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 霸纪下
三国权第十九蜀、吴、魏
【题解】
所谓“三国权”,指的是蜀、吴、魏三国的权谋计策。继战国之后,这是又一个群雄逐鹿、纵横捭阖的精彩时代。赵蕤认为,蜀、吴二国之所以能长期割据,与占据优势的魏国鼎足而立,根本原因在于地利的优势,所谓“地利不同,势使之然耳”。在“蜀”“吴”两个章节中,赵蕤不仅概述了三国时期蜀、吴两国的重要历史事件与关键性谋略,还回顾了曾割据蜀地的公孙述、谯纵,曾割据吴地的黥布、刘濞等人的兴亡始末。而在“魏”这一章节中,赵蕤回顾了地处中原的魏、晋两朝,如何荡平群雄,继而平定蜀、吴的过程。所谓“天道顺,地利不如人和”,中原王朝既得天时,又得人和,因此能最终一统海内。
赵蕤写定此文时(唐开元四年),天下重新统一已经一百二十六年。但赵蕤认为,当时州郡长官的权力过大,与皇室的关系过于疏远,而蜀、吴两地由于地理形势,具有天然的离心倾向,故执政者必须居安思危,加以防范。
论曰:臣闻,昔汉氏不纲,网漏凶狡。袁本初虎视河朔,刘景升鹊起荆州(1),马超、韩遂雄据于关西(2),吕布、陈宫窃命于东夏(3),辽河、海、岱(4),王公十数,皆阻兵百万,铁骑千群,合纵缔交,为一时之杰也。然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六七年间,夷灭者十八九。唯吴、蜀蕞尔国也(5),以地图案之,才四州之土,不如中原之大都。人怯于公战,勇于私斗,轻走易北,不敌诸华之士。角长量大,比才称力,不若二袁、刘、吕之盛。此二雄以新造未集之国(6),资逆上不侔之势(7),然能抚剑顾眄(8),与曹氏争衡,跃马指麾,而利尽南海,何哉?则地利不同,势使之然耳。
【注释】
(1)鹊起:《太平御览》卷九百二十一引《庄子》:“鹊上高城之绝,而巢于高树之颠,城坏巢折,陵风而起。故君子之居世也,得时则义行,失时则鹊起也。”本谓见机而作,后用为乘时崛起之意。
(2)关西:指潼关以西地区。《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是时关中诸将疑繇欲自袭,马超遂与韩遂、杨秋、李堪、成宜等叛,……超等屯潼关。”
(3)陈宫:字公台,东郡东武阳(今山东莘县东南)人。初为曹操部将,后乘操出征陶谦,后方空虚之机,策动张邈等起兵反操,迎立吕布为兖州牧,为吕布出谋划策。吕布兵败,被曹操俘斩。窃命:篡夺国柄。东夏:泛指中国东部地区。
(4)辽河:中国东北地区南部大河。海、岱:今山东渤海至泰山之间的地带。
(5)蕞(zuì)尔:形容小。
(6)新造:新建成,新建立。集:辑睦,安定。
(7)资:凭借。逆上不侔(móu):指吴、蜀名为叛逆,且实力与曹魏完全不对等。侔,齐等,相当。
(8)顾眄(miǎn):左顾右眄。多用以表示洋洋自得。眄,看,望。
【译文】
评论道:我听说,从前汉朝纲纪废弛,凶顽狡诈之人得以逃脱法网。袁绍在黄河以北虎视眈眈,刘表在荆州乘时崛起,马超、韩遂占据潼关以西,吕布、陈宫割据东部地区,辽河、海、岱地区,自称王公的人有十多位,他们都拥兵百万,铁骑千群,合纵结盟,堪称一时的豪杰。然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六七年间,将各路豪杰消灭了十之八九。只有吴国、蜀国这两个蕞尔小国,从地图上看,仅仅占据四个州的地盘,甚至比不上中原的一座大都邑。吴、蜀之民怯于为国家作战,却勇于因私事争斗,在战场上容易临阵脱逃,敌不过中原的军队。衡量地盘的大小,才能、力量的高低,吴、蜀也比不过袁绍、袁术、刘表、吕布这些豪杰。吴、蜀凭借着刚刚建立、尚未安定的国家,身背叛逆之名,实力与曹魏完全不对等,却能够按剑四顾,与曹氏抗衡,跃马指挥,尽得南海地区的利益,这是什么原因?这是由于吴、蜀有着其他割据势力所不具备的地理优势,这一形势造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故《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1)。”古语曰:“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2)。”故曹丕临江见波涛汹涌(3),叹曰:“此天所以限南北。”孙资称南郑为“天狱”(4),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5)。稽诸前志(6),皆畏其深阻矣。虽云“天道顺,地利不如人和”,若使中材守之,而延期挺命可也(7),岂区区艾、濬得奋其长策乎(8)!由是观之,在此不在彼。於戏(9)!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故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知用兵之利(10),有自来矣。是以采摭其要而为此《权》耶(11)!夫囊括五湖(12),席卷全蜀,庶知害中之利,以明魏家之略焉。
【注释】
(1)王侯设险,以守其国:语出《周易·坎卦·彖辞》。王弼注:“国之为卫,恃于险也。”设险,谓利用险要之地建立防御工事。
(2)“一里之厚”三句:出自《战国策·韩策一·三晋已破智氏》。关修龄《战国策高注补正》:“厚,重固,谓险隘也。言据一里隘则震动于人有千里之权者,是赖地利也。”
(3)曹丕临江见波涛汹涌:《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录》:“是冬魏文帝至广陵,临江观兵,兵有十余万,旌旗弥数百里,有渡江之志。权严设固守。时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遂归。”
(4)孙资:字彦龙,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南)人。三国时期曹魏权臣。官至中书令,长期掌握机要。南郑:即今陕西汉中东。天狱:天然的牢狱。亦喻地形的险恶。
(5)斜谷道:即褒斜道,秦、汉以来往来秦岭南北的交通要道,因取褒水、斜水(今名“石头河”)两河谷而得名。自今陕西眉县沿斜水及其上源石头河,经今太白,循褒水及其上源白云河至汉中。《三国志·魏书·孙资传》裴松之注引《资别传》:“诸葛亮出在南郑,时议者以为可因大发兵,就讨之,帝意亦然,以问资。资曰:‘昔武皇帝征南郑,取张鲁,阳平之役,危而后济。又自往拔出夏侯渊军,数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险,喜出渊军之辞也。’”
(6)前志:前人的记述。
(7)挺:支撑。
(8)艾、濬(jùn):指灭亡蜀、吴的名将邓艾、王濬。王濬,字士治,弘农湖县(今河南灵宝西北)人。西晋时期名将。任益州刺史时,修造战船,训练水军,力主伐吴。咸宁六年(280),率军顺流而下,克武昌,入建业,受孙皓降。以功封襄阳侯,累迁抚军大将军。长策:长的鞭。常比喻威势。
(9)於戏(wū hū):感叹词。
(10)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知用兵之利:语出《孙子兵法·作战》。
(11)采摭(zhí):采集摘录。《权》:指本篇《三国权》。
(12)五湖:泛指太湖流域一带的湖泊。此处代指吴地。
【译文】
所以《周易》说:“王侯利用险要的地势设置防御工事,来守卫自己的国家。”古话说:“凭借一里的关隘,却可以撼动方圆千里的政权,这是因为地形有利的缘故。”所以曹丕来到长江边,看到波涛汹涌的江水,感叹道:“这是上天设置的南北界限。”孙资将南郑称为“天狱”,将斜谷道称为“五百里石穴”。考察前人的记述,人们都畏惧这些地方的偏远险阻。虽然说“在顺应天时的情况下,地利不如人和”,但如果让中等才能的君主守住基业,要延续政权的时间,支撑国家的命运不难做到,怎么可能让区区邓艾、王濬施展其威势!由此看来,胜败的关键在于人和,并不全在地利。呜呼!智者考虑问题时,一定会权衡利害得失,所以不完全了解用兵的危害,就不能懂得用兵的好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因此我选取了三国历史上权谋的精要,写成了这篇《三国权》!篇中涵盖了吴国、蜀国的历史,希望后人能了解其中利与害的辩证关系,从而明白曹魏的谋略。
蜀
天帝布政房、心,致理参伐(1)。参伐则益州分野(2),以东井南股距星为界(3)。东井南股距星,连钺者是也(4)。觜星度在参右足(5),玉井所衔星是(6)。西距星即参中央三星,西第一星是(7)。按《职方》则雍州之境(8),据《禹贡》则梁州之域(9)。地方五千里,提封四十郡(10),实一都会也(11)。常璩《国志》云(12):“蜀,其卦直坤(13),故多斑彩之章(14)。其辰直未(15),故尚滋味(16)。《诗》称文王之化被于江、汉之域(17),有文王之化焉。《秦》《豳》同诗(18),秦、蜀同分(19),故有夏声云(20)。”故古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其有以矣。
【注释】
(1)天帝布政房、心,致理参伐:出自《三国志·蜀书·秦宓传》,原文作“天帝布治房、心,决政参伐”。房、心,指房宿、心宿,东方苍龙七宿的第四、第五宿。致理,即致治,使政治上安定清平。参,参宿,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七宿。伐,星名。属于参宿。故以“参伐”为参宿的别称。《晋书·天文志》:“参十星,一曰参伐。”
(2)参伐则益州分野:指参宿对应着益州的分野。
(3)东井:即井宿,南方朱鸟七宿的第一宿,有星八颗。南股:南面的分支。距星:天文学名词。二十八宿中,各宿所包含的恒星都不止一颗,从每宿中选定一颗作为精细测量天体坐标时的标准,叫作这个宿的距星。距星的选取古今不同。
(4)连钺(yuè):指井宿的距星(井宿一、双子座μ)与钺星位置相近。钺,星名。在井宿之西(双子座η)。《史记·天官书》:“东井为水事,其西曲星曰钺。”
(5)觜(zī):指觜宿。西方白虎七宿的第六宿,有星三颗。星度:星辰运行的度数。此处指恒星所处的赤经方位。参右足:指参宿七(猎户座β)。《晋书·天文志》:“参十星,……其中三星横列,三将也。东北曰左肩,主左将;西北曰右肩,主右将;东南曰左足,主后将军;西南曰右足,主偏将军。”觜星度在参右足,指觜宿距星(觜宿一,猎户座λ)的星度(赤经方位),与参宿七相当。
(6)玉井:星官名。参宿下方四颗星,形如井,故名。参宿七位于玉井井口处,故曰“玉井所衔”。
(7)西距星即参中央三星,西第一星是:指参宿的距星(参宿三,猎户座δ),是参宿中央三星(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中西面的第一颗星。
(8)《职方》:指《周礼·夏官·职方氏》。
(9)《禹贡》:指《尚书·禹贡》。
(10)提封:通共,大凡。
(11)实:通“寔”,是。都会:大城市。
(12)常璩(qú):字道将,蜀郡江原(今四川崇州东南)人。东晋史学家。著有《华阳国志》。
(13)蜀,其卦直坤:以下至“故有夏声云”,出自《华阳国志·蜀志》,有删节,文字有所不同。其卦直坤,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坤》卦位于西南方,所以说位于西南方的蜀地“其卦直坤”。
(14)多斑彩之章:《周易·说卦》“坤……为文”,孔颖达疏:“为文,取其万物之色杂也。”所以说“多斑彩之章”。
(15)其辰直未:按照十二地支方位,“未”在西南,所以说蜀地“其辰直未”。辰,十二地支的统称。
(16)故尚滋味:《史记·律书》:“未者,言万物皆成,有滋味也。”
(17)《诗》称文王之化被于江、汉之域:语本《诗经·周南·汉广》小序:“《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
(18)《秦》《豳(bīn)》同诗:指《秦风》《豳风》都是秦地的诗歌。
(19)秦、蜀同分:指秦地与蜀地属于同样的分野。据《华阳国志·蜀志》“星应舆鬼”的说法,蜀地的分星是鬼宿(舆鬼),与秦地分星(东井、舆鬼)相同。
(20)夏声:古代中原地区的音乐。本句《华阳国志·蜀志》作:“与秦同分,故多悍勇……《秦》《豳》同咏,故有夏声也。”
【译文】
天帝施政于房宿、心宿,在参宿达到安定清平。参宿对应着益州的分野,益州的分星,以位于井宿南边分支的距星为界。位于井宿南边分支的距星,就是与钺星相邻的那颗星。觜宿距星的星度与参宿右足相当,就是位于玉井井口处的那颗星。参宿的距星,是参宿中央三星中靠西面的第一颗星。按照《周礼·夏官·职方氏》的记载,蜀地属于雍州,根据《尚书·禹贡》的记载,蜀地属于梁州。蜀地方圆五千里,总共有四十个郡,是一个重要的都会。常璩《华阳国志》说:“蜀地,按照后天八卦方位属于《坤》卦,所以多有五彩斑斓的文饰。按照十二地支的方位属于未,所以有滋有味。《诗经》称周文王的教化遍及长江、汉水流域,所以蜀地也接受了周文王的教化。《秦风》《豳风》都是秦地的诗歌,秦地与蜀地属于同样的分野,所以蜀地也有中原地区的音乐。”所以古人称蜀地是“天府之国”,有着广阔的肥沃田野,确实是有原因的。
王莽末(1),公孙述据蜀。述字子阳(2),扶风茂陵人也。王莽时,为导江卒正(3),治临邛(4)。及更始立,豪杰各起其县以应汉。南阳人宗成略汉中,商人王岑亦起兵于雒县(5),自称“定汉将军”,以应成。述闻之,遣使迎成。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述意恶之,召县中豪杰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室屋烧燔(6),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卿欲并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杰皆叩头,愿效死。述于是使人诈称汉使者自东方来,假述辅汉将军、益州牧。乃选精兵千余人而击宗成等,破之。别遣弟恢于绵竹(7),击更始所置益州刺史张忠,又破之。由是威震益部者也。益部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8)。将军割据千里,地什汤、武,若奋发威德,以投天隙(9),霸王之业成矣。今山东饥馑,人民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10),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11),覆衣天下。名材竹干(12),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隘(13);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14)。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今君王之声闻于天下,而位号未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归依。”述曰(15):“帝王有命,吾何德以当之?”熊曰:“天命无常,百姓与能(16)。能者当之,王何疑焉?”遂然之也。建武元年四月(17),遂自立为天子,号成家,色尚白。使将军侯丹开白水关(18),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19),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也。
【注释】
(1)王莽末:以下至“色尚白”,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有删节。
(2)述字子阳:以下至“由是威震益部者也”,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有删节。
(3)导江:王莽时将蜀郡改名为“导江”。卒正:官名。西汉末年王莽置,职如郡太守,爵为侯,世袭其官。《汉书·王莽传》:“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如太守;属令、属长,职如都尉。置州牧、部监二十五人,见礼如三公。监位上大夫,各主五郡。公氏作牧,侯氏卒正,伯氏连率,子氏属令,男氏属长,皆世其官。其无爵者为尹。”
(4)临邛(qióng):县名。今四川邛崃。
(5)商:县名。今陕西商洛市商洛镇西北。雒县:县名。今四川广汉北。
(6)烧燔(fán):烧毁。燔,焚烧。
(7)绵竹:县名。今四川德阳北黄许镇。
(8)横议:恣意议论。
(9)天隙:时机,机会。《后汉书·公孙述传》李贤注:“天时之间隙也。”
(10)膏腴(gāo yú):指土地肥沃。
(11)女工:指女子所做纺织、刺绣、缝纫等事。
(12)名材:名贵的木材。竹干:竹箭。
(13)褒、斜之隘:指褒斜道。
(14)捍关:《后汉书·公孙述传》作“扞关”,下文亦作“扞关”,即瞿塘关。
(15)述曰:以下至“王何疑焉”,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
(16)百姓与能:指百姓拥戴有才能的人。与,通“举”。《周易·系辞下》:“人谋鬼谋,百姓与能。”孔颖达疏:“天下百姓亲与能人,乐推为王也。”
(17)建武元年:25年。建武,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25—56)。
(18)使将军侯丹开白水关:以下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也”,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白水关,又名“关头”,在今四川青川东北白水街北,为古代陕、甘入蜀要隘。
(19)阆(làng)中:县名。今属四川。江州:县名。今重庆市区嘉陵江北岸。
【译文】
王莽末年,公孙述割据蜀地。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王莽时,担任导江卒正,治所在临邛。等到更始帝登基,各地豪杰都在自己的县内起兵响应汉军。南阳人宗成略地汉中,商县人王岑也在雒县起兵,自称“定汉将军”,以响应宗成。公孙述听到这个消息,派使者前去迎接宗成。宗成等人到了成都,四处抢劫,横行暴虐。公孙述内心厌恶他们,于是召集县中豪杰,对他们说:“天下人苦于王莽的统治,思念刘氏已经很久了。所以听说汉将军到来,便飞奔到大路上迎接。如今百姓没有罪过,而妻子儿女被俘虏,房屋被焚烧,这些人是强盗,并不是义军。我打算守住蜀郡自保,等待真命天子的出现。诸位愿意与我齐心协力的便留下,不愿意的可以离去。”豪杰们都叩头,表示愿效死力。公孙述于是派人诈称是来自东方的汉朝使者,任命自己为辅汉将军、益州牧。于是挑选精兵一千余人攻打宗成等人,击溃了他们。又派自己的弟弟公孙恢到绵竹,攻击更始帝任命的益州刺史张忠,又击败了他。从此,公孙述威震益州。益州功曹李熊劝公孙述说:“如今天下动荡,匹夫恣意议论。将军您割据方圆千里之地,地盘相当于商汤、周武王当年的十倍,如果能够振奋威严,广施恩德,利用天赐良机,可以成就霸王之业。如今山东饥荒,百姓饿得相互吃人,军队屠杀过的地方,城邑变成了废墟。而蜀地沃野千里,土地肥沃,所盛产的水果,让百姓不吃粮食也能填饱肚子。女子纺织的布帛,足以供天下人穿用。有名贵的木材、可以制作箭杆的竹子,各种器械充足,用也用不完。又盛产鱼、盐、铜、铁,有着水运的便利。北面据守汉中,阻塞褒斜道;东面扼守巴郡,据守扞关。其中的土地方圆数千里,战士上百万,如果形势有利,可以出兵夺取地盘,如果形势不利,可以坚守险阻,致力农耕。沿着汉水东出,可以窥探秦地;顺着长江南下,可以震动荆州、扬州;这里正是拥有天时、地利,可以取得成功的地方。如今您的名声已传扬于天下,而名号尚未确定,使有意投奔的有志之士犹豫不决,您应当登上帝位,让远方之人找到归向与依托。”公孙述说:“帝王自有天命,我有什么功德能当此大任?”李熊说:“没有永恒不变的天命,百姓乐于推举有才能的人。有才能的人就可以成为王者,您有什么可疑虑的呢?”公孙述采纳了李熊的意见。建武元年(25)四月,公孙述自立为天子,定国号为“成家”,以白色为贵。公孙述派将军侯丹设立白水关,向北镇守南郑;派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向东镇守扞关,于是占据了整个益州。
自更始败后(1),光武方事山东,未遑西伐(2),关中豪杰多拥众归述。其后,平陵人荆邯见东方将平(3),兵且西向,说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废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4),兵强士附,威加山东。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大命(5),而返欲为西伯之事(6),偃武息戈(7),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8),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发间使(9),招携贰(10),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11),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12),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人之望未绝(13),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14),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15),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16)。博士吴柱曰:“昔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17)。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于千里之外,以广封疆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寸之柄(18),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19)。不亟乘时与之争功(20),而坐谈武王之说,是效隗嚣欲为西伯也。”范晔曰:“援旗纠族(21),假制明神(22),迹夫创图首事(23),有以识其风矣。终于孤立一隅,介于大国(24)。陇坻虽隘(25),非有百二之势(26)。区区两郡,以御堂堂之锋,则知其道有足怀者(27),所以栖有四方之杰。夫功全则誉显,业谢则舋生,回成丧而为其议者,或未闻焉(28)。若嚣命会符运,敌非天力,坐论西伯,岂多蚩也(29)!”述不听邯计。光武乃使岑彭、吴汉伐蜀(30),破荆门(31),长驱入江关(32)。岑彭为蜀刺客所煞(33)。吴汉并将其军,入犍为界(34)。诸县皆城守,汉乃进军攻广都(35),拔之。遣轻骑烧成都市桥(36),武阳以东诸小城皆降(37)。光武戒汉曰:“成都十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攻,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乘利将步骑二万余人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为营(38)。作浮桥,使副将刘尚将万余人屯江南,相去二十余里。光武闻之,大惊,让汉曰:“贼若出兵缀公(39),而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幸本无他者(40),急引兵还广都。”诏书未到,述果使其将谢丰攻汉,使别将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乃闭营三日不出,多树幡旗,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尚军合(41)。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将攻江南。汉破之,斩谢丰。于是引还广都,以状闻。光武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疲困,破之必矣。”自是汉与述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遂军其郭中(42)。述乃悉散金帛(43),募敢死士五千人,以配延岑。岑于市桥伪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堕水,缘马尾得出。述乃自将攻汉,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汉因命壮士突之,述兵大败也。军至成都,述出战,兵败,被刺洞胸死。夷述妻子,焚其宫室。光武闻之怒,以谴汉曰:“城降三日,吏人服从,一旦放兵纵火,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44)!”乃下诏慰之,其忠节志义之士并蒙旌显。李育以有才干(45),擢用之(46)。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范晔曰:“昔赵他自王番禺(47),公孙亦窃帝蜀汉(48),推其无他功能,而至于后亡者,将以边地处远,非王化之所先乎?不能因隙立功,以会时变,方乃坐饰边幅(49),以高深自安(50),昔吴起所以惭魏侯也(51)。及其谢群臣,审废兴之命(52),与夫泥首、衔玉者异日谈也(53)。”
【注释】
(1)自更始败后:以下至“焚其宫室”,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有删节。
(2)未遑(huáng):没有时间顾上。
(3)平陵:西汉五陵之一,在今陕西咸阳西北。汉昭帝筑陵置县,死后葬此。
(4)雍州:古九州之一。《尚书·禹贡》:“黑水西河惟雍州。”黑水,所指说法不一,有今甘肃境内张掖河、党河及青海境内大通河等多种说法。西河,指今山西、陕西二省之间黄河。当时隗嚣占据陇西、天水,《后汉书·公孙述传》李贤注:“陇西、天水皆雍州之地,故言‘割有’也。”
(5)推危:指消灭处于困境的割据势力。大命:天命。
(6)西伯:指周文王。《论语·泰伯》:“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7)偃武息戈:停息武备,不事战争。
(8)令汉帝释关、陇之忧:《后汉书·公孙述传》李贤注:“以嚣居西,无东之意,故置之度外而不为忧。”关、陇,指关中和甘肃东部一带地区。
(9)间(jiàn)使:密使,暗中派往敌方进行反间或侦察等活动的使者。
(10)携贰:指怀有离心的人。
(11)天水:郡名。西汉元鼎三年(前114)置,治平襄(今甘肃通渭西北)。辖境相当于今甘肃定西、通渭、静宁、庄浪、秦安、甘谷、清水、张家川等市县及天水、榆中、陇西等市县一部分。
(12)梁州:古九州之一。《尚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华”指华山,“华阳”为华山之南。黑水,说法不一,有澜沧江、怒江、金沙江等说。此处指益州地区。
(13)天人之望:《后汉书·公孙述传》作“天下之望”,译文从之。
(14)临:攻伐,挟制。会:指一个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主要城市。
(15)吴、楚:泛指春秋吴楚之故地,即今长江中、下游一带。
(16)述以问群臣:以下至“是效隗嚣欲为西伯也”,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
(17)“昔武王伐纣”三句:《史记·周本纪》:“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
(18)东帝:指光武帝刘秀。尺寸之柄:《后汉书·公孙述传》作“尺土之柄”。
(19)辄(zhé):立即,就。
(20)亟(jí):急,赶紧。
(21)援旗纠族:以下至“岂多蚩也”,出自《后汉书·隗嚣传》范晔“论曰”。
(22)假制明神:《后汉书·隗嚣传》李贤注:“谓立高祖、孝文等庙而祭之也。”《隗嚣传》:“(隗嚣)立庙邑东,祀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执事,史奉璧而告。祝毕,有司穿坎于庭,牵马操刀,奉盘错,遂割牲而盟。曰:‘凡我同盟三十一将,十有六姓,允承天道,兴辅刘宗。如怀奸虑,明神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坠厥命,厥宗受兵,族类灭亡。’”
(23)创图:首先谋划。首事:首先发难,首先倡导。
(24)孤立一隅,介于大国:《后汉书·隗嚣传》李贤注:“东逼于汉,南拒于蜀。”
(25)陇坻(chí):即陇山,六盘山南段的别称。隘:险要。
(26)百二之势:《后汉书·隗嚣传》李贤注:“百二者,以秦地险固,二万人当诸侯百万人。”
(27)怀:归向。《尚书·皋陶谟》:“安民则惠,黎民怀之。”伪孔传:“爱则民归之。”
(28)回成丧而为其议者,或未闻焉:《后汉书·隗嚣传》李贤注:“成丧犹成败也。言事之成败在于天命,不由人力。能回为此议者寡,故未之闻也。”
(29)“若嚣命会符运”四句:《后汉书·隗嚣传》李贤注:“天力谓光武天所授也。言不遇光武为敌,则不谢西伯也。嗤,笑也。”蚩,通“嗤”,嘲笑。
(30)岑彭:字君然,南阳棘阳(今河南南阳)人。东汉中兴名将。官至廷尉,行大将军事,封舞阴侯。率军伐蜀,屡破公孙述军,直至成都城下,被公孙述派遣的刺客所杀。死后谥壮侯。
(31)荆门:山名。在今湖北宜都西北,长江南岸,隔江和虎牙山相对。江水湍急,形势险峻,古为巴蜀荆吴之间要塞。
(32)江关:即瞿塘关。
(33)岑彭为蜀刺客所煞:以下至“遂军其郭中”,出自《后汉书·吴汉传》,有删节。
(34)犍(qián)为:郡名。亦作“楗为郡”,属益州。西汉建元六年(前135)分广汉郡南部及夜郎国地置,治鄨县(今贵州遵义西)。元光五年(前130)移治南广(今四川筠连),始元元年(前86)移治僰道(今四川宜宾西南)。
(35)广都:县名。今四川双流东南中和镇。
(36)市桥:亦名“冲星桥”,战国时秦建,在今四川成都西南文庙西街附近。常璩《华阳国志·蜀志》:“(城)西南石牛门曰‘市桥’。”桥在石牛门外郫江上,与笮桥相对。
(37)武阳:县名。今四川彭山东北江口镇。
(38)江:指郫江,又名“内江”“石犀渠”,相当于今四川成都平原之柏条河。常璩《华阳国志·蜀志》:“(李)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检江,别支流双过郡下。”《史记·河渠书》:“穿二江成都之中。”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郫江,一名‘成都江’,一名‘市桥江’,亦名‘中日江’,亦曰‘内江’。”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七《四川二·成都府·华阳县》:“后汉建武中吴汉乘利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营作浮桥,使别将刘尚屯江南为营,相去二十余里。……江即石犀渠也。”
(39)缀(chuò):指牵制。
(40)幸本无他者:《后汉书·吴汉传》作“幸无它者”,指幸好没有其他的祸患。《资治通鉴·汉纪三十五·建武十二年》胡三省注:“言幸而无他虞,不至丧败也。”
(41)衔枚:横衔枚于口中,以防喧哗或叫喊。枚,形如筷子,两端有带,可系于颈上。
(42)郭:外城,古代在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
(43)述乃悉散金帛:以下至“述兵大败也”,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有删节。
(44)吊人:抚慰百姓。
(45)李育:公孙述的部将。
(46)擢(zhuó)用:选拔任用。
(47)昔赵他自王番禺:以下至“与夫泥首、衔玉者异日谈也”,出自《后汉书·公孙述传》“论曰”。
(48)蜀汉:蜀郡与汉中的并称。
(49)饰边幅:形容注意仪容、衣着的整洁。边幅,布帛的边缘。比喻仪容、衣着。
(50)高深:指地势的险峻。
(51)昔吴起所以惭魏侯也:《史记·孙子吴起列传》:“(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52)谢群臣,审废兴之命:《后汉书·公孙述传》:“帝乃与述书,陈言祸福,以明丹青之信。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隆、少皆劝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
(53)泥首:以泥涂首,表示自辱服罪。衔玉:犹“衔璧”。《左传·僖公六年》:“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杜预注:“缚手于后,唯见其面,以璧为贽,手缚故衔之。”后因称国君投降为“衔璧”。
【译文】
自更始帝失败后,光武帝正专注于平定山东地区,顾不上向西征伐,许多关中地区的豪杰率众归顺公孙述。此后,平陵人荆邯见到东方即将平定,光武帝的大军不久就将西征,劝公孙述说:“军队,是帝王所掌握的重器,古往今来都不可能废弃。隗嚣遇到好的时运机会,割据雍州,军队强大,士人归附,威名远震山东。他不趁着这个时候消灭群雄,乘胜出兵以争夺天下,却退而想做周文王之事,停息武备,不事战争,以谦卑的言辞事奉刘秀,喟然感叹,认为自己是周文王复生。使刘秀免除了来自关陇地区的威胁,得以专心东伐,占据了天下的四分之三。又使西方州郡的豪杰都归心于山东,刘秀再派遣密使,招揽那些怀有离心的人,如此一来,便占据了天下的五分之四。如果刘秀出兵天水,隗嚣必定溃败。平定了天水之后,刘秀便占有了天下的九分之八。陛下您仅凭梁州一地,对内要供奉万乘之君,对外要供给三军的费用,百姓忧愁困苦,已无法承担朝廷的要求,恐怕即将发生王莽时期那样的内乱。依照我的看法,应该趁着天下人对您的期望尚未断绝,各地豪杰还可以招诱的时候,赶紧趁此征调国内的精兵,命令田戎占据江陵,威胁江南的繁华地区,依靠巫山的险阻,筑垒坚守。向吴、楚地区发布檄文,这样,长沙以南的地区必然闻风归附。再命令延岑出兵汉中,平定关中三辅地区,则天水、陇西地区必然拱手臣服,如此,天下震动,有望形成极为有利的局面。”公孙述询问群臣的意见。博士吴柱曰:“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八百诸侯不期而会,异口同声,然而周武王仍然退兵等待天命。从来没有听说,没有左右的辅助,却要出兵到千里之外,来开拓疆土的。”荆邯说:“如今,刘秀没有尺寸土地的权柄,驱赶着一群乌合之众,跨马陷阵,所向披靡。如果不赶紧趁着时势与他争夺功业,而空谈周武王的典故,这是在效仿隗嚣想当周文王的愚蠢行为。”范晔说:“隗嚣高举义旗,纠集族人,假托汉室先帝的神灵,率先谋划大事,颇能见出他的风采。但最终孤立于一个狭小地区,夹在两个大国中间。陇山虽然险要,却没有关中之地以二当百的地理优势。隗嚣以区区天水、陇西二郡,抵御光武帝严整强大的兵锋,可知其施政之道有值得归向之处,所以能招揽四方的豪杰。功业成就则声誉显著,事业失败则毁谤顿生,能够摆脱成王败寇的成见,对人物重新进行评价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果隗嚣上应天命,对手又不是像刘秀这样得到上天庇佑的人,那么隗嚣的功绩未必输给周文王,又有什么值得嘲笑的呢!”公孙述没有听从荆邯的计策。光武帝于是派遣岑彭、吴汉征讨蜀地,攻破了荆门,长驱直入江关。岑彭被公孙述派遣的刺客杀害。吴汉一并统御了他的部队,进入了犍为郡界。各县都据城固守,吴汉于是进击广都,攻占了这座城。并派轻骑烧掉了成都市桥,武阳以东的各个小城都投降了。光武帝告诫吴汉说:“成都城内有十万军队,不可轻视。你只需坚守广都,等待敌人前来攻打,不要与他们争锋。如果敌人不敢前来,便转移军营迫近他们,等敌人筋疲力尽,才可以发动进攻。”吴汉趁着胜利的形势,率领步兵骑兵两万多人进逼成都。在离城十多里的地方,依靠郫江北岸扎营。又搭建浮桥,派副将刘尚率领一万多人驻扎于郫江南岸,两军相距二十多里。光武帝听说这一情况,大惊,责备吴汉说:“敌人如果出兵牵制你,而以主力部队攻打刘尚,刘尚一旦被击败,你也就失败了。所幸没有其他的祸患,你赶紧率军返回广都。”光武帝的诏书尚未送达,公孙述果然派遣他的将领谢丰攻打吴汉,派其他将领攻打刘尚,使其不能救援吴汉。吴汉于是紧闭营垒,三日不出战,又树立了很多旗帜,让营垒中烟火不断。晚上,吴汉率军衔枚渡过郫江,与刘尚的部队会合。谢丰等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了第二天,谢丰仍分兵阻挡江北的部队,自己率军攻打郫江南岸的营垒。吴汉击溃敌军,斩杀了谢丰。于是率军返回广都,将战况上报朝廷。光武帝回信说:“你回兵广都,是很恰当的,公孙述必然不敢不顾刘尚而直接进攻你。如果他先攻刘尚,你从五十里外的广都出动全部步兵骑兵赶赴前线,将正好遇上敌军疲劳困顿的时候,一定能击败他。”自此之后,吴汉与公孙述在广都、成都之间交战,吴汉八战八胜,遂进驻了成都城的外城。公孙述于是把金银财物全部散发,招揽了五千名敢死之士,归属延岑指挥。延岑在市桥假装树立旗帜,击鼓挑战,而暗中派遣奇兵绕到吴汉军队背后偷袭,击败了吴汉。吴汉坠入河中,拉着马尾巴才从水中逃出。公孙述于是亲自率军攻打吴汉,三战三胜。从早晨到正午,公孙述的士兵们吃不上饭,都很疲劳。吴汉趁机命令壮士们突击,公孙述的部队大败。吴汉的军队到了成都,公孙述出战,兵败,被刺穿胸膛死去。吴汉杀死了公孙述的妻子儿女,焚毁了他的宫室。光武帝听说后大怒,谴责吴汉说:“全城投降已经三天,官吏和百姓都已服从,你却纵兵抢劫放火,实在有违斩杀敌将、抚慰百姓的大义!”于是颁布诏书抚慰百姓,表彰蜀地的忠臣义士。李育由于有才干,受到了提拔。于是蜀地之人都心悦诚服,无不归心汉室。范晔说:“从前,赵他在番禺称王,公孙述亦在蜀汉称帝,推究起来,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却直到最后才灭亡,这大概是因为处于偏远的边疆地区,不是君王施行教化最先考虑到的地方吧?公孙述不能抓住时机建功立业,以响应时势的变化,却安坐着修饰仪表,认为蜀地地势险峻而怡然自安,这正与当年吴起批评魏武侯,令其感到羞愧的情形一致。至于他拒绝臣下的劝谏,认为成败由天命所决定,与那些以泥涂首、衔着玉璧投降的君主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至灵帝时,政理衰缺,王室多故,雄豪角逐,分裂疆宇,以刘焉为益州牧(1)。焉,鲁恭王后也(2)。时四方兵寇,焉以为刺史威轻,乃建议改置牧伯,镇安方夏(3),清选重臣以居其任。以焉为益州牧。是时,梁州贼马相聚疲役之人数千,先煞绵竹令,进攻雒县。州从事贾龙先领兵数百在犍为,遂纠合吏人攻相,破之。乃选吏迎焉,遂领益州牧也。焉死,子璋立,州大吏赵韪等贪璋温仁(4),立为刺史。初,南阳、三辅人数万户流入益州,焉悉收以为众,名曰“东州兵”。璋性柔宽,无威略,东州人侵暴,赵韪因人情不缉(5),乃结州中大姓。东州人畏见诛灭,乃同心并力,为璋殊死战,斩赵韪。时张鲁亦以璋懦弱(6),不承顺璋,遂自雄于巴、蜀也(7)。为刘备所围,遂降。备迁璋于公安(8),归其财宝。后以病卒。
【注释】
(1)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今湖北潜江西北)人。汉宗室,汉末群雄之一。历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等职。汉灵帝时建议设置州牧,遂出任益州牧。任职期间,注意收拢人心,扩充实力,派张鲁驻守汉中,割断与中原联系,并诛杀州内豪强,击败叛兵,稳定州内统治,形成了割据益州的局面。
(2)焉,鲁恭王后也:以下至“遂领益州牧也”,出自《后汉书·刘焉传》,有删节。鲁恭王,即刘馀,汉景帝第五子。汉景帝前二年(前155)被立为淮阳王,后徙王鲁。
(3)方夏:指中国,华夏。与“四夷”相对。
(4)州大吏赵韪(wěi)等贪璋温仁:以下至“遂自雄于巴、蜀也”,出自《后汉书·刘焉传》,有删节。
(5)缉:通“辑”,和睦。
(6)张鲁:字公祺,沛国丰(今江苏丰县)人。汉末群雄之一。其祖父张道陵创立五斗米道。初被益州牧刘焉授以督义司马,奉命与张修进攻汉中,后杀张修并收编其众,占据汉中。推行五斗米道,实行政教合一。后投降曹操,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
(7)巴、蜀:《后汉书·刘焉传》作“巴、汉”,指巴郡、汉中地区。译文从之。
(8)公安:县名。三国蜀汉置,属南郡,治油口(今湖北公安北古油水入江之口)。
【译文】
