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蝶缘(上)
故事就发生在靠近东海边上的一个小镇子里,因为这个小镇离海较近,所以它的名字就叫做‘海城镇’。
海城镇不大,总共不到一千户人家,镇子里住的多是一些渔民和小商贩,读书人并不多。但是就是这样一个闭塞的边陲小镇,却曾奇迹般的出过一位翰林。
这位翰林姓李,名飞,字乘风。原是海城镇里最不起眼的一位穷儒,平常并不喜欢开口说话,在街上见到人来总是低着头。家里也是一贫如洗。然而就是这位不起眼的李相公,却经过了十年寒窗的煎熬,到省城里一场乡试,竟然能够独占鳌头,名列榜首。于是御赐钦命,被封为州台知府,自此李翰林一举成名,一步登天。大概是由于李翰林不太熟悉官场上的潜规则,所以仅做了十年的州官,并无升迁。而后辞官归家,又回到了海城镇定居。
李翰林虽是清官,但是十年经营也算是囊有余资,不缺小钱。虽说是辞官归家,但也算得上是荣归故里,在海城镇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当年的那位走路都低头的少年,而今也成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士绅老爷。
在海城镇里还有一个叫作夏慕云的读书人,他曾是李翰林的少年同窗,但是他却没有李翰林那般的好运气,那年的乡试,李翰林名列榜首,而夏慕云却名落孙山。一气之下,夏慕云回到海城镇弃文经商,做起了药材生意,十余年下来,倒也略有小成,也算成了海城镇上的一个比较殷实的人家。
自李翰林荣归故里之后,由于是同窗的缘故,夏慕云和李翰林关系一直很好。李翰林是中年得子,四十岁之时,他的夫人王氏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孩子出生之时正逢冬日,院内的红梅恰恰绽放,香气袭人。李翰林自思十年苦读来之不易。要让儿子将来也要懂得‘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所以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做李梅生。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夏慕云的老婆也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夏玉莲。夏慕云对玉莲疼爱有加,视为掌上明珠。等到了这一年的中秋节,李翰林和夏慕云的全家都齐聚到李府的花园之内饮酒赏月。李翰林和夏慕云本是同窗,又是邻居,所以在李翰林归家之后,每年的中秋两家人必然会在一起聚一聚,这已经成了一个惯例。更喜的是今年,两家又各自添了一个孩子。
等到数杯酒下肚,酒酣耳热至极,夏慕云望着梅生和玉莲,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子突发奇想。他趁着酒兴对李翰林说道:
“乘风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翰林笑道:“你我兄弟情同手足,贤弟有话直说就是,又何必犹豫。”
夏慕云道:“看梅生和玉莲两个孩子倒也煞是可爱,你我本有同窗之谊,我想和乘风兄再亲近一步,攀个儿女亲家如何。”
李翰林听罢之后,哈哈大笑道:“慕云老弟的想法正合我意。趁着今日明月正圆,不如就指月亮为媒,给两个孩子定一个‘娃娃亲’,等到将来两个孩子长成之日,再让他们成礼完婚,岂不快哉。”
夏慕云抚掌笑道:“如此大妙,小弟就依了乘风兄。”
于是当晚梅生和玉莲就算定了亲事,两家人也在极为欢快的气氛之下过了一个美满的中秋佳节。
自从和李翰林结了儿女亲家之后,夏慕云的生意却是越做越好,由于李翰林平时对人谦恭有礼,冲着他的面子,自然的又有很多人愿意照顾夏慕云的生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梅生和玉莲两个孩子也渐渐的长大了,两个人从小到大可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特别的好。两个人本来就有娃娃亲,所以整天的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两家人倒也乐得如此,并不约束。
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在梅生十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李翰林突然得了重病,卧床半载,几乎耗尽了家资,却终究是医治无效,一命呜呼了。
