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带着用我自己三首六臂修罗相的一只手臂所化，跟随我在人间辗转十世的鱼肠剑，划开恶雾囚笼，往丰都鬼王的丰都城去。
人世百年，改朝换代。阴间百年，一如从前。
死寂沉沉，愁云惨淡。无处可去的鬼魂们过着比生前更凄苦的日子。
我在鬼城里像一个影子一样飘过，顺利潜入了城主府。
凭借着修罗鬼仙的修为与出神入化的低存在感，我甚至在不惊动任何鬼的情况下，直接进入了鬼王的卧房。
丰都鬼王是恶鬼之首，也就是恶鬼中的恶鬼。
好色贪欲，奢靡无度，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两个罪恶标签。
他的卧房，用黄金铺地，白玉做床，再铺上层层叠叠的兽皮。数不清的骨骼磨成了形状统一的圆柱体和珠子，串成珠帘从梁上垂下。
被随意扔在各处的头骨，有的用金银灌注再镶嵌宝石做成杯盏，里面盛着未饮尽的猩红液体，散发着熏人的怪味儿。
我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藏匿起来，等待我的任务目标进入视线。
该说不说，当时盖头才掀开，我因为逆着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个鬼王长什么鬼样。
紧接着只听到他嫌弃地啧了一声，非常不屑地说道：“这种货色也敢送过来，修罗王是老糊涂了还是看不起本王？”
同时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哎呀，早听闻修罗女各个美艳无双，妾今日巴巴地过来，就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是如此寻常的姿色。修罗女也不过如此嘛。”
我察觉到了他们的敌意，轻视，可我更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鬼王身上恐怖的修为压制，远胜我生父修罗王！
我那时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废柴修罗，一直被忽视到临出嫁前才拥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在之前，别人只叫我十八女。
修罗王子嗣繁多，没点特色根本不能在他心里留点印象。
而我会被安排来与丰都鬼王联姻，仅仅因为，排到我了，我前面十七个姐姐，都嫁完了。
我没有想过嫁人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没人专门教我。我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还因为生我而死。我没有背景支持，也没有出众的天赋。平常没什么人和我说话。
在天性嗜杀的修罗王室里，弱是原罪。
我是一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
在鬼王有意的威压之下，我懦弱无力，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们。
“没劲。”鬼王冷哼，随后对他身边的女子笑说，“你给她想个去处吧。”
“由妾身来安排吗？妾确实想到了一个好地方，只不过若是修罗王追问起来，君上可得保护人家。”女子说道。
鬼王说：“美人儿但说无妨，谅那老叟也不敢多言。”
女子这才说道：“恶雾牢，那可是整个丰都绝佳的好去处。”
“行，就照你说的办。”
从头到尾，我唯一发出的声音，只有被扔进恶雾时发出的惨叫。
我记不清鬼王具体的外貌特征。
但我记得他不屑一顾的眼神，像看见脏东西一样的眼神。
我想，一会儿我该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我在心里设想到鬼王的第一万零一前一百一十一种死法时，他终于走进门，进入到我的刺杀范围。
侍从们进来给鬼王添好血腥味儿极其冲鼻的酒水，将散落四处的物品归位后，便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鬼王躺在他的白玉床上，用骷髅盏大口饮酒。
醉意上头后，将酒盏随手一扔，倒在床上阖眼睡去。
我站在床边，打量着鬼王的这具躯壳。
形体修长，五官端正，古铜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很有野性魅力。
和我在人间遇到过的，那许许多多的男子们一样，他们的皮囊稍加精雕细琢便会被捧成上等造物，以至于他们腐烂的内在能被加持了光环的皮囊完全掩盖包裹住，整个人远看起来甚是蛊惑人心。
可一旦不留心接近了，爱上这层皮，就会被其中的腐烂感染吞噬，成为他们的滋养自身的养分。
这才是真正的画皮鬼吧。
我把鱼肠拿在手里把玩。
鬼王忽然睁眼，抓住了我的手腕。语气十分微妙：“多少年没有鬼敢来行刺本王了。你倒是胆大。怎么迟迟不动手，莫不是对本王下不了手？”
我的回答是呵呵。
我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傲慢无礼。”
我摇头补了一句：“死不悔改。”
鬼王露出了经典的邪魅一笑：“有点意思。你一个被本王抓了现行的失败刺客，教训起我来了？这是什么新的自荐枕席的方式么。”
“在自信这方面，你确实很无敌。”我说，“你要不低头看看呢？”
“看什么，本王可是不死之身，难不成你会是鬼仙，能伤……”鬼王低头看到了自己敞开的胸腔，里面空着一块儿，他的心脏并不在其中跳动，“伤到……本王？！”
他不可置信地想要暴起杀我，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鬼王气急败坏：“你到底是谁？你做了什么？”
我把玩着鱼肠剑：“懒得告诉你。一个空心的死鬼，你就好好死着吧。”
“别担心死的不够精彩。”
“我设想了一万零一千一百一十一种你的死法。”
“你可以反反复复地死。”
“恰好你这颗心脏耐折腾，存着你的残留意识，咽不下最后那口气，看起来能坚持到我实践完所有想法的那一天。”
“哦，对了，你现在没脑子，可能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死的，所以我也会大发慈悲，反复地为你说明一下你的情况。”
“你被我一剑捅穿了咽喉，随后被我搅碎了丹田，修为泄走，显出了你的蛟身原型。我把你的蛇筋蛇骨都拆了出来。扔到丰都大街上，供百鬼享用，他们吃的蛮高兴的。”
“我是天下第一的刺客，这个名头马上还会增长，成为天上天下第一刺客。”
“被我杀死，是你莫大的荣幸。”
鬼王破防了，大声吼叫以遮盖自己的慌张：“不可能，本王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被你杀死？你一个无名之辈，本王和你有什么交集，你为什么要杀我？！”
“哇塞，你一个从不讲道理的东西，原来也会想讲道理啊？”我看着他败犬一般的仓惶模样，留下了两个字的评价后便抽离了投入到他心脏里的意识——
“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