到了汉灵帝时期,朝政衰败混乱,王室不断出现变故,群雄角逐,国家四分五裂,灵帝任命刘焉为益州牧。刘焉,是鲁恭王的后人。当时四方兵乱,刘焉认为刺史的权威太轻,于是建议改设牧伯,镇抚华夏,精选重臣来担任这个职务。于是朝廷任命刘焉为益州牧。那个时候,益州盗贼马相聚集了数千因服役而疲敝的民众,先杀死了绵竹县令,又进攻雒县。益州从事贾龙此前领兵数百人驻扎犍为,于是集合官吏民众进攻马相,打败了他。然后派遣官吏迎接刘焉,刘焉遂出任益州牧。刘焉去世后,其子刘璋继任益州牧,益州大吏赵韪等人贪图刘璋温厚仁爱,拥立他为益州刺史。此前,南阳、三辅两地的数万户民众流亡到益州,刘焉把他们全部收编为自己的部下,号称“东州兵”。刘璋性格柔顺宽和,缺少声威谋略,东州兵遂侵凌百姓,赵韪趁着益州人情不睦,于是勾结州中的豪强大姓。东州兵害怕被诛灭,于是同心协力,为刘璋拼死战斗,斩杀了赵韪。此时,张鲁也认为刘璋懦弱,不再服从他,遂称雄于巴郡、汉中地区。被刘备围攻,于是投降了刘备。刘备将刘璋迁徙到公安,归还了他的财宝。后来刘璋因病去世。
初,刘备为豫州牧也(1),备字玄德(2),涿郡涿县人也。少言语,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徐州牧陶谦表先主为豫州牧(3),后谦病,使人迎先主。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寿春(4),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以州与之。”陈登曰:“袁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5),上可以匡主济人(6),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若使君不见听,登亦未敢听使君。”孔融谓先主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耶?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遂领徐州。陈登遣使诣袁绍曰(7):“天降灾戾,祸臻鄙州(8),州将殂殒(9),士人无主(10)。恐奸雄一旦承隙,以贻盟主日昃之忧(11),辄共奉平原相刘府君以为宗主(12),永使百姓知有依归。方今寇难纵横,不遑释甲,谨遣下吏奔告执事(13)。”绍答曰:“刘玄德弘雅有信义,今徐州乐戴之,诚副所望也。”为曹公所破,走屯新野。时刘表薨(14),诸葛亮说攻琮(15),荆州可有。先主曰:“荆州临亡(16),托我以遗孤,吾不忍也。”荆州人多归先主。先主日行十余里。或曰:“宜速行,保江陵。”先主曰:“夫济大事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何忍弃去?”习凿齿曰:“刘主虽颠沛险难(17),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18),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视其所以结物情(19),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20)!其终济大业者,不亦宜乎?”闻诸葛亮躬耕南阳,乃三诣亮于草庐之中(21)。屏人言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22),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23),至于今日。然意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桀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名微而众寡,然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唯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传》云:“求诸侯莫如勤王(24)。”此之谓也。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代,国险而民附,贤能为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25),东连吴会(26),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崄塞(27),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28),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后(29)。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览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严岨(30),西和诸戎,南抚夷越(31),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32),百姓孰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33)!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注释】
(1)初,刘备为豫州牧也:以下至“汉室可兴矣”,出自《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有删节。
(2)备字玄德:以下至“遂领徐州”,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有删节。
(3)陶谦:字恭祖,丹阳郡丹阳(今安徽当涂东北丹阳镇)人。官至徐州牧,汉末群雄之一。
(4)袁公路:即袁术,字公路。寿春:县名。今安徽寿县。
(5)使君:对州郡长官的尊称。
(6)匡、济:二词同义,救助。
(7)陈登遣使诣袁绍曰:以下至“诚副所望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
(8)臻(zhēn):到,至。
(9)州将:指州牧。殂(cú)殒:死亡。
(10)士人无主:《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作“生民无主”,译文从之。
(11)盟主:指袁绍。日昃(zè)之忧:指由于忧患,从早晨到午后一直顾不上吃饭。日昃,太阳偏西。
(12)平原:指平原国,治平原县(今山东平原西)。辖境约当今山东平原、陵县、禹城、齐河、临邑、商河、惠民、阳信及河北吴桥等市县。东汉延平元年(106)改为国,后复为郡,建和二年(148)改为国,建安十一年(206)复为郡。刘备曾以平原令领平原相。
(13)执事:对对方的敬称。《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杜预注:“言执事,不敢斥尊。”
(14)时刘表薨:以下至“何忍弃去”,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有删节。
(15)琮(cóng):指刘琮,山阳高平(今山东微山西北)人。刘表次子。受到刘表宠爱。刘表死后,在蔡瑁、张允等人支持下继位。曹操攻荆州,他率部迎降,被授为青州刺史,封列侯。
(16)荆州:指荆州牧刘表。
(17)刘主虽颠沛险难:以下至“不亦宜乎”,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习凿齿曰”。
(18)景升:即刘表,字景升。
(19)物情:众情,民心。
(20)投醪(láo):《文选·张协〈七命〉》:“单醪投川,可使三军告捷。”李善注引《黄石公记》曰:“昔良将之用兵也,人有馈一箪之醪,投河,令众迎流而饮之。夫一箪之醪,不味一河,而三军思为致死者,以滋味及之也。”后因以“投醪”比喻与军民同甘共苦。含蓼(liǎo)问疾:相传越王勾践谋复吴仇,身自磨砺,夜以继日,目倦欲睡,则含辛辣之蓼;问病济贫,抚慰百姓。事见《国语·越语》、赵晔《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后用为君主艰苦自砺,抚慰百姓的典实。
(21)诣(yì):到。
(22)信:通“伸”。
(23)猖蹶:失败。
(24)求诸侯莫如勤王:出自《左传·僖公二十五年》:“狐偃言于晋侯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大义也。’”勤王,谓尽力于王事。
(25)利尽南海:《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七·建安十二年》胡三省注:“谓自桂阳、苍梧跨有交州,则利尽南海也。”
(26)吴会:东汉分会稽郡为吴、会稽二郡,并称“吴会”。后亦泛称此两郡故地为吴会。
(27)崄(xiǎn)塞:险要。崄,同“险”,险要。
(28)暗弱:昏庸懦弱。
(29)明后:贤明的君主。
(30)岨:同“阻”,险要。
(31)夷越:古代对长江中下游以南各族聚居地区之称。
(32)秦川:古地区名。泛指今陕西、甘肃的秦岭以北平原地带。因春秋、战国时地属秦国而得名。
(33)箪(dān)食壶浆:用箪装着饭食,用壶盛着浆汤。《孟子·梁惠王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后用为犒师拥军的典故。箪,古代用来盛饭食的盛器,以竹或苇编成,圆形,有盖。
【译文】
起初,刘备担任豫州牧时,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平日寡言少语,礼贤下士,喜怒不形于色。徐州牧陶谦上表朝廷,请求任命刘备为豫州牧,后来陶谦病重,派人迎接刘备。刘备说:“袁术近在寿春,此人祖上四代出了五位三公,海内归心,您可以将徐州托付给他。”陈登说:“袁术骄横傲慢,不是能够平定乱世的人。如今我们将为您召集十万步兵与骑兵,上可以扶助君主,拯救百姓,成就春秋五霸的功业,下可以割据守卫一方,在史册上留下功名。如果您不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也不敢听从您的吩咐。”孔融对刘备说:“袁术哪里是忧国忘家的人?袁氏那些当过三公的先祖,不过是坟墓中的枯骨而已,何必放在心中。如今的形势,百姓将拥护有能力的人。上天的赐予不肯接受,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刘备遂兼任徐州牧。陈登派遣使者去见袁绍说:“上天降下灾祸,殃及我们徐州,州牧去世,百姓失去了主宰。我们害怕奸雄一旦趁机作乱,给盟主您带来忧患,因此我们一起拥立前平原相刘备为本州之主,让百姓知道有所归依。如今贼寇横行,我们没有卸下盔甲的空暇,于是谨派属下官吏前来报告。”袁绍回答说:“刘备宽宏文雅而讲信义,如今徐州民众乐意拥戴他,实在符合我的期望。”被曹操击败,撤退到新野安身。此时刘表去世,诸葛亮劝刘备趁机进攻刘琮,可以夺得荆州。刘备说:“刘表临终时,将遗孤托付于我,我不忍心做这样的事。”荆州人多归附刘备。刘备带着他们行军,一天只能走十余里。有人劝刘备说:“应该急速行军,占据江陵城。”刘备说:“要成就大事,必须以人为根本,如今人们来归附我,我怎么忍心抛弃他们?”习凿齿说:“刘备虽然处于颠沛流离、险阻艰难之中,却愈发讲求信义;虽然形势紧迫、事态危急,却言语不失道义。追念刘表的眷顾之恩,真情感动三军将士;不舍前来归附的荆州人士,甘愿与他们一起遭受失败。观察他获得民心的做法,难道仅仅是与人同甘共苦、嘘寒问暖吗!他能成就一番大业,不也是必然的吗?”听说诸葛亮隐居于南阳,于是三次到诸葛亮所居住的草庐中拜访他。刘备摒退身边的人,问道:“汉室衰落倾覆,奸臣篡夺国柄,主上蒙尘。我不度德量力,想要伸张大义于天下,但我的智慧谋略短浅,因而连遭失败,直至今日。但我的心意依然没有改变,您认为应当怎么办?”诸葛亮回答道:“自从董卓之乱后,群雄并起,割据多个州郡的人数不胜数。曹操与袁绍相比,名气小而兵力弱,然而最终能打败袁绍,转弱为强,不仅因为占据天时,同时也由于谋略得当。如今,曹操已拥有百万大军,挟制天子,用其名义号令诸侯,《左传》说:“要求得诸侯的拥护,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天子效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确实不能和他一争高下。孙权占有江东地区,已经经历了三代人,地势险要,民心归附,贤能之士为其所用,这可以作为外援,而不可图谋吞并。荆州北面依托汉水、沔水,南面尽得南海地区的利益,东面连接吴郡、会稽郡,西面通往巴、蜀地区,这是适合用兵的地方,而这个地方的君主却没有能力守住它,这大概是上天用来资助将军的。益州地势险要,沃野千里,是天府之国,高祖刘邦凭借此地成就帝业。而刘璋昏庸懦弱,张鲁在北面虎视眈眈,人口众多,地方富饶,刘璋却不知体恤,有智慧才能的士人都在期盼明君的到来。将军您既是皇室的后代,而且信誉与道义天下闻名,努力延揽英雄,思贤若渴。如果能占据荆、益两州,把守险要之处,西面与各个少数民族和平共处,南面安抚夷越部族,与孙权结好,完善内政。一旦天下局势有了变化,则命令一位高级将领率领荆州军队进军宛城、洛阳,而将军您亲自率领益州军队进军秦川,百姓谁敢不用箪装着饭食,用壶盛着浆汤,前来迎接您呢!如果真能这样,那么您的霸业可成,汉室可以复兴。”
时曹公破荆州,先主奔吴。先主之奔吴也(1),论者以孙权必杀之。程昱料曰:“曹公无敌于天下,初举荆州,威震江表。权虽有谋,不能独当也。刘备,英雄也。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权必资以御于我。难解势分(2),备资以成(3),不可得杀也。”权果多与备兵,以御太祖。时益州刺史刘璋闻曹公征荆州(4),遣别驾张松诣曹公(5)。曹公时已定荆州,走先主。曹公不存录松(6),松劝璋自绝。习凿齿曰:“昔齐桓一矜其功(7),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8),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是以君子劳谦日昃(9),虑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让,势尊而守之以卑,夫然后能有其富贵,保其功业,传福百代,何骄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也。”备用亮计,结好孙权,共拒曹公于赤壁,破之。曹公北还,权乃以荆州业备(10)。周瑜上疏谏曰(11):“刘备以枭雄之姿,而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置吴,盛为筑室,多其美女玩好之物(12),以娱其耳目。分此三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13),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权以曹公在北方,当广揽英雄,故不纳也。
【注释】
(1)先主之奔吴也:以下至“以御太祖”,出自《三国志·魏书·程昱传》,有删节。
(2)难解势分:指孙、刘联盟面临的危难解除,双方势力分开的时候。
(3)备资以成:指刘备的势力已成气候。
(4)时益州刺史刘璋闻曹公征荆州:以下至“松劝璋自绝”,出自《三国志·蜀书·刘璋传》,有删节。
(5)别驾:即别驾从事(史),汉朝为刺史、司隶校尉属吏,秩百石,秩轻职重,位居州吏之右,事无不统。张松:字子乔,成都(今属四川)人。益州牧刘璋别驾。劝刘璋与曹操断绝关系,并与法正密谋奉刘备为主。后被其兄张肃告发,为刘璋所杀。
(6)存录:存恤录用。
(7)昔齐桓一矜其功:以下至“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刘璋传》裴松之注引“习凿齿曰”,有删节。《公羊传·僖公九年》:“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
(8)骄伐:骄傲自矜。
(9)劳谦:勤劳谦恭。《周易·谦卦》九三爻辞:“劳谦,君子有终,吉。”
(10)业:成业,使之立业。
(11)周瑜上疏谏曰:以下至“故不纳也”,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12)玩好:供玩赏的奇珍异宝。
(13)猥:谬,错误地。
【译文】
此时,曹操攻破了荆州,刘备奔逃至吴国。刘备奔逃至吴国,议论此事的人都认为孙权一定会杀了刘备。程昱却预言到:“曹公无敌于天下,刚刚攻下了荆州,声威震动江南。孙权虽然有谋略,却不能独立对抗曹公。刘备,是英雄。关羽、张飞,都是勇力可敌万人的猛将,孙权一定会借助他们来抵御我们。等到孙、刘联盟面临的危难解除,双方分开的时候,刘备的势力已成气候,孙权想要再杀刘备也不可能了。”孙权果然给了刘备许多兵马,以抵御曹操。当时,益州刺史刘璋听说曹操征讨荆州,派别驾张松前去拜见曹操。曹操此时已平定荆州,赶走了刘备。曹操没有存恤录用张松,张松回蜀后,劝刘璋与曹操断绝关系。习凿齿说:“从前,齐桓公一旦居功自傲,就有九个诸侯叛离;曹操短暂地骄傲自矜,导致了天下三分。都是数十年间勤劳经营的功业,却在顷刻之间被废弃了,岂不是很可惜吗!所以君子终日勤劳谦恭,考虑如何礼贤下士。功劳虽高,却始终礼让,地位尊贵,却保持谦卑,然后才能拥有富贵,长保功业,福禄流传百代,哪里会骄傲自满呢!君子因此知道曹操不可能统一天下。”刘备采纳了诸葛亮的计策,与孙权结好,联合起来在赤壁抵御曹操,打败了他。曹操返回北方,孙权于是把荆州借给了刘备。周瑜上奏疏劝谏道:“刘备有枭雄的姿态,而关羽、张飞都是熊虎一般的猛将,必定不肯长时间委屈自己为人所用。以我的愚见,应该把刘备迁徙到吴国,为他修筑宫室,多送给他美女和各种供玩赏的奇珍异宝,以满足他的耳目享受。将这三人分开,安置在不同的地方,再派遣像我这样的人挟制他们一同作战,大事就可以成功。如今错误地割让土地去资助他们,让这三人聚在一起,活跃于战场之上,恐怕他们会像蛟龙得到云雨一样,不再是池中之物了。”孙权认为曹操在北方虎视眈眈,眼下应该广揽英雄,因此没有采纳周瑜的建议。
庞统说备曰(1):“荆州荒残,人物单尽(2),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人强,户口百万,郡中兵马,所出毕具,宝货无求于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3),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于天下者,吾所不取也。”统曰:“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吞昧(4),五伯之事。逆取顺守(5),报之以义。各事定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乃使关羽守荆州,欲自取蜀。时孙权遣使报备(6),欲共取蜀,曰:“米贼张鲁君王巴、汉(7),为曹操耳目,规图益州。刘璋不能自守。若操得蜀,则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进讨张鲁,首尾相运(8),一统吴、楚。虽有十操,无所忧也。”或说备宜报听许,吴终不能越荆有蜀,蜀地可有也。主簿殷观曰:“若为吴先驱,进未能克蜀,返为吴所乘,则大事去矣。”备从之,距答权曰:“益州民富国强,土地阻险,刘璋虽弱,足以自守。张鲁虚伪,未尽忠于操。若暴师于蜀汉(9),转运于万里,欲使战克攻取,举不失利,此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事。今曹操三分天下有其二,将饮马沧海(10),观兵于吴(11),而同盟无故自相攻伐,借枢于操(12),使敌乘其隙,非计也。”权知备意,乃止也。
【注释】
(1)庞统说备曰:以下至“欲自取蜀”,出自《三国志·蜀书·庞统传》裴松之注引《九州春秋》。庞统,字士元,襄阳(今湖北襄阳襄城区)人。号为“凤雏”,刘备帐下重要谋士,与诸葛亮并为军师中郎将。率军围攻雒城时,中流矢卒。
(2)人物:指人与财物、财富。单尽:竭尽。单,通“殚”。
(3)指与吾为水火:《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八·建安十六年》胡三省注:“言水火者,以其性相反也。”指,行事宗旨。
(4)兼弱吞昧:兼并弱国,攻取政治昏乱之国。
(5)逆取顺守:《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古代从正统观念出发,认为汤、武以诸侯身份用武力夺取帝位,不合君臣之道,故叫“逆取”。即位后,偃武修文,法先圣,行仁义,合乎正道,故叫“顺守”。
(6)时孙权遣使报备:以下至“乃止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及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
(7)米贼:旧时对五斗米道的贬称。《三国志·魏书·张鲁传》:“祖父陵,客蜀,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
(8)首尾相运:《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作“首尾相连”,译文从之。
(9)暴师:谓军队在外,蒙受风雨霜露。
(10)饮马:语本《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谓使战争临于某地,通过战争扩大疆土至某地。
(11)观兵:显示兵力。
(12)借枢:把全局的关键交给别人去掌握。
【译文】
庞统劝刘备说:“荆州破败荒凉,人力与财富都已耗尽,东面有吴国孙权,北面有曹操,三足鼎立的计划难以实现。如今益州国富民强,户口上百万,郡中兵马所需的各种物资,无不具备,各种珍宝货物无须向外求取。我们可以暂且借来,以成就大事。”刘备说:“如今行事宗旨与我截然相反的,是曹操。曹操为人褊急,我为人宽厚;曹操为人残暴,我为人仁爱;曹操为人诡诈,我为人忠信。凡事与曹操相反,才能成就大事。如今因为小事而失信于天下,我不愿做这样的事。”庞统说:“如今是需要讲究权变的时代,当然不是一种方法所能平定的。兼并弱国,攻取政治昏乱之国,正是春秋五霸的做法。用非常的手段夺取,用仁义的手段治理,并以仁义之道对待前任之君。等大事平定之后,封给刘璋一个大的封国,对于信义有什么损害?现在您不攻取益州,最终将落到他人手中。”于是刘备派关羽镇守荆州,打算亲自夺取蜀地。当时,孙权派使者通报刘备,想和他一起攻取蜀地,说:“米贼张鲁在巴郡、汉中称王,充当曹操的耳目,并图谋夺取益州。刘璋没有能力自保。如果曹操得到蜀地,则荆州就危险了。如今我打算先攻取刘璋,再进军讨伐张鲁,从而首尾相连,一统吴、楚之地。即便有十个曹操,也无须忧虑了。”有人劝刘备应该同意孙权的请求,因为吴军终归不能越过荆州而占有蜀地,如此一来,蜀地也就可以获得了。主簿殷观说:“如果我们充当吴国的先锋,进攻蜀地未能得手,撤退后被吴军趁机攻击,则大事去矣。”刘备听从了他的建议,回绝孙权说:“益州民富国强,地形险要,刘璋虽然懦弱,但足以自守。张鲁为人虚伪,未必会尽忠于曹操。如果劳师远征蜀地、汉中,运输军需到万里之外,想要战必克,攻必取,举兵不失利,即便吴起也无法制定规划,孙武也无法确保取胜。如今曹操已经占有了天下的三分之二,即将征服沿海地区,并向东吴炫耀军威,而我们同盟内部无故互相讨伐,使曹操掌握主动,抓住机会进攻我们,这不是好主意。”孙权明白了刘备的用意,于是停止了这个计划。
会刘璋闻曹公向汉中讨张鲁(1),内怀恐惧,别驾张松说璋曰:“曹公兵强,无敌于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刘豫州,使君之宗,而曹公之深仇也。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璋然之,遣法正迎先主(2)。时黄权谏曰(3):“左将军有枭名(4),今以部曲遇之(5),则不满其心;以客礼待之,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太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愿且闭境,以待河清(6)。”时刘巴亦谏曰(7):“备,雄杰人也。入必有为,不可内也。”既入,巴又曰:“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璋并不听。先主与璋会涪(8)。
【注释】
(1)会刘璋闻曹公向汉中讨张鲁:以下至“先主与璋会涪”,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2)法正:字孝直,扶风郿(今陕西眉县东)人。建安初依益州牧刘璋,不受重用,后奉命邀刘备入蜀,遂献策劝备趁机取蜀。善出奇谋,深受刘备信任。官至蜀郡太守、尚书令、护军将军。
(3)时黄权谏曰:以下至“璋并不听”,出自《三国志·蜀书·黄权传》。黄权,字公衡,巴西阆中(今四川阆中)人。三国时期蜀汉、曹魏将领。初为刘璋主簿。刘备取益州,黄权闭城坚守,璋降乃降,历任偏将军、治中从事、镇北将军。刘备伐吴,命黄权督江北之军以防魏军。刘备兵败后,黄权的归路被隔断,不得已降魏,官至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4)左将军:指刘备。刘备曾被朝廷任命为左将军。枭(xiāo)名:骁勇之名。
(5)部曲:部属,部下。
(6)河清:黄河水浊,少有清时,古人以“河清”为升平祥瑞的象征。
(7)时刘巴亦谏曰:以下至“璋并不听”,出自《三国志·蜀书·刘巴传》裴松之注引《零陵先贤传》。刘巴,字子初,零陵烝阳(今湖南邵东东南)人。三国时期蜀汉官员。官至尚书令。
(8)涪(fú):县名。今四川绵阳东。
【译文】
这时候,刘璋听说曹操出兵汉中讨伐张鲁,心怀恐惧,别驾张松劝刘璋说:“曹操兵力强盛,无敌于天下。如果他取得汉中,凭借张鲁的物资来攻取蜀地,谁能够抵挡?豫州牧刘备,与您同宗,又是曹操的大仇人。如果让他来讨伐张鲁,张鲁必然被击败。张鲁被打败,则益州的力量便强大了,曹操即便前来,也不能有什么作为。”刘璋同意张松的看法,于是派法正前去迎接刘备。此时黄权劝谏道:“左将军刘备有枭雄的名声,如果把他当作部下看待,那么他心中不会满意;如果以宾客的礼仪对待他,则一国之内无法容纳两个君主。如果客人的处境安如泰山,那么主人就会危如累卵。希望您关闭边境,等待天下太平。”此时刘巴也劝谏道:“刘备,是豪杰之人。进入益州后必然会有所图谋,不能放他进来。”刘备进入益州后,刘巴又说:“如果让刘备去讨伐张鲁,就好比放虎归于山林。”刘璋没有听从这些意见。刘备与刘璋在涪城会面。
璋既还成都(1),先主当为璋北征汉中。统复说备曰:“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璋既不武,又素无豫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杖强兵,据守关头(2)。闻数有笺来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未至,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3),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必乘轻骑来见(4)。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返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沉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计。初,张松、法正见备(5),备以私意接纳(6),尽其殷勤。因问蜀中兵器府库人马众寡,及诸要害。松等具为言之。又画地图处置山川(7)。由是尽知益州虚实。先主北到葭萌(8),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明年,曹公征孙权,权呼先主自救。备乃从璋求万兵及资宝,欲以东行救权。璋但许兵四千,其余皆半给。备因激怒其众曰:“吾为益州征强敌(9),师徒勤瘁,不遑宁居。今积帑藏之财(10),而吝于赏功,望士大夫为出死力战(11),其可得乎!”乃召璋白水军督杨怀,责以无礼,斩之。使黄忠等勒军向璋(12)。先主径至关,质诸将士卒妻子,引兵从忠等进到涪,据其城。璋所遣将皆破败也。即斩怀等,自葭萌南,还取璋。
【注释】
(1)璋既还成都:以下至“还取璋”,出自《三国志·蜀书·庞统传》。
(2)关头:即白水关。
(3)装束:束装,整理行装。
(4)轻骑:单骑。
(5)初,张松、法正见备:以下至“由是尽知益州虚实”,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吴书》。
(6)备以私意接纳:《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吴书》作“皆厚以恩意接纳”,译文从之。
(7)画地图处置山川:《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吴书》作“画地图山川处所”,译文从之。
(8)先主北到葭(jiā)萌:以下至“璋所遣将皆破败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及裴松之注引《魏书》,有删节。葭萌,县名。今四川广元西南。
(9)益州:指益州牧刘璋。
(10)帑(tǎng)藏:国库。
(11)士大夫:将佐,将士。
(12)黄忠:字汉升,南阳(今属河南)人。原为刘表部将,后归刘备,从征益州,多有战功。建安二十四年(219)定军山之战中,黄忠阵斩曹魏名将夏侯渊,拜征西将军。刘备称汉中王后,官至后将军,赐爵关内侯。
【译文】
刘璋返回成都后,刘备准备替他北伐汉中。庞统又劝刘备说:“暗中挑选精兵,昼夜兼程,直接偷袭成都。刘璋既缺乏军事才能,又一向没有防备,大军突然到来,可以一举平定益州,这是上策。杨怀、高沛,是刘璋的名将,各统强兵,占据白水关。听说他们多次上书劝谏刘璋,劝他发遣您返回荆州。您尚未到白水关时,可以先派遣使者与他们联络,就说荆州发生了紧急情况,打算回师救援,同时让军队整理行装,表面做出要返回荆州的样子。这二人既佩服将军您的英名,又庆幸您将要离开,一定会单骑来见。您借此机会抓住他们,进而吞并他们的部队,再回军进攻成都,这是中策。退回白帝城,与荆州互相呼应,再慢慢等待夺取益州的机会,这是下策。如果犹豫不决,不离去,将会陷入大困境,不可长时间停留此地。”刘备同意了庞统的中策。起初,张松、法正前去拜见刘备,刘备盛情款待,极尽热情周到。刘备趁机询问蜀中的武器、物资、兵马数量,以及蜀地各个要害之处的情况。张松等人全部告诉了他。还绘制了益州山川形势的地图送给刘备。刘备因此完全了解了益州的虚实情况。刘备到达北面的葭萌县后,并没有立即讨伐张鲁,而是广施恩德,以收取人心。第二年,曹操进攻孙权,孙权请求刘备救援自己。刘备于是向刘璋讨要一万军队以及军需物资,以便东还救援孙权。刘璋只同意给四千军队,其余的物资都只给一半。刘备借此机会激怒他的部下说:“我为刘璋征讨强敌,军队辛苦劳累,无暇休息。如今刘璋的府库里堆满财物,却舍不得拿出来犒赏有功之人,却指望将士们为他拼死作战,这怎么可能呢!”于是招来刘璋的白水关督军杨怀,责备他无礼,将其斩首。派黄忠等人率军进攻刘璋。刘备自己径直赶到白水关内,把守关将士的妻儿扣为人质,然后率军与黄忠等人进军涪城,攻占了城池。刘璋所派遣的将领全都被击败了。于是斩杀了杨怀等人,从葭萌南下,攻打刘璋。
时郑度说璋曰(1):“左将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人内涪水以西(2),其仓禀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请战不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禽矣。”璋不用度计。先主遂长驱,所过必克,而有巴、蜀。刘备袭蜀(3),丞相掾赵戬曰(4):“刘备其不济乎!拙于用兵,每战必败,奔亡不暇,何以图人?蜀虽小国(5),险固四塞,独守之国,难卒并也。”征士傅幹曰(6):“刘备宽仁有度,能得人之死力。诸葛亮达理知变,正而有谋,而为之相。张飞、关羽勇而有义,皆万人之敌,而为之将。此三人者,皆人杰也。以刘备之略,三杰佐之,何为不济?”先主围成都数十日(7),璋出降。蜀中殷盛丰乐,先主置酒大飨士卒(8),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初攻刘璋(9),备与士众约曰:“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豫焉。”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军用不足,备甚忧之。刘巴曰:“易耳。但当铸直百钱(10),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11)。”备从之。数月之间,府库充实。先主领益州牧(12),诸葛亮为股肱,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许靖、糜竺、简雍为宾友。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授用也(13),吴壹、费观等又璋之婚亲也(14),彭羕者又璋之所排摈也(15),刘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也。
【注释】
(1)时郑度说璋曰:以下至“则必禽矣”,出自《三国志·蜀书·法正传》。郑度,广汉郡(治雒县,今四川广汉北)人。刘璋时任益州从事。
(2)巴西:郡名。建安六年(201)改巴郡置,自安汉(今四川南充北)移治阆中(今属四川)。辖境相当于今四川阆中、武胜以东,广安、渠县以北,万源、开江以西地区。梓潼:郡名。建安二十二年(217)析广汉郡置,治梓潼(今四川梓潼)。辖境相当于今四川广元、青川、剑阁、梓潼、江油、绵阳和陕西宁强等市县地。涪水,即涪江。
(3)刘备袭蜀:以下至“何为不济”,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傅子》。
(4)丞相掾(yuàn):丞相属吏。当时曹操为丞相。赵戬(jiǎn):字叔茂,京兆长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赵岐从子。
(5)蜀虽小国:《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傅子》作“蜀虽小区”。
(6)征士:指不接受朝廷征聘的隐士。傅幹:字彦材(一作“彦林”),小字别成,北地泥阳(今陕西铜川耀州区东南)人。汉末汉阳太守傅燮之子,西晋名臣傅玄之父。建安年间为丞相参军、仓曹属。官至扶风太守。
(7)先主围成都数十日:以下至“还其谷帛”,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8)飨(xiǎng):拿食物犒劳。
(9)初攻刘璋:以下至“府库充实”,出自《三国志·蜀书·刘巴传》裴松之注引《零陵先贤传》。
(10)直百钱:面值为一百的钱币。《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九·建安十九年》胡三省注:“直百钱,一钱直百也。杜佑曰:蜀铸直百钱,文曰‘直百’。亦有勒为五铢者,大小称两如一焉,并径七分,重四铢。”
(11)官市:官府设立的集市。
(12)先主领益州牧:以下至“无不竞劝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13)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今湖北枝江北)人。刘璋时历任江原长、成都令、益州太守等职,有政绩。刘备据蜀后,任掌军中郎将,与诸葛亮同掌军政。李严:字正方,南阳(今属河南)人。刘璋时任成都令。后归降刘备,任犍为太守、尚书令。备临死,与诸葛亮同受遗诏辅政。后亮出师祁山,他主掌后勤,因失职被免官。
(14)吴壹:字子远,陈留(今河南开封)人。随刘焉入蜀,刘璋时任中郎将,后归降刘备,任护军讨逆将军。其妹为刘备夫人。诸葛亮逝世后,任汉中都督,升任车骑将军、雍州刺史,进封济阳侯。费观:字宾伯,江夏(今河南罗山西南)人。刘璋女婿。后归降刘备,任裨将军、巴郡太守、江州都督。刘禅即位后,封都亭侯,加振威将军。
(15)彭羕:字永年,广汉郡(治雒县,今四川广汉北)人。初为益州书佐,因受谤毁,被刘璋髡钳为徒隶。刘备入蜀,得庞统、法正引荐,任为治中从事。因骄纵,被贬为江阳太守。后因言语悖逆,下狱诛死。
【译文】
此时郑度劝刘璋说:“刘备袭击我们,其兵力不足万人,尚未得到士卒的真心归附,粮草只能依赖田野中的谷物。如今之计,不如将巴西、梓潼两郡的百姓全部迁徙到涪水以西,把粮仓和田野上的谷物全部烧掉,然后高筑堡垒,深挖壕沟,静静等待。刘备挑战得不到回应,长期相持又缺乏粮草,不出一百天,必定撤军。等他们撤军时,再出兵追击,必能擒获刘备。”刘璋没有采纳郑度的计谋。刘备于是长驱直入,每攻必克,占领了巴蜀地区。刘备袭击蜀地,丞相属吏赵戬说:“刘备不会成功吧!他不善用兵,屡战屡败,逃跑还来不及,凭什么图谋别人?蜀虽然是个小地方,然而四面皆有天险,是个可以独自据守的国家,难以迅速吞并。”征士傅幹说:“刘备宽厚仁慈而有度量,能让人为他拼死效力。诸葛亮通达事理,知晓权变,正直而有谋略,担任刘备的辅佐。张飞、关羽勇猛而有信义,都是力敌万人的猛将,担任刘备的大将。这三个人,都是人中豪杰。以刘备的雄才大略,加上三位豪杰的辅佐,怎么会不成功?”刘备围攻成都数十天后,刘璋出城投降。蜀地富庶安乐,刘备大摆酒宴犒劳将士,将成都府库中的金银赏赐给将士,谷物与布帛则发还百姓。当初攻打刘璋时,刘备与士卒约定:“如果大事成功,成都府库内的一切财物,我都不要。”等到攻下成都,将士们都扔下武器,前往各个府库抢夺宝物,以致军需费用不足,刘备很是忧虑。刘巴说:“这不难。只要铸造面值为一百的钱币,平抑物价,让官员设立官方市场。”刘备听从了刘巴的建议。数月之间,府库就充实了。刘备就任益州牧,以诸葛亮为辅佐,法正为主要谋士,关羽、张飞、马超为将领,许靖、糜竺、简雍为宾客朋友。董和、黄权、李严等原本是刘璋任用的部下,吴壹、费观等是刘璋的姻亲,彭羕曾受到刘璋的排斥,刘巴是刘备过去所憎恨的人,他们都被安置在显要的职位上,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于是有志之士,无不受到鼓舞。
群臣劝先主称尊号(1),先主未许。诸葛亮曰:“昔吴汉、耿纯等劝世祖即帝位(2),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3)。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4),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久勤苦者,亦望尺寸之功名,如纯言耳。”先主于是即帝位。谯周等劝进云(5):“臣父群未亡时(6),言西南数有黄气,直立数丈,见来积年时时有景云祥风(7),从璇玑下应之(8),此为异瑞(9)。又二十二年中,数有气如旗,从西竟东,中天而行(10)。图书曰(11):‘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荧惑、镇星常从岁星相追近。汉初兴,五星从岁星(12),其岁星主义(13),汉位在西,义之上方(14),故汉法常以岁星候人主,当有圣主起于此州,以致季兴(15)。时许帝尚存(16),故群下不敢漏言。顷者,荧惑复追岁星,见在胃、昴(17)。胃、昴为天纲。经曰:‘帝星处之(18),众邪消亡。’愿大王应天顺人,速即洪业(19),以宁海内也。”
【注释】
(1)群臣劝先主称尊号:以下至“先主于是即帝位”,出自《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2)耿纯:字伯山,钜鹿宋子(今河北赵县东北)人。东汉开国将领、云台二十八将之一。《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作“耿弇”,译文从之。世祖:指光武帝刘秀。
(3)天下英雄喁喁(yóng),冀有所望:《后汉书·耿纯传》:“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喁喁,仰望期待貌。
(4)绍世:继承世系。
(5)谯周等劝进云:以下至“以宁海内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有删节。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今四川阆中西南)人。蜀中经学大师。后主刘禅时,官至太子家令、光禄大夫。炎兴元年(263)魏军攻蜀,他劝后主出降,被封为阳城亭侯,拜骑都尉、散骑常侍。
(6)臣父群:指周群。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三国志二·蜀·先主传》:“此奏列名者有刘豹、向举、张裔、黄权、殷纯、赵莋、杨洪、何宗、杜琼、张爽、尹默、谯周等,而忽称臣父,果何人之父邪?《华阳国志》云‘周群父未亡时’,似当从之。又按《周群传》云:‘子巨,亦传其术。’或‘臣’为‘巨’之讹,而上脱‘周’字邪?”
