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军代表”出差上海
颜贻意第一次单独出差接受的就是一项“死命令”。
1970年,铜山制药厂的统计报表出来了:这一年,职工人数增加到了26人,针剂产量达到了55.84万支,胶剂和片剂的产量也突飞猛进。除了大部分产品被部队采购之外,小部分产品开始走出铜山岛,进入温州医药公司医药采购站,之后流向温州地区。全厂的产值也达到了8.43万元。几年前,省医药公司和温州医药公司对铜山制药厂的扶持,开始显现效益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是部队的特征——部队里的干部、战士往往服役几年之后,就要离开部队,奔赴新的工作岗位,而一家制药厂,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刚刚培养起来就要离开,这对药厂的伤害是非常严重的。为此,从药厂建立伊始,部队首长和26团卫生队的领导就希望能带出一个始终如一,将来能担当重任的地方同志。颜贻意十分幸运地成为这一对象。
以胡志群为代表的部队同志,不仅让颜贻意参与药厂的各种事务管理,更是带着他去温州、赴杭州、奔往上海,一点点地历练他、造就他。
1970年初的铜山岛,是一个电力和水供应都十分窘迫的海岛,这对一家制药厂来说,显然是先天不足。那年,岛上仅有小型发电站一座,年发电量0.96万千瓦时,只能供给县机关,早上从8点开始供电,到晚上9点就停电了。岛上的夜晚常常是漆黑一片.26团团部有自己的柴油机发电厂,但这个发电厂也仅仅能够供应团部机关办公及紧急照明用电。
尽管一条电线已经拉到小朴村,但是,药厂锅炉的用电,还是需要厂里自发。
一开始,药厂锅炉烧的是煤炭。一段时间之后,需要从大陆运过来的煤炭常常断货。煤炭一断货,药厂生产的车轮也只好停下。
怎么办?
药厂的领导班子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大半年。
一天,胡志群兴冲冲地在会上宣布说,上海第一、第二制药厂的师傅们来信说,我们可以对锅炉进行改造,改造成既能烧煤炭也能用柴油,这样双管齐下,药厂的能源供应一定会有一个大的缓解。
药厂干部职工三十多人一齐把眼光对准了胡志群。而胡志群未经“批准”突然宣布一个决定:“我们决定派机修车间主任颜贻意同志到上海第二制药厂取经,去向大厂学习,把锅炉改造的宝贵经验带回来。当然,小颜出差上海,是代表部队,我们就给他一个身份,叫军代表 吧!”
多年以后的今天,颜贻意回忆起当时听到的这个决定,说自己还是有点坐立不安。
他一向是一个爱面子不服输的小伙子。领导都在会上宣布决定了,他能站出来说自己不行吗?
回家后,颜贻意草草吃了晚饭,就想到要去找一个人谈谈心。
他要找的人就是工友林阿花。
在小朴村,林阿花的家境远比颜贻意要好。阿花的父亲是能文能武的渔业大队长,为了药厂的建立,他与渔业大队的干部们四处奔走,给厂里提供了无私的帮助。阿花在家排行老二,有个弟弟叫子津,还在学校里读书。在纸盒厂里,阿花重活、累活抢着干,深得大家的喜爱。
现在,两个年轻人衬着海水反射出来的蓝光,在礁石上面对面地坐着。
“胡军医说你是军代表。你一个人去上海出差害怕了?”阿花问。
“出差辛苦我不怕。我是怕技术学不过来,任务完不成。”颜贻意说。
“上海药厂不是有很多大师傅吗?”
“这些师傅,有的我只见过一次,有的根本不认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你们电线都能拉过来,锅炉改造的事情,你一定能够办成。”
“我也这样想。这一次我一定要办成,要不,对不起胡军医。”
第二天天刚亮,颜贻意就从小朴出发,一路步行,奔向码头。
到了码头,等候了许久才被告知:“今天海上有八级风浪,船不开了。”
“那明天会开船吗?明天没有八级风浪就会开?明天会不会有八级风浪?”一位位心急如焚的旅客问着客运站的管理人员。
“你问我,我问谁去?”
颜贻意只好悻悻往回走。
第二天清晨,他还是六点出门,奔向码头,等候轮船开船,前往温州。
等了三个多小时,望眼欲穿,终于得到消息:海上风浪减为五级,可以开船了。
“开船了。”
短短三字重千钧。
到了温州市区,望江路上,售票处日日夜夜总是人山人海。成千上万怀着“发财愿望”的温州底层人民,要从这里前往上海,流向全国各地。排队三天三夜,只为求得一张船票。“水路一条”是温州人“不可抗拒的选择”。
在上海,十六铺码头到温州的船票,更是一票难求:排队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够如愿以偿。几十年来,温州人的喜怒哀乐,就寄存在这个小小的码头,永远也拿不到“利息”。
现在,铜山制药厂的“军代表”颜贻意就穿梭在东倒西歪排队买票的人流中,怀里揣着部队的介绍信,他的内心还是不安。
他怕什么?
怕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们围着他,让他这个“军代表”动弹不得。
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他的心里还是小朴村,还是驱不散的小朴人和事。
在小朴村,颜贻意不止一次看到过附近的巨轮,从前面驶过。这些烧煤的巨轮,有高大的烟囱和呜呜地轰鸣声,特别醒目。小朴的远处,就是一条国际航线。这一点,年轻的“军代表”颜贻意可能未必领会。
温州望江路上海轮船售票处,人头攒动。还好,颜贻意手持解放军6415部队介绍信,在特别服务窗口,很快就买到船票。此时的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和骄傲——有着强大的解放军26团、有着胡军医、褚队长等人做后盾,他相信,这一次我这个“军代表”一定会马到成功,胜利归来。
他的脸上顿时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日后成了他的保留动作——每次有了成功,庆祝成功的最佳方式,就是自己对着自己笑一会儿。这样的笑,既是庆祝,也是排泄压力、舒缓紧张、补充能量的上好途径。半个世纪以来,从十七八岁的青年到六十甲子的壮年,颜贻意用太多太多的时间,花费在为铜山制药厂——诚意药业公司四处征战的征途上。当他一个人独自进入战场、面对困难、迎战对手的时候,只有发自内心的微笑,才是他不竭的动力源泉。
他是大海的儿子。
他的微笑,蕴含着海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