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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青绿——三江源国家公园纪行

张力

有幸参加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组织的“著名作家走进国家公园”采风活动。上次参加这样的采风活动还是在疫情前的2019年,可谓收获满满,不但撰写的文学作品收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绿水青山看中国》,以采风为素材发表的两篇小说还获了奖,其中一篇被《海外文摘》转载。故而对此次采风活动充满期待,满怀对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憧憬和向往踏上了行程。

2023年8月4日将从北京出发,头一晚查询天气预报时得知第二天将有暴雨,这让我陷入深深的担忧,因为北京刚刚遭遇过洪灾。第二天早早起来,只见阴天不见雨来,忙打点行装,抢在雷雨到来之前到达机场,一直待到中午登机,不仅没有下雨,还现出明媚的阳光,真是天公作美,为我们的旅程铺设了良好的开端。

我没去过青海,作为铁路员工,一直期盼青藏铁路正式通车后走上一趟,没想到第一次去竟然是从空中抵达。在西宁机场换票时,便迫切要求得到窗口座位,从飞机起飞那一刻起,便一直将渴望的目光投向窗外,途中从空中眺望,见到了中国最大的内陆湖泊——青海湖,湛蓝色的湖水碧波万顷,颇为壮观。带着一路兴奋到达格尔木,开始了三江源国家公园的采风活动。

从资料中获知,三江源为长江、黄河、澜沧江的发源地,是我国淡水资源的重要补给,每年向下游输送超过600亿立方米的清洁水,素有“中华水塔”之称。这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保持了最原始湿地生物的多样性状态,是高原生物最集中的地区,是许多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曾经有一段时间,由于经济利益的驱动,自然生态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自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启动以来,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状况明显好转,农牧民生产生活水平稳步提高。

三江源地区作为中国首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三江源国家公园试点区域总面积12.31万平方公里,整合设立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下设长江源、黄河源、澜沧江源三个园区管委会,对源头所在的治多县、曲麻莱县、玛多县、杂多县四县进行部门体制改革,将国土、环保、水利、林业等县级主管部门一体纳入管委会,并将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辖区域,整合成立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管理局,涉及12个乡镇53个行政村。

在秉承“国家所有,全民共享,世代传承”的原则下,三江源国家公园实施了生态奖补、民生改善等政策措施。在保护生态环境和生物多样性的同时,实施“一户一岗”的办法,设立生态管护员,为每户牧民提供一个生态公益性岗位,使牧民成为三江源国家公园的生态管护员,增加了牧民的就业,改善了他们的生产生活条件。仅此一项,牧民家庭年增收2.16万元,牧民从草原利用者变为生态守护者和获益者,他们与山水相融、与生灵共处、与草木共生。

我们盼望着,三江源的绿水青山,为我们呈现出最绚丽的底色。

8月5日,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

我们一行按照计划乘车前往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经过216公里的行程后,我们见识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天路》中歌唱的青藏铁路,并一路伴着天路前行。寒冷的高原气候,造就了可可西里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高山、冰川、湖泊交织在一起,成片的荒野一望无垠,美不胜收。我们沉浸式感受到了蒙语中“青色的山梁”——可可西里的魅力。

途中,我们在海拔4768米处做了短暂停留,为索南达杰纪念碑献上了哈达,以表我们对这位为自然保护献身的英雄的崇高敬意。

对于可可西里,我还是从陆川执导的同名电影上了解的,主角日泰便是以索南达杰为原型,讲述了他在1992年到1994年带领队员为了保护藏羚羊献出生命的感人故事。

通过电影《可可西里》才知道了藏羚羊的珍贵,藏羚羊皮毛被称作软黄金。用藏羚羊底绒可制成最精美最柔软的披肩,据说拿破仑登基时送给皇后的礼物就是一件藏羚羊绒做的披风,正因它高昂的价值,才会被盗猎者疯狂地猎杀。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藏羚羊总数已急剧下降,成了濒危物种。国家对此十分重视,先后成立了六个保护站,到2016年,盗猎已经被杜绝,藏羚羊的数量也恢复到了70000多只。

我们历经五个小时后抵达以英雄的名字命名的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这个工作站由十几个人组成,他们多是小于四十岁的年轻人,其中几人还是大学毕业生。就是这样的一群年轻人,在这高海拔艰苦的环境下,扛起了公园保护者的重任。虽比当年《可可西里》电影中的环境有所改善,可那种艰苦依然难以想象。在交流中,他们十分乐观,对一切都是淡然处之,苦中作乐。

翟磊峰,我感觉这个名字本身就与高原有着难解之缘,他毕业于青海大学草原专业,2018年考入这里工作。其实他学的专业与保护站主要的巡查工作有些距离,但涉及土壤退化或沙化,还算得上学有所用。在三江源公园成立之前这里有矿区,对环境的破坏很大,这份改善土壤环境的工作给他提供了发挥的空间。他根据该地的实际情况,推动人工种草,恢复植被,也算得上人尽其才。

这里的环境恶劣。翟磊峰说自己刚到这里上班时,晚上睡不着觉,肺里呼噜呼噜地响,下去到格尔木医院检查,人家说主要是工作地点的海拔太高了,是高原反应。他开始也产生过退却的想法,但为了来之不易的工作,也只能克服困难坚持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慢慢适应,身体也好转起来。

他对我们述说得云淡风轻,可看到与我同来的伙伴,正被高原反应折磨得痛苦万分,无法自持,就能体会到当时对他的那种折磨的严酷。

不过,我还好,基本没有什么高原反应。

他说上级领导体察民情,为了让他们能够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工作采取两个组轮班制,十五天一个班,另一拨人去格尔木,那也并非让他们到低海拔处休息,而是要集中参加理论学习培训,还要出去巡逻巡防,这种方式只是对体能的调配。

