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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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惊变

沉沉睡去,胡平阳筋疲力尽的躺在棺材里,疲倦到没有梦境,没有一丝一毫的意识,就如同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尘埃,仿佛那样躺着,就沉醉了亿万年的光华,远去了俗世喧扰,直到那一束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微黄但刺眼的一束光!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个豁然开朗的世界,有清新的空气,傲啸而过的风声,还有一个拿着手电筒,在他的棺冢中埋头找寻的胖子。

那一个人,胡平阳不知怎的,感到格外的亲切,因为若不是他,胡平阳深知自己是绝无可能,从这个鬼地方活着出去的。所以这一眼醒来,他毫无一丝讶异感觉,反而像是面对一个久违的朋友,身子尚未坐起,先对那个胖子招呼了一声:“嘿!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我都……”

“啊……尸……尸……尸变啊!小丙哥,快……快……”似乎是心中惊惧到了极致,这一句简短的话,在那个胖子口中竟像是挤出来的一般,然后他猛然向着坟坑上站着的小丙看去,坟坑上此时已是空空荡荡,却哪里还能看到一个人来,倒是那慌乱中被丢弃的锄头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而陈小丙,早已是逃之夭夭了!

胖墩心头猛的一跳,他本来以为凭借着陈小丙那一身过人胆识,就算是碰上尸变,只要他一个锄头下来,他还是可以顺利脱身的,但是没想到的是,一遇到尸变,那没义气的家伙跑得比谁都快。

胖墩本来胆子就小,这番变故又来得突然,眼下那个自己心中一直依赖的人又不见了踪影,这番境地,他端的是方寸大乱了,一声救命还未来得及疾呼出口,他只觉得脚下一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句招呼,在两个不同境地的人看来,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就好像那一个鬼火闪动的深夜,胡平阳无端吓跑鬼娃的蛐蛐时一样,真是应了那句:世界上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胡平阳这身形普一坐起,就见眼下突然情况剧变,先是那个瘦子惊呼一声逃之夭夭,而眼前这个胖子干脆就地便昏了过去,可怜胡平阳原本还打算好好犒赏他们一番,就算不请他们回家好好款待几个月,至少也要把这陪葬之物送与他们,只是眼下这种情况……!

胡平阳苦笑摇头叹了一声,世间阴魂鬼怪也是由人所化,若是心中无愧,又怎么会惧怕这等飘渺虚无之物呢?只不过是违心道错,业报己尝罢了!

久违的盘龙山,夹杂着淡淡的泥土磬香的空气,胡平阳感觉这是他有生以来,呼吸到的最清新的空气,甚至就连那肆虐的风声,也恍如在庆贺着他的回归。

这一片无数次在心中魂牵梦绕的乡土啊!六十年的久别,怎不叫人心中感慨万千?

胡平阳凄楚的叹息一声,劫后余生的他似乎释然了许多,连那些琳琅满目的陪葬品也没有看上一眼,就从那坟坑中爬了出来。此时他的意识还显得十分虚弱,这一个看似十分简单的动作,胡平阳却是走的十分艰难,最后当他从坟坑中翻出身来时,他已然是气喘吁吁,干脆就躺在了那处冰冷的墓土堆上,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沉睡了下去!

这一个梦,不像在那棺材底下,没有一丝的惶恐感觉,也不会担心下一刻,他会因为失去了空气而窒息死亡。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解脱感觉,像一个满腹委屈的孩子,躺在了母亲的怀抱,那种可以遗弃心中任何不快的归属感,只想安详的,不带一丝牵绊的睡去!

在梦中,他回到了久违的家乡,重逢了那群久违的伙伴,一家人围坐在温馨的小院子中,那扑鼻而来的米饭香味,还有在那一棵苍劲的大槐树下,他带着一只血红色的幽冥鬼蛐,所向披靡的将所有人的蛐蛐通通打败,包括钱小满那只红鬼战神!

那从前简单而温馨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一番梦回,他发现世间固有长生不死之法,甚至还有寿逾千年的秦人魂魄,但最美的事物,却是在这短暂而愁苦的人间,像那平平淡淡的生活!

六十年的清修岁月,并无法抹去这个孩子一丝一毫的心性,他依旧那样的天真,那样的眷恋着这个世界,然后他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微笑,醒了过来!

