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吴芮（4）

那一瞬间，我有种又回到洞庭湖畔的错觉。同样是漫天桃花，同样是精致得不似男子的妖灵，同样是令我吃惊的话。

我瞪大双眼道：“阁下莫非是……安期生？曾随始皇东游的安期生？”

他道：“在下安期仲云，确实因好友之故和秦皇交游过一段时日。”

如果说当年听到张良名号时是吃惊，这回便是惊骇了。因秦始皇迷恋求仙，民间也受其影响，大街小巷流传了各种仙人传说。关于「安期生」的传说，可说是其中之最。我年轻时便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事迹，甚至当故事给孩子们讲过。比如他曾为救挚友出海求仙药，他曾得蓬莱仙女思慕却为修仙选择离开，他曾趁醉作画泼墨成花……而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他与秦皇交游的故事。据传他曾亲自面见秦皇，与秦皇相处几日后觉其杀心过重，泛舟之时凭空消失于东海上，自此不见踪迹，任由秦皇搜遍整片东海沿岸也毫无结果。秦皇因思念他，特意在东海岸造了个八丈高的望仙台，以便在茫茫东海上远眺他的消失之处。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没有人会把他当真。在这种时机下见到本人，真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也许是我内心的风起云涌一不小心体现在了脸上，安期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戏谑。他双手一摊，语气随意起来：“好了，考验结束了，你不必再怕因说错话被逐下山去。河上公便是家师，我稍后带你去见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嗯。我稍微有些好奇，诸位仙人对我似乎了如指掌，莫非你们早就知道我会上山拜访？”

他打趣道：“你不会以为我们山中妖终日坐井观天，永远不知山下事吧？”上下打量我一番，又道，“张良不久前曾写信给我，让我们不要过分难为你。不然以阁下一介凡人，如何能上得山来？”

原来这考验还是优待过的，我立时对眼前妖灵肃然起敬。“阁下与子房是故交吗？”

他偏着头想了想，“我和张良交情不深，不过他师兄是我好友，所以也不是完全无关。”

这句话犹如一把巨锤敲击在我胸口，比之刚才更甚，让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阁下是说……武吉？”

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还有谁？”

对于武吉，说实话我倒不像苹儿或是陈平那样对他深恶痛绝，毕竟我和他总共也只在垓下有过一面之缘。那一次，他深夜来找我，告知我项羽不久后的撤离路线。虽然不知他是因何得知，又为何要插手帮忙，但若不是他的情报，我不会遇得项羽，亲手为念云报仇。只论这一件事，我是应该感激他的，不过除此之外他的大多数行为似乎都在唯恐天下不乱。特别是听过毛遂留下的遗嘱后，我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戒备。

我不语，安期自然察觉出异样，他问我：“怎么？你和子彻不和？”

我摇头，又问：“以阁下来看，武吉是什么样的妖？”

他思索片刻，而后了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怀疑张良和子彻之间有了芥蒂？”

“阁下既是武吉的好友，应该知道他设计斩杀了张良的蛇妖好友吧？”

他嘴角绷紧，却并非吃惊，反问我道：“那么在番君来看，张良又是什么样的妖？”

没想到他直接将问题抛回给我，我正在考虑要如何回答，他已然继续说道：“张良在你心中何样，子彻在我的心中亦然。因为张良是子彻一手教导出来的，可说是子彻的翻版。”

这种言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想所有对他们两个妖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有丝毫相像之处。

“哦，不过他们的确还是有一点不同的。”我还未回过神来，安期又补充道，“和你一样，张良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事物。而子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不能舍弃的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无论是白墨、是我、还是张良，只要阻在他路上，他都可以舍弃。”

我不可置信道：“那么，他的路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但这条路是他老师指给他的，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姜太公的魂，可以去问问他。”大概是对我的问题失去了兴趣，安期摆了摆手，像是企图驱走什么一般，而后向身后一指，“老师的住所在路的尽头，我带你去吧。”

掩饰往往是最明显的暴露，安期的背影告诉我他正在逃避什么。其实我没有拆穿别人的爱好。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直面所有，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将很多心结放置多年，任由它们腐烂，直至再也无法隐藏？但我还有一件事必须确认，即使这会触及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张良和武吉反目，阁下会站在哪一边？”

闻言，他驻足回首，仙人般的淡然竟又重回脸上。张良不自禁流露出的怜悯、武吉眉宇间的忍耐，在安期身上，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感情。是了，这才是我一直以来对妖灵的印象，冷静、不为人世所动。看来，这妖完全不在乎我正在担心的问题。

“绝无可能。即使子彻的目的是祸乱世间，张良也绝不可能真心与他为敌。番君若不信，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