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教官的惩罚
开学第二天的上午,化学系99级一班教室里,班干部选举正在进行。班主任陈老师站在讲台前,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新鲜面孔:“以前在中学担任过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等主要班干的同学,请举手自荐,并简单说说。”
稀稀拉拉举起七八只手。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沉稳的男生站起来:“老师好,我叫郑浩然,高中三年担任班长。”陈老师点点头:“好,郑浩然同学,班长就由你暂代。”
接着,一个身材壮实得像小牛犊、胳膊肌肉贲张的男生洪亮地开口:“报告老师,我叫王大力!高中当过体育委员!”声音中气十足,让人听着就踏实。“行,王大力同学,体育委员就你了。”陈老师拍板。团支书的竞选者是个瘦高个,戴着厚瓶底眼镜,说话文绉绉的:“老师,我叫吴文博,高中是团支书……”“好,吴文博同学,团支书。”陈老师干脆利落。文娱委员则由一个瘦小文静的女生刘雅静自荐成功。学习委员和各科课代表也在自荐与老师指定中尘埃落定。
班干落定,陈老师公布了课程安排:专业课在化学系教学楼,《马列》、《思修》等公共课去大阶梯教室,《大学英语》基本固定在听力教室。“课程表待会儿贴出来。”他最后宣布,“明天开始,为期一周的新生军训。学校没有统一订制专门的军训服,也是为了给大家节省开支。军训统一穿校服。校服还在赶制,需要时间。所以,需要向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借。班长郑浩然,这事交给你,吴文博、王大力、刘雅静协助,今天下午务必落实,确保每人明早八点,穿校服操场集合!”
“保证完成任务!”郑浩然立刻应下。
班会结束,下午自由活动。郑浩然带着几个班委,高效运转。在高年级学生会鼎力相助下,下午三点多,两大捆新旧不一的校服被搬进了教室。
“同学们,按学号顺序领校服!一人一套,领完签字!”郑浩然组织得有条不紊。现场顿时热闹起来。
而此时,周岩正看得入神,面前摊开的《红楼梦》翻到了第五回,神游至“太虚幻境”,正被警幻仙子引着,准备观看那神秘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让他浑然忘却了外面的世界。
当班长清点名单发现周岩缺席时,众人犯了难。去哪找人?
“这家伙,九成九又在图书馆啃书!”胖墩赵大鹏一拍大腿,自告奋勇,“我去逮他!”他迈开敦实的步伐,吭哧吭哧奔向图书馆,果然在熟悉的角落揪出了入神的周岩。“老周!火烧眉毛了还看书!领校服了!”赵大鹏压低嗓门催促。
周岩如梦方醒,跟着赵大鹏一路小跑回教室。教室里只剩郑浩然守着讲台边几件孤零零的“剩菜”。
“周岩,你可算来了!快挑一件,明天八点操场,千万别迟到!”郑浩然指着地上。
周岩心里咯噔一下。地上的“选项”实在寒碜。他硬着头皮拎起那件看起来尺寸最大比较干净的。上身一试——还好校服设计本就宽松,他身形偏瘦,倒不至于勒得难受。但致命伤是长度!上衣下摆短得离谱,刚过腰带,感觉动作大点肚脐眼就要出来打招呼;裤子更是灾难,裤脚高高悬在脚踝骨上方,标准的“吊脚裤”造型。他脚上蹬着一双洗得发灰、边缘有些开胶的旧白球鞋,配上这身“时尚灾难”,滑稽感拉满。
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花果香皂味幽幽钻进鼻孔。周岩迅预感不妙,翻开衣领——沈梦瑶,蓝色丝线绣的名字清晰娟秀。
轰!高年级师姐的!
“班长,能换一套不?”
“能找的校服都找来了,将就穿吧,我看还行呢”
周岩性格本来就内向,更不想麻烦人,想想明早的集合……“算了算了,总比光着强……”他认命地抱着这套“沈梦瑶学姐的时尚遗产”,臊眉耷眼地回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八点,操场煤渣混合石子跑道在初秋依旧毒辣的阳光下,像个烧得发烫的巨大的平底锅。军训安排在跑道内侧草皮稀疏的足球场草坪上举行。
教官先作一番自我介绍,然后宣布一周军训内容。军训内容毫无新意,梦里想象中的打靶、演习都没有,现实是骨感的站军姿、踢正步、稍息立正、齐步走、正步走、外加把被子叠成刀锋战士。最后一天汇报表演和总结大会。
班级一共50个人,两个身体原因申请不参加军训,正好48人编成八排,女生前四排,男生后四排。命运的骰子把林雨晴精准地投放在了周岩的正前方。
黑瘦精悍、声若洪钟的教官一声断喝:“向后——转!”
唰!林雨晴利落转体。她首先看到的是周岩的后脑勺和略显僵硬的脖颈线条。然而,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溜——那件短得惊心动魄的上衣下摆,像被拦腰斩断,可怜兮兮地吊在腰带上方,露出一大截里面的白T恤;视线再往下滑,两条裤腿更是倔强地卡在小腿肚下方……这上下失守、露出“中段”和脚脖子的造型……
“噗……”一声极力压抑却清晰可闻的笑声,顽强地从林雨晴紧抿的唇缝里挤了出来。她迅速低头,肩膀开始可疑地、高频地抖动。
周岩不用回头也能清晰感知到那两道灼热视线聚焦在自己“露馅”的部位,脸瞬间红透,脚趾在旧的刷得灰白的球鞋里尴尬地蜷缩、舒展、再蜷缩。他挺直腰板,目视前方,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尊没有缝隙的雕塑。
“向后——转!”口令再起。
林雨晴转回去,世界仿佛暂时清净。
然而,催命的“向后——转!”如约而至。林雨晴转过来,目光如同安装了自动追踪系统,瞬间再次锁定那短得离谱的上衣下摆和两条顽强的“吊脚裤”。那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脚脖子和露出的白T恤下缘……她的嘴角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抽搐,眼睛里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光,笑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咳…咳咳……”她用咳嗽强行掩饰,但弯弯的眼角早已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彻底暴露。
周岩内心疯狂刷屏:这该死的短上衣!这该死的吊脚裤!这该死的沈梦瑶学姐的“慷慨”馈赠!我是无辜的!