言语中还透着他的满足,他说来这里的五年前,照明还要靠太阳能发电,通过一整天太阳照射充电,到了晚上最多也只够一个小时的发电,其他时间都是在黑暗中度过。他到来不久,线路就通了电,虽然无线信号不算太好,但总能勉强看上电视节目,还可以使用手机打游戏。虽然生活依旧枯燥单调,但网络却填充了很多的业余时间。

说起保护站的困难,第一项当数用水困难。可可西里能见到的水泊不在少数,可都是不能饮用的咸水,每次要到三十里开外的不冻泉去拉可用水。听到这个名称就应该知道,不冻泉常年不冻,泉水清澈见底,恒温在20℃左右。可可西里地区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除了夏季几个月之外,一遇到雨雪就会冰封大地,去往不冻泉的道路便布满了艰辛,取来的水弥足珍贵。在站里工作期间,他们多是露天作业,哪怕身上再脏,也舍不得用水洗澡洗衣服,哪怕洗手和淘洗米菜用过的水也要留下,用来洗拖把搞卫生。

比起封冻的路况,他们去藏羚羊栖息地卓乃湖的路径更为艰难,去那里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为了防止有人盗猎盗杀藏羚羊。从保护站到卓乃湖有142公里的距离,为了保护环境,没有现成的道路,经过的地方全都是沼泽地,开车过去最长时间有过十七八天。他们的工作又要在高海拔地区干体力活,很多时候还会遇到雨天,常常窝在泥泞水潭里面,关节腰椎的炎症就成了他们的职业病。

在这里,汽车如同他们的生命,他们每个人都有娴熟的驾驶技术和修理经验,要是遇到汽车故障或是陷入沼泽,没有通信信号根本无法求救,只能等待外面的人发现这拨人超过预定回来的时间,才能过去救援,可往往是外面的人又进不来,里面的人只能坚守岗位,他们被困在里面最长时间达七十七天,带来的食品节省到一人一天只能吃一包方便面充饥,忍饥挨饿地等待救援。

这就是我感受到的林草人的自我牺牲的奉献精神。

凶猛动物的威胁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狼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光顾保护站,随便转转,它主要是在垃圾桶里找吃的,轻易不会找人麻烦。如果白天遇到狼,只要弯腰捡石头,它就会逃离。

狼只要你不伤害它,威胁并不大,可野牦牛对人的危害特别强,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越野车撞翻。工作人员说自己驾驶的车辆就遭遇过野牦牛的袭击。当发现野牦牛向他们冲来时,他们迅速地发动了车,可没想到竟然陷入泥潭中,看到冲上来的野牦牛,情急之下,猛加油门往后倒车,窜出泥潭后,掉头快速开了出去,野牦牛角擦着车尾灯滑过,倘若躲避不及时,就会车毁人亡。这种惊险侥幸逃生的经历,至今还让幸运者们心惊肉跳。

最让人头疼讨厌的当数棕熊,它来保护站不仅为了寻找吃食,还会对设施进行破坏,可气的是它们不惧怕人,因为知道人对它的保护,不用费尽力气去捕食那些小动物,而是直接侵入人类居住地。棕熊是杂食动物,更愿意从人类这里不劳而获得到喜欢的食品,如果讨要不到食物,就会大发雷霆,甚至要把防盗门扒破。即使它明知道保护站有人值班,也会过来,工作人员只好敲盆敲碗搞些动静,吓退它的骚扰。时间一长,这种做法对它失灵了。工作人员只好预备一些药量大的粗炮仗,关键时候点燃还能起点作用。

令工作人员烦恼的是那些素质不高的游客,在公路行驶或驻停期间乱扔垃圾,对环境造成污染,大风还会将这些垃圾吹进公园保护区,也会给误食的动物造成伤害。保护站投入大量精力,在巡护中发现下车顺手扔垃圾的游客,除了制止和教育,还让他们把垃圾带走。可随手从车窗扔出的垃圾,就需要工作人员捡拾,垃圾量极大,收集来的成堆垃圾无法处置,还要用车拉到不冻泉专门的垃圾压缩站处理,垃圾处理产生的废气要做到无烟无色达标排放,以免造成空气污染。

采访期间,我们关注了保护站工作人员的个人恋爱婚姻家庭问题,我们认为这对于远在城市之外的保护站员工,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在场的三位受访者,只有翟磊峰没有结婚成家,他今年有二十六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因为常年在保护站上,他说要找个能理解自己工作的女朋友,其实很难。他是湖北人,父亲开出租车,母亲在一家商务公司工作,老人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当然希望他工作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能够早点结婚生子,老人也可尽享天伦之乐。他在远离人烟的高原工作,这种愿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实现。从他的话语中,能感受到他对未来生活的迷惘,也许这就是林草人要经受的痛苦磨砺和无私的奉献吧。

另外两人的婚姻状况还好,其中一人的爱人同在一个系统工作,是格尔木的可可西里管理处的会计,他们俩以前是同学,志同道合走进了婚姻殿堂,夫妻二人虽聚少离多,但同在一个单位工作,能够互相理解,可以一起来克服生活上的困难,爱人将大儿子带在身边上学,小儿子先送到父母那里帮助照顾。另一个是跟随舅舅到这里来工作,舅舅是第一代林草人,他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十分知足,谈到了工资待遇,谈到了父母牧养的一百多头牦牛,为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让他可以安心地工作。

随着人们对生态环境的认识和保护意识的提高,经过林草人几代的不懈努力,对盗猎盗采进行了有效的防护和管控,保护区工作从救护为主转为预防为主。2009年以来保护区再也没有发生盗猎动物案件,如今,接近路边的动物多了起来。2017年7月7日,可可西里成功进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世界上荒野景观保存最为完美、最为典型的地区。

采访结束后,我们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出来,乘车前往曲麻莱县,行程340公里近六个小时过程中,一路上我们少言寡语,身体上虽有些高原反应的影响,但多是怀有一种复杂的心情,我们被保护站的工作人员的奉献精神所感染,更为坚守在中国最大、最高的世界自然遗产地的可可西里的这些新一代的年轻人而赞叹!

