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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陆】庭院深深深几许
深秋将尽,北风瑟瑟,凉意侵体。
他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树下的满地残败,眸子深沉得如同一眼望不到底的无底洞,仿佛只一眼便已万劫不复。
“主子,天儿冷,小心着凉!”子荼递上一件披风。
梁溪南并没有转过身来:“她已经到沄染宗了?”
“是的,估计现在已经知晓了云贞失踪一事,正在寻求对策。”
“知道了——”梁溪南挥了挥手,示意让子荼出去。
子荼心领神会,行了一礼便打算离开。
“子荼——”梁溪南突然叫住了子荼。
子荼顿住了身形:“主子,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子荼低首:“主子,属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啪——”
子荼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一片通红,足见对方下手有多狠。
袖中的手,悄悄地攥了起来。
“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梁溪南极少发怒,也从未对子荼动过手,这还是第一次,看来是动了真火。
子荼慢慢抚上迅速红肿起来的那半边脸,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罕见的凌厉,一闪而逝,难以察觉。
缓缓吐出一口气:“有——”
“你胆子大了,敢背着我耍心眼儿!”梁溪南怒意不减,“且落上山那日,所有的准备工作全权交由你负责,那块玉珏也是你亲手给我系的,就是为了让她起疑心对不对?”
“……不错。”
“谁允许你越殂代疱擅自做决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子荼低声重复着,唇边渐渐浮起一丝微弱的笑意。“呵!主子,您怕是忘了那个柳且落到底是什么人了吧?一句一个且落,叫得可真是亲密啊!”
“你——”
此时的子荼反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抛去了往日随和平静的模样,毫不畏惧地直直迎上了梁溪南的眼睛。
“主子,您还记得自己的深仇大恨吗?难道短短七天的时间就足以让您沉迷温柔乡,忘却自己的仇恨吗?”
“主子,您是个让子荼敬佩的人,曾经杀伐决断毫不手软,所以属下在初见您时便已下定决心跟随于您!可是您现在,却因为那个女人开始变得瞻前顾后!”
“难道在您的眼里,那个女人比自己失去的都重要吗?您别忘了,她可是毁掉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梁溪南一僵,一时竟无言以对。
“主子,您明明知道诱柳且落上山是为了大计考虑,只要想办法拖时间就可以,可是您还是动了情,不是吗?”
“我没有!”梁溪南皱着眉打断了子荼的话,“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初衷,也从来没有动过情,只是……”
“只是您不忍心,是也不是?”子荼接过了话,“属下知道您不忍心,毕竟曾经相识日久,总有情分在,所以——”
“您不忍心做的事,那些肮脏卑劣的事,就由子荼来做!”
“只要您不曾背弃本心,子荼必绝对忠诚于您!”
梁溪南愣住了。自他认识了子荼并将其收入麾下之后,从未见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句句发自真心。
他本以为对于子荼来说,“真心”二字已是镜中月,可望而不可得。
“子荼,你不该僭越。”梁溪南的语气不由放软了许多,子荼呆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算短,一向精明谨慎,办事细致处世圆滑,就连他也从来没有看见过子荼失态的模样。
“子荼……知罪。”子荼缓缓地,俯身单膝跪了下来。“可是主子,子荼只能知罪,却不能认错!因为属下无错!”
“子荼,你——真的那么恨她吗?”
“那您呢,您不恨吗?”子荼反问道,“因为她,您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至亲,失去了多年赖以生存的村庄,失去了您本应拥有的一切!难道您不恨吗?您这么多年在靖南山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吗?”
梁溪南的怒火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悲凉。
仇恨……
他终究——还是成为了母亲最厌弃的人。
不要心存怨念,否则你也会变成你讨厌的那种人。
娘亲总是这么说,就在斜阳西暮的时候,天边尚染着霞光的色泽,美得令人目眩。
其实娘亲生得很美,就算已经年华迟暮也遮不住她的夺目,就如同记忆中那道绚丽的霞光。
他和娘亲心心念念护着的小落姐姐,却生生将他毕生的希望都夺了去,从此他——再也不会是以前的那个干净的乡下少年了。
“子荼,我已经没有动情的资格了。”他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永远波澜不惊的靖南山庄少庄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梁溪南,只是一个塞满了仇恨的傀儡罢了!”
而你……也一样。
伸手扶起子荼,他突然勾起唇:“这么说起来,我们两个还挺像的!”
“子荼不敢——”
“只不过——”梁溪南重回过身,眼神深远,“你我之间无需这般虚词,什么忠不忠诚的话,往后不必再提。”
“子荼,明白。”
看着子荼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梁溪南若有所思。
第一次遇见子荼,是什么时候……
那时的他,只是靖南山庄老庄主的其中一个养子,既无身份也无天赋,根本不受重视。
而当时的子荼,则是一个身手不凡的游者,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人居然会选择追随他,一直到现在。
或许是他们有太多相像的地方吧?久而久之,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同一副模样——戴着面具,永远微笑着,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种表情,不悲不喜,虚假得作呕。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开口问过子荼的过去,只是隐隐知道他和自己一样,痛恨着柳且落——那个亲手毁了他们所有的人。
《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