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经
前言
百善孝为先,是中华民族奉行了数千年的言行圭臬,孝道被视为一切美德的依据与源头。正是由于中华民族特别重视孝道,所以在两千多年之前的先秦时代,就有一本《孝经》问世。
一、《孝经》的作者与成书时间
《孝经》的作者与成书时间是两个联系密切的问题,只要弄清楚《孝经》的作者,自然也就可以确定成书的时间。
关于《孝经》的作者,学界可以说是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主要观点有以下几种:
第一,认为作者是孔子。《汉书·艺文志》说:“《孝经》者,孔子为曾子陈孝道也。”这一说法是非常准确的,但《汉书》并没有说《孝经》就是孔子执笔写就的。后来有人依据这一说法,直接把《孝经》作者定为孔子。《孝经》全书的主要内容的确是孔子关于孝道的谈话内容,但执笔撰写者不可能是孔子本人,因为如果是孔子本人所撰写,他不可能在书中自称为“孔子”,更不可能称自己的弟子曾参为“曾子”。比如关于《论语》成书过程,《汉书·艺文志》说:“《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虽然《论语》记载的孔子言行较多,但执笔整理者不是孔子本人,所以就没有人把《论语》的作者署名为“孔子”。同样的道理,把《孝经》的作者直接视为孔子,似乎不是很恰当。
第二,认为作者是曾参。《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死于鲁。”我们没有理由完全否认《史记》的记载,《孝经》的写作肯定与曾参有关系,但未必就是曾参亲自执笔,理由与上文所述一样,如果是曾参执笔,他不会自称“曾子”。
第三,认为作者为汉代儒生。清姚际恒《古今伪书考》说:“按,是书来历出于汉儒,不惟非孔子作,并非周、秦之言也。”这一说法,实际就是认定《孝经》是一部托名伪作,然而纯属臆测。《汉书·艺文志》记载:“凡《孝经》十一家,五十九篇。……汉兴,长孙氏、博士江翁、少府后仓、谏大夫翼奉、安昌侯张禹传之,各自名家。经文皆同,唯孔氏壁中古文为异。”《隋书·经籍志一》补充说:“遭秦焚书,为河间人颜芝所藏。汉初,芝子贞出之,凡十八章,而长孙氏、博士江翁、少府后苍、谏议大夫翼奉、安昌侯张禹,皆名其学。又有《古文孝经》,与《古文尚书》同出,而长孙有《闺门》一章,其余经文,大较相似,篇简缺解,又有衍出三章,并前合为二十二章,孔安国为之传。”《孝经》的传承脉络非常清楚,而且在汉代就有十一家《孝经》,所传《孝经》大同小异,后来鲁恭王拆除孔子故宅时,在夹墙中又发现一部《古文孝经》,可以进一步证明《孝经》为先秦作品。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即运用地下之新材料与古文献记载相互印证。可以说,《孝经》已经通过了二重证据法。除了以上证据外,还有一个有力的证据,那就是《吕氏春秋·察微》已经引用了《孝经》:“《孝经》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这就说明,在先秦作品《吕氏春秋》问世时,《孝经》已经流行于社会。
第四,认为出自孔子或曾子弟子之手。这种说法也是我们所认同的一种说法。清代任大椿《孝经本义·序》说:“《孝经》一书,孔子为曾氏而作,而曾氏门人次而成之者也。”(《有竹居集》卷八)胡平生《孝经译注》也说:“《孝经》记载了孔子向曾参讲述孝道的言论,上古时没有后代那样的著作意识,讲述就是一种创作。孔子当然是《孝经》作者。但是,孔子最初的讲述可能是零散的,不系统的,比较口语化的,他的学生把这些言论记录下来,归纳整理,甚至还进行过文字上的润饰、加工。最初做这项工作的可能是曾参,后来是曾参的学生,因此,文中曾参也被称为‘曾子’。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曾子和他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都是《孝经》的作者。”这些观点我们基本认同,只是不必、目前也不可能把执笔者落实到具体的某位弟子。
简言之,我们认为《孝经》的内容是可信的,是孔子与曾子谈话的记录,执笔整理者是他们的弟子,其成书过程大约与《论语》相似。大致确定了《孝经》的作者,那么自然也就可以大致确定《孝经》的成书年代,也即成书于战国早期。当然我们也不否认,在《孝经》的流传过程中,后人对它有加工修改的可能性。
二、《孝经》的主要内容
顾名思义,《孝经》的主旨就是阐述“孝”,全书围绕着孝道的至高无上地位、行孝的内容、移孝为忠、行孝的效应等问题展开讨论。
(一)论证孝道的至高无上性
关于孝道至高无上的地位,《孝经》从两个方面予以论证。
首先,《孝经》认为孝道是出于天地法则与人类天性:“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孝经·三才章》,以下引《孝经》仅注篇名)天地是古人最为崇拜的对象,把孝道上升到“天经地义”的高度去认识,这就为孝道的至高地位找到了带有宗教性质的依据。古人还认为,人的天性是由天地赋予的,既然孝道属于“天经地义”,那么人的天性中自然也就包含着孝道,所以《圣治章》说:“父子之道,天性也。”这就为孝道的至高地位找到了哲学基础。