(7)景云:祥云,瑞云。
(8)璇(xuán)玑:泛指北斗。
(9)异瑞:异常的吉兆。
(10)中天:天文学名词。天体经过观测者的子午圈。
(11)图书:指河图、洛书。
(12)汉初兴,五星从岁星: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星。从岁星,指金、水、火、土四星向木星的方位靠近。《汉书·天文志》:“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于东井,以历推之,从岁星也。此高皇帝受命之符也。”颜师古注引孟康曰:“岁星先至,先至为主也。”
(13)岁星主义:指木星与“义”相对应。《汉书·天文志》:“凡五星所聚宿,其国王天下:从岁以义,从荧惑以礼,从填以重,从太白以兵,从辰以法。”
(14)义之上方:指西方。古代以“五常”与“五方”相配,义配西方。
(15)季兴:中兴,复兴。
(16)许帝:指在许都的汉献帝。
(17)胃:胃宿,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三宿。昴(mǎo):昴宿,西方白虎七宿的第四宿。
(18)帝星处之:指木星运行至胃宿、昴宿的星区。
(19)洪业:大业。指帝位。
【译文】
群臣劝刘备称帝,刘备尚未答应。诸葛亮劝说道:“从前吴汉、耿弇等人劝世祖登上帝位时,世祖也推辞谦让,前后多次。耿纯进言说:‘天下英雄仰望期待,希望能在您称帝后获取富贵。如果不听从他们的建议,士大夫们将各自归去寻找新的主人,不会再追随您了。’世祖被耿纯深刻诚挚的话所打动,同意登基称帝。如今曹丕篡夺汉室,天下没有主人。大王您是刘氏苗裔,继承祖业登上帝位,乃是理所应当。士大夫千辛万苦地追随您,也希望能建立功名,正如耿纯当年所说的那样。”刘备于是登基称帝。谯周等人劝刘备称帝,说:“周群还没去世时,曾说蜀地西南方屡屡有黄气,直立向上,高达数丈,已经出现好几年了,并且时时有瑞云祥风,从北斗的方位降下与之呼应,这是奇异的吉兆。另外,建安二十二年(217)间,多次出现像旗帜一样的云气,自西向东,横跨中天移动。《河图》《洛书》说:‘必然有天子出现在云气初起的方位。’加之这一年中,金星、火星、土星常常追随木星而行,位置相近。汉朝刚刚兴起时,金、水、火、土四星向木星的方位靠近,而木星与义相配,汉的方位在西方,恰好也是与义相配的方位,所以汉代的占星之法,常以木星的运行预测人主的吉凶,根据天象,应当有圣明的君主兴起于益州,使汉室中兴。当时许都的皇帝还在,所以群臣不敢泄露这件事。最近,火星又开始追赶木星,出现在胃宿、昴宿的星区。胃宿、昴宿是上天的纲纪。星经说:‘帝星位于胃宿、昴宿时,各种邪恶都会消亡。’希望大王您顺应天意民心,赶紧登上帝位,以安定天下。”
时曹公拔汉中(1)。初,魏太祖破张鲁于汉中(2),刘晔进计曰(3):“明公北破袁绍,南征刘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震天下,势慑海外(4)。今举汉中,蜀人望风,破胆失守(5)。推此而前,蜀可传檄而定。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附,人心震恐,其势自倾。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孔明明于治体,关羽、张飞勇冠三军,武毅以威之,文德以抚之,据崄守要,不可犯矣。今时不取,必有后忧。”太祖不从。居七日(6),蜀降者言蜀中惊扰,虽斩之,犹不禁。太祖又问晔曰:“蜀可伐不?”对曰:“今以小安,不可动也。”法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7),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力不足也,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算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率,举众往讨,则必克之。克之日,广农积谷,观舋伺隙(8),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境拓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先主自阳平南度沔水(9),缘山稍前,于定军、兴势作营(10)。渊将兵来争其地。正曰:“可击矣。”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渊军,渊等授首,遂奄有梁、汉(11)。
【注释】
(1)时曹公拔汉中:以下至“渊等授首”,出自《三国志·蜀书·法正传》。
(2)初,魏太祖破张鲁于汉中:以下至“太祖不从”,出自《三国志·魏书·刘晔传》。
(3)刘晔:字子扬,淮南成德(今安徽寿县东南)人。汉朝宗室,曹魏大臣、谋士。官至侍中、大鸿胪,封东亭侯。
(4)慑:威慑,使慑服。
(5)失守:惊恐不能自持。
(6)居七日:以下至“不可动也”,出自《三国志·魏书·刘晔传》裴松之注引《傅子》。
(7)夏侯渊:字妙才,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夏侯惇族弟,曹魏名将。
(8)舋(xìn)、隙:二词同义,间隙,空子。
(9)阳平:即阳平关,在今陕西勉县西。南临汉水,为汉中盆地西边门户,当川、陕交通要冲。
(10)于定军、兴势作营:应作“于定军山作营”。《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于定军山势作营。”卢弼《三国志集解》:“定军山在阳平关之南,亦在沔水之南,传文明言‘自阳平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其为定军山无疑。阳平关在今沔县西北,定军山在今沔县东南,故云‘缘山稍前’。若兴势山则在沔水之北,汉中之东,距阳平关数百里。汉中为夏侯渊、张郃屯兵之地,先主纵善用兵,决不能入敌境为营,此传‘势’字当为衍文。……《通鉴》云‘营于定军山’,《考异》亦云《法正传》误,胡注亦云‘兴势去沔阳地里相远’,是皆为定军山之证。”定军,指定军山,位于今陕西勉县西南。沿汉水起伏,东西绵延,两峰对峙,处汉中盆地西缘。译文从之。
(11)奄有:全部占有,多用于疆土。
【译文】
此时曹操攻取了汉中。起初,曹操在汉中大败张鲁,刘晔向曹操献计说:“您北破袁绍,南征刘表,天下九个州上百个郡,您已经占有了十分之八,威震天下,声势震慑海外。如今又攻下汉中,蜀人得知消息,无不闻风丧胆。若趁机进军,只要发布一道檄文就可以平定蜀地。刘备,是人中豪杰。虽有谋略却反应迟缓,得到蜀地的日子还不长,蜀地民众尚未真心归附,如今人心恐惧,势必从内部分崩离析。趁着他们分崩离析而大兵压境,一定可以取胜。如果暂时放过他们,诸葛亮懂得治国,关羽、张飞勇冠三军,用勇武震慑民众,用文德安抚民众,占据险要,坚守关塞,就没法进攻他们了。现在不攻取蜀地,必然留下后患。”曹操没有听取刘晔的建议。七天之后,蜀地前来投降的人说蜀中惊慌扰动,虽然斩杀了惊惶之人,依然无法制止。曹操又问刘晔说:“现在还能进攻蜀地吗?”刘晔说:“现在蜀地已经稍稍安定,不可以攻打了。”法正劝刘备说:“曹操一举收服张鲁,平定汉中,却不趁势攻取巴、蜀,只留下夏侯渊、张郃驻守汉中,自己匆匆返回北方。这并不是因为曹操的智谋与力量不足,而是因为内部有了忧患威胁。如今,衡量夏侯渊、张郃的才干谋略,无法胜任一国的将帅,如果率领大军前去讨伐,一定能打败他们。攻克汉中之后,再加强农业,积聚粮食,观察形势等待时机,上可以消灭敌寇,扶助汉室;中可以蚕食雍州、凉州,开拓疆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之地,做长期坚持的打算。这是上天赐予的良机,机不可失!”刘备很赞赏法正的计策,于是率领诸将进军汉中,法正也随行。刘备从阳平关南渡沔水,沿着山势逐渐推进,在定军山扎营。夏侯渊领兵前来争夺。法正说:“可以出击了。”刘备命黄忠居高临下擂鼓呐喊,发起猛攻,大败夏侯渊的部队,夏侯渊等人被斩首,于是全部占有了益州、汉中。
时魏使夏侯楙镇长安(1),蜀将魏延就诸葛亮请兵从褒中出(2),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3),以袭长安。亮不许。《魏略》曰:“夏侯楙为安西将军(4),镇长安。诸葛亮于南郑与群下计议(5)。魏延曰:‘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唯有御史、京兆太守,横门邸阁与散人谷足周食也(6)。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7),亦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为悬绝(8),不如安从阻道(9),可以平取陇右,万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也。”延每随亮出(10),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也。
【注释】
(1)时魏使夏侯楙(mào)镇长安:以下至“亮不许”,出自《三国志·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夏侯楙,字子林,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人。夏侯惇之子。其妻为曹操之女清河公主。官至侍中、尚书、安西将军、镇东将军。
(2)魏延:字文长,义阳(今河南信阳西北)人。三国时期蜀汉名将。官至前军师、征西大将军,封南郑侯。诸葛亮死后,与杨仪争权,兵败被杀。褒中:县名。在今陕西勉县东,属汉中郡。
(3)子午:指子午道,从关中到汉中的南北通道。北起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经南山(今秦岭)、汉中,南至今安康市境。三国时为魏、蜀相争的要道。《汉书·王莽传》:“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颜师古注:“子,北方也。午,南方也。言通南北道相当,故谓之子午耳。”
(4)夏侯楙为安西将军:以下至“故不用延计也”,出自《三国志·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
(5)南郑:今陕西汉中东。
(6)横门邸阁与散人谷足周食也:《资治通鉴·魏纪三·太和二年》胡三省注:“魏置邸阁于横门以积粟。民闻兵至必逃散,可收其谷以周食。”横门,又名“光门”,汉代长安城北西头的第一门。邸阁,古代官府所设储存粮食等物资的仓库。散人谷,《三国志·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作“散民之谷”,译文从之。
(7)斜谷:指斜谷道,即褒斜道。
(8)悬绝:《三国志·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作“县危”,译文从之。
(9)阻道:《三国志·蜀书·魏延传》裴松之注引《魏略》作“坦道”,译文从之。
(10)延每随亮出:以下至“叹恨己才用之不尽也”,出自《三国志·蜀书·魏延传》。
【译文】
当时,魏国派夏侯楙镇守长安,蜀国将领魏延向诸葛亮请兵,从褒中出发,沿着秦岭东进,到子午道后转而北上,去袭击长安。诸葛亮不准。《魏略》说:“夏侯楙任安西将军,镇守长安。诸葛亮在南郑与属下众人商议对策。魏延说:‘听说夏侯楙年轻,是曹操的女婿,胆怯而无谋。如果能给我五千精兵,五千背负军粮的人,直接从褒中出兵,沿着秦岭东进,到子午道后转而北上,不超过十天,可以抵达长安。夏侯楙听说我突然到来,必然乘船逃跑。长安城中只剩下御史、京兆太守等官员,横门仓库以及逃散百姓的粮食,足以供给军粮。等东方的魏军会合前来救援,需要二十多天,而您从斜谷进军,也完全可以赶到长安。如此一来,则咸阳以西地区可以一举平定。’诸葛亮认为这个方案太冒险,不如安稳地沿着平坦的道路进军,可以稳妥地攻取陇右地区,这样有万全的把握,而且没有危险,所以没有采用魏延的计策。”魏延每次随诸葛亮出征,都要请求率领一支万人的军队,与诸葛亮走不同的道路,在潼关会师,就像韩信当年所做的那样。诸葛亮始终制止他,不同意他的做法。魏延常常说诸葛亮胆小,遗憾自己的才能无法完全施展。
其后,吴孙权袭关羽,取荆州。刘备令关羽镇守荆州(1),吴将吕蒙拜汉昌太守(2),与关羽分土接境。知羽枭雄,有兼并心,且居上流,其势难久。蒙乃密陈计策曰:“今征虏守南郡(3),潘璋将游兵万人(4),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将图之。会羽讨樊(5),留兵将备南郡。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众还建业(6),以治病为名。羽闻之,必彻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驱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7),阴与图计。羽果信之,稍彻兵赴樊。权遂行,遣蒙在前。伏其精兵于中(8),使白衣摇橹(9),作商贾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10),尽缚之,是故羽不闻知。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纳,约令军不得干历人家(11),有所求取。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羽使人还,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皆委羽而降,即父子俱获。初,孙权之讨羽也(12),遣使报魏云:“欲讨关羽自效,乞不漏露,令羽有备。”群臣咸言密之是宜。董昭曰:“军事尚权,期于合宜。宜露其事。羽闻权上,即当还护,其城围得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持,我乘其弊。若密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也。”乃使射书于围中及羽屯内,羽犹豫未去。陆逊至(13),破江陵,羽走至临沮(14),为吴将潘璋所杀也。
【注释】
(1)刘备令关羽镇守荆州:以下至“即父子俱获”,出自《三国志·吴书·吕蒙传》,有删节。
(2)汉昌:郡名。原为汉昌县,东汉桓、灵时析罗县置,治今湖南平江东南金铺观,属长沙郡。建安十四年(209),孙权以此县为周瑜奉邑,次年又于此县置汉昌郡。
(3)征虏:指孙皎,字叔朗,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三国时期吴国宗室、将领,孙权堂弟。时任征虏将军。南郡:郡名。战国秦昭王二十九年(前278)置,治郢县(今湖北江陵北纪南城),后迁江陵(今属湖北)。辖境约当今湖北南漳及襄阳以南,荆门、洪湖二市以西,长江和清江流域以北,西至重庆巫山县。
(4)潘璋将游兵万人:《三国志·吴书·吕蒙传》作“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潘璋,字文珪,东郡发干(今山东冠县东南)人。三国时期吴国将领。
(5)樊:指樊城,今湖北襄阳樊城区。
(6)建业:吴国都城。今江苏南京。
(7)露檄:发布公告。
(8)(gōu lù):也作“䑦”“”,大船。
(9)白衣:当时商人常穿的衣服。
(10)屯候:斥候,哨兵。
(11)干历:骚扰。
(12)初,孙权之讨羽也:以下至“为吴将潘璋所杀也”,出自《三国志·魏书·董昭传》,有删节。董昭,字公仁,济阴定陶(今山东菏泽定陶区)人。三国时期曹魏谋士、重臣。
(13)陆逊至:《三国志·魏书·董昭传》作“权军至”,译文从之。
(14)临沮:县名。今湖北远安西北。
【译文】
此后,吴国孙权偷袭关羽,夺取了荆州。刘备命令关羽镇守荆州,吴国将领吕蒙担任汉昌郡太守,与关羽的辖境接壤。吕蒙知道关羽骁勇雄豪,有兼并吴国领土之心,而且处于长江上游,这种形势难以持久。吕蒙于是秘密向孙权陈述计策说:“如今,让征虏将军孙皎镇守南郡,潘璋率领万人的机动部队,沿着长江上下巡逻,以对付敌军的进攻。我为国家向前占据襄阳。如此一来,何必担心曹操?何必依赖关羽?”准备讨伐关羽。此时,恰逢关羽出兵讨伐樊城,留下一批将士防守南郡。吕蒙上疏说:“关羽进攻樊城,而留下众多驻守的军队,这一定是害怕我攻击他的后方。我常常有病,请让我以治病为名,带一部分军队回建业。关羽听说后,必然撤出南郡守兵,全部调到襄阳前线。我们再出动大军,沿着长江,乘船昼夜赶往上游,趁其防备空虚发动袭击,则南郡可以攻下,关羽可以擒获。”遂对外宣称病重。孙权于是发布公开文书召回吕蒙,暗中与他商议大计。关羽果然信以为真,逐渐撤走南郡守军调往樊城。于是孙权开始行动,派遣吕蒙作为先锋。吕蒙把精兵隐藏在大船中,让摇橹的士兵穿上白色衣服,伪装成商人,昼夜赶路。到达关羽所设置的江边哨所后,把哨兵全部捆绑起来,因此关羽浑然不知吴军来袭。吕蒙进军占据江陵,将关羽及其将士的家属全部俘获,对他们加以安抚招纳,命令士卒不得骚扰民众,不得索要财物。关羽从樊城撤军,途中,数次派遣使者与吕蒙联络,吕蒙则每次都厚待使者。关羽的使者返回后,关羽麾下将士都得知家属平安,受到的待遇甚至超过了平时,所以关羽的将士都没有斗志,纷纷离开关羽投降,关羽父子很快都被擒获。当初,孙权准备讨伐关羽时,派遣使者向魏国报告:“我打算讨伐关羽,以向您效劳,恳请不要泄露消息,让关羽有所防备。”群臣都说应当保守秘密。董昭说:“军事注重权变,目的在于合乎事宜。应该泄露这个消息。关羽听说孙权出兵西上,就会立即撤兵保护后方,樊城之围可以很快解除,我方就获得了利益。还可以让孙权、关羽互相对峙攻击,等到双方疲敝,我们再乘其疲敝而入。如果秘而不宣,让孙权得逞,并非上策。”于是派人把孙权的书信绑在箭上,射进被围的樊城以及关羽的军营中,关羽犹豫不决,没有立即撤军。孙权军至,攻破江陵,关羽逃跑至临沮县,被吴国将领潘璋所杀。
先主怒吴,伐之,败绩。还蜀至永安而崩(1)。初,魏文帝闻备东下(2),与孙权交战,树栅连营七百余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机,岂有七百里营可以距敌乎?‘包原隰阻险而为军者(3),为敌所禽’,此兵忌。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权破备于夷陵书至。后主禅即位。下诏曰(4):“朕闻,善积者昌,祸积者丧(5),古今常数也。曩者,汉祚中微,网漏凶慝(6);董卓造难,震荡京畿;曹操阶祸(7),窃执天衡;子丕孤竖,敢寻乱阶(8),盗据神器,更姓改物,世济其凶(9)。当此之时,天下无主,则我帝命殒越于下(10)。昭烈皇帝(11),光演文武(12),存复祖业,诞膺皇纲(13),不坠于地。万国未靖,早世遐殂(14)。朕以幼冲(15),继统鸿业,未习保傅之训(16),而婴祖宗之重(17)。光戴前绪(18),未有攸济,朕甚惧焉。诸葛丞相,弘毅忠壮,忘身忧国。今授之以旄钺之重(19),付之以专命之权(20),统领步骑二十万众,董督元戎(21),龚行天罚,除患宁乱,克复旧都,在此行也。伐其元帅(22),吊其残人(23)。他如诏书律令者也。”
【注释】
(1)永安:县名。三国蜀汉章武二年(222)以鱼复县改名,治今重庆奉节东白帝城,为巴东郡治。
(2)初,魏文帝闻备东下:以下至“权破备于夷陵书至”,出自《三国志·魏书·文帝纪》。
(3)包:包裹。此处指处于不利地形的包围中。原隰(xí):平坦低湿之地。
(4)下诏曰:以下至“他如诏书律令者也”,出自《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有删节。
(5)祸积者丧:《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作“恶积者丧”,译文从之。
(6)凶慝(tè):指凶恶奸诈之人。慝,邪恶。
(7)阶祸:招致祸患,惹祸。
(8)乱阶:祸端,祸根。
(9)世济其凶:语出《左传·文公十八年》:“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世世代代相承凶恶。
(10)我帝:指汉献帝。殒越:死亡。
(11)昭烈皇帝:指刘备,谥号昭烈皇帝。
(12)光演:光大延续。
(13)诞膺:指承受天命或帝位。皇纲:朝廷的纲纪。
(14)遐殂(cú):长辞人世。指死亡。殂,死亡。
(15)幼冲:指年龄幼小。
(16)保傅:古代保育、教导太子等贵族子弟及未成年帝王、诸侯的男女官员,统称为“保傅”。
(17)婴:加,担负。
(18)光戴:《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作“光载”,光大。译文从之。前绪:前人的事业。
(19)旄钺:语本《尚书·牧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白旄和黄钺。借指军权。
(20)专命:不奉上命而自由行事。
(21)董督:统率,监督。元戎:大军。
(22)伐其元帅:《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作“贷其元帅”。贷,饶恕、宽免。译文从之。
(23)残人:被残害的人民,劫后余民。
【译文】
刘备对吴国深感愤怒,兴兵讨伐,结果大败。在返回蜀地途中,病逝于永安。起初,曹丕听说刘备率军东下,与孙权交战,树立栅栏连接军营长达七百多里,便对群臣说:“刘备不懂得用兵,哪有七百里长营可以抵御敌人的呢?‘在平坦低湿或地势险阻处驻军,将被敌人擒获’,这是兵家大忌。孙权报捷的文书很快就要到了。”七天之后,孙权在夷陵击溃刘备的报告果然送到。后主刘禅即位。刘禅下诏说:“我听说,累积善行就会昌盛,累积恶行就会灭亡,这是古今的常理。先前,汉室中道衰微,大奸大恶之人逃脱法网;董卓制造祸难,震荡京城;曹操招来祸患,窃夺了天子的权威;曹丕不过是个年幼竖子,竟敢制造祸端,盗取帝位,改朝换代,延续了曹操的凶恶。这个时候,天下无主,而献帝也死于他们手中。昭烈皇帝,光大延续了文治武功,保存复兴了先祖基业,承接了帝王的纲纪,使其不至于消亡。然而天下尚未平定,先帝不幸早早去世。我尚在幼年,便继承大统,还没来得及接受师傅的教导,就担负起祖宗基业的重任。光大前人事业的重任,尚未实现,我很是恐惧。诸葛丞相,宽宏坚毅,忠义勇武,奋不顾身,忧虑国家。现在授予他执掌军权的重任,以及不奉上命自由行事之大权,统领步兵、骑兵共二十万,率领大军,替上天讨伐叛逆,消除祸患,平定战乱,收复旧都,在此一举。胜利后,宽恕敌军的将帅,安抚饱经战乱的民众。其他的事务,都遵照颁布的诏书与律令执行。”
先是,吴主孙权请和(1),吴使张温使蜀(2)。权谓温曰:“卿不宜远出,恐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与曹氏通意,故屈卿行。行人之义,受命不受辞也(3)。”对曰:“臣入无腹心之规,出无专对之用(4)。惧无张老延誉之功(5),又无子产陈事之效(6)。然诸葛达见计数,必知神虑屈伸之宜(7)。加受朝庭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无疑贰。”温至蜀,诣阙拜章曰:“昔高宗以谅昌殷祚于中兴(8),成王以幼冲隆周德于太平。今陛下以聪明之姿,等契往古;总百揆于良佐(9),参列精之炳耀(10);遐迩望风,莫不忻赖(11)。吴国勤任旅力(12),清澄江浒(13),愿与有道平一宇内,委心协规,有如河水(14)!使下臣温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礼义,未便耻忽。臣自入远境,及即近郊,频蒙劳来,以荣自惧。”蜀使马良使吴(15)。良谓亮曰:“今衔国命,协穆二家(16),幸为良介于孙将军(17)。”亮曰:“君试自为文。”良即草曰:“寡君遣掾马良通聘继好,以绍昆吾、豕韦之勋(18)。其士人吉士(19),荆楚之令(20),鲜于造次之华(21),而有克终之美,愿降心存纳,以慰将命(22)。”权大待之也。丞相诸葛亮虑权闻先主殂,有异计,乃遣邓芝修好于权(23)。权果狐疑,不时见芝。芝自表请见。权语芝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24),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犹豫耳。”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土,大王命世之英(25),诸葛亮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26),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兼并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势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质于魏(27),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其不从,则奉辞伐叛。蜀必顺流,见可而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权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自绝魏,与蜀连和。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等与诸葛亮书陈天命(28),欲使举国称蕃。亮不答书,作《正议》曰:“昔在项羽,起不由德,虽处华夏(29),秉帝者之势,卒就汤镬(30),为后来戒。魏不审鉴,今次之矣。免身为幸,灭在子孙。而二三子多逞苏、张诡靡之说,奉进兜滔天之辞(31),欲以诬毁唐帝,讽解禹、稷(32),所以徒怀文藻(33),烦劳翰墨,大雅君子所不为也(34)。又《军志》曰(35):‘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昔轩辕氏挈卒数万,制四帝(36),定海内,况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可得干拟者哉(37)!”