李翰林死后,梅生秉承了他爹的遗志,一心苦读诗书经典,指望着将来殿试或者乡试夺魁,能够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可是自李翰林死后,李家也算家道中落,情形每况日下。而夏慕云一家却是正好相反,生意往来越做越大,眼见着成了海城镇上首屈一指的大富户。
又过了三年,梅生十九岁之时,玉莲也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整个人也似人如其名,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莲花,端是人见人爱。
在海城镇里有一少部分人知道玉莲和梅生是自小的娃娃亲,但是更多的人却不知道此事,所以到夏慕云府上向玉莲登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越来越多。念及梅生和玉莲自小已定亲,所以凡来给玉莲提亲者,都被夏慕云一一谢绝。
忽一日,海城镇的首富姜家也派了当地有名的媒婆赵四姨前来求亲。姜家原是海城镇大户,祖上便经营绸缎生意,经过几代人苦心营碌,生意早已扩展到了海城镇之外,甚至于许多州府之上也都有了他家的分号,其财势绝非海城镇的任何一家能比得了。姜家有一独子,名叫姜永泰,今年刚刚十九岁,生的温文尔雅,相貌不凡。夏慕云也曾经见过几次。没想到姜家这次能主动的登门求婚。对于一个在海城镇经商的人家来说,能够攀到姜家这样的大富之家做亲戚,那可是千载难逢,求之不得。此时夏慕云的心里就像是一锅刚刚煮开了的水一般,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他心里暗思道:
“如今李家自李翰林一死,早已是势败人危,衣食成虑。将来我女儿如果真的嫁给了李梅生,可真算是跳进了火坑里,怎的能脱得了身。而今姜家主动登门求亲,也算天赐良缘,姜家比之李家强过何止百倍。唉!可叹我当年竟是一时情急,将女儿跟李家公子定下了娃娃亲。但是李翰林这个当事人已死,如今我大可以推诿,不承认这门亲事。看他们李家如今孤儿寡母的能够奈我如何。怕只怕玉莲和梅生这些年来朝夕相处,情谊已深,恐一时难以割舍。也罢,现在也顾不得许多,到时候玉莲真不同意,我说不得就要把他们强行拆开了。”
夏慕云心里的如意算盘即已打定,便含笑对媒婆赵四姨说道:“为了小女之事,却又烦劳四姨走了一趟,对于姜家这门婚事我心里十分满意,只是还要和我女儿再商量商量。过今天就会给你们一个准信。”
赵四姨笑着说道:“那好吧!我和姜家就都静候着夏老爷这边的佳音了。”
就这样把赵四姨送走之后,夏慕云就派人去找女儿夏玉莲,小丫鬟碧竹回禀道:
“小姐今天一早便和李家公子去海边检贝壳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夏慕云听了不禁眉头一皱,他沉默了半刻后说道:“等小姐回来之后,叫她到客厅里来见我,就说我有事找她。”
“是”。
碧竹应了一声,便自下去了。夏慕云叫人给他沏了一壶普洱茶,在客厅里品着茶,一边考虑着措辞,一边等着女儿玉莲回来。
夏玉莲和李梅生一早便去了海边检贝壳。直至晌午,玉莲才提着一大包贝壳尽兴而回。刚一进家门碧竹便迎上去说老爷找她有事,现在正在客厅等着她呢。
“咦,爹找我有什么事?”
玉莲带着疑问便进了客厅。等进了客厅,发现客厅里只有他爹一个人在那里坐着独自品茶。就走上前去问道:
“爹,您找我啊?”
“哦,你回来了,我的确是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夏慕云看了一眼女儿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大事,让您这么郑重。”玉莲笑着问道。
夏慕云道:“玉莲啊,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现在也不小了,我想尽快的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玉莲听了一鄂,问道:“婚事。我的婚事小时候不是已经订过了吗。难道你让我和梅生哥再订一次婚不成。”
夏慕云道:“那是我当年和李翰林的酒后戏言,岂可当真。依我看你和梅生只能是做兄妹,做夫妻却是无缘。”
玉莲听了他父亲的话之后大吃一惊,问道:
“爹,您这话是怎么说,当年是您亲口给我和梅生哥定下的娃娃亲。而今您却怎么又反悔。古人云‘一言既出,金玉不移,’您这么做难道就不怕众人耻笑吗?”