8月6日,曲麻莱县开展采风活动

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位于青海省西南部、玉树州北部,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核心区,平均海拔4550米,素有“江河源头第一县”美称,也是国家公园体制的试点区域,我们将在这里采访该县基层的村主任和村民,近距离地了解三江源国家公园成立之后,为他们带来怎样的新气象,聆听他们的真实感受。

我们采访了玉树州曲麻莱县叶格乡红旗村党支部书记闹布才让及牧民代表,他们村距离县城上百公里,他们在头一晚上便到县城入住,等待我们。

他们一行三人,书记闹布才让三十九岁,毕业于兰州大学藏学专业,是全县村主任中唯一的大学生,精通汉藏双语,深谙民风民情,在与藏族村民的沟通中不可或缺。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忠尕加,二十七岁的副书记兼副主任,另一个是昂罗,五十七岁的雪豹摄影队队长。我们面前的三个采访对象,是妥妥的老中青“三结合”。

以前由于盗猎,在这里活动的雪豹一类量级的动物数量急剧减少,加上过度放牧等,导致90%以上的湖泊干涸甚至消失,加上缺乏管理,游客随处扔垃圾,严重污染了自然环境。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后,实行行政区划调整,乡、村设立生态保护站,落实生态管护岗,真正解决了政出多门、职能交叉、合力不强等问题,形成以管理局为龙头、管委会为支撑、保护站为基点、辐射到村的管理体制。

红旗村书记闹布才让带着村里的一班人,强化自然保护政策教育,加之当地有藏传佛教传统,藏族的传统信仰中提倡众生平等,牧民从小就与自然界和谐共生,他们对环境有着纯朴的认识,很容易构建起生态保护的坚强防线,加上设立有一户一岗的生态管护员,每户的家庭便有联动的责任,其他成员也会自觉地参与到管护工作中来。

有着568户共1478人的红旗村,人人都成为保护三江源生态系统的重要力量,巡山监测、捡拾垃圾成了他们主要的日常任务。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天蓝地阔,绿草青青,昔日难得一见的雪豹、野牦牛、黑颈鹤等珍奇动物频繁出现,生态开始强劲复苏。建立保护区之后,国家加大了帮扶的力度,缩小了村民的贫富差距,实现了生态、生产、生活共赢。

采访中,我们对声名在外的雪豹摄影队十分感兴趣。

2016年红旗村成立了雪豹摄影队,他们队由10个人组成,最小年龄二十五岁,被采访人阿诺年龄最大,是队里名副其实的老大哥,理所当然成为雪豹摄影队的队长。他们成立雪豹摄影队的初衷,是想将环境资源保护与兴趣爱好结合起来,在生态保护工作之外,顺便兼顾生态摄影。

村委会支持了他们的建议,还给他们发放了设备,当初村委会考虑对他们的设备投入,也有利于对雪豹的监控,如果有了这个摄影队,能够更好地促进雪豹的保护工作。村干部想不到的是他们将这种兴趣爱好不断地升华,他们拍出的照片,迅速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

国家公园成立后,不允许外部游人进入,雪豹的照片外人很难获得,尤其是这些照片可以为科研单位提供研究依据,还具有很高的科研价值。开始有很多人无偿使用他们的照片,有些人还使用他们提供的照片,以个人名义参展获奖,并获得经济奖励,这显然是对他们的侵权行为。

照片毕竟是靠他们辛勤的劳动获得的成果,他们要想拍到一张好的雪豹照片也实属不易。雪豹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基本生活在远离人类活动的高山区域,主要的食物就是岩羊,雪豹生性胆小,只要遇到人就会躲藏起来。人也很难遭遇雪豹,就是遭遇雪豹,它也从不伤人,而是悄悄地逃到隐蔽的地方。这对于拍摄者而言难度很大,只能在远距离拍摄,而雪豹白天很少出来活动,如果晚上拍摄就要增加夜视摄影设备,只能自己掏腰包增加资金投入,他们专门购买了先进的专业摄影设备,提前开车到能拍摄雪豹活动的地方潜伏下来,等待最佳时机。对其他动物的拍摄,也只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着”,由此他们拍摄了大量的摄影作品,还登上过中央电视台的专题节目。

他们担任生态管护员的工作,在发挥村级社区生态管护主体前哨作用的同时,还坚持着业余爱好,他们由原来简单的“照相”,变成了摄影作品,并转化成有价值的产品,推动牧民从生态利用者,成为生态守护者和获益者,使牧民不仅多了一份收入,也丰富了生活色彩,摄影队因此成为保护自然、分享自然成果的成功案例。

在采访中,我们还关注了牧民在公园成立后的生活状态,从而找到了三个关键词:影响、搬迁和子女。

讲到影响,主要涉及了动物。保护动物是天经地义,1822年英国《马丁法案》就出台了,该立法算是现代动物保护法的先驱,藏民天然就对动物有敬畏心理,绝不去伤害动物。要说其他动物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并不大,可熊这个动物经常进入人类活动的区域,它们意识到人类禁止对它们进行捕杀,胆子便越来越大。牧民放牧期间,一般居住的房子空闲下来,熊就会大模大样地闯进房子找吃的,还会毁损家具破坏房子。有时熊就睡在房间里,人若是贸然进屋,它就会对人发起攻击。

朋友圈最近有个很火的视频,就是发生在这里驱赶棕熊的事件。他们不但没有撵走棕熊,反倒让棕熊从房上追到房下,就连叫过来援助的派出所民警,都险些被棕熊用熊掌拍倒,他们持枪也不敢“自卫”反击。有时,牧民放牧牛羊时遇到熊,都会非常紧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对牛羊攻击,没有一点办法。他们呼吁国家要对动物与人的冲突进行研究,拿出相应有效的对策。

