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在越国
“为什么?”钟离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近二十年的世子是白做了,连带着过往的记忆都变得有些飘忽。
父亲的叹息、三叔的不再拿起的刀、天子每年赏下的恩赐……以前他未曾在意的种种,仿佛都多了些不可言状的意味。
“为什么这种事,难说哦。”
齐浩然手在大腿上拍了两记,也是心情好,这会儿竟没讥讽他,反而认真地问他:“我且问你,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齐浩然鼻中嗤出一道热气,冷哼一声:“天子蜗居京都三百年,开什么疆,拓什么土?从大昭建立以来,只见这群诸侯王跟爬虫一般在大昭境内勾心斗角,哪儿见过往外挥的刀子?”
钟离一怔,呐呐道:“那……那是为何?”
“利益。”齐浩然伸出手指,向头顶的方向指了指,“说白了,上面的想赚钱。”
“大昭初年北燕铁骑南下横扫武林宗派,收缴各门修行门径,将修行一途强行收为官家所有,自此天下行官都只为官家所用,受官家挟制。这三百年,官家垄断修行资源,所得的好处……呵呵。”
他冷笑,继续道:“百余年前,昭天子斥责郑王无道,发兵向郑,实则是郑国发现的一座铁矿山,入了旁人的眼。”
“谢家南征大理,为的是他们的玉石矿脉。四十多年前,打压梁国,不过是因为梁国的丝绸买卖抢了权贵的生意。”
“再说回齐王这桩事……”齐浩然看向钟离,目光幽深,“大昭历经三百年,只见周边增了羽翼的诸侯,拳头上的功夫哪还有天子的立锥之地?君臣之间离心离德,天子一词,早就是个摆设了,毕竟没有谁愿意被自己弱小的人压一头。”
“三年前的蝗灾,齐地灾祸最为严重,问赵国借粮却遭拒绝。而齐王与天子对峙,齐地与京都并不接壤,若要北上,需借道赵国……你觉得齐王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钟离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说道:“齐王谋逆,意在赵国?”
齐浩然耸肩:“意在赵国是真,可谋逆一词却不见得。”
“什么意思?”
齐浩然笑:“等到时候齐王和江北侯一干人等将越国分食殆尽,天子还能指使得动江北侯?最后不过将这口黑锅甩在已亡的越国头上,把这几年战事归结于误会一场,既是误会,那谋逆一词可不就成了笑话么?”
手里有兵有权的都不承认这是谋逆,那谁说这的谋逆都不好使。
“齐王需要一个理由掠地,其他人也想捞点便宜,发发战争财,这仗就这么打起来。”
“两方一开战,村民的耳朵可以是敌人的,一个兵死了可以是一万兵死了,一石粮没了也可以是一万石粮没了,天大的进项,无本万利的买卖,谁看着不眼红?”
少年人口中轻飘飘的话,压得钟离直抽冷气。
“这……这……”
齐浩然所言,跟他所知所见,完全不一样。
而这样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话,他竟完全挑不出理由来反驳。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土匪头子淡定的模样,紧握的指节都泛了白。
好歹是王府里长大的,他早知道战争是有几分不干净的,但没想到肮脏到这个地步。
他猛地一拍桌,赤红的眼眶里翻涌着暴虐,质问齐浩然:“那百姓呢?”
“像吕家村那样的无辜村民呢?”
“他们又该如何?”
突来的动静把齐浩然都吓了一跳,连齐迟迟喂到嘴边的干果都滚落下来。
他皱着眉,上下扫了钟离两眼,两眼一翻:“你可拉倒吧,还有功夫惦记别人呢?”
真以为他脾气好,不把他当土匪看是吧?
“是我话多了还是你飘了,这就把自己的处境忘了?”
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齐迟迟适时抬了抬腰上的刀,目光澄澈的看着钟离,那意思也很明显: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钟离摸了摸脖子上结了痂的伤口,咽了口唾沫,迅速把情绪收了回去。
他有良心,但他也怕死。
主打一个识相。
他咽了口唾沫,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凑到齐浩然身边,嘴巴微张:“那北燕……”
北燕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父亲要他南下,目的到底是为何?
“北燕?”
齐浩然看他一眼,眸色复杂,他想了半晌,到底是压下了喉咙里将要出口的话。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淡淡道:“一个江北侯可劳烦不了齐王联合楚魏两国,你猜三家联合防的是谁?”
“北燕铁骑的威名三百年未消,燕山以南,巫山以北,就没有人乐意见着北燕铁骑南下的。”
而远在巴蜀的平国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儿钟离有些疑惑:“既然是要跟平国交好,那不应该是跟平国王室结亲么?”跟一个江湖门派结亲算什么事啊?
“自然是因为,我说过的……”齐浩然无奈地耸了耸肩,“平国官家是不管事的。”
“他们的税收大头都来自鱼龙帮,那是一帮炼丹炼废了脑子的货,有钱有药就是娘,江湖门派的话反而更有用。”
钟离:“……”
所以不管事到了连外战联盟什么的,都能由江湖门派直接插手的地步了么?
繁杂的思绪填充脑海,钟离颇感头痛地揉了揉额头,他深吸一口气,正拨开帘子想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外面又传来了路匪的声音。
摸着兜里不多的几文大钱,他的脸顿变得跟苦瓜一样。
虽然直觉告诉他,齐浩然不会半路给他丢给路匪处置,但是他确信,这黑心肝的绝对有法子剥削他。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
“哎。”又是一声叹息。
也没等齐迟迟伸手,他直接把钱塞过去了。
可小姑娘这次压根儿就没掏钱,只见齐浩然扯下脖子上的鱼龙盘纹玉扣,大声道:“我等是鱼龙帮的客人,有信物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