胡平阳慵懒的伸了一下懒腰,一声清脆的鸡啼此时恰好从山脚下远远传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暗淡的天空,此时大概是清晨五点时侯,并没有看到太阳的影子,但夜色显然已经褪了不少,再过一会便要天亮了!胡平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但他这目光一经扫视到自己的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因为他此时赫然发现他身上穿的,竟是一套深蓝色的寿衣,款式有点像那种斜裹身的唐装,扣子是用针线缝制的花蕾扣,质地倒是十分柔韧,入手处只觉顺滑异常,仿佛还是十分珍贵的绸缎模样。

而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他此时头上还顶着一顶黑色的圆形帽子,而帽子后端竟还附着一条及腰长的辫子,感觉就好像清朝时期,那些食古不化的秀才一般!

山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显然这一夜的露水,加上这起早冰冷刺骨的晨风,他此时略显疲倦的身子有些禁受不住!不过这一些在现在看来,已经是无足轻重了,因为再过一会,他就要回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孤独,没有寒冷,只有一群守望着他回归的人!

他们见到我回去,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望着山脚下清幽而朴质的小山村,他痴痴的想着自己回到盘龙村的画面,不觉中他微笑着留下了眼泪!

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正要山下走去时,他身子突然又顿了一下,忍不住向着那处坟坑看了一眼,奇怪的是,此时那处坟坑里的金银首饰依旧还在,但却不见了胖墩的身影,胡平阳失望的摇了摇头,原本他还打算告诉胖墩真相,再把那些身外之物一并送给他的,这下看来,兴许是他醒来之后,自个回去了吧?然后他耸一耸肩,把棺材里的陪葬品塞进怀里,向着山下那个村庄走过下去!

似乎是太久没有走动的缘故,这一段路,胡平阳印象中已经走过了无数遍,但这一次,他却是走得十分艰难,尽管走的还是下坡道,但这一段并不十分长的路,他竟然断断续续的休息了三四次!直到他踏上了盘龙村的村道时,天空已经是完全破晓,大约是清晨六点时候!胡平阳艰难的喘息了几下,干脆就倚在村头那棵大槐树下,坐了下来。

这棵树是钱小满家的风水树,刚好离钱小满家的后院不远,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见钱家的院墙。钱家势大,便是连这树也比一般人家的大上许多。胡平阳突然想起他家院子里也有一颗巨大槐树,只是比起眼下这一棵,则明显的要小上一圈。

有言道:福缘深厚,物应而生!钱家的家业在盘龙村乃至放眼整个澄鸿镇,也都是首屈一指的人家。胡家虽然在附近几个村落也是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但比起钱家,那明显还要逊色几分的,所以就连院子里种的树也比他家的要小上许多!

胡平阳无聊的在心里调傥了一番,但对于这棵老树,他倒是记忆犹新的。大约再过一会,钱小满和鬼娃他们应该就会来这里斗蛐蛐的吧?

想到兴处,他不觉会心笑了一下,然而他此时依旧显得十分疲倦,似乎是从那处坟墓逃出来之后,他就隐隐的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了,而事实上胡平阳自己也清楚这其中的缘故,只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毁了自己的精英两魄,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在中国道教主张的观点里,人的精神力分之为三魂七魄,其魂有三,指的乃是天、地、命、三魂。其魄有七,分别为天冲、灵慧、中枢、精、英、气、力七魄!

命魂为人之根本所在,而七魄分别位于人体的七个脉轮,透过天地命三魂而主人的身体机能,其中天冲灵慧主思想,气力二魄和中枢主行动,而被胡平阳生生毁灭的精英二魄,则是主人的身强体健!

人若是失了精英二魄,身体必然会时有虚弱之感,轻则体质大不如人,重则百病缠身,郁郁而终!由此可见,胡平阳此番铤而走险,无异于是将自己的身体当作赌注,以博得一丝生还的机会,或许天意如此,常常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谁又能断言这一番割舍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一阵悠闲的脚步声响起,从远处清幽的步道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听说鬼娃前些天刚得了一只红鬼呢,那家伙,个头比我的拇指还大,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带来!”