我们提出如果搬迁的假设,也许会解决人与熊的矛盾。他们听到后,现出了笑意,让我们觉得这种假设肯定唐突且无知。他们说国家公园建起来后,涉及搬迁,这个政策是为牧民着想,想改善牧民的生活条件。他们一代一代祖辈都生活在这个高原牧区,最了解周边的山川、河流、野生动物,如果他们搬进城里,也会造成自然环境链条的破坏。因为羊是老鼠的天敌,一旦没有了放牧的牛羊,老鼠就会泛滥成灾,牧草场随之遭到破坏,打乱高原上的生物链条。搬迁竟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这是我们未能预料的。

从这里走出去又回来的大学生村主任闹布才让,让我联想到这里的教育问题。牧民居住的地域分布很广,他们的子女入学就是个大问题。政府为了解决教育这个难题,将孩子们集中在一起,从小学开始就寄宿到了学校,老师除了教书育人之外,还要充当父母的角色,十分辛苦,非常有爱心,而从这里考出去的大学生,却很难再回到这里工作,因为多是学习科学技术或人文历史专业,真正像闹布才让上的兰州大学开设藏学专业的并不多,其实他从事的工作与这个专业也不完全对口,这也是教育部门需要研究的课题——如何培养对应专业留住高原人才。有针对性地培养人才,才能让闹布才让这样的村主任、乡领导在这个地区多起来,来回报生于兹长于兹的大美家园。

采访结束后,我们一行人专门去看县里的歌舞排练,从藏族兄弟的欢歌笑语中,我看得出他们迸发出的幸福感,那种安康享乐的气氛,感染着我们真想留下来,观看他们的演出。可惜日程已有安排,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在午餐后,乘车前往治多县。

长江之水与公路相邻,伴随我们一路前行。长江在这里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西游记》里的通天河。在路经长江第一湾时,我们停车登上位于“娇儿垭口”的观景台,俯瞰千里江水自青藏高原奔腾而下,在高山深谷穿行而来,与青山碰撞出的一道完美的弧线。江水宛如一条丝带环绕着青山,形成了罕见的“V”字形大弯,人们称之为“万里长江第一湾”,这里,你能感受到山与水的融合,动与静的和谐,我们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我们赶到治多县时,得知治多县正在举办建县七十周年的纪念活动,我们马上前往庆祝会场。可惜,当我们到达时,庆祝活动已经结束,我们感到十分遗憾,但看到的现场仍然十分壮观,各种彩色帐篷在大地绵延,一眼望不到头。我们饶有兴趣地参观了那些民族特色的住宿和生活用具,吃着待客的食品,分享着藏民的喜悦。由于时差的关系,直至22时才看到天色渐暗,我们虽意犹未尽,但还是离开了会场。

8月7日,澜沧江源园区国家公园管委会

吃过早餐,我们乘车出发,行至半路,引导我们的领导说到这里看一看,他还说了一些话,因他的汉语略显生硬,我难得要领,只好随他下车。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到路牌上标明:日阿东拉垭口,海拔5002米。我才醒悟,他要向我们说明,这里是我们行程中海拔最高处。我有些激动,这是我一生中到过的最高的海拔,顿有豪气冲天之感,忙朝四处张望,可眼前叠加的山峰,挡住了我“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出发不久再次停车,看到坡下水域成V形交汇,两路来水分呈红白两色泾渭分明般聚集一处,有人笑称这是“鸳鸯火锅”,说这是长江流域与澜沧江流域在源头地带的重要分水岭,两水交汇后逐渐融成一色,共同奔赴万里江河,这就像多民族融合的血脉,凝聚起国家的繁荣进步。

我们来到澜沧江源园区国家公园管委会,采访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管理局尼尕局长。在他办公室的书柜中,看到两个荣誉证书,一是抗雪救灾工作模范个人称号,另一个是精准扶贫第一书记先进个人。

在车上,从青海省林草宣传部门领导那里了解到,三江源国家公园在稳定草原承包经营基本经济制度、保证园区农牧民草原承包经营权不变、充分尊重农牧民意愿的基础上,省里通过发展生态畜牧业合作社,大胆尝试将草场承包经营逐步转向特许经营,鼓励、引导并扶持农牧民从事公园生态体验、环境教育服务以及生态保护工程劳务、生态监测等工作,使农牧民在参与生态保护、公园管理中获得稳定长效收益。

这正是我们采访五十三岁的尼尕局长的重点问题。

尼尕局长从2016年到公园管理部门工作开始,见证了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成立和发展,经历了特别艰难的过程。三江源国家公园是中国的第一大公园,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而且常常会碰到瓶颈,只能摸索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公园管委会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既要考虑如何去保护自然资源,还要考虑怎么给那些失去利益的牧民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这是中国国家公园的特色,绝不能像美国的黄石国家公园那样,只留下原住民曾经居住过的房子,而将人安置到公园以外的地方居住。这不符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

三江源国家公园资源丰富,如若利用这里的江河建一些小型的水电站,或是开发各种矿产,可以获得可观的经济效益,但这些建设和开采肯定会造成对自然环境的破坏。

公园的领导层并没有看重这种经济利益,而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这种考虑,并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他们清楚自己所负的责任,不仅仅是保护自己的家园,更重要的是保护整个中国的生态,保护中国的国际形象。

牧民对自然保护也很理解,虽然野生的肉食动物要吃牧民的牛羊,他们一直认为牛羊即使是上天赐予,也该野生动物享有,对野生动物没有实施报复性的猎杀。

野生动物的保护可以说是上下齐心,可需要决策者们考虑的是:如何解决保护与发展之间的矛盾?