夏慕云听女儿的话之后,怫然变色道:
“放肆,你这是怎么跟爹说话。那李家如今一贫如洗,你嫁过去岂不是白白受罪。今天姜家派人前来求亲,他家比李家要好上一万倍,姜家的那个男孩子我也见过,品貌学识都不次于李梅生。你将来要是嫁过去,可是天天能够穿金挂玉,锦衣美食,何乐而不为。”
玉莲听后略带哭腔的说道:“哼,我才不稀罕什么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我只要和梅生哥在一起,就是死也不分开。”
夏慕云道:“孩子你糊涂啊,何必舍美玉而求顽石。难道你想一辈子受苦受罪,过穷日子不成。”
玉莲说道:“你怎知我跟了梅生哥,就保准一辈子受穷。梅生哥学问这么好,将来总有一天会像他父亲一样在乡试上,甚至殿试上夺魁,名列三甲。到那时候我们岂会还过苦日子。”
夏慕云听罢女儿的话之后,冷笑一声说道:“痴话,你以为乡试就那么容易考中,更别说是殿试了。说到这里爹也是过来人,当年李乘风之所以能够考中乡试,也不光是他学问好,更重要的是碰上了一个公正无私的冯主考官,才使得他的学问得以施展,侥幸夺魁。而今的官场是层层环扣,处处高压。要么你有极硬的关系,要么你有够多的银子,不然的话想着白手起家,平步青云,简直就是在做梦。像冯主考官那样的清官现在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夏玉莲哭道:“即使是如此,我也要跟梅生哥在一起,我就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夏慕云怒声道:“不行,如今却由不得你。自古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件事情我说了就算了。过几天选一个良辰吉日,就把你和姜家公子的婚事给定下来。爹就是豁上这张老脸给人骂,也不能叫你将来受罪。”
玉莲听完了他父亲的话之后,不想再和他理论。把一包刚检来的贝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大哭而走。
夏慕云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刚想再劝说几句,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进了肚子,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他心里说道:
“女儿啊,你到底是年龄还小,将来你或许就会明白爹今日的良苦用心。唉!梅生倒是个好孩子,可惜我却不能够成全你们了。”
他吩咐两个丫鬟春桃和碧竹好生的去伺候小姐,这几天最好先不让她出门,在家里慢慢的冷静冷静。
李梅生而今的日子虽说过得清苦,倒也颇为宁静。每天除了读书之外就是陪着玉莲到海边去玩。但是一连几天没有看到玉莲的身影,心里颇为焦虑,这些年来他们两个都是每天都要见面的,即使是刮风下雨,也没有说是不来会上一会。而这几天却没有见到玉莲过来找他。他也去过夏府几次,都被门人给拒之在了门外,说是小姐这几天病了。如此一弄更加的让梅生对玉莲放心不下,他决心一定要去探上一探。但是夏家的门人不让他进府,却又如之奈何。想来想去终于思得一计。原来李夏两家后院仅仅一墙之隔,而夏玉莲的绣楼却正巧就在后院。梅生心想我何不趁夜翻墙而过去和玉莲一会,一来探看一下她的病情,二来也可解这几日的相思之苦。一念至此,即刻便付之于行动。
是夜,月明星朗。梅生借着淡淡的星光月色,顺梯子上了后院的东墙,到了墙头之上,寻到了夏家院内有一棵靠墙而生的梧桐树,借着梧桐树之助,他顺利的到了夏家的后院,先是潜伏于花草丛中不敢稍动。继而观察了一下夏家后院的形势,这里他本就来过多次,但是像这种做贼似的来法。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所以心里未免有些心虚胆怯。但是一想到玉莲,便胆气陡生,在花丛之中潜伏了数刻时光,看看四下无人,他便蹑足潜踪,悄悄的摸到了夏玉莲的绣楼旁边。当时已过了戌时,大概是夏家的丫鬟们都已经睡了,并没有看到有人来回走动,只是玉莲房中似还有灯光。
“咦,这么晚了玉莲还没有睡。我来的岂不是正好,且过去和她一会。”
梅生来到玉莲的窗外,用手指微微的敲了敲窗棂,低低的声音向窗内叫道:
“莲妹,莲妹。”