其次,《孝经》把孝视为一切美德的源头。应该说,这一观念是非常正确的。《大戴礼记·曾子大孝》说:“身者,亲之遗体也。”我们做儿女的身体、生命,就是来自父母,因此爱父母是人们不学而能的“第一情感”,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孟子·尽心上》)也就是说,孩童爱自己的父母,不是后天的一种理性认知,而是发自本性的、自然而然的一种先天情感。虽然这种说法还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但把爱父母视为人类的第一情感还是没有问题的。基于此,《孝经》就把孝道视为一切美德的根源:“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开宗明义章》)孝道是一切美德的根本,也是一切教化得以发生作用的根源。对此,我们极为赞成,孝道应该是所有人的道德底线,一个连生养自己的父母都不爱的人,其他一切皆无从谈起。
正是因为孝是人应具的基本品质,所以孝道成为上至君主,下至百姓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就连生性残刻寡恩的秦始皇也不敢违背。公元前238年,嫪毐作乱,事涉秦始皇之母,秦始皇极为愤怒,将其母迁出京城。大臣茅焦冒死进谏说:“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怕背上不孝的骂名,影响自己对诸侯的吞并,只得将其母又接回都城。统一中国后,秦始皇巡游各地,勒石颂功,其中也有不少宣扬孝道的文字,如《绎山刻石》说:“廿有六年,上荐高庙,孝道显明。”
(二)阐述孝行的具体内容
在论证孝道的至高无上地位之后,《孝经》接着从不同角度阐述孝道的具体内容。
第一,分述不同社会阶层的行孝内容,这就是所谓的“五孝”。本书在“天子章第二”至“庶人章第六”这五章中,按照社会地位的尊卑次序,分别论述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百姓五种人应有的孝行,被合称为“五孝”。从总体来看,社会地位越高,其行孝的责任越大,行孝的内容越多。比如普通百姓行孝的内容主要是:“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庶人章》)百姓的孝行内容就是努力耕作以供养父母,责任较为单一。天子的孝行内容就很多:“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天子章》)孔子认为,天子不仅要孝敬自己的父母,而且还要把这种孝敬之心推广到所有百姓的父母身上,以此给天下四夷做榜样。
第二,阐述了孝行的先后次序。《开宗明义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孝经》认为,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四肢、毛发皮肤,都是来自父母,因此不敢对它们有任何损毁伤害,这是尽孝的开始。能够在社会上遵循正道,建功立业,扬名于后世,从而使自己的父母荣耀显赫,这是尽孝的最终目标。所谓的孝道,最初是尽孝于父母,然后是尽忠于君主,最终是立身社会、建功立业。这一行孝次序的安排,成为后世孝子们行孝的规范性程序。
第三,讨论了一些行孝的具体细节。除了上面已经提到的一些孝行细节,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外,这方面的其他内容还是很丰富的,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尽心尽力地在物质、精神两个方面供养好自己的父母。《庶人章》说:“谨身节用,以养父母。”保障父母生活的物质所需,是最基本的孝行内容。所以孔子的许多弟子也很强调这一点,如子路说:“家贫亲老者,不择禄而仕。”(《说苑·建本》)为了供养自己的父母,无论俸禄多少都可以接受。当然仅仅物质供养父母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色养”:“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论语·为政》)子夏请教如何行孝,孔子说:“在父母面前保持和颜悦色是件难事。有了事情,年轻人去承担劳苦;有了酒食,年长者享用,这竟然就能够算是孝吗?”也就是说,儿女不仅要保证父母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要让父母精神愉悦,这也即《纪孝行章》所强调的:“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
其次,不可不分是非地处处顺从父母。这一主张可以说是《孝经》的一个亮点。《谏诤章》记载:“曾子曰:‘若夫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则闻命矣。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孔子明确指出,做儿女的对父亲如果不分是非而处处依从,并非孝道的表现,而是要敢于劝谏,以免父亲陷于不仁不义。孔子还把这种劝谏精神扩展到臣下对待君主、朋友对待朋友的关系之中,这与后世鼓吹的“父让子死子不敢不死、君让臣亡臣不敢不亡”的愚忠愚孝观念大相径庭。
再次,孝子要做到光宗耀祖。从各个方面尽心尽力地供养父母,固然是孝行,但作为子女,还应该保证自身能够建功立业以光宗耀祖,《孝经》反复强调这一点。《开宗明义章》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孝经》认为,只有做到光宗耀祖,才算最终完成做儿女的孝行。历史上许多名人志士,就是在《孝经》扬名显亲教导的激励下,使自己与父母一起名垂青史。