【注释】
(1)先是,吴主孙权请和:以下至“与蜀连和”,出自《三国志·蜀书·邓芝传》。
(2)吴使张温使蜀:以下至“以荣自惧”,出自《三国志·吴书·张温传》。张温,字惠恕,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期吴国大臣。官至议郎、选曹尚书、太子太傅。曾出使蜀汉,归,称美蜀政,为孙权所忌,遂借他事下狱治罪,六年后病卒。
(3)受命不受辞:只接受使命,不预先接受应对之辞令,以便灵活应对。《公羊传·庄公十九年》:“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
(4)专对:谓任使节时独自随机应答。《论语·子路》:“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何晏《集解》:“专,犹独也。”
(5)张老延誉之功:《国语·晋语七》:“使张老延君誉于四方,且观道逆者。”韦昭注:“延,陈也。陈君之称誉于四方,且观察诸侯之有道德与逆乱者。”张老,春秋时期晋国大夫张孟。
(6)子产陈事之效:子产出使晋国,碰上晋平公生病。负责接待的韩宣子向子产请教病因,子产立即加以分析,说病因在于没有祭祀夏代的神灵。晋国马上进行祭祀,五天后晋平公痊愈。事见《国语·晋语八》。
(7)神虑:指孙权的考虑。
(8)高宗:指武丁,商代国君。谅(àn):亦作“谅阴”,指居丧,多用于皇帝。《论语·宪问》:“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张温出使蜀国时,刘备去世刚刚一年,刘禅还在居丧期间,所以张温以殷高宗作比。
(9)总:统领。百揆:百官。
(10)精:指日月星辰之属。
(11)忻(xīn)赖:欣喜仰赖。
(12)勤任:亦作“勤恁”,勤思。旅力:出力,尽力。《文选·班固〈典引〉》:“若然受之,亦宜勤恁旅力,以充厥道。”蔡邕注:“恁,思也。旅,陈也。”
(13)江浒(hǔ):江边。
(14)有如河水:《国语·晋语四》:“(重耳)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沉璧以质。”意谓请河神为证。
(15)蜀使马良使吴:以下至“权大待之也”,出自《三国志·蜀书·马良传》。马良,字季常,襄阳宜城(今湖北宜城南)人。三国时期蜀汉官员,马谡之兄。
(16)协穆:和睦。
(17)介:介绍。孙将军:指孙权。孙权曾被朝廷任命为讨虏将军。
(18)以绍昆吾、豕韦之勋:《国语·郑语》:“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为夏伯矣,大彭、豕韦为商伯矣。”昆吾、豕韦为夏朝、商朝的诸侯之长。
(19)其士人吉士:《三国志·蜀书·马良传》作“其人吉士”。吉士,贤人。
(20)令:美。
(21)造次:善辩。
(22)将命:奉命。
(23)邓芝:字伯苗,义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三国时期蜀国大臣。受诸葛亮委派出使孙吴,说服孙权重建吴蜀联盟。后主时官至车骑将军。
(24)逼:狭窄。
(25)命世:著名于当世。多用以称誉有治国之才者。
(26)三江:《尚书·禹贡》“扬州”:“三江既入,震泽厎定。”《周礼·夏官·职方氏》“扬州”:“其川三江。”汉以后各家解释不一。近人认为“三江”应为众多水道的总称,并非确指某几条水。
(27)委质:引申为臣服、归顺。
(28)时司徒华歆(xīn)、司空王朗等与诸葛亮书陈天命:以下至“可得干拟者哉”,出自《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有删节。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今山东禹城西南)人。汉末三国时期名士、重臣。官至尚书令、司徒、太尉。
(29)华夏:指中原地区。
(30)汤镬(huò):古代把人投入滚烫的热水中煮死的酷刑。此处代指灭亡。
(31)(huān)兜:相传为尧、舜时的部落首领,四凶之一。滔天:比喻罪恶、灾祸或权势等极大。
(32)讽解:讥讽离间。
(33)所以:《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作“所谓”,译文从之。
(34)大雅:非常端正。雅,正。
(35)《军志》:《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作“《军诫》”。
(36)四帝:《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作“四方”,译文从之。
(37)干拟:干犯。
【译文】
此前,吴国君主孙权派使者前来求和,吴国派张温出使蜀国。孙权对张温说:“您本来不应远出,但我担心诸葛亮不了解我与曹丕往来的用意,所以委屈您出行。使者的行事准则,就是只接受使命,而不预先接受应对的辞令。”张温回答说:“我在朝中,没法像心腹大臣那样出谋划策;充当使者,又没有独自应对的才能。我怕自己无法像张老那样宣扬君主的声誉,也无法像子产那样为晋侯分析病因。然而诸葛亮见识通达,精于谋略,一定能理解您能屈能伸的良苦用心。加上我方对于蜀汉的广大恩惠,我推测诸葛亮的内心,一定不会有猜疑与背离。”张温到达蜀国后,前往宫阙呈上奏章说:“从前,殷高宗居丧三年,却使殷商的国运重新昌盛;周成王年幼即位,却使周朝的天下得到太平。如今陛下聪明的资质,与古代的圣明之君完全一样;贤良的辅佐统领百官,如同群星一般闪耀;远近之人仰望风采,无不欣喜仰赖。吴国尽心尽力,安定江东,希望能与有道之君共同平定天下,齐心协力,共谋大业,河神可以为证!为此,吴主派我前来表达友好之情。陛下您崇尚礼义,没有立即对我表示轻蔑。我从贵国远方的边境,来到京城近郊,频频受到慰劳,我受宠若惊,深感不安。”蜀国派马良出使吴国。马良对诸葛亮说:“如今我肩负国家的使命,和睦吴、蜀二国的关系,希望您写一封介绍信,将我介绍给孙权将军。”诸葛亮说:“您试着自己写吧。”马良就起草到:“我国君主派遣下属马良前来访问,延续两国的友好,以继承昆吾、豕韦辅佐王室的功勋。使者马良是位贤人,是荆楚之地的优秀人物,虽然没有能言善辩的口才,却有着很好地完成使命的能力,希望您屈尊接纳,以慰劳身负使命的使者。”孙权隆重地接待了马良。丞相诸葛亮担心孙权得知刘备去世,会有另外的打算,于是派遣邓芝出使吴国,与孙权结好。孙权果然犹豫不决,没及时接见邓芝。邓芝主动上表,请求拜见孙权。孙权对邓芝说:“我确实愿意与蜀国和好亲善,但唯恐蜀国君主幼弱,国土狭小逼仄,如果受到魏国的攻击,难以保全自己,所以我才犹豫不决。”邓芝回答说:“吴、蜀两国占据着四州的土地,大王您是当世著名的英雄,诸葛亮也是一时的豪杰。蜀国四周有重重险关,吴国有三江的险阻,如果结合这两方面的长处,两国结为唇齿相依的关系,进可以兼并天下,退可以鼎足三分,这是很自然的道理。如今大王您如果臣服于魏国,魏国一定会上逼您入朝觐见,下求您把太子送去充当人质。如果不答应其要求,魏国就将以正当的理由出兵讨伐吴国。那时蜀国也必定顺流而下,趁势夹击。这样,江南的土地,将不再归大王所有了。”孙权沉默了很久,说:“您说得很对。”于是与魏国断绝关系,和蜀国结盟。当时,曹魏司徒华歆、司空王朗等人给诸葛亮写信,信中陈说天命,想劝诸葛亮带领蜀国臣服于魏国。诸葛亮没有回信,写了一篇《正议》作为回答:“从前西楚霸王项羽,兴起时不依靠德行,虽然占据中原,有着帝王般的威势,但最终灭亡,成为后人的前车之鉴。魏国如果不吸取这一教训,将重蹈项羽的覆辙。这一代人虽然可能幸免,但子孙必然灭亡。而你们几个人倚仗着苏秦、张仪那样的诡辩不实之词,献上像兜那样罪恶滔天的说辞,想要诬蔑诋毁尧这样的君主,讥讽离间禹、契这样的忠臣,真可谓空怀辞藻,徒劳笔墨,这是正人君子所不愿做的。此外,《军志》说:‘一万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可以纵横于天下。’从前,黄帝率领数万士卒,制服四方,平定海内,何况我们有数十万军队,依据正道而讨伐有罪之人,哪里是你们所能阻挡的呢!”
亮死后,魏令邓艾伐蜀,蜀兵败。后主用谯周策,降魏。议曰:国君为社稷死则死,为社稷亡则亡(1)。谯周劝后主降魏,可乎?孙盛曰(2):“《春秋》之义,国君死社禝,卿大夫死位,况称天子而辱于人乎!周谓万乘之君偷生苟存(3),亡礼希利,要冀微荣,惑矣!且以事势言之,理不可尽。何者?禅虽庸主,实无桀、纣之酷;战虽屡北,未有土崩之乱。纵不能君臣固守,背城一战,自可退次东鄙,以思后图。是时罗宪以重兵据白帝(4),霍弋以强卒镇夜郎(5),蜀土险狭,山水峻隔,绝激湍(6),非步卒所涉。若悉收舟楫,保据江州,征兵南中(7),乞师东国,如此,则姜、廖五将自然云从(8),吴之二师承命电赴(9),何投寄之无所而虑于必亡耶?魏师之来,搴国大举(10)。欲追则舟楫靡资,欲留则师老多虞。且屈申有会(11),情势代起,徐因思旧之人,以攻骄惰之卒,此越王所以走阖闾、田单所以摧骑劫也。何为忩忩遽自囚虏(12),下坚壁于敌人,致斫石之至恨哉(13)!葛生有云:‘事不济即亡耳(14),安能复为之下!’壮哉斯言!可以立懦夫之志矣。观古燕、齐、荆、越之败,或国覆主灭,或鱼悬鸟窜(15),终能建功立事,康复社稷,岂曰天助?抑人谋也。向使怀苟存之计,纳谯周之言,何颓基之能搆,令名之可获哉?禅既暗主,周实驽臣,方之申包胥、田单、范蠡、大夫种,不亦远乎!”
【注释】
(1)国君为社稷死则死,为社稷亡则亡:以下至“可乎”,出自《三国志·蜀书·谯周传》裴松之注引“孙绰评曰”。为社稷死则死,为社稷亡则亡,《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
(2)孙盛曰:以下至“不亦远乎”,出自《三国志·蜀书·谯周传》裴松之注引“孙盛曰”。孙盛,字安国,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南)人。东晋官员、名士、史学家。著有《魏氏春秋》《晋阳秋》等。
(3)谓:劝。
(4)罗宪:字令则,荆州襄阳(今湖北襄阳襄城区)人。蜀汉至西晋时期官员。仕蜀为太子舍人、尚书吏部郎。因不依附宦官黄皓,被贬为巴东太守。蜀亡后投降魏国。
(5)霍弋:字绍先,南郡枝江(今湖北枝江)人。蜀将霍峻之子,蜀汉至西晋时期官员。后主刘禅时任监军、翊军将军,领建宁太守,统南中诸郡。夜郎:汉时我国西南地区古国名。在今贵州西北部及云南、四川二省部分地区。
(6)绝(yǎn):极高的山峰。
(7)南中:指今四川南部及云南、贵州两省地区,因在蜀汉以南,故名。
(8)姜、廖:指姜维、廖化。姜维,字伯约,天水冀(今甘肃甘谷东南)人。三国时期蜀汉名将。本为魏将,后归蜀。费祎死后,姜维总领蜀汉军权,屡次发兵攻魏,均告无功。蜀亡后,降于魏将锺会。后欲乘锺会叛魏之机恢复蜀汉,事败被杀。廖化,字元俭,本名淳,荆州襄阳(今湖北襄阳襄城区)人。三国时期蜀国将领。当时姜维、廖化诸将拒守剑阁。
(9)二师:《三国志·蜀书·谯周传》裴松之注引“孙盛曰”作“三师”,译文从之。
(10)搴(qiān):举。
(11)屈申:亦作“屈伸”,进退。
(12)忩忩(cōng):匆匆。忩,同“匆”,急遽,急速。
(13)斫(zhuó)石之至恨:《三国志·蜀书·姜维传》:“(姜维等)寻被后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诣会于涪军前,将士咸怒,拔刀砍石。”
(14)事不济即亡耳:《三国志·蜀书·谯周传》裴松之注引“孙盛曰”作“事之不济则已耳”。《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亮曰:‘……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译文从之。
(15)鱼悬:谓鱼上钩被钓起。
【译文】
诸葛亮死后,魏国派邓艾攻打蜀国,蜀军大败。后主刘禅采纳了谯周的计策,投降魏国。评论道:国君为了社稷而死,臣子就随他而死;国君为了社稷逃亡,臣子就随他逃亡。而谯周却劝后主投降魏国,这样做可以吗?孙盛说:“按照《春秋》的大义,国君与社稷共存亡,卿大夫与自己的职任共存亡,何况被称为天子的人,怎么能受辱于人呢!谯周劝一国之君苟且偷生,抛弃礼义谋求小利,以追求微不足道的荣华富贵,太糊涂了!况且,就当时的形势而言,谯周劝后主投降的理由也并不周全。为什么?刘禅虽然是平庸的君主,实际上并不像夏桀、商纣那样残酷;蜀国虽然屡战屡败,但并没有出现土崩瓦解的局面。纵使蜀国君臣不能死守,背城一战,但仍可以撤退到东部边境,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当时,罗宪手握重兵驻守白帝,霍弋率领精兵镇守夜郎,蜀国地势险隘,山水阻隔,群山险峻,河流湍急,步兵难以长驱直入。如果尽数收集船只,退保江州县,征召南中的士兵,并乞求吴国出兵援助,如此一来,则姜维、廖化等五位勇将自然追随,吴国的三军必然接受命令迅速赶来救援,怎么会认为无处投奔,必定亡国呢?魏军进攻蜀国,已倾尽全国之力。要追击蜀军,则没有船只可用;要留下驻守,则将士疲惫而多生不测。况且是进是退因时而定,形势也在不停地发生变化,到时倚靠怀念旧主之人,渐渐进攻骄纵怠惰的敌军,这正是越王勾践之所以打败吴王阖闾、田单之所以击溃骑劫的原因。为什么要匆忙地让自己成为俘虏,把坚固的城池交给敌人,以至于蜀军将士以刀斫石,满怀遗恨呢!诸葛亮曾经说:‘如果大事不能成功也就罢了,怎么能再屈居人下呢!’这句话真是悲壮!可以树立懦夫的志气。纵观古代燕、齐、荆、越诸国失败之时,有的国破君死,有的如同鱼儿上钩、禽鸟飞窜,却最终能建功立业,恢复社稷,难道只是上天庇佑?同时也是由于人的谋划。假如这些国家的君主都怀着苟且偷生之计,采纳了谯周这样的建议,如何能够重整基业,获得美名呢?刘禅是昏庸的君主,谯周是无能的臣子,与申包胥、田单、范蠡、大夫文种这些人相比,不是差得太远了吗!”
晋时李特复据蜀(1),初,特在蜀暴横(2),晋乃募取特兄弟,许以重赏。未暇宣闻,遂不藏本(3)。特弟骧见书(4),悉改其购云:“敢斩六郡人头首李、任、阎、赵等及氐侯王一人诣官,许以重赏。”六郡人见之大骇(5),遂并反归特。益州牧罗尚遣隗伯攻李雄于郫城(6),迭有胜负。冬十月,雄与朴泰金(7),鞭之流血,令泰佯得罪奔尚,欲为内应。尚信之,以兵随泰。雄内外击之,大破尚军(8)。雄乘胜追蹑,夜至城下,因称“万岁”,诳尚城中云:“已得郫城!”尚信之,开少城门(9)。雄军得入,尚遂遁走,遂克成都称王也。晋桓温灭之。至义熙中(10),谯纵又杀益州刺史毛璩于成都(11),称成都王。初,毛璩使约之赴义军(12)。军至枝江(13),会刘毅败(14),约之奔桓振(15)。璩闻约之奔桓振也,自将兵三千,由外水下(16)。谯纵为之参军,使将梁州兵五百人从内水发(17)。梁州人不欲东,遂推纵为主,反攻涪城,克之。璩闻难作,自洛城步还至成都(18),为纵党所杀也。宋使朱龄石灭之。
【注释】
(1)李特:字玄休,略阳(今甘肃秦安东北)人,祖籍巴西宕渠(今四川渠县东北)。氐族。十六国时期成汉政权建立者李雄之父,成汉政权的奠基人。
(2)初,特在蜀暴横:以下至“遂克成都称王也”,出处不详。《晋书·李特载记》以及《资治通鉴》永宁元年(301)、太安二年(303)有相近记载。
(3)未暇宣闻,遂不藏本:意义不明,疑有误。《晋书·李特载记》作:“(辛)冉大怒,遣人分榜通逵,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特见,大惧,悉取以归,与骧改其购云。……”
(4)骧(xiāng):指李骧,字元龙,氐族,李特幼弟,成汉第四位皇帝李寿之父。任太傅、大将军,死后谥汉献王。
(5)六郡人:指六郡流民。西晋元康年间,关中连年荒旱,饥疫交迫。氐人齐万年起兵反晋,战乱频起。秦、雍二州之天水、略阳、扶风、始平、武都、阴平六郡(今甘肃东南和陕西西部地区)汉、、氐等族百姓十万余口,由大姓率领流入巴蜀觅食。成汉建国,即以六郡流民为基础。
(6)罗尚:字敬之,一名仲,荆州襄阳(今湖北襄阳襄城区)人。永宁元年(301),益州刺史赵廞谋反,朝廷拜罗尚为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率军入益州平叛。后为李特所败,从成都退至江阳,在援军抵达后,与诸军突袭李特,将其斩杀。之后为李雄所败,退守巴郡,不久病死。隗(wěi)伯:氐族酋长,后叛归罗尚。李雄:字仲俊,氐族,李特第三子,成汉政权开国君主。郫(pí)城:即今郫县,位于四川成都西。
(7)朴泰:武都(今甘肃西和西南)人。板楯蛮人。李雄部将。
(8)雄内外击之,大破尚军:指李雄与李骧内外夹击。《资治通鉴·晋纪七·太安二年》:“尚使隗伯将兵攻郫,泰约举火为应,李骧伏兵于道,泰出长梯于外。隗伯兵见火起,争缘梯上,骧纵兵击,大破之。”
(9)少城:在今四川成都。古成都城有太城、少城等,秦张仪所筑。少城在府西城,惟西、南、北三壁,东即太城之西墉。晋时益州刺史治太城,成都内史治少城。
(10)义熙:东晋安帝司马德宗的第三个年号(405—418)。
(11)毛璩(qú):字叔琏,荥阳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人。东晋末年官员。官至建威将军,益州刺史。义熙元年(405),桓振攻陷江陵,毛璩起兵讨伐桓振,为谯纵叛军所害。
(12)初,毛璩使约之赴义军:以下至“为纵党所杀也”,出处不详,与《晋书·毛璩传》《谯纵传》的记载有所不同。约之,指柳约之,巴东郡太守。义军,指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人率领的讨伐桓玄的部队。
(13)枝江:县名。今属湖北枝江北。
(14)会刘毅败:指刘毅所率部队在灵溪(今湖北荆州市荆州区西南)被桓振击败。《晋书·桓玄传》:“(桓)振、(冯)该等距战于灵溪,道规等败绩,死没者千余人。义军退次寻阳。”
(15)约之奔桓振:《晋书·毛璩传》:“约之诣振伪降,因欲袭振。”据此,柳约之为伪降。桓振,字道全,谯郡龙亢(今安徽怀远西北)人。桓石虔之子,桓玄之侄,东晋末年将领。桓玄败死后,继续领导桓楚余众对抗东晋,最终兵败被杀。
(16)外水:即外江,指四川眉山彭山区以下之岷江与宜宾至重庆间之长江。
(17)梁州兵:指居住于巴西、梓潼郡的氐人。《晋书·毛璩传》:“(毛璩)使参军谯纵领巴西、梓潼二郡军下涪水。”《晋书·谯纵传》:“义熙元年,刺史遣纵及侯晖等领诸县氐进兵东下。晖有贰志,因梁州人不乐东也,将图益州刺史毛璩。”内水:即涪江。
(18)洛城:《晋书·毛璩传》作“略城”,在今四川盐亭西南。译文从之。
【译文】
西晋时期,又有李特割据蜀地,起初,李特在蜀地暴虐横行,西晋朝廷于是悬赏重金,捉拿李特兄弟。还没来得及广为宣布,布告的原本收藏得不够严密。李特的弟弟李骧见到布告后,将悬赏文字改为:“能够斩杀六郡流民头目李氏、任氏、阎氏、赵氏以及氐人酋长任意一人,将其首级送官,将有重赏。”六郡流民看到这一悬赏令后大惊,于是一齐反叛,归附了李特。益州牧罗尚派遣隗伯攻打李雄所在的郫城,互有胜负。太安二年(303)十月,李雄给了朴泰许多黄金,然后把他鞭打得皮开肉绽,让他假装获罪前去投奔罗尚,并告诉罗尚自己可以充当李雄军中的内应。罗尚相信了他,派兵跟随朴泰。李雄与李骧内外夹击,大败罗尚的军队。李雄乘胜追击,夜晚到了成都城下,于是高呼“万岁”,骗城中守军说:“已经攻下了郫城!”罗尚信以为真,打开了成都少城城门。李雄部队进入了少城,罗尚急忙逃走,于是李雄攻克了成都,称王。东晋时期,桓温消灭了成汉政权。到了东晋义熙年间,谯纵在成都杀死了益州刺史毛璩,自称成都王。起初,毛璩派柳约之率军投奔义军。军队到达枝江时,正碰上刘毅兵败,于是柳约之转而投奔桓振。毛璩听说柳约之投奔桓振,于是亲自率领三千士兵,从外江沿江而下。谯纵是毛璩的参军,毛璩派他率领梁州兵五百人沿涪江进发。梁州人不愿东行,于是推举谯纵为主帅,回师进攻涪城,攻占了涪城。毛璩听说发生了叛乱,从略城徒步返回成都,被谯纵的党羽杀害。宋武帝刘裕派朱龄石消灭了谯纵。
此蜀国形也。议曰:吴、蜀唇齿之国(1),蜀灭则吴亡,信乎?陆士衡曰:“夫蜀盖蕃援之与国(2),而非吴人之存亡也。何则?其郊境之接,重山积险,陆无长毂之径(3),川隘流迅,水有惊波之难。虽有锐师百万,启行不过千夫(4);舳舻千里(5),前驱不过百舰。故刘氏之伐,陆公譬之长蛇(6),其势然也。”故黄权称曰:“可以往,难以反,此兵之绝地也。”古云:“夫道狭路崄,譬如两鼠斗于穴,将勇者胜也(7)。”
【注释】
(1)吴、蜀唇齿之国:以下至“其势然也”,出自陆机《辩亡论》。
(2)蕃援:护卫辅助。蕃,通“藩”。与国:盟国,友邦。
(3)长毂(gǔ):指兵车。
(4)启行:指军队的先锋。《诗经·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5)舳舻(zhú lú)千里:舳,船后持舵处;舻,船前刺棹处。形容船多,首尾相接,千里不绝。
(6)陆公:指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期吴国政治家、军事家。曾擒杀关羽,大败刘备。官至丞相。后因反对孙权废太子,屡受责让,愤恚卒。
(7)夫道狭路崄:以下至“将勇者胜也”,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译文】
以上,就是蜀国兴亡的大概情形。评论道:吴、蜀是唇齿相依的邻国,蜀国灭亡,吴国也会跟着灭亡,确实是这样吗?陆机说:“蜀国是可以提供护卫辅助的盟邦,而不是吴国存亡的关键。为什么?吴、蜀边境交界之处,重山叠岭,险阻重重,陆地上没有能够通过战车的道路;江岸狭窄,水流疾速,水上有惊涛骇浪之险。纵然有精兵百万,先锋不过千人;战船绵延千里,前驱不过百舰。所以刘备伐吴时,陆逊将其军队比作长蛇,这是由地势所决定的。”所以黄权说:“可以前往,难以返回,这是兵家所说的绝地。”古话说:“道路狭窄险要,就好比两只老鼠在洞穴中争斗,主将更勇敢的一方会获胜。”
吴
丑为星纪(1)。吴、越之分,上应斗、牛之宿,下当少阳之位(2)。今之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皆吴之分野。今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南海,皆越之分野。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3),五湖之间(4),其人轻心(5)。扬州保强(6),保,恃也。三代要服,不及以正(7)。”国有道则后服,无道则先叛。故《传》曰:“吴为封豕长蛇,荐食上国(8)。”为上国之患,非一日之积也。
【注释】
(1)星纪:星次名。十二次之一,与十二辰之丑相对应,二十八宿中之斗、牛二宿属之。
(2)少阳:指东方。
(3)大江之南:以下至“不及以正”,出自《汉书·广陵厉王刘胥传》,又见于《史记·三王世家》。
(4)五湖:泛指太湖流域一带所有湖泊。
(5)轻心:轻率,漫不经心。
(6)保强:恃势逞强。谓不服管辖。
(7)不及以正:指无法加以管辖。《汉书·广陵厉王刘胥传》颜师古注:“正,政也。”《史记·三王世家》载褚先生曰:“广陵在吴越之地,……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
(8)吴为封豕长蛇,荐食上国:出自《左传·定公四年》。杜预注:“荐,数也。言吴贪害如蛇豕。”封豕长蛇,大猪与长蛇。喻贪暴者。荐食,不断吞食,不断吞并。上国,指中原地区的诸侯国。
【译文】
十二次中的星纪,与十二地支中的丑对应。吴、越之地的分野,在上对应二十八宿中之斗、牛二宿,在下处于华夏的东方。今天的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都属于吴地的分野。今天的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南海,都属于越地的分野。古人曾经说过:“长江以南,五湖之间,人心轻率。扬州凭借其强大,保,是凭借的意思。夏、商、周三代都属于要服之地,无法加以管辖。”当国家政治清明时,这个地方最晚臣服;当国家政治昏乱时,这个地方最先反叛。所以《左传》说:“吴国就像大猪与长蛇,屡屡吞并中原国家。”吴国成为中原国家的祸患,不是一天的事了。
汉高帝时(1),淮南王英布反。布都六安(2),今寿州是也(3)。反书闻,上召诸将问:“布反,为之奈何?”汝阴侯滕公曰(4):“臣客故楚令尹薛公有筹策可问(5)。”初,滕公问令尹(6),令尹曰:“是故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王之,疏爵而赏之(7)。南面而立,万乘之主,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8)。此三人,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故反耳。”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令尹曰:“东取吴,苏州是也。西取楚,荆州是也。并齐取鲁,齐,青州。鲁,兖州。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议曰:合从山东,为持久之策,上计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议曰:长驱入洛,以决一朝之战,中计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9),归重于越(10),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议曰:自广江表,无窥中原之心,下计也。桓谭《新论》曰(11):“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也。及为之,上者远棋疏张,置以会围,因而伐之,成多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12),以争便求利(13),故胜狐疑,须计数而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罫(14),以自生于小地,然亦不如(15)。察薛公之言上计云‘取吴、楚,并齐、鲁及燕、赵’者,此广道地之谓;中计云‘取吴、楚,并韩、魏,塞成皋,据敖仓’,此趋遮要争利者也;下计云‘取吴、下蔡,据长沙,以临越’(16),此守边隅趋作罫者也。”罫,音为卦反。上曰:“是计将安出?”令尹对曰:“出下计。”上曰:“何为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令尹曰:“布故郦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国。此皆为身,不顾其后为万世虑者,故曰出下计。”上曰:“善。”果如策。乃封薛公千户。
【注释】
(1)汉高帝时:以下至“果如策”,出自《史记·黥布列传》,有删节。
(2)六安:应作“六”,今安徽六安东北。《史记·黥布列传》:“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布。”
(3)寿州:开皇九年(589)改扬州置,治寿春(今安徽寿县),唐辖境相当于今安徽淮南、寿县、六安、霍山、霍邱等市县地。译文从之。
(4)汝阴侯滕公:即夏侯婴,沛县(今江苏沛县)人。西汉开国功臣。因功被封为汝阴侯,又曾任滕县县令,故称“滕公”。
(5)故楚令尹:指曾在项羽手下担任令尹。
(6)初,滕公问令尹:以下至“故反耳”,出自《史记·黥布列传》。
(7)疏爵:分封爵位。赏:《史记·黥布列传》作“贵”,译文从之。
(8)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黥布列传》引中井积德曰:“杀信、越,皆在布反之时,不当称‘往年’‘前年’,盖记者之误。”
(9)下蔡:县名。今安徽凤台。
(10)归重于越:将辎重转移到越地。
(11)桓谭《新论》曰:以下至“此守边隅趋作罫者也”,出自《史记·黥布列传》裴骃《集解》。
(12)遮要:拦截于要害之处。
(13)便:利益,好处。
(14)趋:追求。作罫(guǎi):围棋术语。谓在一片棋中“做眼”以求活局的棋术。罫,围棋盘上的方格。
(15)然亦不如:指最终依然落败。
(16)临:攻伐,胁制。
【译文】
汉高祖刘邦时,淮南王英布造反。英布定都六,就是今天的寿州。消息传来,刘邦召集众将问道:“英布造反了,应该怎么办?”汝阴侯滕公说:“我的门客中,有一位曾在项羽手下做过令尹的薛公,很有计谋,您可以询问他。”之前,滕公向薛公询问英布之事,薛公说:“他本来就该造反。”滕公说:“皇上分出土地,封他为王;分封爵位,使他显贵。他已经成为南面而立的大国君主,为什么还要造反?”薛公说:“朝廷之前杀了彭越,去年杀了韩信。这三个人,功劳与地位一致。英布怀疑自己也将大祸临头,所以造反。”于是刘邦召见了薛公,询问他的意见。薛公回答说:“英布造反,不足为怪。如果英布采用上策,崤山以东地区就不归朝廷所有了;如果英布采用中策,谁胜谁败尚未可知;如果英布采用下策,陛下您可以高枕无忧。”刘邦问:“上策是什么?”薛公说:“向东攻占吴地,即苏州。向西攻占楚地,即荆州。再兼并齐、鲁之地,齐,即青州。鲁,即兖州。然后发出檄文威胁燕地、赵地,坚守这些地方,那么崤山以东就不归朝廷所有了。”评论道:联合山东诸侯,做长久相持的打算,这是上策。刘邦问:“中策是什么?”薛公说:“向东攻占吴地,向西攻占楚地,再兼并韩、魏之地,占据敖仓的粮食,守住成皋的险阻,则胜败之数尚未可知。”评论道:长驱直入占据洛阳,与汉军一决胜负,这是中策。刘邦问:“下策是什么?”“向东攻占吴地,向西攻取下蔡,将辎重转移到越地,自己返回长沙,陛下可以高枕而卧,汉朝将平安无事。”评论道:拓展长江以南地区,没有窥伺中原之心,这是下策。桓谭《新论》说:“世上有围棋这种游戏,有人说它和兵法相似。对弈的时候,上等棋手从远处落子,布局疏远开阔,将对手置于包围之中,再趁势进攻,最终取得大胜。中等棋手致力于阻绝对方棋路,拦截要害之处,以争夺利益,所以胜负难料,需要计算目数后才能确定。下等棋手守住边角,争取做活,以占住一小块地盘,但最终依然落败。考察薛公所说的上策,‘攻占吴、楚,吞并齐、鲁以及燕、赵’,这就是围棋中整体布局的办法;所说的中策,‘攻占吴、楚,吞并韩、魏,守住成皋,占据敖仓’,就是围棋中拦截要害、争夺利益的办法;所说的下策,‘攻占吴地、下蔡,占据长沙,讨伐越地’,就是围棋中守住边角,争取做活的办法。”罫,音为卦反。刘邦问:“英布会采取哪条计策呢?”薛公回答道:“会用下策。”刘邦问:“他为什么不用上、中两策,而用下策呢?”薛公说:“英布原本是骊山的苦役犯,凭着自己的奋斗成为大诸侯国的国君。这样的人只顾自身利益,不会为子孙后代做长远的打算,所以我说他会用下策。”刘邦说:“说得好。”英布的举动果然像薛公所预料的那样。刘邦封给薛公一千户食邑。
是后,吴王刘濞以子故而反。初发也(1),其大将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2),难以就功。臣愿得奇兵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人亦且反王。”吴王不许。其少将桓将军复说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阻;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宜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3),食敖仓之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4),留下城邑,汉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5),事败矣。”王问诸老,诸老曰:“此年少摧锋之计耳,安知大虑(6)?”吴王不从桓将军之计,乃自并将其兵。汉以太尉周亚夫击吴、楚,亚夫用其父客计,遂败吴。客计在《霸纪上》。
【注释】
(1)初发也:以下至“遂败吴”,出自《史记·吴王濞列传》。
(2)奇道:出奇制胜之道。
(3)雒阳武库:洛阳的兵器仓库。
(4)即:如果。
(5)驰入梁、楚之郊:占据梁、楚之间的交通要冲之处,即今河南东部、安徽北部、江苏西北部与山东西部一带的军事要地。郊,交通要冲之处。
(6)大虑:深谋远虑。
【译文】
此后,吴王刘濞因为儿子被杀的缘故造反。刚起兵时,他的大将田禄伯说:“如果只是集结兵力向西进攻,没有别的出奇制胜之道,难以取得胜利。我请求率领奇兵五万人,走另一条道路,沿着长江、淮河逆流而上,夺取淮南、长沙两国,攻入武关,与大王您在关中会师。这也是出奇制胜的一种方法。”吴王太子劝谏道:“您以造反为名,军队难以交给他人统领。如果交给他人,他人也会借此反叛您。”因此吴王没有答应田禄伯的请求。吴国的一位少将桓将军又劝吴王说:“吴军大多是步兵,步兵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汉军多是车兵与骑兵,车兵与骑兵适宜在平地作战。希望大王在进军途中遇到城邑,如果不能顺利攻克,应该舍城而去,迅速西进占据洛阳武库,占有敖仓的粮食,凭借山河的险阻以号令诸侯。虽然还未攻入函谷关,天下的大势已经决定了。如果大王进军迟缓,停下来攻打城池,等汉军的车兵骑兵一到,快速占据了梁、楚之间的要冲之处,大事就失败了。”吴王询问各位老将的意见,老将说:“这是年轻人猛冲猛打的计策,他哪里懂得深谋远虑?”吴王没有听从桓将军的计策,于是把军队集中起来由自己率领。朝廷命令太尉周亚夫征讨吴、楚叛军,周亚夫采纳其父亲门客的计策,击败了吴军。门客的计策记载在《霸纪上》。
淮南王刘安怨望其父厉王长死(1),谋为叛逆,问伍被曰(2):“吾举兵西向,诸侯必有应者。即无,奈何?”被曰:“南收衡山(3),衡州。以击庐江(4),庐州,有浔阳之船(5),守下雉之城(6),在江夏,县名也。结九江之浦(7),绝豫章之口(8),洪州是也。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扬州也。会稽(9),越州也。南通劲越(10),屈强江、淮间(11),犹可一举得延岁月之寿。”王曰:“善。”未得发,会事泄,诛。
【注释】
(1)淮南王刘安怨望其父厉王长死:以下至“会事泄,诛”,出自《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厉王长,指淮南厉王刘长,刘邦少子。汉文帝时,骄纵跋扈,阴谋反叛,事泄被拘。谪徙蜀严道邛邮(今四川荥经西南),途中绝食而死。
(2)伍被:楚人。或言为伍子胥后人,淮南王刘安谋士。曾力谏刘安不要造反,刘安不听。后被迫为刘安出谋划策。刘安谋反事发之后,伍被向汉廷自首谋反经过。汉武帝欲赦之,而张汤认为伍被最先为刘安策划谋反,罪无可赦,于是被诛杀。
(3)收衡山:指与其弟衡山王刘赐的兵力会合。
(4)庐江:郡名。治舒县(今安徽庐江西南)。辖境相当于今安徽巢湖、舒城、霍山等市县以南,长江以北,湖北英山、武穴、黄梅和河南商城等县市地。
(5)浔阳:《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作“寻阳”,县名。今湖北黄梅西南。
(6)下雉:县名。今湖北阳新东。
