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一个忧虑的女孩
“噗嗤,哈哈哈,”上杉优律笑得肩膀都在抖,几缕发丝垂落下来,“你小子还是这么无趣唉,我居然还奢望你能说出些感天动地的话来。”
“明明酒量这么差还那么喜欢喝……”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她面前空了大半的酒瓶,“你还真是让我伤脑筋唉。”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吧台,外面街道的喧嚣被隔绝,店里只剩下空荡的回响。我注意到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空酒杯,眉心微微蹙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优律姐,”我试图打破沉默,指了指她杯底的残渍,“在中文里,‘优律’和‘忧虑’是一个发音哦。”“哈?”她抬起头,翻了个白眼,“你的冷笑话真的超冷的说。”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我耸耸肩。
“……”
“对了,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个,我有事告诉你…”话音重叠,两人都顿住了。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先说吧。”我示意她。
“唉…那好吧…”她放下酒杯,坐直了些。我将学校社团的“强制征召”计划——为期几个月近乎无薪的义工活动,以及因此不得不暂时离职的事情,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她。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唔…”她听完,故意板起脸,手指敲着吧台,“你的意思是你要背叛你的船长吗?水手!”她模仿着电影里的腔调。
“呃…”我一时语塞。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她立刻绷不住笑了出来,摆摆手,“嗯…既然是学校那边躲不掉的事,我当然不能拦着你啦。我同意你离职了。”她的爽快反而让我心头一松,又有些空落落的。
“哈哈哈…谢谢优律姐,”我赶紧道谢,随即想起她刚才有话要说,“对了,你刚刚要说的事情是…”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杯壁,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嗯…这家店,要关门啦。”
“……?”
“……!”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大脑有几秒完全空白。“唉???”反应过来后,巨大的惊讶让我差点站起来,“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店里的冷清感、贺原姐和李师傅偶尔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有了答案。
“其实…我一个月前就提前通知了贺原和李了…”她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我还特意嘱咐他们不要告诉你…”她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少见的歉意,“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不过既然你先提出离职,那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唔…”一时间,胸口像是堵了团棉花,闷闷的。原来这一个月死气沉沉的晚班,是倒计时。无数个在这里度过的夜晚——准备食材的忙碌、招呼零星客人的专注、独自擦拭杯盘的宁静、和她偶尔深夜来访的闲聊——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四年了呢…”声音有些干涩。那是我刚踏入大学校门,第一次鼓起勇气找兼职的时候。因为母亲是中国人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会做些家常中餐,忐忑地来面试。推开门,看到的竟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当时还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现在想想,二十岁出头就敢开这样一家店,还坚持了这么久,那时的优律姐,真是大胆得让人钦佩。
“还记得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她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嘴角噙着一丝怀念的笑意,“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面试的时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还怪担心的说。哈哈哈。”
“四年前的优律姐…”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一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模样,说话文邹邹的,走路都像带着风。现在嘛…”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利落的皮裤和机车手套,“居然成了酷酷的机车族…这反差,真是有够现实的…”
“哦~”她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促狭的笑意,“原来一澄君眼里,更喜欢我大小姐的模样嘛?那我明天换回和服?”
“不…不是!”我连忙摆手否认,感觉脸颊有点热,“我只是纯粹好奇…优律姐明明家里条件那么好…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离家出走’…开这家店呢…”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只是之前总觉得是私人事务,不便多问。
“嗯…这个问题啊…”她向后靠回椅背,目光望向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思考,“…我也没完全想明白呢…或许,”她耸耸肩,语气又恢复了轻松,“只是那时候觉得按部就班很无趣?或者…单纯就是想跟父亲赌气吧!哈哈…”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唉…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呢…”我低声说。
“好啦好啦,”她挥挥手,像是要挥散这个话题带来的沉重感,重新举起酒杯,脸上又挂上那副熟悉的、带着点任性的笑容,“别问东问西了,陪姐姐喝一杯吧!不然…”她晃了晃杯子,“下次再想一起喝酒,就真的没机会了喽~”
“哈?”那句“没机会”像根针,瞬间刺破了我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什么叫没机会?!”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你要走了??去哪里??离开东京?还是离开日本??”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噗嗤,”她被我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呀?又不是生离死别…”
“这么说你真的要走了??”我追问。
“嗯…”她点点头,语气平静了些,“离开东京一段时间吧…家里出了点事情…一定要我回去处理,怪麻烦的说…”她晃了晃酒杯,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呼…”我长长舒了口气,刚才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大张旗鼓地说什么‘再也没机会了’这种话,我还以为…”我顿了顿,吐槽道,“还以为你是哪部少女漫画的女主角,要被家族联姻远嫁到国外去了呢!”
