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7章 瓦伦蒂娜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透不进阳光。
空气湿黏闷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以及下水道里渗出的腐臭气息。
整条街像是被浸泡在一锅发馊的汤里,恶心、窒息,无处可逃。
瓦伦蒂娜倚在柜台后,咬着牙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消毒。
沾着酒精的棉球碰到裂开的皮肉,灼烧般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操他妈的,真是操他妈的。”
瓦伦蒂娜低声咒骂着,扯下纱布,胡乱地裹住伤口。
这是在警局里留下的伤,全拜自己心软所赐。
几天前,吉娜带着个亚洲男人闯进店里,浑身是血。
她本来不应该管闲事,可多年的情谊又让她没法装作看不到。
于是,她便把他们领进后面的包厢,用老板的工具替男人处理伤口。
麻烦随之而来。
不到十分钟,一伙武装分子就找到了这里,带着枪,差点把整间店打成筛子。
他们逃了,但她没那么幸运。
军警把她从后巷里拖出去,扔进一间审讯室。
再然后,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知道那些人轮番上阵,拳打脚踢,从水刑到电击,逼她说出那个亚洲男人的行踪。
真是他妈的活见鬼。
她倒是真想说,可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是川田健一事后砸了大笔钱,再加上托了州政府的关系把她捞出来,她恐怕早就死了。
瓦伦蒂娜长长地叹了口气,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向窗外。
原本该是正午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空无一人。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枪响。
是军警正在做着最后的清场。
从三天前北区的帮派暴动开始,这片地方就成了战区。
警局突然撤走了所有巡逻岗哨,像是故意让黑帮去争夺空出的地盘。
先是枪战,然后是抢劫、纵火、杀戮,整片街区陷入彻底的无政府状态。
接着,军警进城了。
CHOQUE封锁了所有出口,装甲车驶入狭窄的巷子,直升机在屋顶上盘旋。
他们迅速清除着所有非法武装,连孩子都没放过。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街头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一些,但死亡的阴影仍未散去。
呲啦——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从吧台上的老旧收音机里传出。
瓦伦蒂娜皱了皱眉,用力地拍了几下它的外壳。
随着嗡的一声提示,信号稳定了下来。
瞬间,男人低沉的嗓音透过电波传了出来。
“巴西人民,军方已采取必要措施恢复秩序。”
“在过去的三天里,全国多地发生严重暴力事件。”
“恐怖分子、极端组织以及受外国操控的破坏势力煽动骚乱,袭击警察,制造伤亡。”
“劳工党政府腐败无能,导致国家陷入危机。”
“阿尔瓦罗·多明戈斯以及同党侵吞国家财富,煽动暴乱,总统安东尼奥已彻底丧失控制能力。”
“国家无法继续被这些犯罪集团劫持。”
“从即刻起,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所有政府机构将在监督下继续运作。”
“所有执法力量接受军方直接指挥。”
“今晚十点,宵禁开始,未经批准的外出行为将受到严厉处置。”
“军方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恢复秩序,确保国家安全。”
“任何破坏稳定的行为都将被视为敌对行动,并受到法律制裁。”
“军方已发布命令,各单位立即执行。”
短暂的播报戛然而止,电流噪音回荡了一瞬,随即归于沉寂。
瓦伦蒂娜盯着收音机,沉默了很久。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彻底变天了。
就像一九六八年,卡斯特洛·布朗科宣布接管政府时的声明那样。
瓦伦蒂娜的喉咙有些发干,伸手在柜台下翻出半瓶朗姆酒,拧开盖子,灌了一口。
烈酒烧灼肠胃,但并没有让她感觉好多少。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瓦伦蒂娜一激灵。
她下意识地摸向抽屉里那把上了膛的手枪。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瓦伦蒂娜屏住呼吸,指尖按在扳机上,缓缓走向门口。
如果是军警...
如果又是军警...
她宁愿一枪崩了自己,也不要再被带回那间肮脏的牢房。
瓦伦蒂娜小心翼翼地拉开卷帘门的一条缝隙。
幸运的是,外面不是什么全副武装的壮汉。
而是一个瘦弱少年,怀抱黑色公文包,警惕地四下张望。
“你干什么?”她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瓦伦蒂娜?”男孩仰起头。
瓦伦蒂娜眯起眼,迟疑了一下,“...是我,怎么回事?”
男孩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个戴面具的家伙给了我五块钱,让我把它交给你。”
话音刚落,便把公文包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跑远了。
瓦伦蒂娜愣在原地,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拉下卷帘门,再次回到吧台前。
川田?
没准是他托人带过来的东西?
瓦伦蒂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拉开了拉链。
只是刹那间,她便怔住了。
公文包里,塞着几十叠美金。
一捆又一捆,边角锋利,富兰克林的双眼冷漠地凝视着她。
瓦伦蒂娜的呼吸猛然停滞,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她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至少二十万。
二十万美金。
比她过去几年赚的还多。
比她这一辈子可能赚到的都多。
十五岁的她,为了这样的一张钞票,在巷口的铁皮车后座,跪伏在两个胖得连裤子都拉不上的美国人身下。
而如今,两千张这样的钞票整齐地摆在她面前。
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秽,没有一点血迹,像是来自另一个奇幻的世界。
瓦伦蒂娜指尖颤抖地翻找着,终于在最底层看见了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上面只有一句话。
字迹干净利落,用黑色圆珠笔写着——
“感谢你的帮助。”
——没有署名。
但她瞬间知道是谁留下的。
那个亚洲男人。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落,砸在纸张上,晕开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然后,她崩溃般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