(7)九江之浦:在寻阳境内,即今湖北武穴、黄梅一带。《汉书·地理志》庐江郡寻阳:“《禹贡》九江在南,皆东合为大江。”浦,水边,河岸。
(8)豫章之口:由豫章(郡治在今江西南昌)北入长江的口岸,即今九江湖口。
(9)江都:指江都国,当时江都王为汉景帝之孙刘建,国都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会稽:郡名。治吴县(今江苏苏州),西汉辖境相当于今江苏长江以南,茅山以东,浙江大部及福建省全省。
(10)越:指南越国。
(11)屈(jué)强:倔强。屈,通“倔”。
【译文】
淮南王刘安对其父淮南厉王刘长之死心怀怨恨,阴谋反叛朝廷,问伍被说:“我出兵西进,一定会有诸侯响应。倘若没有诸侯响应,怎么办?”伍被说:“向南与衡山王合兵,衡州。以攻打庐江郡,庐州。夺取寻阳的船只,坚守下雉,在江夏郡,县名。在九江浦一带集结兵力,切断豫章北入长江的口岸,就是洪州。以强弓硬弩临江设防,以防止南郡的军队沿江而下。再向东攻占江都、就是扬州。会稽,就是越州。往南联合南越国,在长江、淮河之间固守坚持,还可以再坚持一些时日。”刘安说:“好。”还没来得及发兵,谋反之事败露,被诛杀。
至后汉灵、献时,阉人擅命,天下提契(1),政在家门。何进谋诛阉官(2),太后不从。进乃召董卓诣京师,以胁迫太后。密令卓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浊乱海内。昔赵鞅兴晋阳之甲(3),以逐君侧之恶。辄鸣钟如洛阳(4),讨让等罪。”卓未至,进败。及卓到,遂废立,天下乱矣。议曰:家门,大夫也。时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5),袁术得据其郡。坚与术合纵,欲袭夺刘表荆州,坚为流矢所中,死。初,刘表据荆州也(6),闻江南贼盛,谓蒯越等曰(7):“吾欲征兵,恐不集(8),其策焉出?”对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理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趋下,何患不附?袁术勇而无谋,宗贼贪暴,为下所患(9)。若示之以利,必以众来。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人有乐存之心,必襁负而至(10)。兵强士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八郡可传檄而定(11)。术等虽至,无能为也。”后果然也。
【注释】
(1)提契:主宰,操纵。契,通“挈”。
(2)何进谋诛阉官:以下至“天下乱矣”,出自《三国志·魏书·董卓传》。
(3)赵鞅兴晋阳之甲:《公羊传·定公十三年》:“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射者,曷为者也?君侧之恶人也。”赵鞅,即赵简子,又称“赵孟”,春秋时期晋国大夫,长期执掌晋国国政。他以清君侧为名,调发晋阳的军队驱逐荀寅、士吉射。后因称地方长吏不满朝廷而举兵内向为兴“晋阳之甲”。
(4)鸣钟:指声讨其罪。《后汉书·董卓传》李贤注:“鸣钟鼓者,声其罪也。《论语》曰:‘小子鸣鼓而攻之。’”
(5)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参与镇压黄巾起义,拜长沙太守。后与袁术合兵讨伐董卓,拜破虏将军、豫州刺史。之后奉袁术之命征讨刘表,为刘表部将黄祖兵士射杀。孙权称帝,追谥武烈皇帝。张咨:字子议,颍川(治今河南禹州)人。董卓掌权期间担任南阳太守。因不肯提供军粮,被孙坚杀死。
(6)初,刘表据荆州也:以下至“后果然也”,出自《三国志·魏书·刘表传》裴松之注引司马彪《战略》,有删节。
(7)蒯(kuǎi)越:字异度,南郡中庐(今湖北襄阳襄城区西南)人。刘表的重要谋士。为人足智多谋,曾帮助刘表平定荆州。刘表病逝后,与刘琮一同投降曹操,官至光禄勋。
(8)不集:不成功。
(9)宗贼贪暴,为下所患:《三国志·魏书·刘表传》裴松之注引司马彪《战略》作“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宗贼,以同族人为主而结伙的盗贼。译文从之。
(10)襁(qiǎng)负:用布幅包裹小儿而负于背。
(11)八郡:指东汉末年荆州地区下辖的八个郡,分别是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长沙郡、桂阳郡、武陵郡、零陵郡和章陵郡。
【译文】
到了东汉灵帝、献帝时期,宦官擅自发号命令,不受节制,天下被操纵,朝政为权臣所掌握。何进计划诛杀宦官,何太后不同意。于是何进征召董卓进京,以威胁太后。并暗中令董卓上书:“中常侍张让等人骗取皇上的宠幸,扰乱天下。从前,赵鞅调发晋阳的军队,驱逐君主身边的恶人。我如今鸣钟击鼓前往洛阳,清算张让等人的罪行。”董卓的军队尚未到达洛阳,何进已经被宦官杀害。董卓到达之后,于是废黜少帝另立献帝,天下陷入混乱。评论道:家门,指卿大夫。当时,长沙太守孙坚杀了南阳太守张咨,袁术趁机占据了南阳郡。孙坚与袁术联合,打算袭击夺取刘表的荆州,孙坚被流矢射中而死。起初,刘表占据了荆州,听说江南盗贼众多,对蒯越等人说:“我想招募士兵,但担心不能成功,用什么计策呢?”蒯越说:“民众不归附,是因为仁爱不足;归附了却无法治理好,是因为道义不足。如果能推行仁义之道,百姓就会像水流往低处一样前来归附,何须担心百姓不归附?袁术勇猛而无谋略,宗贼领袖贪婪暴虐,他们的属下深以为患。如果用利益加以引诱,他们一定率众归附。然后您再诛杀那些残暴无道的首脑,安抚收编他们的部众。民众都希望能好好生活,必定会扶老携幼前来投靠。到时军队强大,士人归附,向南占据江陵,向北据守襄阳,传布一道檄文就可以平定荆州八郡。袁术等人即便前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后来果然如此。
孙坚死,子策领其部曲击扬州刺史刘繇(1),破之,因据江东。策闻袁术将欲僭号(2),与书谏曰:“昔董卓无道,陵虐王室,祸加太后(3),暴及弘农(4),天子播越(5),宫庙焚毁,是以豪杰发愤,沛然俱起(6)。然而河北异谋于黑山(7),曹操毒被于东徐,刘表僭乱于荆南,公孙叛逆于朔北(8),正礼阻兵,玄德争盟。当谓使君与国同规,而舍是弗恤,莞然有自取之志(9),惧非海内企望之意。昔成汤讨桀,犹云有夏多罪(10);武王伐纣,曰殷有重罚(11)。此二王者,虽有圣德,假时无失道之过,无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恶于天下,徒以幼小胁于强臣,异于汤、武之时也。使君五世相承,为汉宰辅,荣宠之盛,莫与为比,宜效忠节,以报王室。”术不纳,策遂绝之也。策闻魏太祖与袁绍相持于官渡,将渡江袭许。未济,为许贡客所杀(12)。初,策有是谋也(13),众皆惧。魏谋臣郭嘉料之曰:“策,英雄豪杰,能得人死力(14)。然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果为许贡客所杀也。
【注释】
(1)刘繇(yóu):字正礼,东莱牟平(今山东烟台福山区)人。东汉末年宗室大臣。曾任扬州牧。后受孙策逼迫,退保豫章地区,不久病死。
(2)策闻袁术将欲僭号:以下至“策遂绝之也”,出自《后汉书·袁术传》,有删节。
(3)太后:指何太后,汉灵帝皇后,汉少帝刘辩生母。
(4)弘农:指汉少帝刘辩,被董卓废为弘农王。后在董卓胁迫下自尽。
(5)播越:流亡,逃亡。
(6)沛然:行疾貌。
(7)河北异谋于黑山:《后汉书·袁术传》李贤注:“谓袁绍为冀州牧,与黑山贼相连。”黑山贼,指东汉末年活动于太行山区的农民起义军,主要领导人有张牛角、张燕等人。
(8)公孙:指公孙瓒。朔北:泛指我国长城以北地区。
(9)莞(wǎn)然:《后汉书·袁术传》作“完然”,自得貌。
(10)成汤讨桀,犹云“有夏多罪”:《尚书·汤誓》:“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11)武王伐纣,曰“殷有重罚”:《史记·周本纪》:“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罚,罪行。
(12)许贡:东汉末年人。吴郡太守。为孙策所杀。
(13)初,策有是谋也:以下至“果为许贡客所杀也”,出自《三国志·魏书·郭嘉传》,有删节。
(14)策,英雄豪杰,能得人死力:《三国志·魏书·郭嘉传》作“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
【译文】
孙坚死后,其子孙策统领他的部众,攻打扬州刺史刘繇,击败了他,因而占据了江东。孙策听说袁术将要称帝,写信劝阻道:“从前董卓无道,欺凌王室,害死太后,残害弘农王,天子流亡于外,宫室宗庙被焚毁,因此豪杰激愤,迅速起兵。然而袁绍与黑山贼暗中勾结,曹操在东方的徐州肆意施暴,刘表在南面的荆州犯上作乱,公孙瓒在朔北发动叛乱,刘繇凭借兵力抗命,刘备争当盟主。我以为您会与朝廷同心协力,您却弃国事于不顾,而志得意满,有自己称帝的打算,恐怕不是天下人对您的期望。从前商汤讨伐夏桀,称‘夏朝犯下很多罪过’;周武王讨伐商纣王,说‘殷商有严重的罪行’。商汤与周武王两位王者,虽然有圣明的德行,但如果当时的天子没有违背道义的过错,也没有理由逼迫而取代。如今的皇帝对于天下并没有过错,只不过因为年龄幼小,被强臣所胁迫,与商汤、周武王时的情形并不一样。您的家族连续五代,都担任了汉朝的宰辅,所得到的荣耀与恩宠之盛,天下没有人能够相比,您应当尽忠守节,以报效王室。”袁术没有采纳孙策的劝告,孙策遂与袁术绝交。孙策听说曹操与袁绍在官渡相持,打算渡过长江袭击许都。还没来得及渡江,孙策就被许贡的门客杀害了。起初,听说孙策有渡江袭击许都的计划,众人都很害怕。曹魏谋臣郭嘉预料到:“孙策是英雄豪杰,能让人为他拼死效力。然而此人轻率而没有防备,虽然统领百万大军,却好似一个人独自走在原野中。如果派刺客伏击,一个人就能对付他。在我看来,他必定死于匹夫之手。”后来,孙策果然被许贡的门客刺杀。
策死,弟权领其众,时吴割据江南,席卷交、广也。属曹公破袁绍(1),兵威日盛,乃下书责孙权求质。张昭等会议不决(2)。权乃独将周瑜诣其母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于荆山之侧(3),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基于郢,遂据荆、扬,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余年。今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郡之众(4),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泛舟举帆,朝发夕到。土风劲勇,所向无前。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子一入,不得不与曹氏,曹氏命召,不得不往,便见制于人也,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与,徐观其变。若曹氏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必将自焚(5)。韬勇枕威(6),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权母曰:“公瑜议是也。”遂不送质。策薨(7),权年少,初统事,太妃忧之(8),引见张昭、董袭等问曰(9):“江东可保安不?”袭对曰:“江东地势有山川之固,而讨逆明府恩德在人(10),讨虏承基(11),大小用命。张昭秉众事,袭等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时也,万无所忧。”众皆壮其言也。
【注释】
(1)属曹公破袁绍:以下至“遂不送质”,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有删节。属,适逢。
(2)张昭:字子布,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人。三国时期吴国重臣。
(3)荆山:山名。在今湖北南漳西部。
(4)六郡:《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六·建安七年》胡三省注:“六郡,会稽、吴、丹阳、豫章、庐陵、庐江也。”
(5)兵犹火也,不戢(jí)必将自焚:《左传·隐公四年》:“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也。”兵,指战争。戢,止息。
(6)韬(tāo):掩藏,敛藏。枕:《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作“抗”,收藏。译文从之。
(7)策薨:以下至“众皆壮其言也”,出自《三国志·吴书·董袭传》。
(8)太妃:指孙策、孙权之母吴夫人。
(9)董袭:字元代,会稽余姚(今浙江余姚)人。三国时期吴国将领。
(10)讨逆:指孙策,曾被朝廷任命为讨逆将军。明府:汉魏以来对郡守牧尹的尊称。
(11)讨虏:指孙权。
【译文】
孙策死后,其弟孙权统领他的部众,此时吴国割据江南,并占有了交州、广州。适逢曹操击败了袁绍,兵威日益强盛,于是下书责令孙权送儿子入朝作为人质。张昭等人聚集讨论,无法决断。孙权于是单独带着周瑜,到母亲面前商讨此事。周瑜说:“从前,楚国刚刚被分封到荆山之侧时,地方不满百里。而继位的君主贤能,开拓疆土,以郢都为基础,占据了荆州、扬州,领土一直延伸到南海,基业世代相传长达九百多年。如今将军您继承了父兄的基业,统领江东六郡的民众,兵精粮足,将士效命,开矿炼铜,煮海制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乘船扬帆,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达。民风顽强勇敢,所向无前。为何接受逼迫,要送交人质给曹操?人质一旦送交,则不得不与曹操结盟,曹操召见,则不得不前往,如此一来便受制于人,怎能和南面称王同日而语呢?不如不送人质,慢慢观察形势的变化。如果曹操能够以道义匡正天下,您到时再事奉他也不迟。如果他图谋行凶作乱,战争就像火一样,如果不止息,最终将焚烧他自己。我们暂时收敛武勇,隐藏军威,以等待天命,有什么必要送人质呢!”孙权母亲说:“周瑜说得很对。”孙权于是决定不送人质。孙策去世,孙权年轻,刚刚开始统领政事,孙权之母吴太妃很忧虑,召见张昭、董袭等人询问道:“江东可以保全并获得安定吗?”董袭回答说:“江东的地势,有高山长江的险阻,而讨逆将军孙策对民众广施恩德,讨虏将军孙权继承了基业,大小臣僚尽心效命。张昭主持全局,我等充当战将,地利、人和两项优势都具备了,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众人都认为董袭的话真是雄壮。
后曹公入荆州(1),刘琮举众降。初,刘表死(2),鲁肃进说曰:“夫荆楚与我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人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军中用事者,说刘备使抚养表众,共拒曹操。”肃未到,琮已降也。曹操得其水军船步卒数十万,吴将士闻之皆恐。孙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曹公,豺虎也。托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距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距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3),刘表治水军,蒙冲斗槛乃以千数(4),操悉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周瑜曰:“不然。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将军以神武之雄才,兼杖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精兵足用,英豪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场,又能与我校胜负于舟楫,可也。今北土既未安,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且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唯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时权军柴桑(5),刘备在樊。曹公南征刘表,会表卒,子琮举众降。先主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闻之,遂率其众南行,为曹公所追破。刘备至夏口,诸葛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孙将军。”遂见,说曰:“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6),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争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7),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得复为人之下?”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8),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所将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9)。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此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者也(10)。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人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即遣周瑜、鲁肃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也。
【注释】
(1)后曹公入荆州:以下至“此天以君授孤也”,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2)初,刘表死:以下至“琮已降也”,出自《三国志·吴书·鲁肃传》,有删节。
(3)奄有:全部占有。
(4)蒙冲斗槛:《三国志·吴书·周瑜传》作“蒙冲斗舰”,古代两种战船。《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七·建安十三年》胡三省注:“杜佑曰:蒙冲,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近,矢石不能败。此不用大船,务于速疾,乘人之所不及,非战之船也。斗舰,船上设女墙,可高三尺,墙下开掣棹孔。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齐。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敌。上无覆背,前后左右树牙旗、帜幡、金鼓,此战船也。”译文从之。
(5)时权军柴桑:以下至“并力拒曹公也”,出自《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柴桑,县名。今江西九江西南。
(6)芟(shān)夷:铲除,削平。
(7)田横:狄(今山东高青东南)人。原齐国贵族,田儋、田荣之弟。秦末随其兄田儋起兵反秦,重建齐国。田荣被项羽击败身死后,田横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自任国相。韩信破齐,俘虏田广,田横遂自立为齐王,投奔彭越。汉朝建立,田横率其部众五百余人逃亡海岛,汉高祖命他至洛阳,虽被迫前往,但不愿向汉称臣,于途中自杀。其留居海岛的部众闻讯,也全部自杀。
(8)长坂:在今湖北当阳东北。
(9)刘琦:山阳高平(今山东微山西北)人。刘表长子。为刘表后妻蔡夫人所厌恶,为求自保,自请出任江夏太守。
(10)鲁缟(gǎo):古代鲁地出产的一种白绢,以细薄著称。
【译文】
后来,曹操攻入荆州,刘琮率众投降。当初,刘表去世后,鲁肃进言说:“荆州与我们江东相邻,长江水自北面而来。其外部有长江、汉水环绕,内部有险峻的山脉,就像金属铸造的城墙一样坚固。又有沃野万里,人民殷实富有。如果能占据荆州,可以成为建立帝王大业的资本。我请求奉您的命令,向刘表的两个儿子表示吊唁,慰劳荆州军中的当权者,并劝刘备安抚刘表的部众,共同抵御曹操。”鲁肃还没赶到,刘琮就已经投降了。曹操得到了荆州的水军、船只、步兵一共数十万,吴国将士听到消息都很惊恐。孙权召见群臣,询问对策。众人都说:“曹操,如同豺虎一般凶恶。但他名义上是汉朝的丞相,挟制天子以征讨四方,动辄假借朝廷的名义。现在抗拒他,事情于理不顺。况且就大势而言,将军您可以用来抵御曹操的,是长江天险。如今曹操得到了荆州,全部占有其地,刘表所训练的水军,各种战船数以千计,曹操将其全部调遣到长江沿线,再加上步兵,水陆并进,如此一来,长江天险已是曹操与我们共有了。而双方的兵力多寡,更不可相提并论。我们认为从大局考虑,不如迎接曹操。”周瑜说:“不对。曹操虽然名义上是汉朝的丞相,其实是汉朝的奸贼。将军您有着英明神武的雄才大略,凭借父兄开创的基业,割据江东,土地方圆数千里,士卒精锐足以使用,英雄豪杰乐于效命,正当横行天下,为汉朝扫除残暴、涤荡污秽。何况是曹操自己前来送死,怎么可以迎接他呢?请让我为您估量形势。如果北方已经安定,曹操没有内部的忧患,能够旷日持久地与我方在战场上争夺,又能与我方在水战上一较短长,那么自当别论。然而如今北方尚未安定,马超、韩遂仍割据关西,是曹操的后患。而且放弃骑兵,倚仗水军,来与吴、越之人一争高下,本来就不是中原军队所擅长的。加之现在天气严寒,战马缺乏草料,驱遣中原将士,长途跋涉来到南方的江湖水乡,水土不服,必生疾病。以上几点,都是用兵的大忌,而曹操不顾风险,贸然行动。将军您捉拿曹操,就在今天!我请求率领三万精兵进驻夏口,保证为您击败曹军。”孙权说:“曹操老贼想废汉自立已经很久了,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兄弟、吕布、刘表与我罢了。如今群雄已被消灭,只有我还在,我与曹操势不两立。您说应当抗击曹操,很合我的心意,这是上天把您送给我啊!”当时,孙权驻军柴桑,刘备驻军樊城。曹操南征刘表,适逢刘表病逝,刘表之子刘琮率众投降。刘备不知道曹操突然到来,等曹军到了宛城才得到消息,于是率军向南逃走,被曹军追上击溃。刘备逃到夏口,诸葛亮说:“事情很紧急了,请让我奉您的命令向孙权求救。”于是求见孙权,劝说道:“将军您起兵于江东,刘豫州也在汉水以南召集人马,与曹操共同争夺天下。如今曹操铲除各支割据势力,大致平定了北方,接着攻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刘豫州逃避到这里。请将军您衡量自己的力量然后决定对策。如果能凭借吴、越之众与中原抗衡,不如趁早与曹操断绝关系;如果不能抵挡,为何不解除武装,向曹操称臣?如今将军您表面上服从曹操,而内心却犹豫观望,事情如此紧急还不做出决断,灾祸马上就要临头了。”孙权说:“如果像您所说,刘豫州为何不投降曹操呢?”诸葛亮说:“田横,不过是齐国的壮士,还能坚守大义宁死不辱。何况刘豫州,是王室后裔,英才盖世,众人仰慕,如同流水归向大海。如果大事不能成功,那是天意如此,怎么能再屈居人下呢?”孙权勃然变色,说道:“我不能拿着整个吴国的地盘,十万兵马,去受他人的控制!我心意已决。除了刘豫州,没有别的人能抵挡曹操,但刘豫州刚刚吃了败战,能够抵抗这场大难吗?”诸葛亮说:“刘豫州的军队虽然在长坂战败,但重新聚集的士兵以及关羽所率领的精兵还有万人,刘琦召集的江夏郡士兵也不下万人。曹操的军队,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听说当时追击我军时,骑兵一日一夜行军三百里,这就是所谓的‘强弩发出的箭,到了末程,连鲁地的细绢也穿不透’。所以兵法以此为忌,说:‘必定使上将军受挫。’况且北方人不熟悉水战,而荆州的民众之所以归附曹操,是迫于武力,并没有心悦诚服。如今将军您如果能派遣猛将率领数万军队,与刘豫州同心协力,必定能击败曹军。曹军一旦被击败,必定返回北方,如此则荆州、吴国的势力强盛,鼎足三分的形势就形成了。成败的关键,就在今日。”孙权听了非常高兴,立即派遣周瑜、鲁肃随诸葛亮去见刘备,合力抵挡曹操。
周瑜等水军三万,与刘备并力距曹公,用黄盖火攻策,遂败曹公于赤壁。初一日交战(1),曹公军破退,引次江北(2),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3):“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然观操军,方连船槛(4),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槛数十艘,实以薪草,膏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5)。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盖又豫备走舸(6),各系火船后,因引次俱前。曹公军吏士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去如箭,飞埃绝焰,烧尽北船,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焰涨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率轻锐,寻系其后,雷鼓大进。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径自北归。瑜又进南郡,与仁相对,仁遂退也。曹公败,径北还,权遂虎视江表。时刘璋为益州牧(7),外有张鲁寇侵。瑜乃诣京见权曰(8):“今曹操新衄(9),方忧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10),得蜀而并张鲁,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11),北方可图也。”权许之。会瑜卒,不果也。
【注释】
(1)初一日交战:以下至“仁遂退也”,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及裴松之注引《江表传》。初一日交战,《三国志·吴书·周瑜传》作“初一交战”,译文从之。
(2)次:驻扎。
(3)黄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今湖南永州北)人。三国时期吴国将领。
(4)船槛:《三国志·吴书·周瑜传》作“船舰”,译文从之。
(5)牙旗:竿上饰有象牙的大旗。多为主将主帅所建,亦用作仪仗。
(6)走舸(gě):轻便快速的战船。
(7)时刘璋为益州牧:以下至“不果也”,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8)京:指京口,今江苏镇江。
(9)衄(nǜ):失败,挫伤。
(10)奋威:指孙瑜,字仲异,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孙坚之弟孙静次子,孙权堂兄。官至奋威将军、丹杨太守。
(11)蹙(cù):逼迫,追逼。
【译文】
周瑜等人率领三万水军,与刘备合力对抗曹操,他们用黄盖的火攻之策,在赤壁打败了曹操。刚一交战,曹军败退,退回长江北岸扎营,周瑜等人在南岸。周瑜部将黄盖说:“如今敌众我寡,难以持久作战。然而观察曹操军队,正把船舰连在一起,首尾相接,可以用火攻的方法击退他们。”于是黄盖挑选了蒙冲、斗舰共数十艘,装满柴草,在其中灌满油脂,外面用帷幕盖好,上面竖立牙旗。黄盖预先给曹操写信,谎称要投降。黄盖又预备了快船,系在各只火攻船的船尾,然后依次出发,一同前进。曹操军中的将士都伸长脖子远远观望,指点着说这是黄盖前来归降了。离江北曹军还有二里多时,火船同时点火,火烈风猛,船速如箭,一时尘埃飞扬,烈焰滚滚,北岸的曹军战船被全部烧毁,火势还蔓延到岸上的营垒,顷刻之间,烈火浓烟遮天蔽日,曹军人马烧死溺死的非常多。周瑜率领轻装部队跟随其后,擂鼓进军。曹操留下曹仁等人驻守江陵,自己径直逃回北方。周瑜又进军南郡,与曹仁对峙,曹仁于是弃城退兵。曹操战败后,径直逃回了北方,孙权于是称霸江东。此时刘璋为益州牧,外部受到张鲁的侵略骚扰。周瑜于是到京口拜见孙权说:“如今曹操新败,正担心自己内部的问题,不可能与将军您交锋作战。我请求与奋威将军孙瑜一起攻取蜀地,攻下蜀地后,再吞并张鲁,留下孙瑜在当地坚守,与马超结为同盟。我与将军您据守襄阳,以逼迫曹操,如此,就可以图谋进取北方了。”孙权同意了。正逢周瑜去世,未能实施这个计划。
初,周瑜荐鲁肃才宜佐时(1),权即引肃对饮曰(2):“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遗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3),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4)?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犹曹操不可卒除。将军为计(5),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舋(6)。规模如此(7),亦自无嫌。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及是平一江浒,称尊号,临坛顾谓公卿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于事势矣。”议曰:陆士衡称:“孙权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8);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9);卑宫菲食,以丰功臣之赏(10);披怀虚己(11),以纳谋士之筭;屏气跼蹐,以伺子明之疾(12);分滋损味,以育凌统之孤(13)。是以忠臣竞尽其能,志士咸得肆力,而帝业固矣。”黄石公曰:“贤人之政(14),降人以体;圣人之政,降人以心。体降可以图始,心降可以保终。降体以体,降心以心(15)。”由此观之,孙权执鞭鞠躬,降体者也;披怀虚己,心降者也。善终令始,不亦宜乎?
【注释】
(1)初,周瑜荐鲁肃才宜佐时:以下至“可谓明于事势矣”,出自《三国志·吴书·鲁肃传》,有删节。佐时,谓辅佐当世之君治理国家。
(2)引:延请。
(3)区区:真情挚意。
(4)桓、文:指齐桓公、晋文公。
(5)将军为计:《三国志·吴书·鲁肃传》作“为将军计”,译文从之。
(6)舋(xìn):间隙,空子。
(7)规模:规划,筹谋,计划。
(8)孙权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以下至“而帝业固矣”,出自陆机《辩亡论》,有删节。《三国志·吴书·陆逊传》裴松之注:“陆机为逊铭曰:‘魏大司马曹休侵我北鄙,乃假公黄钺,统御六师及中军禁卫而摄行王事,主上执鞭,百司屈膝。’《吴录》曰:‘假逊黄钺,吴王亲执鞭以见之。’”执鞭,执鞭驾车。陆公,指陆逊。
(9)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文选·陆机〈辩亡论〉》刘良注:“时曹公入荆州,权尽委武卫之兵以济益周瑜之军也。悉,尽也。武卫,谓权之亲近宿卫之兵也。”武卫,指孙权护卫部队。
(10)卑宫菲食:指宫室简陋,饮食菲薄。卑,低,矮。
(11)披怀:敞开胸怀。喻诚心相待。
(12)屏气跼蹐(jú jí),以伺子明之疾:《三国志·吴书·吕蒙传》:“会蒙疾发,权时在公安,迎置内殿,所以治护者万方,募封内有能愈蒙疾者,赐千金。时有针加,权为之惨慽,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唶,夜不能寐。”子明,即吕蒙,字子明。跼蹐,谨慎小心貌。
(13)分滋损味,以育凌统之孤:《三国志·吴书·凌统传》:“二子烈、封,年各数岁,权内养于宫,爱待与诸子同,宾客进见,呼示之曰:‘此吾虎子也。’”凌统,字公绩,吴郡余杭(今浙江余杭)人。三国时期吴国名将,凌操之子。
(14)贤人之政:以下至“降心以心”,出自《黄石公三略·下略》。
(15)降体以体,降心以心:《黄石公三略·下略》作“降体以礼,降心以乐”。
【译文】
起初,周瑜向孙权推荐鲁肃,认为他的才能足以辅佐君主,孙权立即请来鲁肃,和他对坐饮酒,说:“如今汉室倾危,四方动荡不安,我继承了父兄留下的基业,想要建立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业。您既然屈尊到来,将如何帮助我呢?”鲁肃回答说:“从前汉高祖刘邦一心想尊奉义帝却不能如愿,是由于项羽为害的缘故。如今的曹操,就像当年的项羽,将军您又如何能成为齐桓公、晋文公呢?我私下预料,汉室已经不可能复兴,正如曹操不可能最后除掉。为将军您考虑,唯有割据江东,以观望天下的形势,寻找时机。做这样的谋划,也不必有什么顾忌。然后建立帝王尊号,以谋取天下,这就是当年汉高祖刘邦的事业。”等到孙权平定长江沿岸,即位称帝,登上举行仪式的土坛后,回头对公卿大臣们说:“从前,鲁肃曾为我谋划称帝之事,他真可以说是明察事势的人了。”评论道:陆机说:“孙权手执马鞭鞠躬致敬,以增强陆逊的威望;尽数调拨自己的护卫,以增加周瑜的兵力;宫室简陋,饮食菲薄,以丰厚功臣的赏赐;敞开胸怀,虚心待人,以听取谋士的计策;抑止呼吸,谨慎小心,以探视吕蒙的疾病;分出美味,减损饮食,以养育凌统的遗孤。所以忠臣争着贡献自己的才能,志士都获得了尽力报效的机会,孙权的帝业因此稳固。”黄石公说:“贤人为政,通过身体力行使民众顺从;圣人为政,通过诚心感化使民众归顺。民众行动顺从,可以开创基业;民众心悦诚服,可以保全基业。让人们行动顺从,要靠君主身体力行;让人们心悦诚服,要靠君主诚心感化。”由此看来,孙权为陆逊手执马鞭鞠躬致敬,是身体力行;敞开胸怀虚心待人,是诚心感化。孙权能够善始善终,不也理所当然吗?
