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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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对头

万罕家和阿城家的矛盾,像雨季的菌儿[1],总不断冒头。

先是阿城大叔私自砍了白头山脚下的原生林,种上了几排棕榈树。阿城大叔是一个精明的人,他心里头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棕榈挺拔,易成材,就是光贩板材也不会亏本;果子能榨油;树皮拿去搓绳子、扎毛刷、编蓑衣;就连花也能摘了来炖鸡煮汤,把家里那七个大嘴崽喂个半饱呢。

阿城家生了七个男娃娃,就老大和老二用心取了名字:太平和彭彭。后来一个接一个生下来的娃娃像磨盘碾豆一样消耗了阿城大叔一家的热情,就随意叫老三、老四、老五什么的,不再花费心思了。

并不是我阿爸万罕好事,非要管阿城大叔私下占林的事,只是因为我阿爸是这片林地的义务护林员,那是他的职责,他不能不管。

义务护林员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劳碌又极容易得罪人。有脸皮薄的伤了林木,你罚了他,规劝规劝,也便不再犯了。可是,像阿城大叔那样油盐不进,你说什么好话都当耳旁风的,也大有人在。他们绕过规矩,想尽办法钻空子,非得占点儿老天爷的便宜不可。

阿爸发愁,蹲在院坝咕嘟咕嘟地抽水烟筒。

阿罗老爹拎了一只被咬断脖子的小乌鸡来了:“愁闷个哪样?以前大意了,没好好标记。这回做好记号,他阿城收了手,再不偷着来砍树便罢,要是再来,杀他个二罪归一。”

阿爸苦笑着摇摇头:“雨林大得没边没沿,树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咋个做记号?再说,那阿城狡猾得像只狐狸。你守着东边,他就往西边跑;你看着野芭蕉林,他就去打桫椤的主意;你白天盯着他,他就后半夜领着几个儿子上山。”

“这个阿城还真是不像话。改天,老爷爷我去教训教训他。就是当年他阿爸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也说得。”

“喀喀。”素素阿婆迎出来,把小乌鸡接了过去,冲竹楼旁边一棵铁力木努努嘴,“姆尼朵在那儿逗蚂蚁呢。你们莫哪样都当着小娃娃的面说。”

“姆尼朵,过来。看老爹给你带了哪样过来。”阿罗老爹年纪不小了,可是嗓门儿亮,调门儿高。

一只蚂蚁正在穿越我的封锁线——恐怕再有一分钟它就能成功从我拿树棍儿画的圆圈中逃脱了。我蹲着没动。我不能错过小蚂蚁取得胜利的这一时刻。

“姆尼朵。”我的簪花阿妈走过来,把我推到阿罗老爹面前,“是老爹,怕个哪样。”

我并没有说我怕呀,我只是想见证一只蚂蚁朋友的一次自我突破而已。

“拿着。这是灵猫的毛。”阿罗老爹快一百岁了,仍然像个小孩子,稚气未脱。

他把手里的灰毛平均分成两撮,一撮递给我,一撮就捏在手指头中间,噗地一口气把灰毛吹飞:“变!”

这种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把戏我们早就玩腻了,我其实更想知道一个神通广大的猴子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花果山,非要千里迢迢陪着一个并不懂他的和尚去西天取经。

阿罗老爹见我无动于衷,就噗地一口气把我手里的灰毛也吹飞了:“你也变。”

“是灵猫又进村了?”素素阿婆过来帮我解围,“走,跟阿婆择花。”

“正是。”阿罗老爹盘腿坐在矮桌前开始数落起小毛贼来,“被我逮个正着。你们说,它究竟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光天化日,溜到老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按理说,不算胆小鬼。可是,一见我抄起榔头,它扔下已经到嘴的小乌鸡,扭头就跑,牙缝儿里还卡着几根鸡毛哩。我也没客气,从它的尾巴上揪下一撮毛来。”

灵猫身子长,四肢短,明明是动物,却长了一张胡萝卜一样的脸。叫猫,可是更像大耗子,贼眉鼠眼的,逮着机会就溜进村子偷鸡娃子吃。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全世界最浪漫的族群,我们总能让美丽的花朵成为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阿妈今天煮的几道菜,都美味而美妙。

乌鸡石煮——“石”是铁皮石斛指甲盖大的小花;素炒猪血玛瑙——“玛瑙”是红山茶的花瓣;而火烧酱豆米——“火烧”是木棉花。

注释:

[1]菌儿: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