玉莲自几天前和他父亲闹翻之后一直是闷闷不乐,想起她父亲的话来简直就是心如刀绞,自念自己多年以来和梅生两情相悦,而今他父亲却要生生的把他们分开,她岂能甘心。如何才能和心爱的梅生哥长相厮守呢,她心里暗暗盘算了多条思路,但是细细想来,一条也不通。唉!如何才能见上梅生哥一面,也好和他盘算盘算,好歹也得想一条万全之策才好。
这一夜她睡得很晚,正在对灯闷坐心神不宁之时,忽听有人敲打窗棂,在窗外呼她的名字,仔细一听声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梅生哥。心里不禁大喜若狂,急忙推开窗户叫道:
“梅生哥,是你吗?”
梅生一看玉莲开窗呼唤,忙用手一指嘴巴压低声音说道:
“莲妹轻声,我是翻墙过来看你的,可千万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玉莲方才警觉,急忙开开房门说道:
“梅生哥,快进来说话。”
梅生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进了玉莲的绣房。进房之后两个人含情脉脉相对而坐,足有一刻时光谁也没有说话。到后来还是梅生先开腔说道:
“莲妹,这几天怎么没见你过去找我,我来过几次,都被你的家人给拒到了门外,说是你病了,不让我进来看你。现在看来你可是一点病容也没有啊。”
玉莲叹了口气说道:“唉!梅生哥你哪里知道我这几天的苦楚。”
梅生疑惑道:“你有什么苦处?”
玉莲道:“还不是为了你吗。”
梅生道:“为了我?这话怎么说。”
“唉!”玉莲又是一叹,才幽幽说道:“我爹不同意我们两个以后再来往,他想把我许配给姜家的公子,断了我们两个自小的娃娃亲。”
“啊!”
李梅生听了夏玉莲的话之后大吃了一惊,那情形真好似五雷轰顶,冷水泼头一般。
“这,这…。怎么会这样。”梅生被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咳,还不是嫌你们家里穷,我将来嫁到你们家会受罪,再就是我爹也说不定是看上了姜家的财势,准备在生意场上寻一个大的靠山。总之是好几方面的原因。”玉莲忿忿的说道。
“嫌贫爱富岂是君子之道。那…那莲妹你的意思呢?该不会也随了你爹吧。”梅生问道。
玉莲闻声俏目一翻,嗔声说道:“这是什么话,我要是依了我爹,今天还会开开门让你进来吗,不叫人把你打出去才怪呢。”
梅生歉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就像我心里只有你一样。但是为今之计我们该怎么办才好。我们又如何能够斗得过你爹。”
玉莲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要不我们逃出去吧?不然的话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爹的脾气我知道。一时半会他是不会改变心意的。除非是你能在一夜之间出人头地,势头强过了姜家。我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现实。”
梅生摇了摇头说道:“一夜之间能强过姜家,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个我怎么能够做得到。要是逃出去,我们又能逃到哪里。”
玉莲忿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死心眼。我们逃出去之后,我爹找不到我们,他却还能如之奈何,过个一年半载,赶上乡试,你去像你爹那样考一个头名回来,到那时看我爹还有何话可说。”
梅生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十年苦读我就不信到时候博不得一点功名。你既然不怕,我还有什么怕可言,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玉莲闻声后喜道:“好,一言为定,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也得收拾收拾。三日之后的这个时候。我们在‘信义石’之上相见。不见不散。”
梅生也道:“好,一言为定,三日之后戌时,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