黄武元年(1),魏使大司马曹仁步骑数万向濡须(2),濡须督朱桓破之(3)。初,曹仁欲以兵袭取中州(4),伪先扬声欲东攻羡溪(5)。桓分兵赴羡溪,既发卒而仁奄至,诸将业业(6),各有惧心。桓喻之曰:“凡两军交战,胜负在将,不在众寡。诸君闻曹仁用兵孰与桓耶?兵法所以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池之守,又谓士众勇怯齐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疲困。桓与诸将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也。”桓因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仁果遣子泰攻濡须城,分遣诸将袭中州。中州者,部曲妻子所在。泰等退,桓遂枭其诸将也(7)。七年,又使大司马曹休骑十万(8),至皖城迎周鲂(9)。鲂欺之,无功而返。吴鄱阳太守周鲂谲诱曹休(10),休迎鲂至皖城,知见欺,当引军还,自负众盛,邀于一战。朱桓进计于元帅陆逊曰:“休本以亲戚见任,非智勇名将也。今战必败,败必走,走道当由夹石、挂车(11),此两道也皆厄险,若以万兵柴路(12),则彼众必尽,而休可生虏。臣请将所部以断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窥许、洛,此万代一时,不可失也。”权先与陆逊以议,逊以为不可,故计不施行也。
【注释】
(1)黄武元年:即222年。黄武,为三国吴大帝孙权的第一个年号(222—228)。
(2)曹仁:字子孝,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曹操从弟,三国时期曹魏名将。官至大将军、大司马,封陈侯。濡须:堡坞名。东汉末年孙权于濡须口筑以防备曹操。在今安徽无为东南,因形似偃月,又名“偃月坞”或“偃月城”。
(3)朱桓:字休穆,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期吴国名将。官至前将军。
(4)初,曹仁欲以兵袭取中州:以下至“桓遂枭其诸将也”,出自《三国志·吴书·朱桓传》。中州,濡须附近长江中的沙洲。
(5)羡溪:古水名。在今安徽无为东北,西去濡须口三十里。
(6)业业:危惧貌。
(7)枭:斩杀。
(8)曹休:字文烈,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曹操族子,三国时期曹魏将领。官至征东大将军,大司马,封长平侯。
(9)皖城:指皖县,属庐江郡,今安徽潜山。周鲂:字子鱼,吴郡阳羡(今江苏宜兴南)人。三国时期吴国将领。曾诈降曹休,诱其率军接应,使曹休在石亭之战中一败涂地。
(10)吴鄱阳太守周鲂谲诱曹休:以下至“故计不施行也”,出自《三国志·吴书·朱桓传》。
(11)夹石:即今安徽桐城北北硖山。挂车:在今安徽桐城西南。
(12)柴路:堵塞道路。
【译文】
孙权黄武元年(222),曹魏派大司马曹仁率领步兵、骑兵数万进攻濡须,濡须守将朱桓击败了曹仁。起初,曹仁想出兵袭取中州,先假意放出风声,说要进攻东面的羡溪。朱桓分兵赶赴羡溪,发兵后,曹仁突然率军杀到。朱桓手下将领战战兢兢,皆有畏惧之心。朱桓开解他们说:“凡两军交战,胜负取决于主将,而不在士兵的多少。诸位觉得曹仁的用兵之术,和我朱桓相比谁更高明?兵法中说‘远来进攻的军队,数量应该超过本地守军一倍’,说的是双方处于平原地带,没有城池可供坚守,同时双方士兵勇怯的情形相等。而如今曹仁既不是智勇双全的名将,加上魏军士兵非常怯懦,又千里步行跋涉,人困马乏。我与诸位一同据守高峻的城堡,南临长江,北靠山岭,以逸待劳,作为本地军队以制服来犯的敌军,这是百战百胜的形势。”朱桓于是偃旗息鼓,对外示弱,引诱曹仁进攻。曹仁果然派儿子曹泰进攻濡须城,又分别派遣诸将袭击中州。中州,是朱桓部下的家眷居住的地方。曹泰等人退兵后,朱桓遂消灭了袭击中州的曹魏众将。黄武七年(228),曹魏又派大司马曹休率领十万骑兵,到皖城接应归降的周鲂。周鲂原本就是诈降,曹休无功而返。吴国鄱阳太守周鲂以诈降诱骗曹休,曹休率军来到皖城接应周鲂,得知自己受骗后,本当撤军,却自负兵力强盛,想与吴军一战。朱桓向元帅陆逊献计说:“曹休原本就是凭借亲戚关系才被任用,并不是智勇双全的名将。如今与我军作战,他必定战败;战败后,必定要逃跑;逃跑时,应当取道夹石、挂车,这两条道路都很狭窄险峻,如果派一万部队堵塞道路,必然可以全歼敌军,活捉曹休。我请求率领本部人马前去截击,如果凭借天威,我得以俘虏曹休向您效命,那么接下来就可以乘胜长驱直入,攻克寿春,占据淮南,然后谋取许都、洛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错过。”孙权事先与陆逊商议,陆逊认为不可行,所以这个计划没有施行。
至权薨,皓即位(1)。穷极淫侈,割剥蒸人(2),崇信奸回(3),贼虐谏辅。晋世祖令杜预等伐吴(4),灭之。议曰:昔魏武侯浮西河(5),顾谓吴起曰:“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吴起对曰:“昔三苗氏左洞庭而右彭蠡(6),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君,左河、济,右太华(7),伊阙在其南(8),羊肠在其北(9),仁政不修,汤放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今孙皓席父祖之资,有天阻之固,西距巫硖(10),东负沧海,长江判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地方几万里,荷戟将百万,而一朝弃甲,面缚于人,则在德之言为不刊之典耶?对曰:“何为其然?”陆机云:“《易》曰(11):‘汤、武革命,顺乎天(12)。’《玄》曰(13):‘乱不极则理不形(14)。’言帝王之因天时。‘天时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言国之恃险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险。’言守险之由人也。吴之兴也,参而由焉(15)。孙卿所谓合其参者(16)。及其亡也,恃险而已。”娄敬曰:“周之衰也(17),分而为两,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其德薄也,形势弱也。”由此观之,国之兴亡亦资险云,非唯在德而已矣。
【注释】
(1)皓(hào):指孙皓,字元宗,一名彭祖,字皓宗,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孙权之孙,孙和之子。三国时期吴国末代君主,在位时期专横残暴,奢侈荒淫,大失民心。吴国被西晋攻灭后,孙皓投降晋朝,被封为归命侯。
(2)蒸人:即“烝人”,民众,百姓。
(3)奸回:指妒恶邪僻的人。
(4)晋世祖:即司马炎,庙号世祖。
(5)昔魏武侯浮西河:以下至“在德不在险”,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有删节。西河,指山西南部与陕西交界处的黄河。
(6)三苗:古民族名。相传分布在江、淮、荆州一带。彭蠡:古泽薮名。又称“彭蠡泽”。传统观点认为即今江西鄱阳湖。近人考证认为古彭蠡应在长江北岸,约当今鄂东、皖西南一带滨江诸湖。
(7)太华:即华山。
(8)伊阙:山名。在今河南洛阳南。
(9)羊肠:太行山的坂道,因盘旋如羊肠而得名。其地有二:一在今山西平顺东南,一在今山西晋城南。
(10)硖:同“峡”。
(11)《易》曰:以下至“恃险而已”,出自陆机《辩亡论》。
(12)汤、武革命,顺乎天:出自《周易·革卦·彖辞》:“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命,古代认为王者受命于天,改朝换代是天命变更,因称“革命”。
(13)《玄》:指扬雄所著《太玄》。
(14)乱不极则理不形:出自《太玄·太玄文》:“阴不极则阳不生,乱不极则德不形。”
(15)吴之兴也,参(sān)而由焉:《文选·陆机〈辩亡论〉》李周翰注:“言吴之兴也,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并用。参,三也;由,用也。”参,通“三”。
(16)孙卿所谓合其参者:《荀子·天论》:“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文选·陆机〈辩亡论〉》李周翰注:“谓道合于天、地、人。”
(17)周之衰也:以下至“非唯在德而已矣”,出自《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译文】
到孙权去世后,孙皓即位。他穷奢极欲,侵夺百姓,宠信奸恶邪僻的小人,残害进谏辅佐的忠臣。晋世祖司马炎命令杜预等人讨伐吴国,将吴国灭掉。评论道:从前,魏武侯在黄河上泛舟,回头对吴起说:“山河险要,这是我们魏国的珍宝。”吴起回答道:“昔日的三苗氏,左有洞庭湖,右有彭蠡泽,然而不修德义,被大禹消灭了。夏桀在位时,左有黄河、济水,右有华山,伊阙山在其南面,羊肠坂在其北面,然而不行仁政,被商汤放逐了。由此看来,国家兴亡的关键,在于德行而不在于险阻。”如今孙皓继承了父亲和祖父遗留下来的基业,有天然的险阻作为坚固的屏障,国土西到巫峡,东临大海,长江划分其境域,崇山环绕其疆界,国土方圆几万里,士兵将近百万人,而一朝放下武器,束手投降,这样看来,国家兴亡“在德不在险”的说法,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吗?有人问:“为何如此呢?”陆机说:“《周易》说:‘商汤、周武王革命,是顺应上天。’《太玄》说:‘祸乱不到极点,太平就无法显现。’说的是帝王要依靠天时。古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周易》说:‘王侯设置险要,以守卫他的国家。’说的是守卫国家要依靠险阻。古人又说‘地利不如人和’,‘国家兴亡在于德行而不在于险阻。’说的是守卫险阻,终究得依靠人。吴国兴起,是天时、地利、人和三种要素共同作用造成的。这就是荀子所说的天、地、人三者合用。而等吴国灭亡时,只是依靠险阻而已。”娄敬说:“等到周朝衰弱的时候,分裂成西周、东周两个小国,天下没有谁再来朝觐。周王室也无法控制这一局面,这不是因为周王朝的德行微薄,而是因为形势太弱了。”由此看来,国家的兴亡也要依赖险阻,并不是只依靠德行就行了。
至晋永嘉中,中原丧乱,晋元帝复渡江,王江南。宋、齐、梁、陈皆都焉。事在《霸纪上》也。
此吴国形也。
【译文】
到了西晋永嘉年间,中原动乱,晋元帝司马睿又渡过长江,在江南建立了东晋。宋、齐、梁、陈都在此建都。具体情况记载于《霸纪上》。
以上,就是吴国兴亡的大概情形。
魏
古者(1),天子守在四夷(2);天子卑弱,守在诸侯。当汉之季,奸臣擅朝,九有不澄(3),四郊多垒(4)。虽复诸侯释位,以间王政(5),然皆包藏祸心,各图非冀。魏太祖略不世出,灵武冠时,值炎精幽昧之期(6),逢风尘无妄之世(7),嗔目张胆(8),首建义旗。时韩暹、杨奉挟献帝,自河东还洛阳。灵帝崩(9),太子辩即位。并州牧董卓入朝,因废帝为弘农王,而立献帝,以董卓为太师,迁都长安。司徒王允诛卓,卓将郭汜、李傕围长安城(10)。城陷,杀王允。后李傕与郭汜有隙,傕质天子于其家。傕将杨奉谋杀傕,事泄叛傕。傕衰弱,天子乃得出奔。杨奉欲以天子还洛阳,郭汜追天子于弘农之曹阳(11)。奉等败,杀公卿略尽。天子渡河,都安邑(12)。以韩暹为征东将军,持政,还洛阳。洛阳宫室烧尽,百官披荆棘。太祖迎天子都许,韩暹、奉出奔也。太祖议迎都许(13),或以为山东未定,不可。荀彧劝太祖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14)。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天下归心。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15),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外难,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16),义士有存本之思(17),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挟弘义以致英俊(18),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其敢为害?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太祖至洛阳,奉天子都许,维其弛紊(19),纫其赘旒(20),俾我汉家不失旧物矣(21)。
【注释】
(1)古者:以下至“守在诸侯”,出自《左传·昭公二十三年》。
(2)天子守在四夷:指天子有德,德及于远方,四夷之国都为王朝守卫。竹添光鸿《左传会笺·昭公二十三年》:“守在四夷、亦言其和柔四夷以为诸夏之卫也。”
(3)九有:九州。
(4)四郊多垒:《礼记·曲礼上》:“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郑玄注:“垒,军壁也。数见侵伐则多垒。”四郊营垒很多,本指频繁地受到敌军侵犯,后多用以形容外敌侵迫,国家多难。
(5)诸侯释位,以间王政:《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诸侯释位,以间王政。”杜预注:“间,犹‘与’也。去其位,与治王之政事。”
(6)炎精:指汉王朝。按照五行学说,汉以火德王,故称“炎精”。幽昧:昏暗不明。
(7)风尘:比喻战乱。无妄:指灾祸变乱。
(8)嗔(chēn)目:瞪大眼睛。嗔,同“瞋”。张胆:大胆,无所畏惧。
(9)灵帝崩:以下至“韩暹、奉出奔也”,抄撮自《三国志·魏书·董卓传》。
(10)郭汜(sì):一名多,张掖(今属甘肃)人。董卓部将。董卓被杀后,他与李傕率部攻陷长安,挟制汉献帝,专擅朝政。后与李傕之间或攻杀或联合,汉献帝趁机脱逃。最后被部将伍习所杀。
(11)曹阳:即曹阳墟,又称“七里谷”,在今河南三门峡陕州区西。
(12)安邑:县名。治今山西夏县西北。
(13)太祖议迎都许:以下至“奉天子都许”,出自《三国志·魏书·荀彧传》。
(14)景从:像影子一样跟随。景,同“影”。
(15)唱:同“倡”。
(16)车驾旋轸(zhěn):指汉献帝从长安回到洛阳。旋轸,还车,回车。
(17)存本:指存续国家正统。
(18)弘义:大义,正道。
(19)弛紊:松弛紊乱。
(20)纫:缝缀。赘旒(zhuì liú):赘,连缀;旒,旌旗上的飘带。比喻实权旁落、为大臣挟持的君主。
(21)俾(bǐ):使。不失旧物:《左传·哀公元年》:“(少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指恢复汉朝统治及典章制度。
【译文】
古时候,天子以四夷之国为王朝守卫;天子地位卑弱后,以诸侯国为王朝守卫。汉朝末年,奸臣专擅朝政,九州混乱,战祸频繁。虽然有诸侯离开封国,参与朝政,但都包藏祸心,各有非分之想。魏太祖曹操谋略非凡,英明神武冠绝当世,正值汉朝国祚衰微之时,恰逢灾祸战乱频繁之世,曹操瞋目大怒,无所畏惧,率先举起义旗。此时韩暹、杨奉挟持汉献帝,从河东返回洛阳。汉灵帝驾崩后,太子刘辩即位。并州牧董卓率兵入朝,趁机废少帝为弘农王,另立献帝,任命自己为太师,迁都长安。司徒王允诛杀董卓,董卓部将郭汜、李傕围攻长安城。长安陷落后,王允被杀害。之后,李傕与郭汜之间有了矛盾,李傕把献帝扣留在自己家中作为人质。李傕部将杨奉图谋刺杀李傕,消息泄露后,杨奉便公开反叛了李傕。李傕的势力衰弱,献帝才得以出逃。杨奉想护送献帝返回洛阳,郭汜率军紧追不舍,在弘农郡曹阳墟追上了献帝的队伍。杨奉等人兵败,公卿大臣几乎全被杀害。献帝渡过了黄河,暂时以安邑为都城。任命韩暹为征东将军,主持朝政,还都洛阳。洛阳的宫室焚毁殆尽,百官披荆斩棘,无处安身。曹操奉迎献帝定都许县,韩暹、杨奉都逃走了。曹操提议迎接献帝,迁都许县,有人认为山东尚未平定,这一计划难以施行。荀彧劝曹操说:“从前,晋文公帮助周襄王复位,诸侯们紧紧跟随。汉高祖东伐项羽,为义帝穿孝服,天下归心。自从天子流亡,将军您率先兴起义兵,只是因为山东混乱,未能远赴长安迎接天子。但仍然分派将帅,冒着危险与朝廷互通使者。虽然在外抵御祸难,但是内心无时不在思念王室,这是将军您匡扶天下的一贯志向。如今天子回到了洛阳,义士有维系朝廷的想法,百姓感念旧主而更加悲伤。如果趁此时机,拥奉天子以顺从民众的愿望,这是大顺;秉持大公无私之心使天下豪杰归服,这是大略;弘扬大义以招揽天下英才,这是大德。如此,即便天下有不服从的人,也不足为患,这是很明显的事。韩暹、杨奉怎么敢为害作乱?如果不及时决定迎接天子,天下人将生出同样的打算。以后即使再来谋划此事,也来不及了。”于是曹操来到洛阳,迎接天子迁都许县,重整已经废弛的纲纪,维护天子威权,恢复了汉朝的统治与典章制度。
于是运筹演谋,鞭挞宇内,北破袁绍,南虏刘琮,东举公孙康,西夷张鲁,议曰:刘表诸杰,虽中间自有吞并,乃扬雄所谓“六国嗤嗤,为嬴弱姬”者也(1)。并吞虽众,适所以为吾奉也。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志绩未究,中世而殒。曹操字孟德(2),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3),故世人未之奇也。唯乔玄异焉(4),谓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太祖为东郡太守(5),治东武阳(6),军顿丘(7)。黑山贼于毒等攻东武阳(8),太祖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诸将皆以为当还自救。太祖曰:“昔孙膑救赵而攻魏(9),耿弇欲走西安而攻临淄(10)。使贼闻我西而还,是武阳自解也。不还,我能败虏家,虏不能败武阳,必矣。”乃行。毒闻之,弃武阳还。太祖要击(11),大破之。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袁尚、袁熙依之。及太祖破乌丸,或说公遂征之,尚兄弟可擒也。公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九月,公引军自柳城还(12),康即斩送尚、熙首。诸将问曰:“公还而康斩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太祖攻吕布于下邳(13),不拔,欲还。荀攸曰:“布勇而无谋,今三战皆北,其锐气衰。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决沂、泗灌城(14),城溃,生禽布(15)。袁绍将文丑与太祖战,荀攸劝太祖以辎重饵贼。贼遂奔之,阵乱,斩文丑。太祖与袁绍相持于官渡(16),时公粮少,与荀彧书,议欲还许。彧曰:“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军食虽少,未若楚在荥阳、成皋时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势屈。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又绍谋臣许攸贪财,绍不能纵,来奔。说太祖袭绍别屯(17),燔其粮谷,遂破绍。张绣在南阳(18),与荆州牧刘表合。太祖征之。谋臣进曰:“绣与刘表相恃为强,然绣以游军而食于表,表不能供也。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离。”太祖不从,征。表果遣兵救绣,太祖兵败。三年春(19),太祖还许,绣兵来追,太祖军不得进。与荀彧书曰:“贼来追吾,虽日行数里,吾策之,至安众(20),破之必也。”果设奇伏,攻破之。公还许,荀彧问:“前何以策贼必破?”对曰:“虏遏吾归师,与吾死地战(21),吾是以知胜。”西平麹光杀其郡守以叛(22),诸将欲击之。张既曰(23):“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军临之,吏人、羌胡必谓官家不别是非,更使皆相持着(24),此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为援,今先使羌、胡钞击(25),重其赏,所虏获者皆以俾之(26)。外阻其势,内离其交,必不战而定。”乃檄告喻,诸为光等所误者原之,能斩贼帅送首者加封。于是光部党斩送光首。此“九州百郡,十并其八”之大略也。
【注释】
(1)嗤嗤:《法言·重黎》作“蚩蚩”,惑乱貌,纷扰貌。译文从之。
(2)曹操字孟德:以下至“其势然也”,抄撮自《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及裴松之注。
(3)行业:操行学业。
(4)乔玄:字公祖,梁国睢阳(今河南商丘南)人。东汉时期大臣,官至太尉。
(5)东郡:郡名。秦置,汉因之。约当今河南东北部和山东西部部分地区。
(6)东武阳:县名。今山东莘县东南。
(7)顿丘:县名。今河南清丰西南。
(8)于毒:东汉末年黑山军首领。
(9)孙膑救赵而攻魏:前353年,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国求救于齐国。齐将田忌、孙膑率军救赵,趁魏国都城兵力空虚,引兵直攻魏国。魏军回救,齐军乘其疲惫,于中途大败魏军,遂解赵围。事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10)耿弇欲走西安而攻临淄:其事见《霸图》。西安,县名。今山东桓台东。
(11)要(yāo)击:拦截狙击。
(12)柳城:县名。今辽宁朝阳南。
(13)太祖攻吕布于下邳:以下至“斩文丑”,抄撮自《三国志·魏书·荀攸传》。下邳,县名。今江苏睢宁北古邳镇东三里。
(14)沂:古水名。即今山东南部、江苏北部沂河。源出今山东沂源,南流经东莞故城(今沂水)西,又经临沂(今费县东)、开阳(今临沂北)二县东,又南过郯县(今山东郯城北)西,至今江苏睢宁北注入泗水。泗:古水名。又名“清水”“清泗”。源出今山东泗水蒙山南麓,向西南流,在山东鱼台东转东南,经江苏徐州大致循黄河故道至淮安西南入淮河。下邳城位于沂水、泗水交汇处。
(15)禽:同“擒”。
(16)太祖与袁绍相持于官渡:以下至“遂破绍”,抄撮自《三国志·魏书·武帝纪》与《荀彧传》。
(17)别屯:谓军队原驻地以外设立的营盘。
(18)张绣在南阳:以下至“太祖兵败”,出自《三国志·魏书·荀攸传》,文字有所不同。张绣,武威祖厉(今甘肃靖远西南)人。董卓部将张济族子,东汉末年割据军阀。曹操攻打宛城,张绣率众归降,但得知曹操纳张济之妻(张绣伯母)为妾,心怀愤恨,遂偷袭曹军,曹操大败。之后,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时,张绣听取贾诩之计,再次归降曹操,官至扬武将军、破羌将军,封二千户。
(19)三年春:以下至“吾是以知胜”,出自《三国志·魏书·武帝纪》。三年,建安三年,即198年。
(20)安众:县名。西汉置,治今河南邓州东北。东汉改置为安众侯国。
(21)死地:绝境。《孙子兵法·九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22)西平麹(qū)光杀其郡守以叛:以下至“于是光部党斩送光首”,出自《三国志·魏书·张既传》。西平,郡名。东汉建安中分金城郡置,治西都(今青海西宁)。辖境相当于今青海湟源、乐都间湟水流域。
(23)张既:字德容,冯翊高陵(今陕西西安高陵区)人。三国时期曹魏名臣。治理雍、凉二州,政绩卓著。
(24)持着:支持依附。
(25)钞击:包抄袭击。
(26)俾:《三国志·魏书·张既传》作“畀(bì)”,赐予。译文从之。
【译文】
于是运筹帷幄,施展谋略,征伐天下,北面攻破袁绍,南面俘虏刘琮,东面挫败公孙康,西面讨平张鲁,评论道:刘表等各位豪杰,虽然在此期间互相吞并,但正如扬雄所说“六国纷扰,不过是替秦国削弱周王”。他们吞并的地盘虽多,只不过是为曹操准备的礼物。天下九个州上百个郡,曹操占有了十分之八,但统一天下的大业尚未完成,曹操便中途去世了。曹操字孟德,年轻时机警,有权术心计,而以侠义自任,放荡不羁,不注重操行学业,所以没有得到世人的看重。唯有乔玄赏识他,对曹操说:“天下将要大乱,只有定国安邦的杰出人才才能拯救。能够安定天下的人,恐怕就是您吧?”曹操被任命为东郡太守,治所在东武阳,后驻军顿丘。黑山贼于毒等人进攻东武阳,曹操率军向西进入山区,攻打于毒等人的大本营。众将都认为应当回师救援东武阳。曹操说:“从前,孙膑为了救援赵国而攻打魏国,耿弇为了驱逐西安守军而进攻临淄。如果贼人听说我向西进军而撤兵,那么东武阳之围自然就解开了。如果贼人不撤兵,则我军能攻破敌人大本营,而敌人无法攻破东武阳,这是肯定的事。”于是进军。于毒听到这个消息,便放弃围攻东武阳回师救援。曹操半路截击,大败于毒军。起初,辽东太守公孙康仗着地处偏远,不服朝廷的统治,袁尚、袁熙前去投奔。等到曹操击败乌丸后,有人劝曹操趁机讨伐公孙康,可以抓到袁尚兄弟。曹操说:“我正要让公孙康砍下袁尚、袁熙的首级送来,无需出兵。”建安十二年(207)九月,曹操率军从柳城凯旋,公孙康果然砍下袁尚、袁熙的首级送呈曹操。众将问道:“您已率军返回,而公孙康反而砍下袁尚、袁熙的首级送来,这是为什么?”曹操说:“公孙康素来忌惮袁尚等人,我如果逼得太急,他们就会同心协力,我放松之后,他们就会自相残杀,这是由形势所决定的。”曹操围攻据守下邳的吕布,久攻不下,打算撤军。荀攸说:“吕布勇而无谋,如今三战皆败,锐气已经衰竭。三军以大将为主宰,主宰一旦泄气,部队也就失去了奋战的意志。陈宫虽有智谋,却反应迟缓。如今趁着吕布的锐气尚未恢复,陈宫的计谋尚未确定,进兵急速攻城,就可以击败吕布。”于是引来沂水、泗水灌城,城墙毁坏,活捉了吕布。袁绍部将文丑与曹操作战,荀攸劝曹操用辎重引诱敌军。敌军果然争着奔去抢夺,阵势大乱,文丑被斩杀。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此时曹军粮少,曹操给荀彧写信,商议撤回许都。荀彧说:“袁绍把所有部队聚集在官渡,打算和您一决胜负。您以最弱的兵力对抗最强大的对手,如果不能制服对方,一定会被对方趁势击败,这是决定天下大局的关键。况且袁绍,只不过是普通人中的强者罢了,能够招揽人才却不能任用他们。以您的神武英明,加上辅佐天子讨伐叛逆的正当名义,兵锋所指,有谁不能击败!眼下军粮虽少,毕竟没有像楚、汉在荥阳、成皋之间对峙时那样困难。当时,刘邦、项羽谁也不肯先退,因为先撤退的一方将处于被动的境地。您以袁绍十分之一的兵力,划下界限固守,扼住敌人咽喉使其不能前进已经半年了。敌人真情败露,声势衰竭,局面必将发生变化。这正是使用奇谋的时机,不可错过。”此时,袁绍的谋臣许攸贪财,袁绍不能满足他,因此前来投奔。在许攸的劝说下,曹操袭击了袁绍储藏粮草的营盘,焚烧了袁绍的粮草,遂击败了袁绍。张绣在南阳,与荆州牧刘表联合。太祖征讨张绣。谋臣劝谏道:“张绣与刘表相互倚仗,力量强大,但张绣是流动部队,依赖刘表提供粮草,刘表不能供给。如果逼得太急,他们就会同心协力;如果暂缓进攻,他们就会内讧。”曹操没有听从,继续征讨张绣。刘表果然派兵救援张绣,曹操兵败。建安三年(198)春,曹操撤军返回许都,张绣率军追击,曹操军队无法前进。曹操给荀彧写信说:“敌军前来追击我军,虽然我军一天只能行军数里,但我预料,一到安众县,必定能击败张绣。”于是曹操设下奇兵作为埋伏,大败张绣。曹操回到许都,荀彧问道:“之前,您为何预料一定能打败敌人?”曹操回答说:“敌军截断我军的归路,与处于绝境的我军作战,所以我知道这一仗必定胜利。”西平人麹光杀死郡守,起兵造反,众将想要前往讨伐。张既说:“造反的只有麹光等人,郡中百姓未必都愿意跟随他们。如果兴兵讨伐,则西平郡的官吏百姓与羌人、胡人一定认为朝廷不辨是非,反而使他们都支持依附麹光,这等于为老虎添上了翅膀。麹光等人想借助羌人、胡人的力量,如今我们先派羌人、胡人包抄袭击他们,给予重赏,并将所获的俘虏都送给他们。这样,在外部遏止他们的势力,在内部离间他们的关系,一定能不出兵就平定西平郡。”于是发布檄文广为通告,凡是受麹光欺骗加入叛军的人一概赦免,能斩杀叛军首领并送呈首级的加以封赏。于是麹光的部下杀死了他,并送来了首级。这就是“天下九个州上百个郡,曹操占有了十分之八”的大概过程。
夫能扶天下之危者(1),则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则享天下之乐;能救天下之祸者,则得天下之福。董昭等欲共进曹公九锡备物(2),密访于荀彧。彧不许。操心不平,遂杀之。范晔论曰:“世之言荀君,通塞或过矣(3)。常以中贤以下,道无求备。智筭有所研疏(4),原始未必要终,斯理之不可全诘者也(5)。夫以卫赐之贤(6),一说而毙两国(7)。彼非薄于仁而欲之,盖有全必有丧也。斯又功之不可兼者矣(8)。方时运之屯邅(9),非雄才无以济其弱,功高势强则皇器自移矣(10)。此又时之不可并也。盖取其归正而已(11),亦杀身以成仁之义也。”
【注释】
(1)夫能扶天下之危者:以下至“则得天下之福”,出自《黄石公三略·下略》。
(2)董昭等欲共进曹公九锡备物:以下至“亦杀身以成仁之义也”,出自《后汉书·荀彧传》,有删节。本句《后汉书·荀彧传》作“董昭等欲共进操爵国公,九锡备物”。九锡,古代天子赐给诸侯、大臣的九种器物,是一种最高礼遇。备物,指仪卫、祭祀等所用的器物。
(3)通塞或过矣:指评价标准或过于通达,或过于苛刻。
(4)智筭(suàn):犹谋划、计谋。研疏:精细和粗疏。
(5)诘(jié):查究,究办。
(6)卫赐:指端木赐,字子贡,孔子弟子。由于是卫国人,故称“卫赐”。
(7)一说而毙两国: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子贡为了阻止齐国伐鲁,游说列国,造成了“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的一连串后果。《后汉书·荀彧传》李贤注:“两国谓齐与吴也。”
(8)斯又功之不可兼者矣:《后汉书·荀彧传》李贤注:“言彧岂愿强曹氏令代汉哉?事不得已也。”
(9)屯邅(zhūn zhān):《周易·屯卦》六二爻辞:“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孔颖达疏:“‘屯’是屯难,‘邅’是邅回。”后多指艰难。
(10)皇器自移:《后汉书·荀彧传》李贤注:“谓魏太祖功业大而神器自归也。”皇器,指帝位。
(11)归正:回到正道。
【译文】
能够拯救天下危亡的人,就能拥有天下的安宁;能够解除天下忧患的人,就能享有天下的快乐;能够解救天下灾祸的人,就能获得天下的幸福。董昭等人想一同上奏,请朝廷封曹操为国公,并赐予九锡,秘密询问荀彧的意见。荀彧不同意。曹操内心很不满,遂杀害了荀彧。范晔评论道:“世上评论荀彧,标准或过于通达,或过于苛刻。我常常认为,中等贤人以下的人,不可求全责备。智谋计算有时精密,有时粗疏;能够考察事物的本始,未必能了解事物的结局;可见万事万物之理,难以彻底查究。以子贡的贤明,一从事游说便灭掉了两个国家。这并不是子贡轻视仁义而想要这样做,而是因为有所保全,就必然有所丧失。可见要建立功业,便难以面面俱到。天下正动荡混乱之时,不是雄才大略的人不能拯救危难;而功劳超群,势力强大,则帝位自然会发生转移。这又是时势的难以两全之处。荀彧最终选择了归于正道,这就是杀身成仁的大义吧。”
曹氏率义拨乱,代载其功。至文帝时,天人与能矣,遂受汉禅。刘若劝进曰(1):“臣闻,符命不虚见,众心不可违,故孔子曰:‘周公其不圣乎?以天下让。是天地日月轻去其万物也。’是以舜享天下,不拜而受命。今火德气尽,炎上数终,帝迁明德(2),祚隆大魏。符瑞昭晢(3),受命既固(4),光天之下(5),神人同应。虽有虞之仪凤(6),周之跃鱼(7),方之今事,未足为喻。而陛下违天命以饰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误皇穹乃眷之旨(8),中忘圣人达节之数(9),下孤人臣翘首之望,非所以扬圣道于高衢(10),垂无穷之懿勋也。臣等闻,事君有献可替否之道,奉上有逆鳞固争之义(11)。臣等敢以死请。”太史丞许芝又曰(12):“《易传》曰:‘圣人受命而王,黄龙以戊己日见(13)。’七月四日戊寅,黄龙见,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明也。又曰:‘圣人以德,亲比天下(14),仁恩洽普,麒麟以戊己日见,厥应圣人受命。’臣闻,帝王者,五行之精。易姓之符,代兴之会,以七百二十年为一轨。有德者过于八百,无德者不及四百载。是以周家八百六十七年,夏家四百数十年。汉行夏正(15),迄今四百二十六岁,天之历数将以尽终。斯皆帝王受命易姓之符瑞也。夫得岁者道始兴(16)。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17),有周之分野也。高祖入秦,五星聚于东井,有汉之分野也。今兹岁在大梁(18),有魏之分野也。而天之瑞应,并集来臻。伏惟殿下体尧、舜之盛明(19),应七百之禅代,天下学士所共见也。谨以上闻。”给事中苏林等又曰(20):“天有十二次以为分野,王公之国,各有所属。天子受命,诸侯以封。周文王受命,岁在鹑火。至武王伐纣十三年,岁星复在鹑火,故《春秋传》曰:‘武王伐纣,岁在鹑火,则我有周之分野也。’昔光和七年(21),岁在大梁,武王始受命为将讨黄巾(22)。建安元年(23),岁复在大梁,始拜大将军。十三年复在大梁,始拜丞相。今二十五年,复在大梁,陛下受命,此魏得岁与周文王受命相应。舜以土德承尧之火,今亦以土德承汉之火,于行运,会于尧、舜授受之次。陛下宜改正朔,易服色,正大号(24),天下幸甚。”
【注释】
(1)刘若劝进曰:以下至“天下幸甚”,抄撮自《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传》。刘若,三国时期曹魏将领。历任建武将军、辅国将军,封清苑侯。
(2)帝迁明德:语出《诗经·大雅·皇矣》:“帝迁明德,串夷载路。”郑玄笺:“天意去殷之恶,就周之德。”指天帝之心向着拥有明德之人。
(3)符瑞:吉祥的征兆。多指帝王受命的征兆。昭晢(zhé):清楚,明显。
(4)受命既固:语出《诗经·大雅·皇矣》:“天立厥配,受命既固。”指获得的天命已经非常牢固。
(5)光天:犹言“普天”。
(6)有虞之仪凤:指虞舜在位时凤凰飞来。《史记·夏本纪》:“舜德大明。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仪,来。
(7)周之跃鱼:指周武王渡河伐纣时,有白鱼跃入舟中。《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
(8)皇穹(qióng):皇天。皇,大。乃眷:语出《诗经·大雅·皇矣》:“乃眷西顾。”郑玄笺:“乃眷然运视西顾。”后以“乃眷”喻关怀。
(9)达节:谓不拘常规而合于节义。《左传·成公十五年》:“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杨伯峻注:“最高道德为能进能退,能上能下,而俱合于节义。”
(10)高衢:大道,要路。比喻高位显职。
(11)逆鳞:倒生的鳞片。《韩非子·说难》:“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古人以龙比喻君主,因以触“逆鳞”、批“逆鳞”等喻犯人主或强权之怒。
(12)许芝:三国时期曹魏大臣。官至太史令。
(13)戊己日:指天干中的戊日、己日。
(14)亲比:亲近依附。
(15)夏正:夏历正月的省称。代指夏历。
(16)得岁:谓受到岁星的照临。古人以岁星为祥星,得岁者有福。《左传·昭公三十二年》:“越得岁而吴伐之,必受其凶。”杜预注:“岁星所在,其国有福。吴先用兵,故反受其殃。”
(17)鹑火:星次名。南方有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称“朱鸟七宿”。首位者称“鹑首”,中部者(柳、星、张)称“鹑火”,末位者称“鹑尾”。