最后,孝子还要恰当地处理父母的后事。《孝经》的最后一章为《丧亲章》,主要阐述在父母去世之后,孝子所应遵循的礼法,如“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等等。除了慎重举办丧礼之外,《丧亲章》还要求子女“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在父母去世之后,子女还要永远铭记父母之恩,祭祀他们,怀念他们。这也即《论语·学而》说的:“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孝经》所论述的具体孝行内容要比上述我们总结出的内容丰富得多,如《纪孝行章》说:“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这里不仅涉及对父母生前死后的孝行,甚至还扩展到了子女如何为人处世的问题。限于篇幅,我们就不再一一详述。
(三)移孝作忠
《孝经》不仅阐述了如何孝敬父母,而且进一步把对父母的孝敬扩展到对君主的忠诚,这实际上就是把属于个人的“孝”社会化了,赋予“孝”更多的社会功能。《士章》说:“故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要把对父母的孝敬之情转换为对君主的忠诚之心。《开宗明义章》也说:“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在履行孝道的“始”“中”“终”三个阶段里,后两个阶段实际上都属于忠君,因为要想“立身”,要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离开君主的支持,一切皆无从谈起。这也是马融《忠经》为什么专列一章《保孝行》的原因所在:“夫惟孝者,必贵于忠。忠苟不行……匪惟危身,辱及亲也。故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竭其忠,则福禄至矣;故得尽爱敬之心,以养其亲,施及于人。”作者认为,只有忠于君主,才能够获取俸禄福祉,有了俸禄福祉,才能够供养父母以尽孝道;如果不能忠于君主,不仅危及自身,而且还会连累到父母。于是“孝”与“忠”就构成了一个良性循环,孝敬父母,进一步忠于君主;忠于君主,就能够获取俸禄,建功立业,反过来就能够更好地孝敬父母。
《孝经》的由孝亲到忠君,再到立身的观念,实际上是用一个“孝”字把一个人的终生行为贯穿在了一起。这一思想观念,不仅具有道德层面的合理性与逻辑性,而且也极大地丰富了孝道的内容,从而使《孝经》能够受到从平民到君主等各个社会阶层的欢迎。
(四)描述了行孝的效应
孝道天经地义,发自人的天性,这是倡导孝行的理论依据,那么顺应天地、尊重天性、实行孝道的效应是什么?《孝经》从不同的角度给予了明确回答。
首先,人的行孝能够感动天地神灵,从而获得天人和谐。《感应章》说“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宗庙致敬,不忘亲也。……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如果人们能够普遍实行孝道,就会感动天地之神灵,从而得到神灵的福佑,那么人们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非常顺利。
其次,有利于社会安定祥和。《三才章》说:“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是以其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而民和睦。”因为提倡孝道符合天地神灵的意志,顺应了民心,因此圣王在对民众进行教化时,不需要采用严厉的方法就能够获得成功;在对百姓进行行政管理时,不需要采取严酷的刑罚手段就能使国家安定太平,民众也因此能够和睦相处。
最后,孝子本人也能够得到福报。《孝经》认为,施行孝道不仅可以使天人关系融洽、社会安定祥和,而且也可以使孝子获取无量的福报。如果能够施行孝道,不仅可以得到神灵的护佑,还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广扬名章》),孝子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孝行而扬名于后世。这一思想对后世影响极大,历史上的许多传说,比如董永、姜诗妻、孟宗等等,他们都是依靠自己的孝行感动了天地神灵,不仅使自己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孝道,而且留美名于后世。
三、《孝经》对后世的影响
《孝经》全书仅一千八百多字,语义浅显易懂,然而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受到该书的影响。《汉书·韩延寿传》记载:
(韩)延寿尝出,临上车,骑吏一人后至,敕功曹议罚白。还至府门,门卒当车,愿有所言。延寿止车问之,卒曰:“《孝经》曰:‘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今旦明府早驾,久驻未出,骑吏父来至府门,不敢入。骑吏闻之,趋走出谒,适会明府登车。以敬父而见罚,得毋亏大化乎?”
