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份认同:我是我所认为的样子
哪怕活出一个不完美的自己,也好过模仿别人的完美生活。
——《薄伽梵歌》(3.35)
1902年,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Charles Horton Cooley)写道:“我不是我认为的样子,也不是你认为的样子。我是我认为你认为的我。”
让这句话在你脑海中萦绕片刻。
我们的身份取决于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或者更确切地说,取决于我们所认为的别人对我们的看法。
不仅我们的自我形象与我们认为别人如何看待我们有关,我们为自我提高所付出的大部分努力,其实也只是为了实现我们心目中的理想。如果我们认为我们所崇拜的人认为财富代表成功,那么我们就会追求财富来给那个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我们认为一个朋友在评判我们的外表,我们就会相应地调整自己的外表。正如《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中的玛丽亚遇到一个喜欢她的男孩时,就唱了一首歌——《我真漂亮》(I Feel Pretty)。
截至写这篇文章时,唯一的三届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得主丹尼尔·戴-刘易斯(Daniel Day-Lewis)仅出演了自1998年以来的6部电影。他为每个角色都做了充分的准备,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角色中。为了在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纽约黑帮》(Gangs of New York)中饰演屠夫比尔,他接受了屠夫培训,在片场内外都操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还雇了马戏团演员教他如何扔刀。这只是冰山一角。他还穿着19世纪的真实服装,以角色的身份在罗马游荡,与陌生人争吵打斗。
戴-刘易斯采用的是一种叫做体验派表演(method acting)的技巧,它要求演员尽可能地像他所扮演的角色那样生活,以成为他所扮演的角色。这是一项非凡的技艺,但通常情况下,演员们会过度沉浸于自己的角色,以至于角色的影响延伸到舞台或屏幕之外。“我承认我疯了,完全疯了,” 多年以后,戴-刘易斯向《独立报》(Independent)承认,“这个角色对我的身心健康都不太好。”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在或多或少地进行着角色扮演。我们在网络上、在工作中、在和朋友相处时、在家里,都有自己的人设。不同的人设有各自的好处。它们让我们能够赚钱来支付账单,帮助我们在一个并不总是感到舒适的工作场所工作,让我们与自己并不真正喜欢但需要与之互动的人保持关系。但身份的多面性往往会令我们忽视真实的自己,即使我们起初知道那是谁或是什么。我们不知不觉地把工作角色带回家,把和朋友相处的角色带入我们的感情生活。无论我们的角色扮演得如何成功,最终我们都会感到不满、沮丧、没价值、不快乐。那个起初渺小而脆弱的 “我”,失真了。
我们试图不辜负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即使以牺牲自己的思想为代价。
我们很少有意识、有目的地建立自己的想法。我们在生活中所做的选择,都是基于“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二次反射的形象,而不是因为我们真正想清楚了。库利称这种现象为“镜中自我”(Looking-Glass Self)。
我们活在对我们认知的认知中,结果失去了真正的自我。当我们追逐别人理想中的幻象时,我们如何能认识到自己是谁,以及是什么令我们快乐?
你可能认为成为一名禅者最难的部分是放弃那些有趣的事情:聚会、看电视、占有物质、睡在一张真正的床上(好吧,床这部分确实挺难的)。但在迈出这一步之前,我必须克服一个更大的障碍:把我的“职业”选择告诉父母。
在大学最后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我告诉父母,我要推掉我的工作录取通知。我总是开玩笑说,对我父母而言,我只有三种职业选择:医生、律师或废物。想让父母觉得他们为你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出家。
像所有的父母一样,我的父母对我寄予厚望。不过,至少我曾经对他们流露过我可能会出家为僧的想法:自18岁以来,每个暑假我都拿出一部分时间在伦敦的金融公司实习,一部分时间在孟买的修行所修行。当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我的母亲和其他母亲一样,首先关心的是我的幸福。我有医疗保险吗?“求开悟”是不是只是“成天闲坐”的代名词?
对母亲来说更具挑战性的是,我们周围的朋友和家人都以“医生-律师-废物”的分类标准论成败。我做出激进举动的消息传了开来,母亲的朋友们开始唠叨,“你在他的教育上投入了这么多”,“他被洗脑了”,“他的生命要浪费了”。我的朋友们也认为我是个生活的失败者。我听到有人说“你再也找不到工作了”,还有人说“你把谋生的机会都放弃了”。
当你尝试去过最真实的生活时,你的一些人际关系将出现危机。失去他们是值得承担的风险;想方设法留住他们,是一个值得应对的挑战。
幸运的是,在我不断增进的禅心指引下,父母及其朋友的声音并不是我做决定时最重要的参考。相反,我依靠的是自己的经验。从18岁开始,每年我都在考察这两种生活。我结束每天的金融工作回到家里时,除了感到肚子饿想吃饭之外,不会产生其他感觉。但每次离开修行所时我都在想,太妙了,我刚刚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对这些形形色色的经历、观念的尝试,帮助我了解到自己的价值是什么。
我们一生都要面对外部的压力,对我选择出家的反应就是其中之一。家人、朋友、社会、媒体——我们被各种形象和声音所包围,这些形象和声音告诉我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应该做什么样的事。
他们叫嚷着自己的意见、期望和义务。从高中直接进入最好的大学,找一份赚钱的工作,结婚,买房,生孩子,升职。文化标准的存在是合理的——一个提供一种充实生活样板的社会并没有错。但是,如果我们不加思考地接受这些目标,那么我们就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为什么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为什么我们对自己居住的地方不满意,为什么我们的工作感觉空虚,我们是否真的想要一个配偶或者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
出家的决定让我周围充斥着不同的意见和关注,不过,有利的是,修行所的经历赋予了我过滤那些噪声所需要的工具。原因和答案是一样的。我对那些不断告诉我什么是“正常的、安全的、实用的、最好的”的噪声不那么敏感。我没有把爱我的人拒之门外——我在乎他们,不想让他们担心——但我也没有以他们对成功和幸福的定义支配我的选择。那是那时候我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父母、朋友、教育和媒体的声音充斥着年轻人的头脑,播撒着信仰和价值观。社会对幸福生活的定义是千篇一律的。要想过上有意义的生活,唯一的方法就是过滤掉那些杂音,做好自己。这是第一步。
我们将清除干扰,以禅者的方式开启这一旅程。首先,我们会看看那些塑造我们,让我们与自我分离的外部力量。然后,我们将评估目前影响我们生活的价值观,思考它们是否与我们想成为的人和想过的生活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