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时代诗歌金库·男诗人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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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康斯坦丁·巴尔蒙特

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维奇·巴尔蒙特(Константин Дмитриевич Бальмонт,1867—1942),诗人,俄国象征主义最主要的代表之一。生于弗拉基米尔省的一个地主家庭。在中学读书时因参加革命小组而被开除,后考上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又因参加学生运动而被赶出校园。第一本诗集发表于1890年,此后出版的几本集子中的《让我们像太阳一样》(1902)让他在诗坛上声名大噪。他对1905年革命持同情态度,并曾歌唱“自觉、勇敢的工人的胜利”(这类诗收集在《复仇者之歌》中),因而被迫流亡国外,游历了许多国家。1913年回到俄国。1920年再度出国,直到1942年在法国去世。

巴尔蒙特差不多是俄国象征派第一浪潮最著名的诗人,后来声望日衰。巴尔蒙特的诗富于异国情调、孤芳自赏,有时不免做作,但许多作品的语言都飘逸洒脱,极富乐感,节奏和韵律优美和谐,再加上巧妙地运用反复的手法,读来意韵深长,有回肠荡气之感。因此,有人比喻说巴尔蒙特的节奏是“荡漾于微波之上的一叶扁舟”。

《疲惫之舟》

黄昏。海边。风的叹息。

波涛阵阵雄浑的呐喊。

暴风雨临近。不受魅惑的

一叶扁舟碰撞着堤岸。

不受幸福的纯粹魅惑,

这疲惫之舟,惶恐之舟

为探寻光明之梦的居所,

丢弃海岸,与暴风雨搏斗。

在海边飞奔,在海上飞奔,

任凭大海潮落潮涨。

黯淡无光的月亮在张望,

充满了苦涩惆怅的月亮。

黄昏死了。夜色渐浓。

大海在喧吼。黑暗在滋长。

疲惫之舟被夜幕笼罩。

暴风雨在大海深处发出轰响。

1894

《我展开幻想捕捉渐去的影子》

我展开幻想捕捉渐去的影子,

消逝的白昼的渐去的影子。

我登上高塔,台阶不停地战栗,

台阶在我脚下不停地战栗。

我举步愈高,就愈加清晰,

远方的轮廓就愈加清晰。

有什么声音在远处响起,

在我周围,在天地间响起。

我举步愈高,就愈加明亮地闪烁,

困倦的山峰就愈加明亮地闪烁,

仿佛在用告别的光辉抚摸,

好像在把模糊的视线轻柔地抚摸。

而在我的脚下黑夜已经来到,

为了入睡的大地黑夜已经来到。

白昼的天光为我而闪耀,

落日的余晖在远方闪耀。

我懂了:该如何捕捉渐去的影子,

消逝的白昼的渐去的影子。

我登高不止,台阶不停地战栗,

台阶在我脚下不停地战栗。

1894

《羽茅》

致伊·蒲宁

犹如一个垂死的幽灵,

一棵羽茅在草原上摇晃,

它望着渐渐暗淡的月亮,

为白色的小云朵忧伤。

一片片模糊的阴影

在一望无际的空间游荡,

不堪一击、转瞬即逝的阴影

对着贪婪的风低声吟唱。

一闪即逝的光芒

消失在云雾之中,

沉没了的一切往事

出现在古墓的上空。

月亮闪烁,渐暗,

即将熄灭,消隐,

羽茅战栗、摇晃,

仿佛垂死的幽灵。

1895

《芦苇》

夜半时分在沼泽深处

隐约听得见芦苇窸窣。

它们在耳语什么?诉说什么?

为何它们中间有星火闪烁?

飘忽,闪烁——迷茫的光点

时隐时现,忽明忽暗。

午夜时分芦苇发出声响飒飒,

那里有蛇声咝咝,蟾蜍安家。

一张垂死的面孔在沼泽中发抖。

那是血红的月亮忧伤地低下头。

沼气四处扩散,潮湿贴地爬行,

沼泽要诱惑、攫住、吸吮什么人。

“那是谁?为了什么?”芦苇问道,

“为什么我们中间有星火闪耀?”