这种发展就是让当地的老百姓提高生活质量,享受到生态变化给他们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收益。

这不仅要维护牧民的传统文化,还要与现代文明发展进程同步。游牧民族文化有生态传承,他们知道哪里有草,哪里有河,他们最懂得自然生存法则对他们的意义。

在研讨过程中,大家都觉得不能简单地把一个企业拉进来投资经营,把国家公园项目弄成旅游景点。实践证明,只要以经济商业化为中心的景点,为了经济利益就会出现市场化操作,难免会越过自然保护的红线,破坏生态环境。很快大家达成了共识——“取自于民,用之于民”,一个生态体验的特许经营方案便应运而生。

这个特许经营的“雪豹自然体验项目”,有别于传统旅游,国家公园建设需要实现“良好的生态产品是普惠的民生福祉”目标,通过在昂赛大峡谷雪豹自然体验项目中的科学研究,北京大学将研究成果整理成科学知识以及解说手册,让该项自然体验的生态产品更加科学化、丰富化、本土化,也让这块特许经营的“试验田”更好助力高原牧民增收。

公园管理局批准了特许经营,在澜沧江园区选择了22户家庭进行特许经营的试点,北京大学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给这些特许经营户的接待员,也就是原居住户的牧民们进行服务技能上的指导培训,他们不是简单将被接待人定义为游客,而是自然体验者,要求接待自然体验者时,开车充当司机,同时还要兼做讲解员,可以随时做起管护员的工作,可谓是一职多能。

自然体验者都是通过“大猫谷”的网站进行预约,网名中的大猫是当地人对雪豹的称呼,谷是指澜沧江大峡谷。

在自然体验者到来之前,就让他们知道在三江源公园的规定,不允许自己随意旅游,接待员从玉树机场接机开始,到特许经营户家庭的体验期间,全都由接待员照顾自然体验者的生活起居,并引导他们去规定的线路参观体验。特许户的接待员最了解野生动物的活动规律,常会给自然体验者带来不一样的惊喜,也能充分地满足他们的愿望,让他们用相机拍下值得回忆的美好瞬间。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与难得一见的雪豹邂逅。

特许经营试点十分成功,22个特许经营户收入得到极大的提高,虽然近几年有疫情的因素,总收入还是超过了200万元。政策规定将其中的45%收入交给社区,作为村里集体的运行资金,接待家庭可以拿到45%的劳务费。如果加上各户管护员的工资,家庭的总收入是笔可观的数字。剩下10%作为保护基金,用在救助野生动物和自然保护宣传上面。特许经营通过打造生态产品,将“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提升了当地牧民参与国家公园建设的动力,试点成功以后,下一步将在其他乡逐渐推广。

公园还开展了第二个特许经营项目,就是大峡谷漂流,这是与国外机构的合作项目,已完成了漂流“船长”的培训,但因三年的疫情,项目有所拖延,现正在积极地运作中。

这些都是全民共建共享、生态价值产品转换的案例,这种实践与美国黄石公园管理模式不同,极具中国特色的人与自然共存理念,同时还为原住牧民创造了财富。

尼尕局长是个藏族汉子,性情直爽,喜欢直来直去,实话实说。

曾经有个上级领导来检查生态工作,看见园区有人放牧,发了脾气,指责保护区里面怎么能放牧,还批评他们说国家把这么好的资源交给你们,现在却污染成这个样子。尼尕局长知道这个领导不了解情况,跟领导拍了桌子,激动地说:“国家公园成立之前,人家就在这儿放牛啊,那是这个民族的第一产业,他们要靠这个吃饭呀。”

他抱怨说一些领导和专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画圈圈,画出他们认定的核心区,严格不允许有人类的活动,难道让老百姓在房子里吃喝拉撒。所以他建议,顶层设计者们应该实地调研,而不是凭空考虑怎样走入现代化。当然,他也认为,牧民们也不愿意停留在原始的游牧生活中,但工作中特别要尊重藏民的文化,既要保护自然生态,也要保护老百姓的生活生存空间。

前不久,全国人大的一位首长来检查工作,听了尼尕局长的汇报后,让他提出来还存在什么困难。尼尕也没客气,首先提出修路的问题,说现在沿澜沧江的道路都是那种顺山边拓出的路,陡峭险峻。

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只要去亲自体验一下,就知道什么是行路艰险了。我们不需要什么扩建,不需要提速的公路设计,也没那必要,现在这种行车难走的道路都处在国家公园的核心区域,只需要再投资就能提升一下,固化一下边坡以保护路面,对防护人员开车行驶起到安全保证就可以了。”

第二个困难,尼尕提到了熊对人类活动的骚扰,“自从这个国家公园成立以后,就不让人们袭击熊,致使它们变得胆大妄为,总是大模大样地跑到学校,窜去寺院捣乱。报警后,森林公安拿着枪过去也不敢射击,常常被熊撵着到处跑,熊知道人类不敢对它们进行伤害。”

首长好奇地问:“我听说熊有六岁儿童的智商?”

“何止呀!我们从红外相机里看到一只熊想闯进一户无人居住的人家,因为建筑及门窗防护坚固而无懈可击,谁承想熊居然会搬来石头放到墙根,并且一块块地堆放上去,然后登在上面爬到房顶,房顶是最薄弱的地方,一般都不会用水泥钢筋构造,捣开个洞跳了下去。”

首长听了,笑着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尼尕毫不犹豫地说:“打呀!”

首长惊讶,说:“这可是保护动物啊。”

尼尕不卑不亢地说:“在没有成立这个国家公园之前,我还在乡里当领导,采取过一些办法,也做过多种试验,但是对熊都没有多大效果,真拿它们无可奈何,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就是打掉几只,可以对它们起到警示作用。”

首长饶有兴趣地问:“打掉几只,它们就能安静?”