胡平阳身形微微动了一下,虽然说这话的人被粗大的树干挡住,看不见来人容貌几许,但那个声音,胡平阳知道便是钱小满无疑了!只是他似乎并没有现身的意识,反而把身形藏得更隐秘了几分,然后他侧过半张脸向那边窥视了一眼,他发现与钱小满走在一起的,还有村里老林叔的孩子添福,那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那样傻乎乎的,胡平阳不觉捂嘴一笑,看上去倒有几分得意神色。

梦中六十载,而人间仅仅不过一日光阴,在别人看来,这一昼夜的时间只不过是一场梦,但在胡平阳看来,可是无比漫长的重逢啊!他忍不住把身子半蹲了下来,神秘兮兮的大概是想给这两个小鬼一个惊喜,而他在脑海中竟还痴痴的幻想了一下:他们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这一番痴想,来人的声音不觉又近了几分,胡平阳脸上忽而闪过一个坏坏的邪笑,他侧身一跳,从树后现出身来,装出一付兴师问罪的模样大喝一声道:“呔,你这两个臭小子这么早就……”

“啊……鬼……鬼啊……”一声惊呼,如破鸢惊空,划破了山村清晨的一片宁静,林添福眼见这一个从坟墓里边爬出来,身穿深蓝色寿衣的人,意识里突然惊起一阵波涛,不过他倒是反应十分迅捷,只一声惊呼,便连滚带爬的向着身后逃命去了,只留下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的钱小满。

本来的,钱小满这个人向来就是娇生惯养,却何时能有见过这死人还能复生的道理。林添福这一声惊呼方过,他愣愣的脑袋这才反应过来,可怜他胆子本来就小,这一番惊变来得让他无法对身体作出任何反应,他就只觉得脚下一软,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瘫坐了下去。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被吓昏,但小孩心性,值此生死危难关头,他竟是嗷嗷大哭起来,口中还哭腔的哀求着道:“虎子哥啊!是鬼娃害了你,你去找鬼娃,不要来找我啊……呜哇哇……呜呜呜……!”。

这下胡平阳心里登时乱了分寸,刚才他一时高兴,竟忘了自己此时就穿着那套人不人鬼不鬼的寿衣,或许脸上还被画了个死人妆也说不定,再加上他现下这特殊的身份,若是叫人看见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一念及此,胡平阳顿觉一阵心虚,忍不住蹲下身子想去搀扶钱小满一把!

但他刚一伸手抓到钱小满的手臂,就听得钱小满哭声更烈,竟还拼命的甩了甩手,想要挣脱他的魔爪。钱小满乃是钱家三代单传,值此钱家后院不远,钱小满这一番哭喊可谓非同小可。

不出其然的,只片刻时间,便从钱家院门蹬蹬跑了四五个汉子出来,其中自然就有钱家老爷子钱顺了,钱顺这一番赶来搭救,可谓是劳师动众的,毕竟在钱家人眼里,钱小满就是他们的根,无论如何都不容有一点闪失的。

而眼下情况就连钱顺本人也是愣了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心头不禁暗怵,钱小满现下所处境地可是大大的不妙,那个在村里众人皆知的亡人鬼魂,此时就拽着自己的儿子不放,这可如何是好!

钱顺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鬼魂之类的东西,他心里还是有些忌讳的,却不想这胡平阳鬼力竟如此强盛,竟然光天化日的也能出来害人,而钱小满此时就宛如他手中一只蝼蚁一般,钱顺心忖这还得了,不容多想,他侧过头去向旁边那几个汉子会意一眼,但面对眼前那个面无血色,似乎还显得十分虚弱的人,那几个汉子竟是十分忌惮,就连手中的棍子都有些拿捏不住。

钱顺一时气苦,但此时毕竟不是发作的时候,未待随行动身,他便已试探着对胡平阳求道:“我说……胡平……侄儿啊!我跟你老爸也算……有些交情,你就把小……小满给放了吧,是鬼娃害了你,你若是想报仇,也应该去找他啊!”

一番劝导,说的端的是言之切切,胡平阳哪里不知,他这一番死而复生,在旁人看来,无异是冤魂复仇,谋人性命罢了!但他此番回来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心下又怎容得他们这般看待自己,急忙解释道:“钱叔叔,你冤枉我了,我还活着,我还没有死的!”