如此反复几次。周岩尴尬得脚趾抠地工程已进展到地下三层,而林雨晴的憋笑神功显然已修炼至走火入魔的边缘。她小脸憋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肩膀抖得如同通了高压电,那副极力忍耐又随时要爆发的模样,比直接笑出来更具“杀伤力”
终于,教官那鹰隼般的目光精准捕捉到了这诡异的场景!他眉头拧成死结,大步流星冲过来,锐利的眼神在周岩的“个性露肤装”和林雨晴那憋得快自燃的脸上来回扫射。
“你们两个!”教官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出列!”
周岩和林雨晴心里同时哀嚎,认命地向前跨了一步。
“面对面!站好!”
教官指着两人中间那块被晒得发烫、几乎冒烟的地皮,“站军姿十分钟,谁再敢给我笑一下,立刻加十分钟!站直了!目视前方!眼神给我放正!”
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在全体同学(以及部分隔壁排)的注目礼下,相隔不足半米,硬邦邦地面对面站定。周岩能清晰地看到林雨晴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能感受到她因强忍笑意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传递过来的细微震动。那股属于“沈梦瑶学姐”的、混合了汗水的花果香皂味,此刻尴尬地弥漫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气里。
林雨晴死死咬住下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想把那疯狂的笑意压下去。可一抬眼,周岩那副生无可恋、眼神绝望放空、偏偏上下都“短一截”的造型,就像一根无形的羽毛,疯狂地、持续地搔刮着她最敏感的笑穴。她憋得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吭哧”声。
周岩内心万马奔腾:“苍天啊大地啊!林雨晴神经,跟我周岩有半毛钱关系?!凭什么我要陪绑罚站?!”他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用眼神发射“冤比窦娥”的信号,结果用力过猛,眼神过于“悲愤欲绝”,在林雨晴看来,配上他那身打扮,简直是荒诞喜剧的最佳男主角。
“噗——哈哈哈……咳咳咳!”林雨晴终究是没绷住,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她慌忙把滚烫的脸深深埋下,整个肩膀连同后背都在剧烈地耸动,显然是笑到失控了。
“严肃!!!”教官的怒吼如同鞭子抽在空气里,“你!再笑!再加十分钟!那位男生,眼神给我放正!目视前方!你也再加十分钟!都给我站直了!像根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周岩内心泪流成河,绝望地把目光死死钉在操场尽头那棵同样被晒得蔫头耷脑、仿佛也在同情他的歪脖子柳树上,感觉自己的脸皮已经石化、风化、即将碎成粉末。而对面的“笑源”还在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失败率百分百的“抗笑”斗争,那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偶尔漏出的“吭哧”声,像电流一样顺着空气传过来,让他浑身僵硬,恨不得原地消失。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煤渣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面对面罚站军姿的新生,一个拼命想把自己变成没有缝隙的石头,一个努力想当紧闭的蚌壳,在教官“死亡凝视”的笼罩和周围同学努力憋笑、肩膀抖动的低气压中,上演着一场极致尴尬又荒诞绝伦的军训限定剧。周岩只盼着脚下立刻裂开一道深渊,或者天空突然飞来一颗陨石把操场砸了。
当那如同天籁梵音的“解散!”口令终于响彻操场时,夕阳的余晖都显得格外慈悲。操场上瞬间瘫倒一片穿着校服的“蓝白色块”。
周岩感觉双腿像灌满了沉甸甸的水泥,拖着它们一步一挪地蹭回梅园三栋316。推开门,宿舍里的景象堪称战后废墟:瘦猴李强像一条被彻底抽干了灵魂的咸鱼干,直挺挺地瘫在他的下铺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张,连斗嘴的元气都被彻底榨干、蒸发。胖墩赵大鹏则像一座融化的、打鼾的肉山,霸占了书桌前唯一的椅子。他整个人陷在里面,一只旧白球鞋挂在脚尖晃荡,另一只不知去向。仰着头,嘴巴张成O型,喉咙里发出低沉、绵长、富有节奏感的鼾声,如同老旧的蒸汽火车头在爬坡:“呼——噜——噜——嘎……呼——噜——噜——嘎……”
就连新上任的体委“老牛”王大力,也失去了早晨的生龙活虎,像头累瘫的耕牛,瘫在自己的下铺上,胸膛起伏如风箱,发出粗重的喘息。
周岩连脱掉那身“沈学姐的诅咒”的力气都快耗尽了。他把自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一样砸在硬板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哀嚎。宿舍里只剩下赵大鹏那台“人形蒸汽火车头”的轰鸣。
他望着上铺的床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雨晴憋笑憋得通红、最后彻底破功大笑的样子,跟她图书馆里安静睡着流口水的模样重叠又分离,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和感慨:
这个瞌睡虫……原来还是个“女神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