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平遥县城
天顺三年五月十五这天午后,位于山西汾州平遥县城西南的一户建筑宏伟的五进大院里,李家老爷李宝泉午睡刚醒,光脚趿拉着两只轻便家居鞋从屋里走出来。
他左手里熟练地玩弄着两枚巨大的、盘成红褐色的、油光水滑的大核桃,右手托着一枚小小的乳白色龟型翼城砂抿壶,边走边抿了一口壶里的水,呼噜噜仰头一通豪迈地漱口,侧过头把嘴里的水吐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伺候着的一个婢女手里的莲花型唾盂里。接着,又顺手把抿壶递到另一个婢女手里,方哼着小曲在凉亭的一把黄花梨摇椅里坐下。
身形肥硕的李老爷不喜欢多走路,家里院里到处摆着椅子凳子,方便他到处想坐就坐。
李宝泉躺在摇椅上,晃动摇椅,右手在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懒洋洋地眯起了眼。随后,看着一个婢女手脚麻利地把他心爱的、叫“飞将军”的八哥笼子提过来挂在亭檐下,又看到他的六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步三颤,轻摇款摆地走过来,带来一阵让人愉悦的香风。
“老爷,打牌啦,打牌啦!”飞将军在笼子里上下跳着,大声聒噪。
六姨太太香帕子一抖,白了那飞将军一眼骂道:“去去,别吵吵了,显你能耐,老爷,我今儿出去,见着几个新鲜人儿,从京城来的,说是要来咱们这里做生意,那派头,不像平头百姓,一大队人马有四五十号,赶着十几辆马车,还有个大姑娘,说是大掌柜的!”
“大掌柜,大掌柜,大掌柜来了!”飞将军叫得更欢。
李老爷胖脸上立即绽开一朵菊花,伸右手搓一把脸嘿嘿笑道:“大姑娘当掌柜?漂亮不?”
“大姑娘,漂亮,漂亮——”飞将军一叠连声叫嚷。
李老爷佯怒地冲飞将军挥了挥手道:“一边儿去,哪里都有你,我这儿跟你娘说话呢!”
“啊呸!”六姨太太伸粉拳不痛不痒地敲了李老爷肩膀一记,嗔怒:“老爷你说什么混话,你才是鸟儿的爹,你才给鸟做爹!”
李老爷嬉笑道:“那可不是,你是它娘,我就是它爹,没毛病!”说着他粗喘两声,张开右手等着婢女把抿壶放他手里,凑到嘴里嗞溜吸了一口咽下去,咂巴咂巴嘴又道:“放心吧,管他大姑娘小媳妇,等两天儿她就得乖乖地来拜会我了!来咱们平遥,任他是龙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说着,李老爷又抬高声音叫道:“招财,招财,过来,老爷有事吩咐你做!”
不一刻,一个精瘦的年轻下人一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哈着腰问:“老爷您吩咐,小的听着呢!”
李老爷看着招财那对滴溜溜乱转的斗鸡眼珠子,高兴得先咧嘴笑了一通。招财这面相可太招人乐了,每回看着他李老爷都得笑半天:
“招财,你这就去给老爷我打听打听,新来这家做生意的,究竟是做什么生意,可别冲了老爷我的生意!”
……
王琳琅一身轻薄的浅蓝色骑马装,浓厚的头发在脑后结了一根大辫子,足登一双粉底深蓝沿白边的绣花布鞋,长途跋涉,略显风尘。
大门口王谦和鲁明达带着一众伙计早已迎候在那里,见到王琳琅利落地跳下为首的马车,王谦和鲁明宇紧走几步躬身施礼。他们早几天就收到周显庸的信,是以一早就打扫好房子等候王琳琅到来。
王琳琅还礼罢说声:“各位辛苦了,大家一同为侯爷做事,不必拘礼,自在点更好!”
众人应“是”,纷纷跟着走进院里。
院子是中规中矩的北方中式三进大院,前院进大门照壁后是一个宽敞的小广场,广场东西种着几株海棠和石榴树,榴花已开至荼靡,只余几朵慵懒的残红,指头肚大的果子已经挨挨挤挤,汇聚得热闹。
树后阴凉下各有两间茶室,正面是个非常大的中堂,可作展厅。
绕过拱门第二进院子井灶厨厕一应俱全,还有十几间下人房。
进了后院有个小小的莲池,荷花已绽出花蕾,荷叶也已娉婷。池上架一架精致小木桥,桥下廊道尽头是主家七间正屋,两侧各有七间偏房。东北角有片疏竹斜倚一块太湖石。
王玲琅的房子便被安排在东边两间主屋内,她没什么疑异,也不过多客套。
众人喝了两盏茶,粗略地谈了谈这段时间的进展,前面几个伙计已经做好午饭请大家过去吃饭。
王谦知道王琳琅赶路辛苦,所以把接风宴定在晚上,午饭大家简单吃了点家常菜。
回到中堂改制的会议厅,王琳琅并未午休,拿出在京城和周显庸商定好的流程,给王谦和明达都看了。
鲁明宇笑道:“大掌柜,这段时间我和王掌柜把能做得都提前做好了,单等大掌柜来直接吩咐动工。”
王谦点头附和:“大掌柜,牙贴已经办好,厂址也选定两个,就等大掌柜过来定夺。”
王琳琅站起身道:“那我们先去看看这两处厂址吧,风水师可有什么说道?”
王谦是熟知这位大小姐这雷厉风行的性格的,鲁明宇却有点犯难:“大掌柜,这两个选定的厂址一东一西,东边那个距离咱们住的这里十二里路,西边有七八里,今天恐怕只能看一个地方。”
王琳琅道:“那就先去看看西边那处近点的,王掌柜,劳你看着他们点,把那几个玻璃展柜先装起来,再呈列上眼镜,咱们这店子就算开起来了。下午鲁掌柜陪我跑这一趟就行了!”
王琳琅和鲁明宇跳上一辆轻便的马车,王琳琅钻进车厢,直接掀起帘子,鲁明宇则和车把式一左一右跨坐在车辕上。
外面下着小雨,青瓦灰墙的房屋建筑得整整齐齐,这么一个小小的县里,建得这么讲究,确实令王琳琅有点意外。
毕竟,除了京城和应天府,她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州府能规划得如此整状,给人一种讲规律、守礼法的端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