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的逻辑(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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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职权经济到产权经济

西方最近200年的经济发展,超过过去5000年。中国经济过去30年的变革,也可能超过我们5000年的变革。1800年时,一个普通英国人的生活和古罗马时代没有多大区别,他的预期寿命也不比古罗马人长,他的营养热量也不比古罗马人高。同样,30年前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并不比隋唐时期甚至秦汉时期好,吃的东西的质量甚至品种数量都和那时候差不多。如果唐太宗30年前活过来了,他对这个国家会很适应,因为跟他死的时候差不多。

中国过去30多年的改革,是一个逐渐走向市场经济的过程。在计划经济下,一切生产资料归政府所有,生产什么、如何生产由政府说了算,人们没有基本的自由,更没有创业的自由,政府制定的所谓 “价格”也不过是政府获取和分配财富的工具,与税赋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中国人历来是很辛苦的,每个人都在追求幸福。但是过去在计划经济时代,个人追求幸福常造成相互伤害,最后结果是所有人都不幸福。改革开放之后逐步走向市场的逻辑,从包产到户给农民自由,到价格自由化、私人企业的崛起、国有企业民营化的改造,都是逐步走向市场的逻辑的过程。30多年来越来越多的资源、精力和时间转向为他人创造价值,这样,社会的财富增加了,每个人的生活都得到了改善。

国有经济(计划经济)与私有经济(市场经济)有什么不一样呢?一般认为,私有经济的财产是个人的,权利是个人的,国有经济的财产是国家的、集体的,权利属于政府。这种理解是不对的。仔细想一下,任何一个社会,无论叫什么主义,在什么制度下,权利都是通过个人行使的,只有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有思维能力的人——才可以行使这种权利。国有经济和私有经济唯一不同的是,个人获取权利的基础不一样。在计划经济或国有经济下,个人获取权利的基础是你在政府的职位,权利根据行政级别划分,级别越高的人一般来说权利就越大,所以大家都为获得职位而竞争。比如我们原来坐火车坐哪一等级,硬座还是软卧,都是依级别而定的。还比如你家能不能有车、有没有电话也是按级别规定的,处级干部给你安一个分机,局级干部有一个直拨机,普通老百姓是不能安电话的。即使看什么样的报纸,也因级别而定,大领导看大参考,老百姓看小参考、看《人民日报》。这就是说,每一种权利都是与你的职位有关的。

在计划经济下,我们不一定不幸福,但往往不是通过使别人幸福让自己变得幸福,而是通过使别人不幸福让自己变得幸福,我们的精力耗在争权夺利上面。我们在竞争,甚至你死我活地竞争,但不创造价值。华君武先生曾有一幅漫画,标题是《谁说我们不努力》,画的是两个人在拉锯,然而锯齿是向上的,木头照这样锯,是永远锯不断的。这还是好的,最怕的是锯齿对着另外一方,相互伤害,但在当时却是普遍的现象。当时我们不仅要跟活人斗,还要跟死人斗(如“批林批孔”),我们所有精力都在想着怎么去斗争。当然跟死人斗还是为了跟活人斗,死人只是我们的工具而已。

市场经济下,权利是由财产定义的。改革开放改变了原来单一的身份等级制,有了个人财产,只要你有钱,也可以享受大部分过去只有有权的人才能享受的服务。只要有钱,农民也可以坐软卧、坐飞机,可以买车、装电话、上互联网看各种新闻。今天的国务院总理也上互联网,在这个意义上,他跟我们是平等的,但在过去却不是这样。在计划经济下,农民种地都不由自己,地上种什么由公社干部说了算。

今天中国社会的权利基础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司马迁说过,“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就是说有一千金的人过的生活和县太爷、诸侯差不多,有一万金的人过的生活和国王一样。他指的是当时的现象,但同样也能很好地描述我们今天的社会现象。比如,现在的一个市长,可能有好多特权,但是今天中国富裕的老板,他们过的生活并不比市长差,甚至还要好。市长如果有过度的物质享受,极有可能是通过腐败获得的。但是私人老板不一样,他的车、房子可以比市长的大,雇的保姆可以比市长的多。但在过去是不可能的,过去雇一个保姆,也要达到一定级别。当然,我这里说的可能有点夸张,政府官员仍然有许多特权,但至少现在我们要获得幸福,没必要非得谋得政府官员的位置不可。

正是由于这种产权制度的变革,你能够通过为别人创造价值,自己也得到幸福。这样,每个人追求幸福的过程,就变成了一个不断创造财富的过程。中国的财富正是这样一年一年地积累起来,现在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有些经济学家喜欢用生产函数这样的概念,认为中国的增长主要靠投入的增加,而不是生产率的提高。但一个基本的事实是,还是那么多自然资源,中国的人均收入增加了10倍!资本也是人创造的。

改革开放后权利的基础在变,人的观念如果没有及时改变,就会产生许多不适应。20世纪80年代时,很多人对改革不满,就与此有关。比如,原来坐火车,只要在软卧车厢,即使对面坐的人不认识,但级别是相当的,然后两个人一聊就成了朋友。改革开放之后,则发生了根本改变,坐在软卧里边的可能是一个个体户,这使原来有特权的人心里感到不舒服。我们中国人习惯于基于政府职位的等级差别,不习惯于基于市场竞争的收入差别,习惯于用强盗的逻辑思考问题,不习惯于用市场的逻辑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