(18)大梁:星次名。在十二支中为酉,在二十八宿为胃、昴、毕三宿。
(19)伏惟:下对上的敬辞,多用于奏疏或信函。谓念及,想到。
(20)苏林:字孝友,陈留外黄(今河南民权西北)人。三国时期曹魏官员、学者。官至博士、给事中,累迁散骑常侍。
(21)光和七年:即184年。光和,东汉灵帝刘宏的第三个年号(178—184)。
(22)武王:指魏武王曹操。
(23)建安元年:即196年。建安,东汉献帝刘协的第三个年号(196—219)。
(24)大号:国号,帝号。
【译文】
曹氏首倡义举,拨乱反正,其功业世代传颂。到魏文帝曹丕时,天命人心都归于能者,于是接受了汉献帝的禅让。刘若等人劝曹丕登上帝位,上奏说:“我听说,上天的符命不会凭空显现,民心不可违背,所以孔子说:‘周公大概不够圣明吧?把天下让给成王。这好比天地日月轻率地离开万物。’所以舜享有天下,不拜谢就接受了尧的禅让。如今火德气数已尽,汉朝国运将终,天帝之心向着拥有明德之人,将福祚赐给大魏。吉祥的征兆已经非常清晰,获得的天命已经非常坚固,普天之下,神和人一同响应。即便是虞舜时凤凰飞来,周武王渡河伐纣时白鱼跃入舟中,与今日之事相比,尚不足以相提并论。而陛下您违背天命以讲究小节,违背民心以固守个人的志向,对上忤逆了皇天眷顾的旨意,对中忘记了圣人不拘常规而合于节义的教诲,对下辜负了臣子翘首以盼的期望,这不是身居高位者宣扬圣道,传承无穷之功勋的做法。我们听说,臣子事奉君主,应当进献可行者,废去不可行者,有着不惜触犯逆鳞,坚持直言强谏的义务。所以我们冒死恳请您登基。”太史丞许芝又说:“《易传》说:‘圣人接受上天之命称王,黄龙将在戊日、己日出现。’七月四日是戊寅日,黄龙出现,这是帝王接受上天之命的符瑞最为明白显著的。《易传》又说:‘圣人凭借德行,使天下亲近依附,仁爱恩德遍及万民,麒麟将在戊日、己日出现,这是圣人接受天命的瑞应。’我听说,帝王,是五行的精粹。帝王更替,朝代轮回,以七百二十年为一个周期。有德行的王朝,寿命将超过八百年;没有德行的王朝,寿命将少于四百年。所以周朝的寿命八百六十七年,夏朝的寿命四百几十年。汉朝施行夏朝的历法,从建国至今已经四百二十六年了,天的历数即将终结。以上这些,都是帝王接受天命,改朝换代的符瑞。得到岁星的照临,是帝王事业的开端。以前周武王伐纣,岁星位于鹑火,而鹑火正对应着周地的分野。汉高祖刘邦进入关中时,五星聚集于井宿,而井宿正对应着汉地的分野。如今岁星位于大梁,而大梁正对应着魏地的分野。而上天的各种瑞应,都纷纷到来。殿下您具备尧、舜那样的圣明,恰逢七百年一次的禅让易代之时,这是天下学士有目共睹的。谨将这些情况报告给您。”给事中苏林等人又说:“天上有十二星次,对应着地上相应的分野,王、公们的封国,都有各自所属的分野。这是天子受命,诸侯受封的依据。周文王接受天命时,岁星位于鹑火。到了十三年后周武王伐纣,岁星又运行到了鹑火,所以《春秋传》说:‘武王伐纣,岁星位于鹑火,而鹑火对应着周地的分野。’昔日,光和七年(184),岁星位于大梁,魏武帝接受任命,成为将领讨伐黄巾军。建安元年(196),岁星又运行到了大梁,魏武帝被拜为大将军。建安十三年(208),岁星又运行到了大梁,魏武帝被拜为丞相。如今是建安二十五年(220),岁星又运行到了大梁,而陛下您接受天命,这是魏国得到岁星的眷顾,与当年周文王接受天命时的情形完全符合。舜以土德继承了尧的火德,如今大魏也以土德继承了汉朝的火德,在五行更迭的运次上,与尧、舜禅让正好符合。陛下您应该变更历法,变换车马和祭牲的颜色,更改国号,天下就十分幸运了。”
王室虽靖(1),而二方未宾(2),乃问贾诩曰(3):“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4),吴、蜀何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5),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6),抚临率土(7),若绥之以文德(8),而俟其变(9),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10)。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平也。用兵之道,先胜后战(11),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权、备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12),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文帝不纳,后果无功。三苗国,今岳州是也(13)。蜀相诸葛亮出斜谷(14),屯渭南,司马宣王距之。诏宣王:“但坚壁距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虏掠无所获,则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待劳,全胜之道。”亮送妇人衣以怒宣王(15)。宣王将出战,辛毗杖节不许(16),乃止。宣王见亮使,唯问寝食及事繁简,不及戎事。使答曰:“笞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啖食至数升(17)。”宣王曰:“亮毙矣。”寻果卒也(18)。
【注释】
(1)王室虽靖:以下至“后果无功”,出自《三国志·魏书·贾诩传》。靖,安定。
(2)宾:服从,归顺。
(3)贾诩(xǔ):字文和,武威姑臧(今甘肃武威东)人。汉末三国时期著名谋士,曹魏开国功臣。官至太尉。
(4)一:统一。
(5)兵权:用兵的权谋,计谋。
(6)应期:顺应期运。
(7)抚临:据有,统治。率土:“率土之滨”之省,谓境域之内。
(8)绥(suí):安抚。
(9)俟(sì):等待。
(10)兵势:指用兵布阵。
(11)先胜:语出《孙子兵法·形》:“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指先创造取胜的条件。
(12)舜舞干戚而有苗服:《尚书·大禹谟》:“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指舜以文德感化了有苗氏。
(13)岳州:隋开皇九年(589)改巴州置,治巴陵(今湖南岳阳)。辖境相当于今湖南沅江等市县以东,湘阴、平江等县以北地区。
(14)蜀相诸葛亮出斜谷:以下至“全胜之道”,出自《三国志·魏书·明帝纪》。
(15)亮送妇人衣以怒宣王:以下至“寻果卒也”,出自《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文字有所不同。
(16)辛毗(pí):字佐治,颍川阳翟(今河南禹州)人。三国时期曹魏大臣。官至卫尉,封颍乡侯。杖节:执持旄节。古代帝王授予将帅兵权或遣使四方,给旄节以为凭信。《三国志·魏书·辛毗传》:“大将军司马宣王数请与亮战,明帝终不听。是岁恐不能禁,乃以毗为大将军军师,使持节;六军皆肃,准毗节度,莫敢犯违。”
(17)啖(dàn)食至数升:《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作“所啖食不过数升”,《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作“所啖食不至数升”,译文从之。
(18)寻:不久。
【译文】
朝廷内部虽然安定了,但吴、蜀二国尚未归顺,于是曹丕问贾诩说:“我想要讨伐不服从命令的人,以统一天下,吴国与蜀国,应该先讨伐哪一个呢?”贾诩回答说:“攻城略地的人,重视用兵的计谋;建立基业的人,崇尚道德教化。陛下您顺应期运,接受禅让,君临天下,如果能以礼乐教化安抚吴、蜀二国,等待他们内部发生变故,则平定他们并不困难。吴国、蜀国虽然是蕞尔小国,但依傍着山川的险阻。刘备有雄才大略,诸葛亮善于治国;孙权懂得虚实变化,陆逊通晓用兵布阵。两国或据守于险要之地,或泛舟于长江大湖,都难以迅速平定。用兵之道,要先创造取胜的条件然后开战,衡量敌情然后挑选将领,这样行动才能万无一失。臣私下估量,群臣中没有人是孙权、刘备的对手,即便您以天威面对,也未见万全之势。从前,舜以文德感化了有苗氏,我认为,如今应当先修文德,后用武力。”曹丕没有采纳贾诩的建议,后来果然无功而返。三苗国,就是现在的岳州。蜀汉丞相诸葛亮兵出斜谷,驻扎于渭水南岸,司马懿率军抵挡。魏明帝向司马懿下诏说:“只需依靠坚固的壁垒进行防守,以挫折敌军的锐气。敌军想要前进不能如愿,想要后退也无法与我军一决胜负。停留久了,敌军粮草耗尽,在当地掳掠又没有收获,就一定会退走。敌军退兵后趁势追击,以逸待劳,这是大获全胜的办法。”诸葛亮为了激怒司马懿,送给他妇人的衣服。司马懿大怒,准备出战,辛毗手持旄节阻拦他不许出兵,司马懿才放弃出战。司马懿会见诸葛亮的使者,只询问诸葛亮的饮食起居以及公务是否繁忙,并不提及打仗的事。使者回答道:“鞭笞超过二十下的惩罚,诸葛亮都要亲自过问。每天的饮食不过数升。”司马懿说:“诸葛亮快要死了。”不久后,诸葛亮果然去世了。
至甘露元年(1),始以邓艾为镇西将军,距蜀将姜维。维军败,退守剑阁(2)。锺会攻维,不能克,艾上言曰:“今贼摧折,宜遂乘之。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3),出剑阁西四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4)。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军志》有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5)。’今掩其空虚,破之必矣。”冬十月,艾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山高谷深,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6),鱼贯而进,先登至江由(7)。蜀将诸葛瞻自涪还绵竹(8),列阵待艾。艾遣子忠等出战,大破之,斩瞻。进军到雒县,刘禅遂降。后主用谯周策(9),奉玺书于艾曰:“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蜀土(10),计绝一隅(11)。干运犯冒(12),渐苒历载(13)。每惟黄初中,宣温密之诏(14),申三好之恩(15),开示门户(16),大义炳然(17)。而不德暗劣(18),贪窃遗绪(19),俯仰累纪,未率大教(20)。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21)。威骇王师(22),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艾大喜(23),报书曰:“王纲失道,群英并起,龙战虎争,终归真主,此盖天命去就之道也(24)。自古圣帝,爰逮汉、魏,受命而王者,莫不在乎中土。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25),以兴洪业。其不由此,未有不颠覆者矣。隗嚣凭陇而亡,公孙据蜀而灭,斯寔前代覆车之鉴(26)。圣上明哲,宰相忠贤,将比隆黄轩(27),侔功往代。衔命来征,思闻嘉响,果烦来使,告以德音(28)。此非人事(29),乃天意也。昔微子归周(30),实为上宾,君子豹变(31),义存大《易》。来辞谦冲,以礼舆榇(32),此皆前哲归命之典。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自非通明智达,何以见王者之义乎?”后主至洛阳(33),策命之为安乐公(34),曰:“盖统天载物(35),以咸宁为大;光宅天下(36),以时雍为盛(37)。乃者汉氏失统,六合震扰。我太祖承运龙兴(38),弘济八极(39),是用应天顺人,抚有区夏(40)。于时乃考因群杰虎争(41),九服不靖,乘间阻远(42),保据庸、蜀,几将五纪(43)。朕永惟祖考遗志,思在绥辑四海(44),爰整六师,曜威梁、益(45)。公恢崇德度(46),应机豹变,履信思顺,以享左右无疆之休(47),岂不远欤!往钦哉(48),其祗服朕命(49),克广德心,以终乃显列(50)。”初,晋文王欲遣锺会伐蜀(51)。邵悌曰(52):“今锺会十余万众伐蜀,愚谓会单身无重任(53),不若余人(54)。”文王曰:“我宁当复不知此耶?若灭蜀后,如卿所虑,当何能辨?凡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心胆已破故也。若蜀已破,遗人震恐,不足与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若作恶,只自族耳。”会果与姜维反。魏将士愤发,杀会及维也。
【注释】
(1)至甘露元年:以下至“刘禅遂降”,出自《三国志·魏书·邓艾传》,有删节。甘露元年,即前53年。甘露,西汉宣帝刘询的第六个年号(前53—前50)。
(2)剑阁:地名。即今四川剑阁东北剑门关。自古为蜀地北大门,有天险之称。
(3)阴平:县名。今甘肃文县西白龙江北岸。邪径:小路。德阳亭:亭名。在今四川江油东北雁门坝一带。趣(qū):前往。
(4)方轨:车辆并行。
(5)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出自《孙子兵法·计》。
(6)缘:攀援。
(7)先登:指先锋。江由:指江由戍,在今四川平武东南南坝镇旧州。
(8)诸葛瞻:字思远,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诸葛亮之子,蜀汉后期重臣。绵竹:县名。今四川德阳北黄许镇。
(9)后主用谯周策:以下至“顺以从命”,出自《后汉书·蜀书·后主传》,有删节。
(10)阶缘:凭借。
(11)计绝一隅:《后汉书·蜀书·后主传》作“斗绝一隅”,指孤悬边远之地。
(12)干运:违背天运。
(13)渐苒(rǎn):亦作“渐冉”,逐渐,渐渐过去。历载:经历多年。
(14)温密:温和亲密。
(15)三好:已不知确切所指。疑指魏、蜀、吴三方友好。
(16)开示门户:指点并给予出路。
(17)炳(bǐng)然:显著、明显貌。
(18)不德:谦辞。帝王自称。暗劣:愚昧无能。
(19)遗绪:前人留下来的功业。
(20)率:顺服,顺从。大教:重要的教导和训诫。
(21)人鬼归能之数:卢弼《三国志集解·蜀书·后主传》:“此句上下疑有阙文。”
(22)威骇:震慑。
(23)艾大喜:以下至“何以见王者之义乎”,出自《三国志·蜀书·后主传》裴松之注引王隐《蜀记》。
(24)天命去就:指天命由汉转移至魏。
(25)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语出《周易·系辞上》。图,指河图。书,指洛书。河图、洛书,是古代儒家关于《周易》卦形来源及《尚书·洪范》“九畴”创作过程的传说。根据汉儒孔安国、刘歆等解说,伏羲时有龙马出于黄河,马背有旋毛如星点,称作“龙图”,伏羲取法以画八卦生蓍法。夏禹治水时有神龟出于洛水,背上有裂纹,纹如文字,禹取法而作《尚书·洪范》“九畴”。古代认为出现“河图”“洛书”是帝王圣者受命之祥瑞。
(26)寔(shí):同“实”。
(27)比隆:同等兴盛。黄轩:黄帝轩辕氏的省称。
(28)德音:善言。指好消息。
(29)人事:人之所为,人力所能及的事。
(30)微子:周代宋国的始祖,名启,商纣王的庶兄,封于微(今山东梁山西北)。因见纣淫乱将亡,数谏,纣不听,遂出走。周武王灭商,复其官。周公承成王命诛武庚,乃命微子统率殷族,奉其先祀,封于宋。
(31)豹变:语出《周易·革卦》上六爻辞:“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孔颖达疏:“上六居‘革’之终,变道已成,君子处之,虽不能同九五革命创制,如虎文之彪炳,然亦润色鸿业,如豹文之蔚缛。”谓如豹纹那样发生显著的变化。幼豹长大退毛,然后疏朗焕散,其毛光泽有文采。
(32)舆榇(yú chèn):载棺以随,表示有罪当死。舆,运载。榇,棺材。
(33)后主至洛阳:以下至“以终乃显列”,出自《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有删节。
(34)策命:以策书封官授爵。
(35)统天:语出《周易·乾卦·彖辞》:“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孔颖达疏:“乃统天者,以其至健而为物始,以此乃能统领于天。”后用以指统领天下。
(36)光宅:广有。
(37)时雍:语出《尚书·尧典》:“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伪孔传:“时,是;雍,和也。”犹和熙,和睦太平。
(38)龙兴:龙腾飞上天。喻王者兴起。
(39)弘济:广为救助。八极:八方极远之地。
(40)区夏:诸夏之地。指华夏、中国。
(41)乃考:指刘禅之父刘备。考,对于死去父亲的称呼。
(42)乘间:利用机会,趁空子。
(43)五纪:一纪为十二年,五纪为六十年。
(44)绥辑:安抚集聚。
(45)曜(yào)威:指炫耀武力。梁、益:指蜀地。蜀地所占据的地理位置,按《尚书·禹贡》所载属于梁州,按汉代行政区划属于益州,故以梁、益并称。
(46)恢崇:发扬光大。德度:道德气度。
(47)左右:辅佐。无疆之休:无限美好,无穷幸福。
(48)往钦哉:语出《尚书·尧典》:“往,钦哉!”伪孔传:“敕鲧往治水,命使敬其事。”往,去吧。钦,敬。
(49)祗(zhī)服:敬谨奉行。
(50)显列:《三国志·蜀书·后主传》作“显烈”,昭著的功业。
(51)初,晋文王欲遣锺会伐蜀:以下至“只自族耳”,出自《三国志·魏书·锺会传》,有删节。
(52)邵悌:字元伯,阳平郡(治今河北馆陶)人。司马昭西曹属。
(53)无重任:没有特别亲近的家属充当人质。《资治通鉴·魏纪十·咸熙元年》胡三省注:“魏制,凡遣将帅,皆留其家以为质任。会单身无子弟,故曰单身无任。”
(54)不若余人:《三国志·魏书·钟会传》作“不若使余人行”,译文从之。
【译文】
到了甘露元年(256),方任命邓艾为镇西将军,抵御蜀国将领姜维。姜维战败,退守剑阁。锺会攻打姜维,久攻不克,邓艾上书说:“如今敌人遭到挫败,应该乘胜追击。从阴平沿小路出发,经由汉代的德阳亭,可以直达涪县,出剑阁以西四百里,离成都三百多里,派一支奇兵沿此路直捣敌方腹心。如此一来,剑阁守军必定回师救援涪县,那么锺会就可以车辆并行直入。如果剑阁守军不撤退,那么救援涪县的军队就很少了。《军志》上说:‘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如今直捣其空虚无备之处,一定能攻破蜀国。”这年冬天十月,邓艾从阴平出发,在荒无人烟的山区跋涉了七百多里,凿山开路。山高谷深,邓艾用毛毡裹住身体,一路翻滚下山。将士们都攀着树木紧贴悬崖,一个挨一个地前进,先锋抵达了江由。蜀军将领诸葛瞻从涪县退回绵竹,摆好阵势等待邓艾。邓艾派儿子邓忠等人出战,大破蜀军,斩杀了诸葛瞻。邓艾进军至雒县,刘禅就投降了。后主听取了谯周的建议,向邓艾献上玉玺与降表,降表写到:“因为长江、汉水的阻隔,我身处偏远的区域,凭借蜀国的地盘,孤悬边远之地。违背天命,冒犯朝廷,渐渐过去了许多年。常常想起黄初年间,朝廷颁下温和亲密的诏书,申明友好的恩惠,指引出路,浩大的恩义鲜明清楚。而我愚昧无能,贪恋前人留下的功业,俯仰之间过去了几十年,没能遵循教导。如今天威震怒,无论人鬼无不归服。朝廷大军声威远震,所到之处,谁敢不洗心革面,顺从命令?”邓艾大喜,给后主回信说:“朝廷纲纪混乱,群雄并起,龙争虎斗,而天下最终归于真命天子,这就是天命运转的规律。从古代的圣明帝王,直至汉朝、魏朝,接受天命成为王者的,无不身处中原。黄河出现河图,洛水出现洛书,圣人效仿河图、洛书,用以振兴大业。凡是不遵循此道的人,没有不最终败亡的。隗嚣占据陇西,最终灭亡;公孙述占据蜀地,最终被消灭,这些都是前代的失败教训。当今天子明智睿哲,宰相忠诚贤良,可以与黄帝的盛德比肩,与历代王朝的功业媲美。我奉命前来讨伐,一直希望能听到好消息,您果然派来了使者,通知我这个喜讯。这不是人力所能及之事,而是天意。从前,微子归顺周朝,成为了周朝的上宾,君子如豹皮纹理那样随时变化,其义旨记载于《周易》中。您的来信言辞谦虚,依照投降的礼仪载棺以随,这些都是前代哲人归顺时的先例。保全国家为上策,毁坏国家为下策,如果不是明智通达之人,如何能显出王者的大义呢?”后主来到洛阳,朝廷以策书封其为安乐公,策书中说:“统领上天抚育万物,以让万物安宁的功劳最大;广有天下,以让天下和睦太平的功业最盛。以往,汉朝丧失纲纪,天下动荡。我们太祖武皇帝承受天命,像龙一样腾飞上天,救济天下,所以能顺应天意民心,据有华夏。当时您的父亲趁着群雄虎斗,天下尚未安宁之时,趁机占据险阻遥远之地,割据四川地区,几乎有六十年之久。我始终记得先祖的遗志,一心想安定四海,于是调动大军,在蜀地显示军威。您发扬道德气度,顺应时机及时变通,履行信义衷心归顺,从此享有因辅佐朝廷而得到的无穷福分,眼光岂不远大!去吧,恭敬地对待您的职位,恭顺地听从我的命令,发扬仁德之心,以创下光辉的功业。”当初,司马昭想派锺会伐蜀。邵悌说:“如今锺会率领十万大军伐蜀,我认为锺会单身赴任,没有特别亲近的家属留下做人质,不如派其他人去。”司马昭说:“我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消灭蜀国之后,即便发生您所顾虑的情况,锺会又能做成什么事呢?但凡败军之将,不能和他谈论勇敢;亡国之臣,不能和他商量保存国家,这是因为他们已吓破了胆。如果蜀国已被攻破,活下来的人震惊恐惧,没法和他们谋划大事。来自中原的我军将士都渴望回到家乡,一定不肯和锺会一起造反。如果锺会作乱,只不过自取族灭罢了。”锺会果然与姜维谋反。魏军将士奋起反击,杀了锺会和姜维。
至晋末,谯纵复窃蜀。宋刘裕使朱龄石伐蜀,声言从内水取成都,败衣羸老进水口(1)。谯纵果疑其内水上也,议曰:内水,涪江也。悉军新城以待之(2)。乃配朱龄石等精锐,径从外水(3),议曰:外水,泜江也(4)。若中(5),今雒县水是也(6)。直至成都,不战而禽纵。事具《霸纪上》。
此灭蜀形也。
【注释】
(1)败衣:破旧的衣服。羸(léi):弱。老:年老。水口:水流的出入口或其近旁。此处应指涪江与嘉陵江交汇处,在今重庆合川区。
(2)新城:应作“涪城”。《宋书·朱龄石传》:“谯纵果备内水,使其大将谯道福以重兵戍涪城。”
(3)径:直接。
(4)外水,泜江也:疑有误。外水,指四川眉山彭山区以下之岷江与宜宾至重庆间之长江。
(5)中:指中水,即今四川长江支流沱江下游。
(6)雒县水:指雒水,即今石亭江,沱江上源之一。
【译文】
到了东晋末年,谯纵又割据了蜀地。刘裕派朱龄石率军伐蜀,声称要从内水直取成都,派遣老弱残兵穿着破旧的衣裳从水口进军。谯纵果然怀疑晋军将由内水进攻,评论道:内水,指涪江。把全部军队部署于涪城严阵以待。刘裕于是让朱龄石率领精锐,直接沿外水进军,评论道:外水,指泜江。如果说中水,指现在的雒县水。直取成都,不经战斗就擒获了谯纵。具体情况记载于《霸纪上》。
这就是灭蜀的大概情形。
魏嘉平中(1),孙权死,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大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表征吴(2)。朝廷以三征计异,诏访尚书傅嘏(3)。嘏对曰:“昔夫差胜齐陵晋,威行中国,不能以免姑苏之祸(4)。齐闵辟土兼国,开地千里,不足以救颠覆之败。有始者不必善终,古事之明效也。孙权自破蜀兼荆州之后,志盈欲满,凶亢已极。相国宣文王先识取乱侮亡之义(5),深达宏图大举之策。今权已死,托孤于诸葛恪(6)。若矫权苛暴,蠲其虐政(7),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内齐虑,有同舟之惧,虽不能终自保完,犹足以延期挺命于深江之外矣。今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8);或欲倍道并进(9),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10),观舋而动。此三者,皆取贼之常计。然施之当机则功成,若苟不应节,必贻后患。自治兵已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11)。贼丧元帅(12),利存退守。若罗船津要(13),坚城清野,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也(14)。贼之为寇,几六十年,君臣伪立,吉凶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夺之疾(15),崩溃之应,不可卒待也。今贼设罗落(16),又将重密(17),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18),而举大众以临巨崄,此为晞幸邀功(19),先战而后求胜(20),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大佃,最差完牢(21)。兵出民表,寇钞不犯(22)。坐食积谷,不烦运士。乘舋讨袭,无远劳弊。此军之急务也。夫屯垒相逼,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余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然后盛众厉兵以振之,参惠倍赏以招之,多方广似以疑之。由不虞之道(23),以间其不戒。比及三年,左提右挈,虏必冰散瓦解,安受其弊,可坐筭而得也。昔汉氏历世常患匈奴,朝臣谋士早朝晏罢(24),介胄之将则陈征伐(25),搢绅之徒咸言和亲,勇奋之士思展搏噬(26)。故樊哙愿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27)。李信求以二十万独举楚人,而果辱秦军(28)。今诸将有陈越江陵崄,独步虏庭,即亦向时之类也。以陛下圣德,辅相贤智,法明士练,错计于全胜之地(29),振长策以御之,虏之崩(30),必然之数。故兵法曰:‘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31)。’若释庙胜必然之理(32),而行百一不全之略(33),诚愚臣之所虑也。故谓大佃而逼之计最长。”时不从嘏言,诏昶等征吴。吴将诸葛恪距之,大败魏军于东关(34)。魏后陵夷,禅晋,太祖即位(35)。王昶等败(36),朝议欲贬黜诸将(37)。景王曰(38):“我不听公休(39),以至此。此我过,诸将何罪?”时雍州刺史陈泰讨胡(40),又败。景王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玄伯之责。”于是魏人悦穆,思报之也。
【注释】
(1)魏嘉平中:以下至“大败魏军于东关”,出自《三国志·魏书·傅嘏传》裴松之注引司马彪《战略》,有删节。嘉平,三国魏齐王曹芳的第二个年号(249—254)。
(2)王昶(chǎng):字文舒,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三国时期曹魏重臣。官至司空。胡遵:安定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人。三国时期曹魏大臣。官至卫将军,封阴密侯。
(3)傅嘏(gǔ):字兰石,北地泥阳(今陕西铜川耀州区东南)人。三国后期曹魏大臣,深受司马氏信任。善言名理,好论才性同异,力主“才性同”之说。
(4)姑苏:指姑苏台,又名“胥台”,在今江苏苏州西南姑苏山上。《史记·吴太伯世家》:“越因伐吴,败之姑苏。”司马贞《索隐》:“姑苏,台名。在吴县西三十里。”
(5)相国宣文王:即司马懿,谥号宣文。取乱侮亡:夺取政治荒乱的国家,侵侮将亡的国家。本句指攻伐敌国,要等待其内部混乱之时。
(6)诸葛恪:字元逊,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三国时期吴国重臣,诸葛瑾长子。官至大将军、太傅。孙权去世后,诸葛恪辅立孙亮,掌握大权。因刚愎自用,穷兵黩武,渐失民心。吴国建兴二年(253),孙峻联合孙亮刺杀诸葛恪,并夷其三族。
(7)蠲(juān):除去,减免。
(8)横行:犹言纵横驰骋,多指在征战中所向无敌。
(9)倍道:兼程。
(10)佃:耕作,开垦。此处指屯田。
(11)“自治兵已来”三句:指治兵三年之后,吴人早有防备,已无法实施突然袭击。
(12)元帅:指孙权。
(13)津要:水陆冲要之地。
(14)殆(dài):大概,或许。
(15)天夺之疾:《三国志·魏书·傅嘏传》裴松之注引司马彪《战略》作“天去其疾”,指上天不给吴国降下灾患。译文从之。
(16)罗落:警戒联络。
(17)将:《三国志·魏书·傅嘏传》裴松之注引司马彪《战略》作“持”,译文从之。重密:严密精细。
(18)校察:侦查。
(19)晞(xī)幸:谓侥幸之心。晞,通“希”。邀功:求取功劳。
(20)先战而后求胜:语出《孙子兵法·形》:“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21)最差完牢:比较起来最完善可靠。
(22)兵出民表,寇钞不犯:指屯田军队驻扎在百姓外面,位于前线。这样吴军就无法前来抄掠。
(23)不虞:意料不到。
(24)晏:晚,迟。
(25)介胄之将:代指武将。介胄,铠甲与头盔。下文搢(jìn)绅之徒:代指文官。搢绅,插笏于绅。绅,古代仕宦者围于腰际的大带。
(26)思展搏噬(shì):指想要展示自己的勇力。搏噬,搏击吞噬。
(27)樊哙(kuài)愿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史记·季布栾布列传》:“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众,困于平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樊哙,沛县(今江苏沛县)人。西汉开国元勋。官至左丞相,封舞阳侯。
(28)李信求以二十万独举楚人,而果辱秦军:《史记·白起王翦列传》:“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李信,战国末年秦国将领。
(29)错:通“措”,施展,推行。
(30)崩(tuí):崩溃,溃散。
(31)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出自《孙子兵法·谋攻》。
(32)庙胜:指朝廷预先制定的克敌制胜的谋略。
(33)百一:百中之一。言极难得。
(34)东关:关隘名。三国吴诸葛恪筑,为魏、晋、南北朝时的要冲。故址在今安徽含山西南濡须山上。252年,诸葛恪在此大败魏军。
(35)太祖:指司马昭,庙号太祖。事实上,到晋武帝司马炎时,才接受了魏元帝曹奂的禅让。
(36)王昶等败:以下至“思报之也”,出自《三国志·魏书·齐王芳纪》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有删节。
(37)朝议:指朝廷的评议,决议。
(38)晋王:指司马师。
(39)公休:指诸葛诞,字公休。卢弼《三国志集解·魏书·齐王芳纪》:“三道进兵,本用公休之策,所谓‘不听公休’者,或别有兵略也。”
(40)陈泰:字玄伯,颍川许昌(今河南许昌)人。三国时期曹魏名将,司空陈群之子。官至尚书左仆射。
【译文】
曹魏嘉平年间,孙权去世,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大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上表朝廷,请求征讨吴国。由于三人的征吴方略不一致,朝廷下诏询问尚书傅嘏的意见。傅嘏回答说:“从前,吴王夫差战胜齐国,欺凌晋国,威震中原,但不能避免在姑苏台败亡的下场。齐闵王开疆拓土,兼并他国,拓展国土上千里,但不足以挽救最终被颠覆的命运。有良好的开端,未必能有好的结局,以往的史实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孙权自从打败蜀国、兼并荆州之后,志得意满,凶暴骄傲到了极点。相国宣文侯司马懿最先认识到攻伐敌国,要趁其混乱衰亡之时的道理,深知能够让国家大展宏图的策略。如今孙权已死,将幼子托付给诸葛恪。如果诸葛恪能纠正孙权的严苛暴虐,废除残暴的政令,让吴国民众免于苛政的迫害,在新政的实惠下暂且偷安,朝廷内外共忧国事,同舟共济,即使不能最终保全吴国,但仍足以在江东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如今讨论伐吴的人,有的想直接泛舟渡过长江,横行于江东;有的想几路大军倍道兼行,攻打吴国的城垒;有的想在边境地区大规模屯田,寻找敌人的破绽伺机而动。这三种策略,都是对敌作战的常用计策。然而这些策略,施行时符合时机才能成功,如果施行时不合时宜,必然会带来后患。自从朝廷整饬军队以来,前后已有三个年头,吴人早有防备,这已是无法实施突然袭击的军队了。敌人刚刚丧失了主帅,最有利的策略就是退守。如果敌军调集战船防守要害之地,坚壁清野,则横行江东的计策,恐怕也难以取胜。敌人在江东为寇,已经将近六十年了,私自设立君臣之位,上下患难与共。如果诸葛恪扫除了弊端,上天又不给吴国降下灾患,则吴国的崩溃,恐怕没法很快到来。如今敌军严密地警戒巡逻,防守严密,使我们的间谍无法行动,对于敌情一无所知。军队没有耳目,无法详细地侦查敌情,而要出动大军深入险阻,这是怀着侥幸之心求取功劳,先开战才想办法取胜,不是保全军队的长久之计。只有大规模屯田的办法,最为可行。屯田军队进驻前线,敌人就无法前来抄掠。军队吃自己生产的粮食,无需士卒转运粮草。敌人一有破绽,可以立即出击,没有长途行军的疲弊。这些都是军事上的当务之急。双方的营垒互相逼近,巧妙或笨拙的计策都得以运用。认真谋划,就能知道计策的得失;角逐于战场,就能知道力量的强弱,敌人的虚实,哪里能够隐瞒呢?以小国对抗大国,势必劳役繁多,民力衰竭;以穷国对抗富国,势必赋敛沉重,财力匮乏。所以兵书上说‘敌人安逸,能使他疲劳;敌人饱足,能使他饥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然后再调集大军、磨砺兵器以震慑敌人,多施恩惠、加倍行赏以招降敌人,用多种计谋、广布疑兵以迷惑敌人。从敌人意料不到的路线出兵,攻打敌方毫无戒备的地点。到三年之后,在左右夹击之下,敌人必定涣散瓦解,我方坐等敌人崩溃,端坐着就可握着胜算。从前,汉朝历代君主常以匈奴为患,大臣与谋士从早到晚都在思考对策,武将们主张出征讨伐,文官们都主张和亲,勇敢奋发的志士想要展示自己搏击吞噬的勇力。所以樊哙请求率领十万军队横扫匈奴,遭到了季布的当面斥责。李信请求率领二十万军队单独攻下楚国,结果却使秦军战败受辱。如今,如果某位将领声称要跨越长江天险,横行于敌境的,都和樊哙、李信的情况类似。凭借陛下之圣德,辅佐大臣之贤明智慧,法令之严明,军队之训练有素,施展能够大获全胜的计策,推行长远的战略来抵御敌军,敌人的崩溃是必然的。所以《孙子兵法》说:‘善于用兵的人,不通过打仗就使敌人屈服,不通过攻城就使敌城投降。’如果放弃稳操胜券的战略,而去执行难以成功的鲁莽计划,这正是我所担忧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大规模屯田,以此逼迫吴国的计策是最好的。”当时朝廷没有听从傅嘏的建议,下诏命令王昶等人征讨吴国。吴国将领诸葛恪率军抵抗,在东关大败魏军。魏国之后日渐衰败,最后禅让给晋朝,司马昭即位。王昶等人兵败,朝廷决议,要贬黜参战的各位将领。司马师说:“我没有听从诸葛诞的意见,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这是我的过错,各位将领有什么错?”当时,雍州刺史陈泰讨伐胡人,也被击败了。司马师又跟大臣们谢罪说:“这是我的过错,不是陈泰的责任。”于是魏人愉悦和乐,都想着报答司马师。