尼尕半开玩笑地说:“熊具有六岁以上儿童的智商,只要打掉几只,它们就会开会,互相传递消息,凭着它们这么高的智商,绝对能研究对策,对于它们来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逃避人类的打击。”

首长听了,开心地夸他讲得有道理,并指示随行人员,把这两个问题一定要写到调查报告里面,带回去认真研究。

尼尕从小在这里生长,他的祖祖辈辈也都在这里生活。他从小学到初中,亲眼看到环境如何被破坏造成了草场的退化,体会到气候发生的变化,最清楚有多少座雪山融化了。从而他意识到林草是不可再生的资源,再不保护就会亲手毁掉自己的家园。

尼尕认为做的这些工作及自己对林草事业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国家公园建立后,对生态环境的保护和恢复工作有目共睹,现在人工种植的草地长势喜人,可要想恢复成真正的高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然环境只能靠自然的变化慢慢恢复,不能单靠人为的干预,这是自然规律,破坏环境很容易,但要恢复起来却很难,他只希望人类不要或是尽可能不去制造新的破坏。

尼尕说:“公园里所有的野生动物,它们的唯一监护人就是国家,如果不是公园里的老百姓全心全意去参与自然保护工作,仅凭国家的几个机构,仅凭我们这些单位,不可能管理12万多平方公里的三江源国家公园,这也是民族团结的象征,他们认识到国家给了这么好的一个生存环境,他们始终会以感恩的心态去生活,也会自觉地保护赖以生存的环境。”

尼尕用他朴实无华的语言,表达了三江源国家公园保护者的心声。

8月8日,昂赛科研保护工作站

我们吃过早餐,便乘车开始了新一天的采风行程。

在越野车行进到一处有民族特色的彩虹门——“杂多人民欢迎您”前停了下来,当地的领导在门前迎接着我们,为我们献上了哈达,随后便陪同我们前往昂赛乡。我们参观了头一天尼尕局长讲述中的特许经营户,那种建筑极具民族特色,外墙用横向圆木垒排,房前檐靠五个红颜色木柱支撑,檐边有多彩吉祥的图案,还有一圈大理石铺地的长廊。进屋后,屋内更是别有洞天,墙上除了挂着民族饰物,还有各种动物的照片,形成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氛围。厅堂靠墙位置设有一张铺着羊皮的座椅,墙边一张长沙发,还有几个木墩围绕着茶几,卧室厨房卫生间等生活服务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比内地一些宾馆的条件还好一些,这让我们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对特许经营户的服务有了感性的认识。

随后,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昂赛科研保护工作站。

这是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吕植教授创建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与合作伙伴一起在杂多县昂赛乡共同建立的科研保护工作站,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第一座科研工作站,肩负在地保护、科学研究、公众参与和环境教育等功能。

令我们意外的是科研保护工作站负责人秦璇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经介绍得知她还是留学墨尔本大学的环境学硕士,这让我们更加震惊。这也触动了我写小说的欲望,回家后,我便以《山水自然》为标题创作了小说。

这样的女孩子,请原谅我称呼秦璇为女孩子,其实她的年龄才二十八岁,称她为女孩子并不为过,只是她肩负的职责,与她的年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才让我们诧异。

面对我们的质疑,她对我们娓娓道来。

她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感兴趣,应归功于从小喜欢动物,说得直接些,是喜欢宠物。因为这种爱好,她不愿意天天待在房子里工作,而是梦想着能到非洲大草原看狮子看雨林,这就触发了她在高考时选择了相应的生物专业,仅仅出于她对生物界的好奇,她自嘲这是叶公好龙。

谁会想到她这么高的学历,还这么小的年纪,来这里工作竟有三年多了。这个来自湖北的年轻人,需要长期面对多少困难?对于长期在高原工作的她来说,高原反应肯定对她的身体心肺功能都有影响。面对我们提出的问题,她蛮乐观地说:“只要自己提出调离这里的要求,上面便可以安排我交流到其他地方,什么云南、四川去工作都不是难事。”

她说这里还是对她有吸引力,藏族传统文化的特色鲜明,与她从小接受的汉文化大不一样,研究的项目极具诱惑力,对她是挑战,也是机遇。为此,她放弃舒适的生活,劝慰父母对自己少担心,忍受着与男朋友距离遥远的相思之苦,毅然决然地来到这里工作。

我们觉得这样的挑战,多该由男人来承担,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孩子来承受,可她却笑着对我们说:“你们没有注意到吧,什么支教支边,野外防护,现在不都是女生居多吗?就在我们玉树范围内,相应工作的女同志就占了一半。”

我们感到奇怪,问其原因,她想了想,面带顽皮地说:“也许男人的生活压力太大,他们要去赚钱,要去养家糊口啊,而我们女人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而不必顾及其他。”

她把我们逗笑了,细细琢磨,她的话还颇有几分道理。她虽这么说,但这样的女孩子身处高原之上,天天做着与飞禽走兽打交道的工作,确实存在着极强的反差,尽管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为了事业而舍弃了很多优渥的生活物质条件来这里工作,确实令人敬佩。

我们从墙上挂着的“人兽冲突”的图板上,看到上面明确地标注着肇事物种、牧民态度,以及具体到对熊的应对方法,知道这是她及工作人员的工作范畴。针对她的工作,我们进行了采访,她便向我们娓娓道来。

人类的充分活动,使自然环境遭到破坏,动物栖息地受到威胁,乱捕乱猎严重,很多物种已经灭绝或处在灭绝过程中。虽然人们已经意识到危机所在,但做这种保护工作的人并不多,总要有人主动站出来,承担关乎地球命运的事。她觉得自己应该尝试一下,加之与自己所学专业相符,自己又喜欢动物,可以做环境保护宏观一点的工作。

她认为要在这里真正做自然保护工作,就要考虑两个问题,一是能否对这项工作始终有热情?二是愿不愿意放弃比较舒适的物质生活?