可忧伤的月亮默默地垂下头去。

她不知道。她的面孔越来越低。

芦苇发出苦闷而轻微的窸窣,

一遍遍把死去灵魂的叹息重复。

1895

《无言》

俄罗斯天生具有一种倦怠的温柔、

秘而不宣的痛苦和藏而不露的忧伤、

难以排遣的悲哀、默然无语、无尽无休,

寒彻骨髓的天空、渐渐离去的远方。

黎明时分请你来到山坡上吧——

不胜寒冷的河面缭绕着一丝清凉,

广阔无垠的凝滞的树林变得黑暗,

心儿那么不悦,那么痛苦难当。

芦苇凝然不动。水面风平浪静。

莎草不再颤抖。无言宁静安详。

连绵的草地向远处、远处延伸。

沉默不语的倦怠在万物中滋长。

傍晚时分走进乡村花园的清幽处吧,

就像走进清新的波涛一样——

树木那么朦胧、奇异、静默,

心儿那么不悦,那么痛苦难当。

仿佛灵魂在索取盼望已久的东西,

而人们给它痛苦作为应得的报偿。

心儿宽恕了,可心儿也凉了,

它哭啊,哭,泪水抑制不住流淌。

1900

《真理之路》

五情乃谎言之路。一旦我们看清

真理本身,便有如痴如狂的兴奋。

那时,深沉的夜将用责备

神秘地照亮困倦的眼睛。

昏暗无底,梦境扑朔迷离,

钻石从乌黑的煤炭中产生。

真理总是超越情感赋予我们,

当我们进入神圣迷狂的光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形诱惑的世界,

就像每一株树里都蕴含着火种,

它还没有爆发,但在等待苏醒。

触摸那神秘力量吧,摇醒沉睡的世界,

意想不到的事物将在复活的幸福中

翻身跃起,把你照个浑身通明。

1901

《在大楼里》

致高尔基

拥挤不堪的大楼实在是难受,

住在里面的人憔悴而又丑陋,

褪色的语言的记忆把他们束缚,

创造的奇迹早被他们忘在脑后。

他们的生活无聊之至。

喜欢谁就给谁套上枷锁。

“嘿,怎么,你幸福?”“怎么说呢,凑合……”

荒唐透顶!是的,没错!

他们封闭在墓穴里,身心衰竭。

却不知有鸟儿在空中展翅高飞。

鸟儿算什么?蜣螂、蜘蛛、海蛆

不知比人的幻影英明几倍。

广袤的沙漠里一切完整无缺,

愿望与愿望的交流自由自在,

那里没有被感觉怀疑的圣物,

那里没有人会惨遭迫害。

自由啊,自由!谁理解了你,

谁就懂得江河自由的奔流。

高山雪崩虽然会带来危险,

可这道风景永远美不胜收。

谁曾接近和目睹过死亡,

谁就懂得生命深邃而美好的内涵。

啊人们,我倾听了自己的心,

我知道,你们的心多灾多难。

是的,但愿你们能够理解……

可是看吧,我面前的门砰地关紧,

地精在笼子里再次冻僵,低声抱怨:

“我们不是野兽,我们是人。”

人们啊,我诅咒你们。在黑暗中苟活吧。

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担惊受怕吧。

在你们折磨人的房子里苍白、憔悴吧。

你们正在从绞刑架走向绞刑架!

1902

《让我们像太阳一样!让我们忘记》

让我们像太阳一样!让我们忘记

何人引导我们在金色大道上前行,

我们只需记住,在金色的梦中

我们始终追求另外的事物——

崭新、强大、善与恶相伴相生。

让我们在尘世的愿望里

永远祈祷非尘世的东西!

让我们像永远年轻的太阳,

温柔地爱抚火红的花朵,

透明的空气和金色的一切。

你幸福吗?愿你双倍幸福,

愿你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只是不要安于现状,一成不变,

在抵达目标之前,还得前行,

继续前行,命运在指引我们

走进新花绽放的永恒。

让我们像太阳一样,太阳是年轻的。

美的箴言尽在此中!

1903

《在水草中间》

多好啊,置身于水草中间。

月光融融。深邃。安静。

我们能看见的只有船影,

汹涌的波涛冲击不到我们。

一动不动的水草在凝望,

一动不动的水草在成长。

它们的绿眼睛那么平和,

它们的花朵从容地绽放。

这不再沙沙作响的海草,

这默默无语的深邃海底。

我们爱过,是在从前。

我们忘记了陆地的言语。

五彩斑斓的宝石。细沙。

悄无声息的鱼儿的幽灵。

远离欲望与苦难的俗世。

多好啊,葬身于海之中。

1903

《音乐》

当右手和左手施展魔术,

在双色琴键上神奇地歌唱,

思念溅上了星辰的露水,

风铃草在黎明幻想中沙沙作响,

那时你多神圣,你在我们中间

并不孤单,你像阳光随云飘荡;

你是心灵的声音,你是树叶的故事,

你是狄安娜,在沉睡的树林里徜徉。

通过舒曼的梦幻和肖邦的轻叹,

你的一根琴弦的乐音无比悠扬。

月亮的疯狂!你整个就像月亮,

当浪涛沸腾,当微波荡漾。

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