至世祖时(1),即晋武帝。羊祜上平吴表曰:“先帝顺天应时,西平巴蜀,南和吴会(2),海内得以休息,兆庶有乐安之心(3)。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众役无时得安。亦所以隆先帝之勋,成无为之化也(4)。故尧有丹水之伐(5),舜有有苗之征(6),咸以宁静宇宙,戢兵和众者也。蜀平之后,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此来十三年,是谓一周,平定之期,复在今日。议者常言:‘吴、楚有道后服,无礼先强(7)。’此乃诸侯之时耳。当今一统,不得与古同论。夫适道之论,皆未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以自固。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蜀之地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景(8)。束马悬车(9),然后能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10)。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11)。今江、淮之难,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过岷、汉;孙皓之暴,侈于刘禅;吴、越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众,多于前世;资储器械,盛于往时。今不于此平吴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12),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当时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13),徐、扬、青、兖并向秣陵(14)。鼓旆以疑之(15),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吴缘江为国,无有内地,东西数千里,以藩篱自持,所敌者大,无有宁息。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16)。臣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势之计(17),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18),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19),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地,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长入短。而官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于其地,有凭城之心(20)。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帝深纳焉。
【注释】
(1)至世祖时:以下至“帝深纳焉”,出自《晋书·羊祜传》。
(2)吴、会:吴郡、会稽郡的合称,泛指吴、会二郡所辖地区。此处指吴国。
(3)兆庶:万民。指百姓。
(4)无为之化:语出今本《老子》第五十七章:“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
(5)尧有丹水之伐:《吕氏春秋·恃君览·召类》:“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丹水,即今陕西、湖北、河南边境之丹江,为汉江支流。
(6)舜有有苗之征:《尚书·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7)吴、楚有道后服,无礼先强:《公羊传·僖公四年》:“楚有王者则后服,无王者则先叛。”
(8)深谷肆无景:指山谷幽深,见不到阳光。《淮南子·兵略训》:“山高寻云,溪肆无景。”许慎注:“肆,极也。极谿之深,不见景也。”景,日光。
(9)束马悬车:包裹马足,挂牢车子,以防滑跌倾覆。形容路险难行。《管子·封禅》:“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尹知章注:“将上山,缠束其马,悬钩其车也。”
(10)鸟栖:谓如鸟之栖息。形容固守。
(11)索然:离散零落貌。
(12)日寻干戈:语出《左传·昭公元年》:“日寻干戈,以相征讨。”杜预注:“寻,用也。”
(13)平南:指平南将军胡奋。豫州:指豫州刺史王戎。
(14)秣(mò)陵:即建业,今江苏南京。建安十六年(211)孙权自京(今江苏镇江)徙治秣陵,次年改名建业。
(15)鼓旆(pèi):击鼓和树旗。
(16)孙秀:字彦才,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三国时期吴国宗室、将领。乌程侯孙匡之孙、长水校尉孙泰之子,孙权侄孙。因受孙皓猜忌,投降晋朝。
(17)保势之计:《晋书·羊祜传》作“保世之计”。
(18)去就:去留不定。常有离去之意。
(19)急速:犹急躁,急于求成。
(20)凭城:据城以守。
【译文】
到了晋世祖时,即晋武帝司马炎。羊祜上表请求平定吴国,说:“先帝顺应天时,西面平定了巴蜀,南面与吴国讲和,海内得以休养生息,百姓拥有乐生安居之心。但吴国又背信弃义,使边境上战事再起。王朝的期运虽然来自上天授予,而功业却必须由人来成就。如果不一举消灭吴国,则各种兵役、劳役就不能停息。这样做,也是为了光大先帝的功业,最终成就无为而治的教化。所以尧曾经在丹水攻打南蛮,舜曾经征讨三苗,都是为了使天下安宁,兵革停息,人民和睦。平定蜀国后,天下人都认为吴国也会一并灭亡,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十三年,这就是所谓的一个循环,平定吴国的时间,就在今日。人们常说:‘吴、楚两国,在王朝政治清明时最后归顺,王朝政治混乱时最先反叛。’说的是诸侯争霸时的情形。如今天下一统,不可与古代同日而语。符合大道的理论,未必都适合特殊的形势,所以出谋划策的人虽多,但最终决策时还须朝纲独断。凡是依赖险要的地理形势得以生存的国家,是因为与对手实力相当,力量足以保全自己。如果双方兵力轻重不等,强弱悬殊,那么足智多谋的人也束手无策,险要的地势也不足以保全国家。蜀地的地势,不可谓不险要。高山直入云端,山谷幽深,见不到阳光。包裹马足,挂牢车子,方能通过险阻。人们都说蜀道一夫荷戟,千人都攻击不了,但等到攻打蜀地时,却连篱笆那样的阻碍都没有遇到,斩杀敌将,拔取敌方旗帜,敌军死伤数万,我军乘胜席卷蜀地,径直来到成都城下,汉中各城的守军都固守城池,不敢出战。他们并非全都没有抵抗之心,实在是力量无法与我军抗衡。等到刘禅投降,各个营垒的将士都零乱离散。如今长江、淮河的险阻,比不过剑阁;吴地山川的险要,也比不过岷山、汉水;孙皓的残暴,远远超出刘禅;吴、越之地的困顿,更甚于巴、蜀;而我大晋的军队,比前朝人数更多;物资器械的储备,比以往更充足。如果不趁着这个时机平定吴国,而只是在边境上屯兵相守,战士们苦于兵役,常常发生战事,军队士气由盛转衰,不能长久维持。应当及时平定吴国,以统一天下。现在,如果命令蜀地的部队沿着长江水陆并进,荆楚的部队逼近江陵,平南将军胡奋、豫州刺史王戎率军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四州的部队进军秣陵。到处擂起战鼓、树立军旗使对手起疑,运用多种计谋使对手迷惑。以偏处一隅的吴国,抵抗天下的军队,兵力分散,所防备的地方将处处告急。这时,来自巴郡、汉中的奇兵再出其不意,攻击其防备空虚的地方,一处防线崩溃,吴国上下就会动荡不安。吴国以长江为国境线,没有腹地,国土东西绵延数千里,依赖长江作为屏障,与大国为敌,没有安宁的时候。孙皓放肆任性,对属下颇多猜疑,名臣、大将各怀疑惧之心,所以孙秀等人都害怕受到迫害,归顺我方。将领在朝中不被信任,士兵在野外遭受困苦,没有保全国家的谋略,也没有坚定不移的决心。在平常的时候,已经常常怀有离去的心思,一旦大兵压境,其内部必定有人响应,吴国终究不可能上下一心,拼死抵抗,这一点显而易见。吴人的特点,是性格急躁而不能持久,弓弩戟楯等兵器也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他们所擅长的。一旦我军进入其境内,长江便不再是他们的屏障。吴军被迫退守城池,失去了水战的长处,被迫以短处与我军抗衡。而我军孤军深入,人人有拼死战斗的意志。吴国人在本土作战,有据城防守之心。如此一来,不需要多长时间,一定可以打败吴国。”晋武帝司马炎非常赞同羊祜的意见。
乃令王濬等灭吴。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矣。时吴王皓有兼上国之心(1),使陆抗为荆州牧。晋使羊祜与吴人相持,祜增修德政以怀吴。吴每与战,必克日而后合,间谋掩袭并不为。若临阵俘获,军正将斩之(2),祜辄曰:“此等死节之臣也!”为之垂涕,亲加殡给。其家迎丧者,必厚为之祀而归之。吴将有来者,辄任其所适。若欲反吴,便为祖道(3)。吴将有二儿皆幼,在境上戏,为祜军所略。经月,其父谓之已死,发丧。祜亲自免劳(4),供养遣归。父后感其恩德,率众二千来降。于是陆抗每告其众曰(5):“彼专为义,此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无求细益而已。”称曰:“羊叔子,虽乐毅、诸葛亮何以过之!”陆抗将死(6),言于吴王皓曰:“西陵、建平(7),国之蕃表(8),处在上流,受敌二境(9)。臣父逊,昔垂没陈言(10):‘西陵,国之西门。如其有虞,当举国争之。’臣愚以为,诸侯王幼冲,未掌事,乞简阅壹切,以辅疆场(11)。”晋南征大将军羊祜来朝(12),密陈伐吴之计。使王濬治船于蜀(13)。方舟百余步(14),皆为城郭,门施楼卤(15),首画怪兽,以惧江神。容二千余人,皆驰马往还。及杮流于吴(16),建平太守吾彦取其流杮以呈吴王(17),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终不敢渡江。”吴王皓不从。彦乃辄为铁锁,加之锥刺,以断于江,阻于我也。濬闻之(18),乃为大筏,缚草为人,伏习流者,下施竹炬,以碍锁锥,乃兴师。果如濬策,弗之患也。太康元年(19),安东将军王浑击横江(20),破之。龙骧将军王濬克建平、丹阳二城(21)。杜预又分遣轻兵八百(22),乘簟舡潜渡江(23),上乐乡岸(24),屯巴山(25),多张旗帜,起火山上,出其不意,破公安。时诸将咸谓:“百年之寇,未可全克。且春水方生,难于持久。宜待来冬,更克大举。”预喻之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26)。今兵威以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耳。”抗表论之(27),上深然焉。吴遣张悌、沈莹济江(28)。莹谓悌曰:“晋作战船于蜀久矣。今倾国大动,万里齐起。并悉益州之众,浮江而下。我上流诸军,无有戒备,恐边江诸城莫尽能御也。晋之水军必至于此,宜畜力待来一战。若破之日,江西自清,上方虽坏,可还取也。今度江逆战,胜不可保。若或摧丧,则大事去矣。”张悌不从,遂济江,尽众来逼。王师不扰,其众退而兵乱,晋军乘之,大破吴师。吴王皓乃降于濬。戍卒八万,方舟鼓噪,入于石头。皓面缚舆榇。濬焚榇,礼也。赐皓爵为归命侯。
【注释】
(1)时吴王皓有兼上国之心:以下至“率众二千来降”,出处不详。《晋书·羊祜传》有相似记载。
(2)军正:军中执法官。
(3)祖道:古代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饮宴送行。
(4)免:通“勉”。
(5)于是陆抗每告其众曰:以下至“虽乐毅、诸葛亮何以过之”,出自《晋书·羊祜传》。
(6)陆抗将死:以下至“以辅疆场”,出自《三国志·吴书·陆抗传》,有删节。
(7)西陵:县名。三国吴黄武元年(222)改夷陵县置,为宜都郡治。在今湖北宜昌东南长江北岸。建平:郡名。三国吴永安三年(260)分宜都郡置。治巫县(今巫山北),一说治信陵(今秭归东南)。
(8)蕃表:犹藩屏。蕃,通“藩”。
(9)二境:指西面的益州和北面西晋的荆州。
(10)昔垂没陈言:《三国志·吴书·陆抗传》作“昔在西垂陈言”,译文从之。
(11)“诸侯王幼冲”四句:此处有脱漏。《三国志·吴书·陆抗传》作:“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要务。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埸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译文从之。简阅,考察,察看。
(12)南征大将军:应作“征南大将军”。
(13)使王濬治船于蜀:以下至“弗之患也”,抄撮自《晋书·王濬传》《吾彦传》。
(14)方舟百余步:《晋书·王濬传》作“方百二十步”。
(15)楼卤:《晋书·王濬传》作“楼橹”,古代军中用以瞭望、攻守的无顶盖的高台,建于地面或车、船之上。
(16)杮(fèi):削下的木片。
(17)吾彦:字士则,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期吴国及西晋初年将领。
(18)濬闻之:以下至“以碍锁锥”,叙述不清。《晋书·王濬传》作:“濬乃作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铁锥,锥辄着筏去。又作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
(19)太康元年:280年。太康,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三个年号(280—290)。
(20)横江:指横江城,在今安徽和县东南长江之滨。
(21)丹阳:位于今湖北秭归东南。
(22)杜预又分遣轻兵八百:以下至“上深然焉”,出处不详。相近记载见于《晋书·杜预传》。
(23)簟舡(diàn chuán):竹子制作的小船。舡,同“船”。
(24)乐乡:指乐乡城,在今湖北松滋东北、长江南岸。三国吴陆抗筑。
(25)巴山:又称“麻山”,在今湖北松滋西南。
(26)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史记·乐毅列传》:“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淄。”
(27)抗表:向皇帝上奏章。
(28)吴遣张悌、沈莹济江:以下至“大破吴师”,出自《三国志·吴书·孙皓传》裴松之注引《襄阳记》。张悌,字巨先,荆州襄阳(今湖北襄阳襄城区)人。三国时期吴国大臣。官至丞相。沈莹,三国时期吴国大臣。官至丹阳太守。西晋伐吴时,二人率军抵抗,双双战死。
【译文】
于是命令王濬等人攻灭吴国。天下书同文,车同轨,重新实现了统一。当时,吴王孙皓有兼并晋国的图谋,派陆抗担任荆州牧。晋国派羊祜与吴军对峙,羊祜施行德政,以怀柔吴人。羊祜每次与吴军作战,一定约好日期然后交锋,离间、偷袭之类的举动一概不做。如果临阵抓获吴军俘虏,军正要杀了他们,羊祜则会说:“这些都是为国尽忠之臣啊!”为之流泪,亲自安葬他们。如果他们的家人前来迎丧,必定举行隆重的祭祀,然后将遗体归还家属。吴军将领前来投奔,就任命他们合适的职务。如果想要返回吴国,便为他们祭祀路神并设宴送行。吴军一位将领的两个儿子,皆年幼,在边境上玩耍,被羊祜的部队俘虏了。过了一个月,两个小孩的父亲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便为他们发丧。羊祜亲自操劳,抚育两个小儿,并把他们送了回去。小孩的父亲感激羊祜的恩德,率领两千士兵前来归顺。于是陆抗常常告诫他的部下说:“羊祜专行仁义,我们专行暴虐,这是不战而自败啊。我们应当守卫各自的疆界,不要贪图小的利益。”称赞羊祜道:“羊叔子这个人,即使是乐毅、诸葛亮,又哪里能超过他!”陆抗临终前,对吴王孙皓说:“西陵、建平,是国家的屏障,地处上流,两面受敌。我的父亲陆逊,往日镇守西方边境时曾上书说:‘西陵,是国家的西大门。一旦出现状况,应当倾全国之力去争夺。’我窃以为,各位诸侯王年龄幼小,没有承担国家事务,请求为他们设置师傅加以辅导。宦官所侵占的人口,请求加以审查,以补充军队。”晋征南大将军羊祜回京朝见,秘密上奏讨伐吴国的计划。于是派王濬在蜀地打造战船。战船宽达百余步,在船上建造城楼,门楼上设置望台,在船头画上怪兽,以此威慑江神。每条战船可以容纳两千多人,在船上可以骑马往来。造船削下的木片一直漂流到吴地,吴建平太守吾彦捞起江中的木片呈送给吴王,说:“晋国一定有攻打吴国的计划,应该增加建平的守军。建平守住了,晋军就始终不敢渡江。”吴王孙皓不听。吾彦于是打造铁索以及铁锥,阻断长江航道,以阻挡晋军。王濬听说后,制造了大竹筏,在竹筏上竖起草人,让熟习水性的人在水下推着竹筏前进,又设置火炬,从而清除了铁索与铁锥,于是大举进军。果然如王濬料想的那样,这些措施没有对晋军造成阻碍。太康元年(280),安东将军王浑攻打横江城,攻下了它。龙骧将军王濬攻克了建平、丹阳二城。杜预又派遣轻兵八百人,乘着竹制的小船渡江,在乐乡上岸,屯驻于巴山,树立众多旗帜,在巴山上放火,出其不意地攻下了公安。当时众将都说:“吴国作乱江东已经百年,难以全部攻克。况且春天来临,江水将要上涨,难以持久。当等冬天来临时,再大举进攻。”杜预开导他们说:“从前,乐毅凭借济西一战,吞并了强大的齐国。如今我军军威已经大振,气势好比用刀劈竹子,劈开数节之后,接下来便迎刃而解了。”于是上奏说明计划,司马炎非常同意。吴国派张悌、沈莹渡江。沈莹对张悌说:“晋国在蜀地制造战船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发动全国的兵力,在万里战线上一齐出兵。同时,益州所有的部队,也乘船顺江而下。我国驻守上游地区的各支部队,都没有戒备,恐怕沿江的各个城池都没法抵御晋军的进攻。晋国的水军一定会打到这里,我们应该积蓄力量,待晋军前来决一死战。如果能打败晋军水师,长江西岸自然肃清,上游各城虽然被攻破,还可以再夺回来。如今渡江迎战晋军,不能确保胜利。万一兵败,那就大势已去了。”张悌没有听从沈莹的意见,遂渡过长江,率全部军队进逼晋军。晋军不为所动,等到吴军撤退时,阵势大乱,晋军趁机反击,大败吴军。吴王孙皓于是向王濬投降。王濬率领八万戍卒,乘着连在一起的大船,高声呐喊,进入了石头城。孙皓双手反绑,车载空棺出降。王濬烧了棺材,以礼相待。晋武帝赐封孙皓为归命侯。
至晋惠庸弱,胡乱中原,天子蒙尘,播迁江表。当时,天下复分裂矣。出入五代,三百余年。随文帝受图(1),始谋伐陈矣。尝问高颎取陈之策(2)。颎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晩。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贼必屯兵坚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如此,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其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上行其策,陈人益弊。后发兵(3),以薛道衡为淮南道行台尚书(4),兼掌文翰。及王师临江,高颎召道衡夜坐幕下,因问曰:“今师之举,克定江东以不?君试言之。”道衡答曰:“凡论大事成败,先须以至理断之。《禹贡》所载九州(5),本是王者封域。后汉之季,群雄竞起,孙权兄弟遂有吴、楚之地。晋武受命,寻即吞并。永嘉南迁,重此分割。自尔已来,战争不息。否终斯泰(6),天道之恒。郭璞有云(7):‘江东偏王三百年,还与中国合。’今数将满矣。以运数而言,其必克,一也。有德者昌,无德者亡,自古兴灭,皆由此道。主上躬履恭俭,忧劳庶政。叔宝峻宇雕墙(8),酣酒荒色,上下离心,人神同愤。其必克,二也。为国之体,在于任寄(9)。彼之公卿,备员而已。拔小人施文庆(10),委以政事。尚书令江总唯事诗酒,本非经略之才。萧摩诃、任蛮奴是其大将(11),一夫之用耳。其必克,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其必克,四也。席卷之兆,其在不疑。”颎忻然曰:“君言成败,理甚分明,吾今豁然矣。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至此也。”遂进兵,虏叔宝。
【注释】
(1)随:通“隋”。受图:《尚书中候》载,河伯曾以河图授大禹,后因称帝王受命登位为“受图”。
(2)尝问高颎(jiǒng)取陈之策:以下至“陈人益弊”,出自《隋书·高颎传》。
(3)后发兵:以下至“不意筹略乃至此也”,出自《隋书·薛道衡传》。
(4)淮南道行台尚书:《隋书·薛道衡传》作“淮南道行台尚书吏部郎”。行台,“台”指中央尚书省,出征时于其驻地设立代表中央的临时机构,称“行台”。隋文帝为了伐陈,于开皇八年(588)设置淮南道行台尚书省,治寿春(今安徽寿县),以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
(5)《禹贡》所载九州:指冀、衮、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
(6)否终斯泰:指闭塞到极点,则转向通泰。“否”“泰”,是《周易》中的两个卦名。天地交,万物通谓之“泰”,不交闭塞谓之“否”。
(7)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人。东晋时期著名学者、文学家。
(8)峻宇雕墙:高大的屋宇和彩绘的墙壁。形容居处豪华奢侈。
(9)任寄:委任,托付。
(10)施文庆:吴兴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南朝陈官员。陈后主即位,提拔为中书舍人,与沈客卿等人搜刮百姓,以供后主挥霍,甚得后主宠信。隋军攻入建康时被杀。
(11)任蛮奴:即任忠,字奉诚,小名蛮奴,南朝陈将领。官至领军将军,侍中。隋军攻入建康后,降于韩擒虎。
【译文】
到晋惠帝,平庸懦弱,胡人扰乱中原,天子蒙受风尘,被迫流离到江东。这一时期,天下又出现了分裂的局面。江东前后经历了东晋、宋、齐、梁、陈五个朝代,一共三百余年。隋文帝杨坚登基后,开始图谋讨伐陈国。杨坚曾向高颎询问攻取陈国的计策。高颎说:“长江以北气候寒冷,庄稼收获较晚。江南地区气候温暖,水田中种植的庄稼成熟较早。估计江南到了收获季节,我们便稍稍征调兵马,声称将发动突袭,对方必定屯兵坚守,足以使他们耽误收获。等对方集结军队之后,我军便解散。几次三番之后,对方就会习以为常。之后,我方再集结兵力,对方必定不相信。趁他们犹豫之际,我军便可渡过长江登陆作战,必定士气高涨。此外,江南的土层较薄,房屋大都用竹子、茅草建成,拥有的物资积蓄,也都不储藏于地窖中。我们秘密派人乘风放火,等他们修复之后,再放火将其烧毁。不出几年,陈国的民财民力自会消耗殆尽。”杨坚执行了高颎的计策,导致陈国日益衰弱。此后隋朝发兵伐陈,任命薛道衡为淮南道行台尚书吏部郎,兼管起草文书。等到隋军兵临长江,高颎在晚上召见薛道衡,二人坐于帐幕之下,于是问道:“这次大举发兵,能否平定江东?请您谈谈看法。”薛道衡回答说:“凡是讨论大事的成功与失败,必须先用至理加以判断。《尚书·禹贡》所记载的九州,原本都是王者的疆域。东汉末期,群雄竞相起兵,孙权兄弟遂占领了吴、楚之地。晋武帝即位后,随即吞并了吴国。永嘉年间晋室南迁,南北又陷入分裂。从那时以后,战争不息。但否极泰来,是永恒的天理。郭璞曾经说:‘江东偏安称王三百年后,就会重新与中原合而为一。’如今这个期限就要到了。就天命运数而言,这是陈国必败的第一个原因。有德行的国家昌盛,没有德行的国家灭亡,自古以来的王朝兴亡,都离不开这一规律。我们的君主亲身履行恭敬简朴之道,操劳政务。而陈叔宝居住在奢华的宫室中,沉湎酒色,君臣上下离心离德,人神共愤。这是陈国必败的第二个原因。治理国家的大体,在于知人善任。陈国的公卿大臣,只是滥竽充数罢了。陈后主提拔小人施文庆,委以国家大事。尚书令江总只会饮酒作诗,本来就不是治国安邦的人才。萧摩诃、任蛮奴是陈国的大将,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这是陈国必败的第三个原因。我方拥有道义而强大,对方缺乏德行而弱小。估计陈国的士兵不超过十万人,其疆域西起巫峡,东到大海,如果分兵守备就会势气悬殊,兵力薄弱,互相之间难以救援;如果聚集兵力防守一处,就会顾此失彼。这是陈国必败的第四个原因。我军必定席卷江南,没有什么疑问。”高颎高兴地说:“您分析双方的成败,条理非常分明,令我豁然开朗。本以为您只是才学广博,没想到您的谋略也如此高明。”于是进军江南,俘虏了陈叔宝。
此灭吴形也。议曰:昔三国时(1),蜀遣宗预使吴(2)。预谓权曰:“蜀土虽云邻国,东西相赖,吴不可无蜀,蜀不可无吴。”孙盛曰(3):“夫帝王之保,唯道与义。道义既建,虽小可大,殷、周是也。苟杖诈力,虽强必败,秦、项是也。况乎偏鄙之城(4),恃山水之固,而欲连横万里(5),永相资赖哉!昔九国建合纵之计(6),而秦人卒并六合。嚣、述营辅车之谋(7),而光武终兼陇、蜀。夫以九国之强,陇、汉之大,莫能相救,坐观屠覆,何者?道德之基不周,而离弱之心难一故也。而云‘吴不可无蜀,蜀不可无吴’,岂不哉(8)!”由此观之,为国之本,唯道义而已。君若不修德,舟中之人尽敌国也(9)。有矣夫!
【注释】
(1)昔三国时:以下至“蜀不可无吴”,出自《三国志·蜀书·宗预传》裴松之注引《吴历》。
(2)宗预:字德艳,南阳安众(今河南邓州东北)人。三国时期蜀国大臣。官至镇军大将军。
(3)孙盛曰:以下至“岂不哉”,出自《三国志·蜀书·宗预传》裴松之注引“孙盛曰”。
(4)况乎偏鄙之城:《三国志·蜀书·宗预传》裴松之注引“孙盛曰”作“况乎居偏鄙之城”,译文从之。
(5)连横:指吴、蜀两国东西联合。
(6)九国:指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九国。《史记·秦始皇本纪》:“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7)辅车:颊辅与牙床,一说车夹木与车舆。比喻事物互为依存的利害关系。
(8)(tāo):《三国志·蜀书·宗预传》裴松之注引“孙盛曰”作“谄”,译文从之。
(9)舟中之人尽敌国:《史记·孙子吴起列传》:“魏文侯既卒,(吴)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译文】
这就是灭吴的大概情形。评论道:三国时期,蜀国派宗预出使吴国。宗预对孙权说:“蜀国与吴国虽说是邻国,然而互相依赖,吴国不可没有蜀国,蜀国也不可没有吴国。”孙盛说:“帝王的依靠,只有道德和仁义。建立了道义,即使是小国也可以变成大国,商朝、周朝就是这样。如果依靠欺诈暴力,虽然一时强大也必定败亡,秦朝、项羽就是这样。何况吴、蜀居于偏远的小城,倚仗山川的险阻,而想要联合东西万里的地盘,永远互相依赖呢!从前,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九国约定合纵的计策,共同对付秦国,但秦国最终统一了天下。隗嚣、公孙述经营互相依存的谋略,但光武帝最终兼并了陇西、蜀地。以九国的强大,陇西、蜀地的广阔,却不能互相救援,坐视友邦覆灭,这是为什么?这是由于道德的根基不坚固,而离散、脆弱的人心难以统一的缘故。而宗预却说‘吴国不可没有蜀国,蜀国也不可没有吴国’,岂不是谄媚吗!”由此看来,治理国家的根本,只有道德和仁义而已。君主如果不修道德,那么同船的人都会成为敌人。确实是如此啊!
自隋开皇十年庚戌岁灭陈(1),至今开元四年丙辰岁(2),凡一百二十六年,天下一统。论曰:《传》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3)。”又曰:“大都偶国,乱之本(4)。”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5),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良有以也。何者?贾生有言(6):“臣窃迹前事(7),夫诸侯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8),则最先反。韩信倚胡(9),则又反。贯高因赵资(10),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因梁,则又反。黔布用淮南(11),则又反。卢绾最弱(12),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数千户耳(13),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14),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15),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亦可知已,欲诸侯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16),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则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17)。”以此观之,令专城者皆隄封千里(18),有人民焉,非特百里之资也(19)。官以才居,属非肺腑(20),非特毋亲之疏也(21)。吴据江湖,蜀阻天险,非特山海之利也(22);跨州连郡,形束壤制(23),非特偶国之害也(24)。若遭万世之变,有七子之祸(25),则不可讳。有国者不可不察。魏明帝问黄权曰(26):“今三国鼎峙,何方为正?”对曰:“当以天文正之。往年荧惑守心而文帝崩,吴、蜀二国主无事。”由是观之,魏正统矣。
【注释】
(1)开皇十年:即590年。开皇,隋文帝杨坚的第一个年号(581—600)。
(2)开元四年:即716年。开元,唐玄宗李隆基的第二个年号(713—741)。
(3)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出自《左传·隐公元年》。杨伯峻注:“‘都’‘城’为两词,‘都’谓都邑,‘城’谓城垣。……雉,三堵也。长一丈,高一丈谓之堵,三堵为雉,则雉高一丈长三丈。”
(4)大都偶国,乱之本:出自《左传·闵公二年》:“大都耦国,乱之本也。”指大城的规模与国都相匹敌。
(5)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以下至“以疏其属”,出自《史记·吴王濞列传》“太史公曰”。
(6)贾生有言:以下至“则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出自《汉书·贾谊传》。
(7)迹:考察,推究。
(8)淮阴:指淮阴侯韩信。
(9)韩信:指韩王信。
(10)贯高:汉初赵国相国。汉高祖刘邦经过赵地时,对待赵王张敖无礼。贯高非常愤怒,阴谋刺杀刘邦。计划败露后,贯高被捕,身受酷刑,但始终坚持说赵王没有参与谋反。最终,刘邦赦免了赵王与贯高,但贯高仍自杀以明志。
(11)黔:通“黥”,墨刑。
(12)卢绾(wǎn):沛县丰邑(今江苏丰县)人。西汉开国功臣,封燕王。由于刘邦屡诛异姓诸侯王,卢绾内心疑惧,遂与陈豨暗中联合,并勾结匈奴,企图割据自保。事败,逃亡匈奴,被匈奴封为东胡卢王。岁余,死于匈奴中。
(13)长沙:指长沙王吴芮,秦朝时任番阳令,甚得民心,号曰“番君”。后率越人举兵反秦,从项羽入关。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衡山王,都邾(今湖北黄冈西北)。刘邦称帝后,徙为长沙王,都临湘(今湖南长沙)。
(14)樊:指樊哙。郦:指郦商。绛:指绛侯周勃。灌:指灌婴。
(15)彻侯:爵位名。秦统一后所建立的二十级军功爵中的最高级。汉初因袭之,多授予有功的异姓大臣,受爵者还能以县立国。后避武帝讳,改称“通侯”或“列侯”。
(16)菹醢(zū hǎi):古代把人剁成肉酱的酷刑。后亦用以泛指处死。
(17)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指拆分大诸侯国,使每个诸侯国的势力都很弱小。《汉书·贾谊传》:“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18)专城:指主宰一城的地方长官。隄(dī)封:犹都凡、大凡。《汉书·匡衡传》:“初,衡封僮之乐安乡,乡本田隄封三千一百顷,南以闽佰为界。”颜师古注:“隄封,举其封界内之总数。”
(19)百里:指“地不过百里”的古代诸侯封地。
(20)肺腑:同“肺附”。比喻帝王的宗室近亲。
(21)毋亲之疏:即上文所说的“毋亲夷狄,以疏其属”,指这些地方长官与天子的关系,与亲属相比要疏远得多。
(22)山海之利:指以山、海作为封地所带来的利益。
(23)形束壤制:语出《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严安上书曰:‘……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旁胁诸侯,非公室之利也。’”裴骃《集解》:“苏林曰:‘言其土地形势足以束制其民也。’”
(24)偶国之害:指“大都偶国”的危害。
(25)七子:指汉景帝时同时起兵的吴、楚等七诸侯国之王。
(26)魏明帝问黄权曰:以下至“吴、蜀二国主无事”,出自《三国志·蜀书·黄权传》裴松之注引《蜀记》。
【译文】
从隋朝开皇十年庚戌岁(590)灭亡陈朝,到如今唐朝开元四年丙辰岁(716),总共一百二十六年,天下始终统一。评论道:《左传》称:“都邑的城墙超过百雉,就会成为国家的危害。”又说:“大城的规模与国都相同,是祸乱的来源。”古代诸侯封国方圆不超过百里,山、海不用来分封。不可亲近夷狄,以致疏远亲属。这样的规定是有原因的。为什么?贾谊说过:“我私下考察往事,在诸侯王中,大抵势力强大的先反叛。淮阴侯韩信分封于楚国,势力最强,于是最先反叛。韩王信倚仗匈奴,于是接着反叛。贯高凭借赵国的力量,又接着反叛。陈豨部队精锐,又接着反叛。彭越凭借梁国,又接着反叛。黥布凭借淮南国,又接着反叛。卢绾势力最弱,所以最后才反叛。长沙王吴芮的封国只有两万几千户,功劳最小,而封国却保存得最为完整,关系最疏远,却对朝廷最忠诚,这并不是吴芮的天性与他人不同,而是由形势所决定的。当时,如果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等人占据数十座城邑成为诸侯王,恐怕如今已经灭亡了。如果让韩信、彭越等人居于彻侯之位,大概如今仍然活着。那么治理天下的大计就很清楚了:如果想让诸侯王们都忠心依附,最好让他们像长沙王那样封地狭小;如果想让大臣们不至于身遭杀戮,最好让他们像樊哙、郦商那样仅被封为彻侯;如果想让天下长治久安,最好是拆分大诸侯国,使每个诸侯国的势力都变得弱小。”由此看来,那些被任命为地方长官的人,大凡掌管着方圆千里的地盘,管理着众多人民,远远超过仅仅百里的诸侯封国。他们凭着才能获得官职,并非帝王的宗室近亲,与皇室的关系十分疏远。吴地占据着长江大湖,蜀地有天险的阻隔,远远超过山、海作为封地所带来的利益;吴、蜀两地横跨州郡,其土地形势足以制约民众,万一有变,带来的绝不仅仅是“大城规模与国都匹敌”的危害。如果国家遭遇重大变故,发生了七国之乱那样的祸患,将会带来不可讳言的严重后果。治理国家的人不可不明察。魏明帝曹叡问黄权说:“如今三国鼎立,哪一方是正统?”黄权回答说:“应当以天象作为依据。往年,荧惑停留于心宿,文帝驾崩,而吴国、蜀国的君主平安无事。”由此看来,魏国是正统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