箓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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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符文大道朝闻夕死

领着朝廷的供奉,又是符会斋的客卿,同时在一州府学任教,虽然算不上荣誉等身,但何夫子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他年幼时家里连饭都吃不饱,靠着当铺伙计这份包吃包住的工作过活,好在心眼活泛,又肯下苦工,半工半读供自己上学堂,最后竟凭着官办学堂的推荐,通过了国考,成为一名光荣的符师。

细细想来,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学生敢在课堂上这么跟自己说话。

何老夫子并没有生气,他一生大半的时间都给了符道,以至于接触最多的人反而就是这群孩子,这让他不自觉养成了些许傲气,数十年呕心沥血,区区十几岁的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你看得懂老夫这道符?”何夫子没有加重语气,就好似在问你读过书么?

这道符确实称不上完美,至少他内心也这么觉得,但能拿出来当做教材,他有这个底气。

课堂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汇聚到前排的那个少年身上。

汪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扽了扽张启文的袖角,投去担忧的目光,俩人的位置紧挨着,又被桌子挡住了视线,何夫子自然看不见,但这不表示别人同样看不见。

后排的人肉记录仪继续运行,马上有人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

张启文感受到了对方的忧虑,略微向左挪动下巴,幅度很小,小到只有两个人注意到,随后他抬头直面讲台上的审视,迅速站起身。

上课时被点到名,自然要站起来回答,这是刻在张启文骨子里的反应。

事实上,大宁朝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看到对方这个反应,何夫子感受到了极大的尊重,双手交叉放在腹下,身姿更加挺拔,他给予了适当的回应。

“这道符在我这里过不了关。”张启文斟酌着字句,毕竟看着上了年纪,不能直接怼,他接着往下说道,“从用料来看,这简直是浪费材料。

这么大的纸,用来画基础符文,本就是一种浪费,而且你为了让这一切变得合理,炫技一般用了不擅长的最大号笔。

这是你对自身能力把控不足。

如果用小号的笔,从之前那道符来看,你会画得更加工整,且同样能画出完整符文,威力更进一步,一样能达到教学的目的。”

何夫子没有否认张启文的意思,自己这点小心思能被一个晚生后辈一眼看破,着实有些汗颜。

但仅仅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他恼羞成怒,充其量有些自嘲罢了。

小看了这学生呐~他心里默默想到。

“从手艺来看,你的画图的理念就不对,这么简单的符,只有横竖线构成,用你们的话说,这叫雷纹。

雷为回转之身,你这雷纹画得上下两根线倾斜,导致左右两根线跟着歪了,最重要就是横线和竖线,肉眼可见不一样长。

连最基本的三要素都没有搞明白,就动手画符,你完全是个外行人!三要素是什么?”

没给对方回答的时间,张启文直接给出了答案:“长对正、高平齐、宽相等。”

何夫子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已经难以管理了,符师以圆为云纹,方为雷纹,象征天之痕迹。

这不是很高深的知识,但自己当年学到这里时,已经在符道辛勤耕耘了十个年头,这小子才多大?有高人指点?

对方嘴里的三要素,他从未在哪本符书上见过,若真是如此重要的基础知识,他接触到的这个圈子,多少也会有人提倡。

答案只有一个,所谓三要素是这个学生自创的,区区九个字,却如醍醐灌顶,其中有大学问!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我们追求绘图三要素的原因是什么?”张启文把两只手掌举到身前摊开,以此示范,“是为了对称,不光是左右对称,上下也要对称。

低阶的符文是构成高阶符文的基础,就比如三阶符文,它为什么会有两根中心线,因为整张符,必须要对称,沿着两根垂直的中心线把整个构图平均分成四份。

没有这样的理解,你怎么可能画出更高阶的符?”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支利箭,直刺何夫子的心脏,让他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我研究了一辈子,我根本不懂符文!?

他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上一句自己还在问别人,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

下一秒对方就把回字的四种写法完完整整写了出来,还附上了正行草隶篆各种字体下,回字的写法,临了反问了一句,你懂了吗?

数十年如一日,埋头苦读各种符书,孜孜不倦地研究,一世英名竟成一代傻X,一辈子的坚持,在十几岁孩子的眼里,一文不值。

两滴热泪顺着眼眶从脸颊滑落,他用左手包住右手,两手心向内,左手的大拇指插入右手心,四个指头放在右手的指头上面,把双手举过头顶,一拜到底。

“朝闻道夕可死矣!”何老夫子带着哭腔的语调,依旧那么宏亮。

这下真给张启文整不会了,他没想到寥寥数语,能把老头说的破了防,讲的还只是最基础的理论知识,这要是再给画一幅,那不得磕一个啊?

恰在此时,下课钟声响起,此时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程,若是拖延下去,就耽误了所有人的午饭时间。

何夫子从激动中回过神,收拾好心情,极为不舍地看着张启文,他好想这堂课就这么无限延长下去,但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朽何铁山。”

“张启文。”

老少二人拱手作揖,互道姓名。

“午后还有一节课,再向张夫子请教。”交换完姓名,何铁山在心里已经完全把对方提高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位置,甚至尤在自己之上。

“你换一身衣服吧,太埋汰了,就跟符会斋二楼的那位老爷子一样,研究符不一定要这样邋遢,你们是符师不是要饭的。”

何铁山不由得老脸一红,这身打扮几乎是各个符师的标配,符会斋的金老更是其中佼佼者,因为那老小子连澡都不洗。

实际上,符师内部并没有这方面的潜规则,只是大家穿得太干净的话,就好像不够废寝忘食,在同行面前难免矮人家一头。

你不换衣服,我就不洗头;我不洗头,他就开始不洗澡了;他不洗澡,你就连刷牙洗脸都省去了,卷着卷着就出现了各种行为艺术,仿佛你穿得跟个正常人一样,就是最大的罪过。

而外行人见了这一身装扮,迫于身份也不会主动指出,无形中助长了这一风气。

“我尽量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