乱无家可归呀，高抬贵手，扔个钱袋，就各奔前程吧！”

掌舵的何素如大声回应：“今非昔比，黑老大你死了心吧！”

黑老大哪肯甘心：“弟兄们！咱还得自己动手哇，给我上！”

话音未落，海盗们呼啦啦朝“国姓爷号”飞抛鹰爪铁钩缆绳，见铁钩如虎牙般紧咬船舷，便如猢狲般攀爬了上去。

此刻，船舷里侧，早已齐刷刷站立了一排袒胸露臂的强壮僧侣，一见海盗们露出脑袋，便轻而易举地拔起那些鹰爪铁钩，连人带钩扔向海面，只听得一片狼狈呼叫和一阵阵扑通水声。

一边督战的黑老大，看傻了眼，声嘶力竭地吆喝手下再上。

此时，隐元禅师快步走向桅杆，身后紧随的郑彪手捧着“礼盒”。记得此盒是郑成功大将军在港口送行时所赠。郑彪见禅师点头，即从盒内取出一叠锦缎，嗖嗖嗖爬上桅杆，夹紧双腿，伸手抖开锦缎，展现一面“郑”字舰旗，迎着海风呼呼飘舞。

黑脸大汉定睛细瞧“郑”军大旗，脸色突变，忙打暗号，召回落水弟兄，疾速掉转了船头。

“国姓爷号”桅杆下，人们围着隐元，纷纷赞道：“禅师又救了大家，真是料事如神啊！”

隐元见郑彪从桅杆上滑了下来，于是拍拍他坚实的臂膀，指着他手拿的军旗道：“阿弥陀佛，并非老衲料事如神，而是郑大将军久经海战，早有防备。指派郑彪同行，实乃棋高一着啊。”

号角声响，舰船又鼓足了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