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语文老师走了进来，看到了全班的紧盯着孟秋的目光，以及孟秋低着的头和她颤动的肩膀。语文老师愤怒地把孟秋那本被乱写乱画的书摔在讲桌上，她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女老师，当然知道这种攻击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有多恶劣。

全班鸦雀无声，不知是谁油嘴滑舌一句，“老师，有可能是她自己写的呢？”这句话说完，全班哄堂大笑。语文老师的脸色更加难堪了，本来她就只比这帮孩子大十岁左右，管理他们还不得其法，经常有被挑战权威的时候，今天，她正好需要好好立威一次。

老师让那个说话的男生上来，一直在黑板上写下那个具有人生攻击性的字，语文老师不喊停，他就的一直写。当看到这样羞辱人的字密密麻麻满黑板后，班级里的所有学生都不敢看黑板。语文老师顺势给全班人做了一次性别教育，直至今日，安家佳都觉得，那是她性别意识觉醒的开始。

那个板书的男生写到一半的时候，手就酸的不行，语文老师睥睨着他，叫他停下，然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尸”下面再加个“吊”，语文老师说，这两个字分别都是有性指代的字，可是为什么，一个就可以作为攻击词汇，一个却能在语境中做夸赞用词？

学生们被老师今天别开生面的讲课震惊了，没有人为什么会这样。语文老师继续讲，那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性别不平等形成的社会意识，只要跟女性沾上边的东西就都成了羞耻的，而只要跟男性，尤其跟男性生殖和xing沾边的，就都是强且厉害的。

学生们思索着，随即纷纷点头，但语文老师知道，一节课让他们就发生改变是不可能的。她课后又安慰了孟秋好久，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议论和看法，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孟秋从语文老师办公室出来后，看到了走廊上的安家佳。

安家佳想要上前跟孟秋打招呼，她伸出手，用极小的幅度晃了晃手指，意味招手，孟秋沉浸在悲伤中没有看到，但却被其他路过的同学看到了。安家佳就像被抓了现行一样，她赶紧缩回手，耸起肩膀，假装看向别处，和朋友嬉闹着走开了。

此后，欺负孟秋的事没再发生，但大家还是跟她很疏远。后面发生了一件事，让安家佳久久不能释怀。

那天孟秋穿了一条浅粉色的裙子，在那个大多数人都穿校服，女生都不敢穿裙子，大热天也都穿长裤的时代，孟秋的穿着又引起了校园一阵骚动。她那天刚在市里表演完，还来不及换下演出服就回到学校参加单元测试，只是没想到，她的演出服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有几个别的班的男生聚集在孟秋班级门口，对着孟秋吹口哨、班级里也有好事之徒配合，孟秋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人观赏和调戏。

她有些愤怒，想要从书桌里拿出校服披在身上，可是她的校服不翼而飞，她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孟秋有些慌乱，打算去厕所避一避，但没想到，她起身之后，起哄声和口哨声却更多了，有的男生还扯着嗓子尖叫，脸上带着淫色的表情，女生们也捂着嘴巴交头接耳，孟秋甚至看到了一些人眼里鄙夷的神情。

她扭头看到座椅上一点红色的血渍时，内心一下子慌了神。她来月经了。孟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月经一项稳定，可是今天却提前了一个星期之久，她既没有带卫生巾，也没有备用的衣服，甚至能遮挡一下的校服都不见了踪影。

孟秋在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自己就像个赤裸着的人，在当众被人围观。孟秋白皙的脸涨的通红，她脑子里飞快地想办法，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安家佳身上。

安家佳本来也是看戏者的心态，但没想到，孟秋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孟秋每走一步，安家佳就紧张一些，几秒之后，孟秋竖立在安家佳面前。

起哄声更大了，还夹杂了一些风凉话。

“哟，安家佳，你果然是人家的发小！”

孟秋好像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她艰难的开口“能把校服借我穿一下吗？”声音小到只有她和安家佳能听到，但围观者们不在乎孟秋声音有多大，说了些什么，而是孟秋向安家佳求助了，安家佳接不接招，这场戏多好看啊，所有人都关注着安家佳的回应。

安家佳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这种众目睽睽地注视过，她紧张且害怕。班级里最后一排那些学习不好的男生甚至都跳到了桌子上，大家都想看她的回应，以此来判断她跟孟秋是不是私下有联系，是不是真的是好朋友。

安家佳知道，一旦自己帮了孟秋，那些难听的话、那些侮辱性的字眼，也会被投向自己。安家佳好害怕，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安家佳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一边，拒绝了孟秋的求助。

孟秋孤立无援，看着好朋友安家佳这么坚决的和自己划清界限，孟秋的心沉了下去。她打了个寒噤，觉得身上发凉，可是明明周围其他的看客们额头上都冒着细密的汗珠，孟秋知道，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了，这场闹剧必须停止。于是她转身跑出了教室，那天的单元检测，孟秋没有参加，安家佳清晰的记得，孟秋转身后，她那飞扬起来的裙子上，那摊鲜红的血迹。

十几年前的那摊血迹和眼前于鹤群裙子上的褐色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内心的懊恼和悔恨一瞬间涌了出来，安家佳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于鹤群。

她把手边一个外罩系在了于鹤群的腰上，正好挡住了那片褐色印记，系外罩的时候，安家佳动作极其的慢，她多想回到十几年前的那天下午，她一定会叫住在羞愤难当中要离开的孟秋，一定会把自己的校服借给她。可是人生总是会有这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人一辈子都在为过去的自己买单。

安家佳知道，她要弥补的绝不是一件外罩衫就能这么轻易的解决。安家佳顿了顿，她同意的于鹤群的委托，但出于媒体人追求真相的自我修养，她要拿到些确凿的证据。

于鹤群连忙点头，她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她皮肤紧致，保养得当，但30出头的年纪，眼角也爬上了细纹，笑起来时更明显了。安家佳看着于鹤群，落地窗透出的光正好照到她的脸上，安家佳眯起眼，心里想，孟秋如果也到了30多岁，会不会也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