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英国和美国之间的友谊

1917年5月17日，由六艘驱逐舰组成的第二支美国驱逐舰队抵达王后镇。直到1917年7月5日，几乎每星期都有新的美国舰队抵达王后镇。六艘美国驱逐舰护送第一批运兵舰从美国抵达法兰西后，很快被派往爱尔兰海域与美军一起执行任务。与此同时，美国其他舰艇陆续来到欧洲。1917年5月22日，美国驱逐舰母舰“梅尔维尔”号到达王后镇，成为驻王后镇的美国舰队的旗舰。就美国驱逐舰队来说，兼任检修船和补给船的“梅尔维尔”号实际上取代了造船厂。战争爆发前的许多年里，作为海军造船厂的王后镇几乎被遗弃了，因为王后镇缺乏维修战舰的设施。“梅尔维尔”号减轻了英国当局在维修战舰方面的负担。除了大规模检修和需要入坞才能进行的检修，“梅尔维尔”号能完成四分之三的维修工作。此外，“梅尔维尔”号为修理驱逐舰提供的设备及为美国士兵提供的物资也得到了英国海军界的认可。美国舰队抵达欧洲后，立即投入了战斗，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强大的作战能力，给其他国家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截至1917年7月5日，共有三十四艘美国驱逐舰到达王后镇，并在王后镇驻扎到了1917年11月。1918年，大部分海上巡航工作和护送商船到爱尔兰西部和南部海域的工作落在了美国驱逐舰身上。在许多方面，爱尔兰西部和南部海域是最重要的作战区域。美国军官和全体船员以极高的热情开始了护航工作。截至1918年6月1日，我向美国海军部做了陈述：“我可以报告说，美国军队在爱尔兰西部和南部海域的军事行动不仅令人满意，还对协约国打破德国潜艇威胁有一定帮助。事实证明，美国驱逐舰的装备和作战能力十分出众，全体人员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和应对困难的勇气。”

我们不能夸大美国驱逐舰对英国公众产生的影响。美国驱逐舰到达欧洲海域的消息公布后，美国民众的情绪非常激动。但与不列颠群岛的欢乐气氛相比，美国国内的气氛相对温和一些。美国人感到非常骄傲。虽然美军正在积极参加欧洲战争，但大多数美国人没有遭受过欧洲战争带来的痛苦，依然觉得战争遥不可及。德国胜利将危及美国的国家主权，但美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认为这一想法是模糊、抽象甚至荒谬的。但在英国，随着大炮不断发出巨响，人们强烈地感受到了形势的恐怖程度。因此，驻扎在王后镇的美国驱逐舰象征英国人心目中的美国。美国驱逐舰不仅代表美国对英国的物质援助，而且代表伟大的美国精神。尽管在政治上，英国人和美国人的血缘关系是分开的，但现在，两国联合起来为共同的文明战斗。过去两年，英国也曾有过怀疑，怀疑美国人是否仍然忠于构成美国国家生活的基本原则。不过，美国驱逐舰的到来消除了英国人的所有疑虑。

几乎是出于本能，英国人回想起了三百年前“五月花”号抵达北美的那一天。在英国各地，宣传美国第一支驱逐舰队到达王后镇的电影正在上映，并且吸引了很多热情的观众。这部电影讲述了1620年，一些英格兰人登陆北美殖民地的故事。电影情节包括英格兰人如何在公正自由的国家理念基础上奠定了一个新国家的基础、如何使新国家变得繁荣强盛、一些英国政治家的愚蠢如何迫使美国宣布独立、美国人如何为独立而战及如何在支离破碎的英国殖民地建立了历史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现在，当人类的自由受到威胁时，“五月花”号先驱们的后代漂洋过海，向东而行，勇敢地为自己种族的传统而战。如果拍这部电影的是美国人，那么电影中一定会出现历史上的另一起著名事件，即“五月花”号的航行，也就是1607年，英格兰殖民者在弗吉尼亚登陆的故事。但在英国人心中，“五月花”号只是美国进步的象征和美国代表的一切象征。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是历史上的一个伟大奇迹，因此吸引了很多英国民众。从马萨诸塞湾的一个偏僻村落，到富饶强盛的美国，在不到三个世纪的时间里，“五月花”号上的英格兰人将北美洲发展成了一个拥有一亿多人口的国家。在影片中，美国驱逐舰的到来告诉英国人民：美国人将与他们并肩战斗。