这一句话,在众人听来简直就是大大的笑话,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昨天出殡的时候,钱顺还亲眼看着胡平阳下葬,眼下这个人若不是鬼怪,又怎能从那密封的棺材里头跑了出来,想必是觉得地下孤独寂寞,上阳间找伴来了!

钱小满是钱家的根,钱家三代单传,偌大的家业以后可还指望着钱小满继承,钱小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钱家可就等于绝了后,钱顺想到其中利害,登时强提三分胆色,朝胡平阳喝道:“胡平阳,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道你跟小满也是朋友,你若是还不知好歹的话,可……可别怪我……我不客气了!”。

钱小满正不知所措,这下听得钱顺这么一说,惊得哭声更烈道:“老爸快救我啊呜呜!”。

钱顺不觉心头一酸,要知道钱小满这个孩子从来就胆小,要是再让他身在那个冤魂的控制之下,只怕一朝受不住惊吓,若是疯了可就不得了了!

一念及此,钱顺不禁暗自打了一个寒颤,钱小满现在这般模样,只怕再拖下去可就不妙了!钱顺心头思忖方定,随即便向身边众人招呼道:“谁要是敢过去把小满要回来,我加他半年工钱!”

半年工钱,这是怎样的一个概念?以胡家的家业,胡平阳自然是对这半年的工钱不屑一顾的,但这一句话刚一出口,胡平阳心头便隐隐的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那几个身形彪悍的汉子一听到工钱二字,眼前无不疾射而过一阵豪光,大喊一声,向着那个“穷凶极恶”的冤魂,执起手中的棍棒,像一群疯狂而饥饿的野狼,扑了过来!

胡平阳身形一震,噔噔向后退了几步,但这后退之势哪里闪躲得及,未等他转身逃命,那几个人便已棍打脚踢而至,面对一个谋人性命的冤魂,试问谁还会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可怜胡平阳今日的处境已不同往日,若是换做平时,他就是逃也能从这些棍棒中捡回一命,但自从他毁灭了自己的精英二魄之后,他便是连逃也都提不上力气的,更别说在这异象突变的情况下,这接踵而来的棍棒早已将他掀倒在地。

混乱中他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颅,那密密麻麻的棍棒打在身上,端的是疼痛难当,胡平阳鼠窜着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那人抬脚就往他身上乱踢,胡平阳吃痛不消,张口狠狠咬住那人大腿,那人痛呼一声,举手将手中木棍砸来,正中胡平阳头部,胡平阳眼前一黑,头狠狠磕到地面上,除了棍棒带起的呼呼风声,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的事物。

疲倦,排山倒海般的袭来,他苟延喘息着,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如同遭受地狱刑苦煎熬,凄厉而愤恨!但他恍惚的意识似乎不肯罢休的,依旧喃喃道:“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声音,凄楚而虚弱的在这处清幽的小道久久回荡着!他渐渐的失去了知觉,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他却突然的感到胸口一阵堵结,喉咙一热,竟是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出来!

钱顺看在眼中,心头一阵惊诧,要知道灵魂乃是无蒂无根的东西,哪里还会有吐血的道理,莫不是是刚才自己这一番阴差阳错,竟是枉打了胡平阳那小子不成?

难不成世界上还真有死而复生的事?钱顺不禁在心头暗自疑惑了一下,但他似乎还没有叫停的意思,或许在他心里,刚才钱小满也被那个人吓得不轻,惩戒他一下倒也值得,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这半年的工钱!

不知在这样的疼痛中忍受了多久,直到胡平阳开始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那种剧痛到麻木了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那个破晓前的黑夜,他坠落到万丈深渊时,那种绝望到无法呼吸的处境!

这便是命了吗?胡平阳最后在心中问了一句,然后他垂垂的,想要闭上眼睛。

突然,一声怒喝声刺穿了他的耳膜,他感到眼前突然黑影一闪,那几个汉子似乎受到了什么冲撞之力,顷刻间就有几个立足不稳,跌坐了下去。

紧接着,他感觉他的身体似乎是被什么夹住了一般,轻飘飘的在空中急速的奔驰着,看不清来人容貌几许,但那一声怒喝,他在心里激动且反复的呐喊道:是鬼娃,是鬼娃!

但是他实在是虚弱到了极点,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将那一个名字呼喊出声,他就已经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