韩延寿是西汉大臣,一次外出,一位骑吏(骑马侍从)因为接待来到府衙的父亲而迟到,韩延寿将要处罚这个骑吏。一位普通的守门士卒竟然能够熟练地运用《孝经》的内容去劝谏官长,使这位骑吏免除了处罚。由此可见《孝经》在古代的普及程度。至于那些能够登上高位的士人,对《孝经》就更为熟悉。《三国志·吴书·张昭传》记载:
(孙)权尝问卫尉严畯:“宁念小时所闇书不?”畯因诵《孝经》“仲尼居”。(张)昭曰:“严畯鄙生,臣请为陛下诵之。”乃诵“君子之事上”。咸以昭为知所诵。
这段记载说明,严畯从小就背诵《孝经》,而张昭同样能够背诵《孝经》,群臣“咸以昭为知所诵”,说明群臣对《孝经》同样熟悉。不仅一般的民众、官员从小熟读《孝经》,就连皇家子弟也是如此: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讳治,太宗第九子也。母曰文德顺圣长孙皇后。……初授《孝经》于著作郎萧德言,太宗问曰:“此书中何言为要?”对曰:“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君子之事上,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太宗大悦曰:“行此,足以事父兄,为臣子矣。”(《旧唐书·高宗本纪上》)
文中说的“治”,就是唐高宗李治,可见唐高宗也是在《孝经》的熏陶中长大的。
《孝经》篇幅短小,通俗易懂,在古代被列为“小学”类启蒙读物,只要有读书的机会,无论百姓还是贵胄,都必须学习。
《孝经》作为启蒙读物的“小学”,并不意味着它的作用仅仅停留在“小学”层次,据《旧唐书·经籍志上》记载,截止唐代,保留下来的注解《孝经》的书籍达二十七部之多,其作者有著名的学者,如孔安国、郑玄、皇侃等;有帝王,如梁武帝、唐玄宗等。天宝三载(744),唐玄宗“诏天下民间家藏《孝经》一本”(《旧唐书·玄宗本纪下》),这实际就是把《孝经》视为治国之要典,全民之教材。
《孝治章》指出:“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这一观念对后世政治影响极大,历代帝王无不标榜自己是以孝治天下。比如汉代,帝号前多加“孝”字,如汉文帝号“汉孝文帝”,汉武帝号“汉孝武帝”,其后的王朝无不如此,如晋惠帝号“晋孝惠帝”,唐高宗号“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明成祖号“……纯仁至孝文皇帝”等等。
既然天子要“以孝治天下”,那么“孝”自然会成为选拔官员的重要标准。西汉刚刚建立,就开始选拔“孝悌力田”之人了:“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汉书·高后纪》)汉武帝时,“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汉书·武帝纪》)从此,孝廉就成为许多王朝选拔官员的科目之一,再到后来,人们甚至干脆把举人俗称为“孝廉”。
由于人们对《孝经》的异常重视,使《孝经》在人们的心目中竟然慢慢具备了宗教功能,《后汉书·独行列传》记载:
向栩字甫兴,河内朝歌人……会张角作乱,栩上便宜,颇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自当消灭。中常侍张让谗栩不欲令国家命将出师,疑与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黄巾起兵后,深受朝廷信任的大臣向栩不主张派兵镇压,而认为只需站在黄河边上面朝着黄巾所在的北方念诵《孝经》就可以使敌人自行消灭。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迷信《孝经》的向栩也因此被杀。但这并没有阻止人们继续从宗教的角度去信仰《孝经》:
份性孝悌,陵尝遇疾,甚笃,份烧香泣涕,跪诵《孝经》,昼夜不息。如此者三日,陵疾豁然而愈,亲戚皆谓份孝感所致。(《陈书·徐份列传》)