“噗嗤…哈哈哈!”她笑得趴在吧台上,肩膀抖动,“这又是你收藏的哪个漫画里的女主人设?快坦白!”
“这部漫画的名字叫,”我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我的不靠谱上司天天吓唬人》。”
“哈哈哈,”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很新颖喔~名字取得不错!”
“真是的…”我无奈地摇头,“你的乐观就不能分清楚场合嘛…吓我一跳。”
“好啦好啦,”她终于笑够了,把空酒杯往我这边推了推,“现在,可以给我倒一杯酒了吗?最后一晚的店长特权哦!”
“你还要喝…”我看着吧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空瓶,皱起眉。
“哎呀~”她拖长了调子,“放心啦,我不骑车回去了嘛…大不了…”她眼波流转,又带上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戏谑和深意的眼神,“…你送我回去喽?或者…”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那股混合着毛骨悚然和莫名羞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好了好了!”我立刻打断她,认命地站起来,“我送你!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就是了!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嘿嘿,”她立刻露出得逞的笑容,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那就谢谢一澄君喽~”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将那块写着“营业中”的木牌子轻轻翻转过来。
“暂停营业”。
※※※※※※※
一个小时后。
吧台上堆满了空酒瓶,散发着混合的水果甜香和淡淡的酒精味。虽然我拿的基本都是度数偏低的预调鸡尾酒和果酒,但也架不住她一杯接一杯地豪饮。此刻的上杉优律,脸颊绯红,眼神迷离,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吧台上,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喂喂,喂喂,”我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实在喝不下就别硬撑了吧…”我看着她面前还剩小半杯的酒液。
“不…不行!”她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但语气异常坚决,伸手去够酒杯,“给我…倒满…我还没醉!今晚…不醉不归!”
“我倒不是担心你醉不醉,”我无奈地按住她的手,看着吧台上那一堆空瓶,“关键是…明明这么瘦,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多液体塞进肚子里的…这不科学…”
“嗯…”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得意地晃晃手指,“这是…不可抗力因素!懂不懂?”
“呃…”这个万能答案让我无言以对。
“唉…”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一脸困惑和不甘,“你明明也陪我喝了那么多…怎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哈?这不公平!”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嗯…说来惭愧,”我坦白道,“医生说我的肝功能天生比较特殊,酒精代谢速度异常快,基本怎么喝都很难醉…属于酒精留不住体质。”这体质在聚餐时总被说作弊。
“哈???”她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太…太赖皮了吧~你这不是…赤裸裸的开挂作弊吗!!”她不满地拍着桌子。
“嗯…”我学着她刚才的语气,耸耸肩,“可能…这也是不可抗力因素吧。”
“唔…!”她鼓起脸颊,气呼呼地指着我,“一澄君真过分…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在喝…等我喝醉了…”她突然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狡黠又暧昧的笑,“…你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呜…好狡猾…可恶…”她说着,还故意把领口拢紧了一点。
“喂喂喂!”我顿时哭笑不得,脸皮发烫,“首先,是你非要喝的好不好!其次,我是那种人吗?!!”我简直要被她的脑回路气笑了。
“哼!”她重重哼了一声,下巴搁在手臂上,斜睨着我,“一个成天画少女漫画的男人,谁知道私底下会不会…对自己的漂亮上司…产生什么不良幻想呢…”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小说标题,“…书名我都想好了:《我的变态下属成天对我心怀不轨》…”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我画的是正经恋爱漫画!!!”我感觉血压在飙升,“而且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吼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
“呜哇…”她立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夸张地捂着脸,“一澄君说话真是有够伤人的说……明明以前……”她突然停下,眼神迷蒙地看着我,像是在回忆什么,“…以前你可是看到我的脸,都会紧张得…”
“不要说那种会让人产生严重误解的话啊!!!”我几乎是跳起来打断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离谱的“往事”,“总之!我才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小人!!”我义正言辞地强调。
“噗嗤…”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突然又笑了出来,眼神虽然依旧迷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了然,“源君…还真是可爱呢…”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可爱…”这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下意识地重复,语气带着无奈和困惑,“我有那么…”
“嗯?”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慵懒的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你们?”她撑起身体,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一点,“谁?除了我,还有谁说过你可爱?”八卦之魂似乎在酒精的催化下熊熊燃烧。
“咳咳咳…”我猛地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赶紧扭过头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没…没什么!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我站起身,开始收拾吧台上的狼藉,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