实践表明，我非常适合指挥欧洲海域的美国舰队。1910年，作为在英国和法兰西海域巡航的美国“明尼苏达”号战舰的指挥官，我访问了英国。显然，当时，德国已经开始为欧洲战争做准备。大量证据表明，德国试图主宰整个世界。我向指挥美国舰队的海军上将递交了一份报告，推测欧洲战争将在四年内爆发。在伦敦市政厅的一次演讲中，八百名美国水手受到了伦敦市长托马斯·维兹利·斯特朗的款待。当时，我的演讲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后来也被多次引用。我的演讲是即兴的，没有经过仔细琢磨，但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也许我的演讲与德国的暗中备战有关。此外，在没有得到政府授权的情况下，我发表了演讲。随后，我发现自己的行为很轻率。我在演讲中说：“如果战争真的爆发了，那么当英国受到同盟国的威胁时，可以依靠大洋彼岸的最后一艘舰艇、最后一美元、最后一个人和最后一滴血。”因此，英国人对由我指挥的美国舰艇非常感兴趣，这一点不足为怪。事实上，我的预言虽然让英国人感到非常震惊，但对英国来说是善意的。我在演讲中说的一些话成了介绍第一支美国驱逐舰队到达英国的影片的导言。到达英国后的几个星期里，只要拿起报纸，我就可以看到我在伦敦市政厅演讲时说的话。

当然，在欧洲海域，指挥美国海军的任何一位美国海军上将都是英美合作的象征，我只是作为美国人和美国海军的代表受到了英国人的热情接待。起初，美国海军刚出现，就引起了英国人的好奇。我们穿的紧身衬衫和英国的男士短上衣完全不同。事实上，在伦敦，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谁。然而，我们的照片出现在媒体上之后，街上的人们经常认出我们。随后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虽然我们期待英国海军向我和我的属下致敬，但英国民众对美国海军表现出的尊重令人惊喜。英国人对我们的欢迎表明，美国人参战对英国影响深远，甚至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无论阶级，不分年龄，英国人向美国表达了深深的感激之情。在英国，我参加了许多公共宴会，也做了很多演讲。参加宴会或演讲时常常有人站起来向我致敬。有时，参加聚会的人中会有英国童子军、从事军需品生产的工人、记者或政治家。所有人不分年龄、社会地位和职业，似乎都很高兴自己可以向美国海军致敬。譬如，有一天，英国陆军元帅弗雷德里克·斯雷·罗伯茨伯爵的遗孀罗伯茨夫人来信说，她渴望见到美国海军上将。我很高兴有机会与罗伯茨夫人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罗伯茨夫人年老体弱，大部分时候都坐在轮椅上，但依然非常睿智，一直密切关注着战争。她对德国潜艇非常感兴趣，问了无数有关德国潜艇的问题。当谈到美国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时，她感触颇深，说美国的参战肯定会让陆军元帅弗雷德里克·斯雷·罗伯茨伯爵感到高兴。

我已经描述了英王乔治五世和玛丽王后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时间也证实了我的描述。英王乔治五世和玛丽王后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向美国海军表达敬意的机会。1917年7月4日，英王乔治五世积极参加了美国海军举行的庆祝活动，受到了美国海军的热情欢迎。英王乔治五世对美国的运动项目产生了兴趣。早期的美国舰队驻扎在温莎附近。在温莎，美国士兵们设计了一个棒球场，每天沉迷在自己最喜爱的体育运动中。英国皇室成员常常会来观看美国士兵打球，逐渐对棒球产生了兴趣，并且很快学会了打棒球。康诺特公爵亚瑟王子和女儿帕特丽夏公主在加拿大住过几年，学过棒球，并且可以像热情的美国“球迷”一样观看棒球比赛。到达英国的美国水手和士兵越来越多，英国皇室成员也对棒球运动越来越感兴趣。英王乔治五世极富幽默感。玛丽王后很喜欢听故事。一次，她被澳大利亚人的一句关于美国西线最凶猛的士兵的名言逗乐了。这句名言是：“是好战士，但有点儿粗野。”在所有与美国军队有关的逸事中，英王乔治五世最喜欢听黑人军队的故事。在欧洲，关于黑人军队的故事迅速传播开来。我发现其中很多故事之前已经传到欧洲。英王乔治五世留给我的最深印象是：他是一位非常平易近人的君主，喜欢的东西和普通美国人或英国人喜欢的东西是一样的，譬如关于家人、朋友或国家的有趣故事，以及和志趣相投的朋友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他对战争的热忱也和普通英国人或美国人一样。协约国的胜利会让大街上的每个人欢呼雀跃，也会让英王乔治五世激动不已；协约国的失败会使英王乔治五世像最普通的英国公民那样感到悲伤。我在英王乔治五世身上发现了与英国平民相同的热情和友善。走在街上时，英国平民会向美国人致敬。