文中说的“陵”指南朝著名的文人、大臣徐陵,“份”指他的儿子徐份。有一次徐陵患上重病,他的儿子徐份便焚香祈祷,流着眼泪跪诵《孝经》,竟然能够使徐陵的重病在转眼之间突然痊愈。
汉代把《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立于学官,合称“五经”;唐代加《周礼》《仪礼》《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为“九经”;至唐开成年间(836—840),朝廷刊刻儒经于石碑,立于国子学,又加《孝经》《论语》《尔雅》,称“十二经”;宋代复增《孟子》,因有“十三经”之称。由于《孝经》被列为儒家经书,其影响得以进一步扩大。
四、《孝经》的流传与注释
《孝经》的传本是很多的,汉代传《孝经》的就有十一家,虽然我们已经无法详细知道他们所使用的《孝经》原文如何,但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解释稍有不同而已。《孝经》经文有差别的主要传本有两家,即《今文孝经》与《古文孝经》。
秦始皇焚书坑儒,《孝经》也在被焚之列。汉朝建立之后,鼓励人们献书,这批书籍用汉代的隶书写成,被称为“今文”。汉代早期流传于社会的《孝经》即用今文写成,被称为《今文孝经》。古文经书的来历,《汉书·艺文志》有明确记载:
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
汉武帝末年,封在鲁地的鲁共王(又写作“鲁恭王”)为了扩大自己的宫殿,便拆除孔子旧宅,在孔子旧宅的夹墙中,发现了《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等经书,因为这批经书是用先秦的古文字写成,故称为“古文经书”,那么这本《孝经》自然也就称为《古文孝经》。关于《古文孝经》与《今文孝经》的异同,《汉书·艺文志》说:
《孝经》者,孔子为曾子陈孝道也。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举大者言,故曰《孝经》。汉兴,长孙氏、博士江翁、少府后仓、谏大夫翼奉、安昌侯张禹传之,各自名家。经文皆同,唯孔氏壁中古文为异。“父母生之,续莫大焉”,“故亲生之膝下”,诸家说不安处,古文字读皆异。(师古曰:“桓谭《新论》云《古孝经》千八百七十二字,今异者四百余字。”)
这就是说,《今文孝经》各家的经文基本相同,《古文孝经》大约有四百多字与《今文孝经》不同。不仅文字有所不同,分章也不同,颜师古在《汉书·艺文志》的注释中说:“刘向云:古文字也。《庶人章》分为二也,《曾子敢问章》为三,又多一章,凡二十二章。”《今文孝经》为十八章,《古文孝经》为二十二章。
据说郑玄为《今文孝经》作注,孔安国为《古文孝经》作传,究竟哪个更为优秀,古人是有争执的。开元十年(722),唐玄宗参用孔传、郑注,并汲取其他前人的注解,以《今文孝经》为底本,作了御注。从此,唐玄宗作注的《孝经》就成为最为流行的传本。我们使用的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孝经注》本。
历代《孝经》注释不下百家,但由于《孝经》文字浅显易懂,所以这些注释大同小异,我们奉献给读者的这本《孝经》译注,主要参考唐玄宗的“注”,邢昺的“疏”,以及今人的译注,如胡平生先生的《孝经译注》(中华书局1996年8月出版)等等。与前人译注的不同之处,是本书还增加了“解读”部分,这是因为虽然《孝经》文字浅近,但涉及许多古代的思想观念与文化制度,为了使读者能够更为深入地理解《孝经》,我们对这些观念、制度做了简要阐释,另外还列举了不少故事、案例,对这些观念、制度做出形象的说明。
《孝经》虽然文字浅近易懂,但它阐述的却是带有根本性的深刻道理,这就会使我们在注释和解读的时候,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望读者不吝指教。
张景 张松辉
20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