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药谷残灯
东海渔村的黎明总是裹着咸腥的雾气。阿芜站在药堂檐下，指尖摩挲着那枚青铜哑铃。昨夜接生时，产妇的血水在铜盆里凝成星图，与铃身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医师！“一个浑身湿透的渔郎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右臂齐肩而断，伤口处却不是鲜血，而是暗金色的砂砾，正缓慢侵蚀着他的血肉，“归墟……归墟在吞船！“
阿芜奔至崖边，海天交界处翻涌着九色霞光。青铜巨门已浮出水面三丈有余，门缝中渗出的沥青状黏液正将七艘渔船缓缓拖向深渊。更骇人的是，那些触碰到黏液的渔民皮肤剥落，露出下方蠕动的龙鳞，眼窝里钻出珊瑚状的触须。
“三百童男童女的祭品，终于养肥了。“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芜猛回头，看见林婶站在三步之外，脖颈处的“皱纹“正片片剥落，露出暗红龙鳞：“圣女大人，您当年亲手种下的龙嗣，如今都长成了……“
哑铃突然震开她的手，铃芯迸出三枚金针，刺入林婶眉心。伪装成人类的龙嗣惨叫一声，额间竖瞳“啵“地爆裂，溅出星辉般的蓝血：“你怎会有……守灯人的灭龙针？“
海浪炸开，十二道水柱冲天而起。披着鲛绡的身影踏浪而来，为首的雌鲛额戴珊瑚王冠，三叉戟直指阿芜：“东海鲛宫追踪这叛徒百年，多谢阁下——“她的客套话戛然而止，鲛尾鳞片突然全部倒竖，“是您？！“
阿芜的渡厄刃已滑至掌心，却见十二鲛人齐齐跪拜：“奉龙皇遗诏，恭迎圣女归位！“她们捧起的珊瑚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枚琉璃色的龙鳞——与阿芜颈后突然发烫的纹路一模一样。
深海三千米处，发光水母群如星河般指引前路。阿芜腕间金鳞与某只巨型水母触碰的刹那，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慕天心跪在鲛宫祭坛，将净世火注入刚出生的女儿眉心，而祭坛下方……囚禁着一条幼小的白龙！
“我们到了。“
雌鲛挥戟劈开水幕，露出沉船坟场的全貌。上万艘古船残骸组成八卦阵型，中央的青铜方舟上，水晶棺椁泛着幽蓝光芒——正是归墟之战后消失的那具棺椁！
棺盖突然炸裂，少女尸身悬浮而起。当那张与阿芜九分相似的面容转向她时，心口的半截逆鳞突然震颤共鸣。阿芜头痛欲裂，眼前浮现被刻意遗忘的画面——
三百年前剜心那夜，慕天心生下的……是双胞胎！
“小心！“
渡厄刃自动格挡，“雌鲛“的三叉戟已刺到后心。戟尖与刃身摩擦出刺目火花，阿芜这才发现，所谓的“鲛人“瞳孔正在分裂——她们额间浮现的，分明是龙嗣特有的复眼！
沉船阵开始急速旋转，每艘残骸都爬出半人半鱼的怪物。它们腹部以下是腐木，上半身却保留着生前容貌，嘶吼着扑来。阿芜割破手腕，净世火混着金血染红海域：“慕天心，你若真在看着……“
海底突然亮起九盏青铜灯，火光中叶尘的虚影浮现。他抬手轻点，净世火化作三千柄细剑：“阿芜，真正的逆鳞在艮位沉船！“
话音未落，沥青触须从水晶棺少女心口钻出，瞬间贯穿他的虚影！
艮位沉船的货舱里，三百个铁笼整齐排列。每个笼中都蜷缩着婴孩，他们额间嵌着的青铜碎片，在阿芜靠近时自动拼合——
竟是命轮天盘的残片！
最大的女婴突然睁眼，瞳孔中流转星河：“你终于来了，钥匙。“
海底剧震，青铜巨门完全洞开。门内伸出的沥青触须缠住阿芜腰肢，她终于看清所谓“冥狱“的真面目——
那是一片璀璨星海，每个光点都是一个正在崩塌的平行时空！
“欢迎回家。“水晶棺少女与阿芜面容相贴，沥青在两人之间流转，“我就是你剥离的恶念，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钥匙'。“
记忆如毒刺扎入：当年慕天心剥离的不止善念，还有阿芜作为“钥匙“的记忆。三百次轮回中，恶念化身在各个时空收集命轮残片。那些被吞噬的渔船、异变的渔民，都是为补全命轮准备的祭品！
净世火突然失控，阿芜的琉璃骨浮现蛛网裂痕。叶尘的虚影强行凝实，龙爪刺入自己胸膛：“用我的逆鳞……斩断……“
他的遗言被沥青淹没，但飞溅的龙血已落在命轮残片上。
归墟上空的妖星骤然暴涨，星光投下血色罗网。阿芜惊恐地发现，三百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正被同时拖向青铜门——
每个时空的“她“都做出了不同选择，却都逃不过成为祭品的命运！
“你以为只有你会焚尽诸天？“恶念阿芜癫狂大笑，沥青凝聚成慕天心濒死时的面容，“我要让每个时空都尝尽剜心之痛！“
叶尘的逆鳞在阿芜掌心融化，凝成混沌之火。透过火光，她看见三百个平行世界的终局：
有的时空里她为保苍生手刃叶尘；
有的时空堕入魔道吞噬龙嗣；
还有的时空与叶尘携手归隐，却导致暗影吞噬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净世。“
阿芜将火种按入心口，琉璃骨骼寸寸成灰。混沌之火沿着星网逆流而上，所过之处的青铜门接连爆燃。恶念在火中扭曲嘶吼：“你疯了！这会摧毁所有因果律！“
“那就从我们开始。“
阿芜抱住沥青凝聚的恶念，纵身跃入星海。叶尘的龙躯在身后化作灯盏，为混沌之火指引方向。当最后一个时空的门扉崩塌时，此起彼伏的龙吟穿透维度屏障——
每个时空的叶尘都在说同一句话：
“等你……在轮回尽头……“
三个月后，重建的渔村飘着鱼腥味。
疯癫的老鲛人指着海市蜃楼嘶吼：“龙女点灯咯！“渔民们望见霞光中，琉璃骨架提着青铜灯飘过，灯焰里沉浮着三百颗星辰。
药堂内，女医师为产妇接生。新生儿心口的金鳞纹忽明忽暗，床头的哑铃无风自鸣。当女医师疲惫地擦汗时，面纱滑落处露出颈后淡去的金鳞痕迹。
窗外惊雷裂空，三颗妖星旁悄然浮现第四颗星辰。有渔民发誓看见星光中有龙影盘绕——
而那龙角形状，像极了当年消失在归墟的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