1917年5月下旬，英国海军部提议，在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度假期间，我应该担任指挥官一职。这一提议证明了英美两国海军之间的友好关系。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是爱尔兰海岸作战区的英军总司令。因此，他指挥的军队远不止王后镇的军队，还包括爱尔兰海域海军基地的军队和其他英国海军部队。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外国海军军官指挥英国海军部队的先例。但对我来说，指挥海上作战并不是最重要的。王后镇驻地的工作进展顺利，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的副官可以确保一切正常运转。因此，我如果暂时担任指挥官，几乎不可能改变任何政策。英国海军部的提议只是向美国海军示好的一种方式，同时向世界强调英美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以及英国海军和美国海军共同作战的事实。此外，英国人可能希望德国媒体刊登的这一消息会在德国产生影响。因此，1917年6月18日，我去了王后镇，在英国海军部大楼前升起了代表我的旗帜。我有些犹豫，因为美国海军规定，一名海军上将的旗帜只能在一艘舰艇上升起。但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坚持认为他的旗帜应该降下来，我的旗帜应该升上去。我决定不讨论旗帜问题。升旗事件引起了英国人的极大兴趣，但在王后镇引发了一系列奇怪的谣言。有谣言称，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和我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离开了，于是英国海军部让我担任指挥官。还有谣言称，我从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手中夺取了王后镇军队的指挥权，将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赶出了王后镇，我代表美国接管了爱尔兰政府，现在，美国已经决定将爱尔兰岛从英国的压迫中解放出来。但几天后，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回来了，一切恢复正常。

在欧洲度过的近两年时间里，美国海军只在一个方面感受到了不友好，甚至是敌意。当我写这些话的时候，一个声称代表“爱尔兰共和国”的代表团正在美国作巡回演讲，希望美国人关心爱尔兰的事业，对其给予资金支持。我非常尊敬爱尔兰人，因为爱尔兰人曾经对美国水手给予了很多帮助。因此，我不愿提及一些新芬党人的所作所为。但现在，新芬党人试图煽动美国与英国之间的仇恨。这样做具有一定的针对性，目的是让美国人知道爱尔兰的新芬党是如何对待美国勇敢的水手的。

正如前文描述的那样，王后镇和科克市的人民以爱尔兰人真正的热诚接待了美国海军。然而，几个星期内，一些地区出现了针对美国海军的明显敌意。事实上，爱尔兰地区的美国海军恰好驻扎在新芬党的总部所在地。新芬党人不仅公开表示不忠于英国，还公然支持德国，夜以继日地为德国的胜利努力，因为他们彻底被误导了，认为德国的胜利标志着爱尔兰共和国的胜利。众所周知的一个“秘密”是，新芬党人向德国发送情报，不断干扰英国海军和美国海军的作战计划。一开始，人们可能认为，大批爱尔兰水手和军官撤出美国驱逐舰将会改善美国海军面临的情况。但事实恰恰相反。显然，新芬党人认为爱尔兰裔美国人会同情他们的事业，甚至希望美国海军支持他们。但勇敢的美国士兵首先是美国人，其唯一目标是打败德国。美国士兵很厌恶在街上闲逛的健壮男性，经常盘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去西线参战。美国士兵举止得体，从未公开表示过对英国的仇恨或对德国的热爱，从而激怒了新芬党人。此外，由来已久的女性问题发挥了作用。美国士兵比爱尔兰男性赚的钱多，经常慷慨地邀请爱尔兰女孩看电影或吃冰淇淋，很快和爱尔兰女孩成了朋友。在我看来，美国士兵与爱尔兰女孩之间的关系非常友好，并且王后镇和科克市的爱尔兰女孩大都品德高尚。事实上，任何地方的爱尔兰女孩都很优秀。爱尔兰女孩的友善增加了美国士兵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不少美国水手娶了年轻的爱尔兰女孩为妻。但当新芬党人看到自己的恋人为了美国士兵抛弃自己的时候，他们压抑已久的愤怒开始通过一些敌对行为表现出来。