这里的工作条件十分艰苦,还要接受很多不确定的东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自己动手,什么洗衣做饭,到河边打水,就是去野外监控作业还经常会陷车,这些困难都要自己去克服。这里自然保护工作更注重实践,它不像哪一学科有着一套完整的理论,这项自然保护工作只能靠不断摸索梳理才能得出结论。尤其在国内还无先例经验可言,无法进行对照比较,况且,这还不是特别完善的一个行业,如果研究人员只待个一两年就离开,如同跑马观花一般,哪能积累出一定的经验。因此她才会一直在这里坚持三年多时间来做研究工作。

工作站重点研究的项目就是动物保护,在其他地方做动物保护的也会有人向她问询,保护动物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个地方却没有这样的问题,当地的牧民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对山山水水有感情,他们从不猎杀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也很容易开展。她的重点工作就是监测这个地方到底有哪些野生动物,它们的分布情况,从而才能相应地开展保护工作。珍禽异兽数量的增多或者减少,生存的情况变好或者变差,都是他们研究的重点。

比如,从持续的监测中可以识别出有99只雪豹、16只金钱豹,虽然它们同属猫科,而同时分布在相同的区域还是比较少见的。研究分析后,还是可以区别它们的活动区域,雪豹和金钱豹分别生活在海拔比较高和低的地方,互相基本不打扰对方,这种发现对它们的研究保护有着重要的价值。

雪豹其实就是那种大猫,这里的人这么称呼它。它长着毛茸茸的长尾巴,其实战斗力并不很强,食物以岩羊为主,偶尔也会偷袭牦牛,但也只能选择那种弱小的牦牛,上去直接咬脖子,它一下吃不完,只好守在不远处,等待天黑后或者第二天继续吃,可这中间总会被秃鹫一类的动物抢走,雪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无可奈何。

北大的机构与杂多县联合建站重在科学研究,北大的博士生每年都会来做课题,有研究雪豹、金钱豹、熊等兽类,还有研究有蹄类,并研究旱獭与草地的关系,以及各个物种之间的关系,这样才能基于科学研究,制订有效的方案保护它们。在此工作站,已有20多个博士生完成了毕业课题。

在这里的研究,重要的一项是当地人和野生动物的关系,也就是人兽冲突,其中狼会吃当地牧民的家畜,熊会到人的房子里来找吃的,这两个问题在现实中比较严重,是造成当地人对野生动物最主要的负面情感因素。牧民对狼和熊的负面态度是最高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政府各出一部分钱,建立了补偿基金,牧民每家投保几块钱,由村里负责管理,因动物造成了经济损失的家庭,可以得到相应的补偿。

“单说人熊冲突,”秦璇对我们说,“牧民背着一个帐篷放牧,冬季才会回到定居点的房屋居住,熊知道定居点的房屋无人居住,就来扒房子扒门,进去寻找吃食,过去它们在野外抓旱獭或其他野生动物耗时费力,而获取房屋里的食物,还是那些酥油酸奶热量很高的食物不费吹灰之力,逐渐养成了习惯,而且大熊教小熊,这样便愈演愈烈。特别是出现了伤人的恶性事件,多是在人不知道熊已经在屋里,贸然进去,熊也相当害怕,便会出掌伤人,当然会有恶果出现了。

“工作站还曾有过熊从屋顶掉下来的经历。屋内因安装取暖的炉子,烟囱得从屋顶伸出去,这样就要将屋顶的采光防爆玻璃拆下重修,哪知这当口被它抓住了机会,便从后面的阳台栅栏爬上房顶,正在维修的建材哪里能经得住它身体的重量,瞬间垮塌,把它跌落下来,受伤流血。它也很害怕,工作站的建筑多为铁皮,十分坚固,它被囚禁其中,发狂地破坏屋内设施。多亏当时大家去野外工作,逃过一劫。牧民发现房内的异常,忙给我打电话,我们赶回来后,打开洗手间的那个窗户,放它出去,才避免了人财损失。”

她用一副淡然的表情向我们述说,我们仍感到惊悚万分。

她说,我们了解到,因为这些事件的发生,更能说明加强熊闯入人类活动区域的防护预警的重要性。随即与相关单位研究,设计制造可以在房屋周围装置上实时回传的红外相机,如果有熊过来,可以自动识别,给当事人发出一个熊闯入的短信提醒,要求你不要靠近,同时启动驱赶的装置。

秦璇告诉我们,这种装置还处于实验阶段,在观察中识别出什么样的动物,发出相应可以对付到来动物天敌的音频,恫吓它离开。要是熊过来,就会发出老虎、大象、狼一类的声音,在实验中,分析这种办法对熊到底有没有作用,熊是非常聪明的动物,过一段时间要是适应了,发现没有什么威胁,也许会“涛声依旧”。

他们也尝试着一些其他的防护类的措施,比如说给房子圈上围栏垫,通上电会造成扎手电击感,还有把装有食物的铁皮箱预先放置到门口,它本来就是来找食物,这是投其所好,它们只要吃饱了就会离开。

工作站除了开展专门技术型的工作,还开展了哲学、社会学、商科、传播等各种多门类的研究。跟社区及牧民打交道的工作需要技巧,这不仅是社会性的,也需要其他学科的支撑,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具有综合素质的多面手,能应付各种“疑难杂症”。工作站与公园管理机构虽是合作关系,但项目需要向对方报备,还要汇报进展,才能得到支持。

经过多方参考,专家论证,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与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合作,启动昂赛大峡谷雪豹自然体验项目,选出牧民成为接待家庭,承担自然体验项目的向导、司机和接待任务,并带领自然体验者在昂赛大峡谷内观察雪豹等珍稀野生动物,欣赏自然和文化景观,游览并体验牧区生活。

我们清楚这就是尼尕局长所说的特许经营,秦璇所在的工作站主要负责具体实施指导和培训,他们与公园管理机构分属两个体系,从而避免经营市场化。

秦璇说其他公园也搞过特许经营项目,只是简单地交给一个公司企业去管理,人家更看重的是市场收入,特许经营户成了打工仔,没有积极性,矛盾重重,最后不了了之。这里的特许经营由工作站协助当地成立了合作社,由村民向村集体经济组织提出申请,经严格审核,最后才确定出22个特许经营户。工作站虽与村委会工作有一些交叉,但分工明确,管理属于村行政单位,工作站负责提供培训考核。

