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至民国时期典籍中的巴蜀武术史料

北宋文状元陈尧咨善射

两宋时期，角抵社、英略社、弓箭社等社团，都是较大的民间习武组织。“十八般武艺”的说法，也出现于宋代典籍之中。

古代没有专门研究武术史的著作。我们想要研究武术史，只能在文学、史学作品中“慧眼淘金”。如北宋大文人欧阳修的《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原文为：

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

陈尧咨（970—1034），阆州（今四川阆中）人，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庚子科状元。因病离世于任，赠太尉、谥康肃。其兄陈尧叟，为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年）状元。两人为中国科举史上少有的兄弟状元，备受世人称颂。

《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对于武术史而言，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我们从文中可以了解到：四川阆中人陈尧咨不仅是大文人，也是宋代著名武术家，射技超群。

此文是关于武德修养的可信历史典故。近几十年来，此文以《卖油翁》为题被收录在部编本中学语文课本当中，旨在告诉读者，哪怕你是武林高手，也务必要改正骄傲习气。武术是熟能生巧的技艺，拳谚中“拳打千遍、身法自然”，此文就是极好的诠释。

此外，清代四川唯一的文状元骆成骧，民国时期创办射德会，也“射于家圃”，成为四川武林领袖。骆成骧之好射、好武，极可能也受宋代四川文状元陈尧咨的影响。

陆游诗中的“掷剑术”

宋代诗人陆游，善于养生，他坚持练武术、气功，活到了85岁。陆游有不少描写练功方法、场景的诗句。《赠宋道人》就对宋道人内外双修、精通剑术多加描述：

平生啬养气粗全，两脚驰走轻如烟。鸟道悬崖忽飞骞，戏掷短剑声铿然。转盼跳下千仞渊，已复取剑升层巅……金骨绿髓渐凝坚，口哦七字黄庭篇。西来欲访挟弹仙，丹经剑诀更精研……

陆游用文学中夸张的手法，再现了宋道人灵巧的武术动作——类似腾云驾雾（“千仞渊”“升层巅”）。在这首诗里，最有武术史学意义的当属“戏掷短剑”。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国古代击剑门类很多，除“斩刺”外，还有“以剑遥击而中之”的掷剑技术，也就是“飞剑”，犹如后世飞刀、飞叉之类的暗器，十分实用。四川的“飞剑”“飞刀”“飞叉”武技，直到民国时期都很精湛。

掷剑术源于远古狩猎活动中投枪、掷石一类。先秦时代，巴郡的西南夷，曾经用这种武术技能推选部落首领。《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

《汉书·司马相如传》也记载了司马相如“少时好读书，学击剑”的事迹。唐人颜师古注说：“击剑者，以剑遥击而中之，非斩刺也。”

有学者认为掷剑术在“汉以后逐步衰落”。但陆游这首诗反映了宋代不但有掷短剑技术，并流传于巴山蜀水，而且发展到了较高水平。后世武侠小说中，也常有四川剑侠“飞剑取人首级，如囊中取物”之类的描述，看来并非完全夸大事实。

在陆游这首诗中，宋道人口念“七字黄庭”（道教经书《黄庭经》），反映了宋代四川武术家讲究道家养生内功与武术紧密结合来修行，追求“丹经剑诀更精研”的上乘功夫。

陆游还有《剑池》诗：“我壮喜学剑，十年客峨岷……夜深来较术，雷雨战江津……”在此可论证历史上，峨眉山地区的确曾有剑术流行。

宋代以后典籍中的巴蜀武术史料

到了明代，涉及武术的书籍开始出现，如《武编》《练兵实纪》《练兵实纪杂集》《江南经略》《阵记》《武备志》《耕余剩技》等。但这些大部分都是兵书（军事著作），说它们是武术著作，并不准确。

明代的郑若曾、唐顺之、吴殳等人，在相关著作中出现了以“峨眉”冠名的武术内容，如枪法、拳法等。

（1）郑若曾《江南经略》中的峨眉枪

郑若曾（1503—1570），苏州昆山（今江苏昆山）人，著名军事家、战略家。在其所作《江南经略》中，峨眉枪被列入到明代十七家枪法之中：“如使枪之家十七……曰峨眉枪”。

文烨、王如镇二先生认为：这是“峨眉”二字与武术最早发生联系的文字。

（2）吴殳《手臂录》中的峨眉枪法

峨眉枪法相传为峨眉山普恩禅师所传。明末清初的吴殳是普恩禅师的第四代传人。吴殳曾汇集各种枪法500余种，推峨眉枪法为第一。

吴殳（1611—1695），江苏太仓人。吴殳的武学著作《手臂录》，对古代枪法、刀法、剑法等，做了系统的分析和总结。《手臂录》收录了程真如所撰《峨眉枪法》，它是关于峨眉武术的确切记载。

康熙元年（1662年），51岁的吴殳在昆山盛氏家做家庭教师，结识了“弓马精绝”的朱熊占，并从朱氏处得到程真如传授的峨眉枪法。据说此枪法是由峨眉僧普恩传给程真如的。吴殳评论，少林枪法不如石、沙、杨、马诸家枪法，更不如峨眉枪法。

（3）“峨眉十八棍”及峨眉僧之武艺

《清史稿·艺术列传》中记载：“江之桐，字兰崖，安徽和州人……其艺通绵长、俞刀、程棓（古同‘棒’）、峨眉十八棍，多取洪门，敌硬斗强，以急疾为用。”

这也是正史中，有关峨眉武术（或峨眉十八棍）只言片语的记载。

《清朝野史大观》中有《峨眉僧》一文，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个善于斫掌的内家拳高手张某，被一位峨眉僧打败的故事。作者可能是武林中人，文中关于格斗技术的细节描绘很是专业：

王征南拳术为内家之正宗……相传征南之弟子颇多，有张某者，其艺不在（黄）百家下……流而为盗。时来往于山东河南间，凡习少林拳者，无不当之辄靡。盖张某于内家之六路，练习纯熟，而尤长于斫……

“斫”指的是武术格斗中的砍斩掌。文章说，有天强盗张某在河南天幢寺抢劫来上香的天津商人，庙里数十个和尚都会武艺，但都被张某打翻在地。这时一位庙里挂单的四川游僧，上前对和尚们说：

“诸位师父拳术，虽皆少林嫡派，然非彼敌手也。穷僧十年未出手矣，姑一试之。”言罢，解衣迅速追上，张亦以手扑之，僧闪过……张急用前手抹下，后手斫出，滚斫而上。僧急以两手着脚，以左手撒开，右足随进。又以左手着胸，右手撒开，左足随进。张之滚斫忽乱，急退归原路。僧随以朝天势直上。张知不敌，一跃而逃。僧亦不追，挈金返寺，众僧皆来道殷勤焉……众因其来自峨眉，遂呼为峨眉僧云。

以练武者角度审视上文，强盗张某很像用的是“劈挂拳”招数：两臂大劈大挂砍斩，放长击远。蜀人身体较矮小，多以奇制胜不去硬碰。技法上多拳少腿、掌指当先，专打击对方薄弱处；又特别强调靠步法灵活迅速贴近对手，以柔克刚击其要害。

游僧用的招式与四川拳术中的“盘破手”“磨盘手”很是相似，都是用灵活、巧妙的招式化解甚至击退对方的进攻。

1924年广益书局出版的《拳师传》，也收录了《峨眉僧》全文，说明民国时期就将这篇文章作为研究中国武术的重要史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