当美国士兵急需医疗照顾的时候，我们偶尔会将一些士兵送到王后镇。美国士兵苏醒后，常常会描述自己的受伤经历。几名美国士兵遭到暴徒袭击受了重伤。有时，新芬党的支持者会朝美国士兵扔石头，或在电影院和剧院里举行示威活动。然而，新芬党人的首要攻击对象不是美国士兵，而是与美国士兵交好的爱尔兰女孩。他们会冲上去试图夺走美国士兵身边的爱尔兰女孩，或者扯下女孩们的头发，踢打她们。当然，美国士兵不会容忍新芬党人的暴力行为。于是，一些流血冲突事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科克市，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发生了，激化了新芬党人与美国士兵之间的矛盾。一名美国士兵和一名爱尔兰女孩正在街上散步，突然，一名愤怒的新芬党人冲上来，开始辱骂爱尔兰女孩，并试图伤害她。这名新芬党人是爱尔兰女孩之前的恋人。美国士兵狠狠地打了新芬党人一拳，新芬党人倒了下去，摔断了头骨，几小时后不幸离世。我们将美国水手交给了科克市的民事局。一个由爱尔兰人组成的陪审团宣布美国士兵无罪。陪审团的判决表明，爱尔兰的正派人士并不同情新芬党人。但美国士兵和新芬党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得到改善。发生在大教堂的一起事件的重要性被夸大了。在星期天的一次布道中，一位牧师谴责美国士兵，称美国士兵蓄意破坏他人感情，并且背叛了爱尔兰女孩。但许多天主教徒对牧师的荒谬行为感到愤怒，与一些天主教官员一起离开了教堂。教区主教拜访了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为牧师的轻率行为道歉，并惩罚了牧师，将其派到离美国舰船很远的地方执行新任务。

但更严重的问题还没有浮出水面。美国军官们发现，美国士兵正在制订周密的保护计划。如果美国士兵的计划没有被及时发现，那么可能会发生意外的国际事件。因此，我们感到很遗憾，认为有必要发布一项命令，禁止所有军衔在海军中校以下的士兵进入科克市，无论是英国士兵还是美国士兵。然而，王后镇驻地有近八千名美国士兵。王后镇面积不大，当地人口只有六千到七千人。因此，很明显，王后镇没有足够的娱乐设施供美国士兵放松。我们在王后镇建了一个俱乐部，为士兵们提供电影和其他娱乐活动，竭尽全力让美国水手们感到满意。科克市的大多数市民对美国士兵很友好，认为新芬党人的敌对行为导致美国士兵必须离开科克市，这对科克市来说是一种耻辱。科克市的报纸上刊载了许多向美国士兵道歉的信件，一些信件还呼吁当地人采取行动，请求美军指挥官取消禁止美国士兵进入科克市的命令。科克市的商人损失惨重。美国士兵每月的收入在二十万美元到三十万美元不等。他们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收入。重要的是，美国海军会在科克市驻扎近两年。对许多当地商人来说，这意味着一笔巨额财富。然而，我们不得不拒绝科克市市民们的友好请求。

在科克市市长托马斯·C．巴菲特尔德的带领下，科克市杰出市民组成的委员会来到英国海军部大楼，请求废除禁止美国士兵进入科克市的命令。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一针见血地指出，对美国士兵犯下罪行的科克市市民似乎从来没有受到过惩罚。

除非提供书面保证，确保科克市不会出现针对英国人或美国人的敌对示威活动，否则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不会撤销禁令。我完全同意海军上将路易·贝利爵士的决定。但遗憾的是，科克市的委员会无法作出任何保证。显然，一旦美国人出现在科克市，美国士兵和新芬党人之间的敌对状态将立即恢复，而美国士兵绝不会屈服于新芬党人。因此，取消禁令可能会造成可怕的后果。我们甚至发现，“梅尔维尔”号上的铁匠们正在暗中制造武器。美国士兵将武器藏在身上，打算和新芬党人决斗。因此，驻扎在王后镇期间，美国士兵只能被迫远离危险的科克市。但令人欣慰的是，科克市的年轻女孩们发现美国士兵不能去找她们。于是，她们决定来王后镇找美国士兵。每天下午，科克市的女孩们乘列车来到王后镇，美国士兵会在车站迎接她们，和她们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到了晚上，美国士兵会护送女孩们到车站，将她们送上回家的列车。

但新芬党人通过各种方式干扰我们的行动，尽其所能帮助德国。在他们的帮助下，德国特工和间谍在爱尔兰登陆。一次，由于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将容易与人产生冲突但经验丰富的军官们调离驱逐舰，将他们分派到爱尔兰的偏远地区。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一做法削弱了美国舰队的实力，延长了战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