培训工作不似内地人员培训那么容易,藏族牧民天然形成自然属性,习惯放牧时那种自由散漫随意的生活,他们常常是答应过来参加培训,却一再要求往后推迟。刚开始从事这项工作时,难免有些不适应,这就需要与牧民更多的沟通,在他们心目中建立起一定的信任,跟他们交心做朋友,不停地去跟他交谈,慢慢才使他们的习惯发生改变,才会开会培训准时而不迟到,才会将产品设计得更加细致,他们才会严格按照规定的要求标准去实施。工作站组织他们走出公园去开阔眼界见世面,学习人家怎么做旅游民宿的,从而转变他们的认知,达到较好的服务效果。

再就是改变经营户的思想观念,提高当地女性的地位。男女平等在内地不是什么问题,而在这里,牧民还是强调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只能干家务,吃饭的时候也不会上桌。自从来了外地自然体验者后,这些外来人总会质疑女性为什么不能在一个桌上吃饭?无形中促进了当地人的思想转变,让女性明白自己可以跟大家在一块儿吃饭,一起开心地聊天,平等地交流,还可以给自然体验者拍照当模特。一开始上了年纪的人表示反对,觉得女人抛头露面很丢人,但与自然体验者接触时,无法用汉语沟通,只能喊出自己的女儿帮忙翻译,从而转变了观念。有些女人看到自然体验者拍摄的照片,也买了高档的相机,加入对动物和自然拍摄的队伍当中。

离开昂赛科研保护工作站,我们满怀着对特许经营美好前景的期待,虽然现在还只是他们的尝试,但这样的经验将在国家公园内进行推广,以点带面,可以协调推行这样的保护发展工作,从而释放出更大的生态红利。

我们到澜沧江大峡谷开展采风活动,观赏到了青藏高原发育最为完整的白垩纪丹霞地质景观,看了那些科普中的动物标本,还与那些动物标本照了相。尤其是与采访中提过的闯入牧民家的棕熊的标本合了影,我挥动拳头对它恫吓,似乎在表达一种不满。

参观结束后,我们乘车赶往玉树市,中途越野车发生了故障,抛锚在途中,玉树方面专门派车来接我们,抵达玉树时,天色已黑了下来,但这丝毫没有减弱我们一路上积蓄起来的热情。

8月9日,三江源国家公园采风活动圆满收官

即将完成三江源国家公园采风活动,午后我们准备乘坐飞机返回北京。

上午,在玉树林草领导陪同下,我们参观了面积最大的新寨嘉那玛尼石堆,领略到藏传佛教文化的博大精深,神奇的祈福许愿经文凿刻在一块块石头上,堆成集宗教与民间艺术为一体的石堆巨阵,让人叹为观止。从新寨嘉那玛尼石堆出来,我们又去了文成公主庙,这是藏汉团结的象征,也是来玉树的人必到的“打卡地”。

我们依依不舍登上了飞机,几天采风对这片神奇的土地产生了浓重的感情,人都说要想看山看水看日出,看大山大江大湖集一体的大美净土,世界上只能到青海三江源,这里才是独一无二的风景,这里确实让人流连忘返。

可是就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由于盗猎,三江源境内的雪豹及野生动物数量急剧减少,加上过度放牧等因素,曾一度使这里90%以上的湖泊干涸甚至消失,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的破坏。随着决策层的高度重视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工作,采取了一系列战略措施,加大了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力度,社会保护参与度明显地提升,生态环境得到了有效保护和改善,林草资源逐步在恢复,动物种群数量不断地增加。

2016年4月13日,国家启动了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工作,2016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亲临青海视察,并严肃地强调:“保护好三江源,保护好‘中华水塔’是青海义不容辞的重大责任,来不得半点闪失。”

在总书记的指示下,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先后实施园区基础设施建设和生态保护修复项目,将三江源全部区域纳入生态红线管控范围,建成三江源国家公园生态大数据中心和覆盖三江源地区重点生态区域“天空地一体化”监测网络体系,提升草地的生态系统,修复荒漠生态系统,保护湖河生态系统,加强雪山冰川系统保护,强化湿地的保护与恢复。加强野生动植物特别是珍稀濒危物种的保护恢复,首次形成三江源国家公园陆生脊椎动物物种名录,推动生态系统多样性、遗传多样性、物种多样性、景观多样性保护。

经过三江源国家公园林草人不懈努力,青藏高原暖湿化方向发展和保护力度的加大,2020年三江源地区每年为我国及周边东南亚国家输送了954.98亿立方米的清洁水源,与2016年相比,年均增长92亿立方米。国家发改委中期评估资料表明,草地覆盖率、产草量分别比十年前提高11%、30%以上;野生动物明显增多,藏羚羊由保护初期不足2万只恢复到7万多只,过去难得一见的雪豹、金钱豹、欧亚水獭频频亮相,兔狲、藏狐、白唇鹿、野牦牛、黑颈鹤争相出镜。

从飞机舷窗向外眺望,星罗棋布的湖泊波光粼粼,三江源水蜿蜒曲折,如一条条血脉,滋润着动植物的生长发育,蔚为壮观的景色,显示着美丽的高原画卷。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青海地处青藏高原,“生态就像水晶一样,弥足珍贵而又非常脆弱”,他告诫我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绿水青山”,万物相互联系,彼此依存,自然生态的保护工作任重而道远,更需人类共同努力奋斗,让“中华水塔”更加坚固丰沛。

作者简介

张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锦州市作协副主席,一级作家。在《人民文学》《当代》《中国作家》《十月》等报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四百万字,作品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等报刊转载,多次入选年度文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世纪大提速》《官殇》、小说集《两个人的车站》《家在远方》等,获国内各种文学奖三十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