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摸上了天庭。
作为刺客道新晋的修罗鬼仙和新任阴间鬼王,其实在正式登记受封之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从地下去往天上。
但还是那句话,时间紧,任务重,我等不及要先去干掉什么鬼的文德宫主了。
刻进骨髓的平平无奇和低存在感,让南天门守门的天兵也忽略了我。
一路上我只和一个少年模样身上缠着红飘带的神仙有过短暂的正面对视。
天上神仙果然有厉害的。
但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进一步动作,似乎并不认为我值得关注。
无事发生。
我如一个影子在仙界游荡,偶尔和小仙娥们问个路,在她们感到是鬼路过并问了话之前悄然离开。
越靠近文德仙苑,越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异常。
我是阴间出身,对那周围散落缠绕的气息最熟悉不过了——怨气,非常浓烈的怨气。
和整个天庭的祥和平静产生了明显的撕裂感。
“卧槽,老子真写不下去了!这宫主他什么品味啊?啊?成天就让写爱来爱去的玩意儿?还说大家爱看?不是,到底谁爱看啊?我一个人间状元,官拜郡守,那么多年笔下写的文章皆与家国大事相关,他让我给他写话本子,还专门要那种最烂的?!他没事儿吧?这神仙他到底当不当得明白,当不明白滚下去重修啊!”
“唉!唉!唉!仙友慎言!慎行!官场都混过来了,这点苦还算事儿不成?写吧,不过脑子不过心就是了,大家也就看个乐呵。”
“我忍他马个头!我一路干到郡守就是为了说我要说的话,不再受那憋屈气,也不让我管辖的地方再出现这种憋屈事儿!笑死鬼了,我这身后香火旺的给我送上来做神仙,以为是来为生灵谋福祉,结果是让我重新再受一遍憋屈气?老子不干,干不了一点儿,哪里有跳下去的地方?爷现在就去跳!”
“诛仙台有天兵把守,寻常仙家不可越雷池半步。你当神仙是说想不做就能不做的啊?真要是不想干了,你也要挑挑时机。过几天就要请地府新鬼王上来受封了,你实在不愿做神仙,在席上出点小差错,等着被贬就行。记得也要提前和司命局交流一下,免得不小心堕入畜生道。”
我听了两耳朵八卦。
看起来文德宫这个现任宫主江宁是真的干啥啥不行,已经惹得天怒鬼怨了。
这类型的人我杀了不少,鬼也杀了许多,怎么处理他们,我算是有经验。
只是要把江宁活捉回阴间,确实会比较麻烦。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直接攻击到他最薄弱的地方?最好让他破防到想自己去恶雾牢里对着莞娘哭。
我想了想司命局出品的故事,里面反复强调的一个观点是莞娘自愿把文运之权让渡给了江宁,因为莞娘爱他,而他江宁一心只有天下苍生,他是更配得文德宫主之称的仙尊。
我冷冷一笑,顿悟了其中的真相。
爱而不得是他,贪得无厌是他,背刺莞娘还是他。
江宁把一个谎言铺天盖地宣传了近千年,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倒假为真。
他不敢杀莞娘,也或许是不能,他只敢把莞娘困在恶雾牢中,假装莞娘已经死了。
抹黑她的形象,销毁她存在的痕迹,把她一个主管文运,智谋绝顶的女仙变成最烂的话本子里盲目痴愚,沉溺情爱并为此受尽苦楚的怨女。
种种行为,不过是因为江宁自己心虚。
莞娘是悬在他头上的刀。他却没办法把这把刀移开。他只能想尽办法,让那把刀看起来锈了钝了,没那么有威胁性。
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我取出那套《笔墨缘:仙尊三世绝爱》,跨过了文德仙苑的门槛。
“叨扰二位仙君,请问书籍内容涉嫌抹黑造谣,想要投诉应该走哪个渠道啊?”
脾气火爆的那一位当即有话想说,嘴却被旁边的仙君死死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他的眼睛仍然放光地看向我,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透露出一种在疯狂的世界里看到了正常人的感动。
脸上挂着标准仙人微笑的仙君手上不曾放开另一位仙君,态度十分亲切地问道:“在下青邬,是司命局的主簿。仙友对我司出版读物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可以直接退货,也可以提交意见书,我司将在三十日内回复。”
我说:“这书时间有点早,不清楚你们司命局现在还能不能处理。但是里面的内容确实太过分了,人物原型现在整日灰心丧气,不愿动弹,深受其害啊。小仙于心不忍,这才跑来看看有没有办法,为她讨个公道,平了她心中怨怼。”
“人物原型?”青邬仙君疑惑地问。
一旁的仙君趁机挣脱了束缚:“这玩意儿……还能有原型?”
我态度良好地把一整套《笔墨缘:仙尊三世绝爱》递到他们面前:“就是这套书。其中的秦莞娉仙子,正是我一好友莞娘。因污名难洗,现避世于阴曹地府,整日以泪洗面,哭的黄泉水都要决堤了。”
青邬君挑眉:“仙友这位好友是何方神仙,莫非眼睛连着东海,这样能哭?”
我说:“来往新鬼老鬼各个都被她的哭所感染,也跟着一块儿哭,可不就哭得黄泉水涨了。你们在天上是听不到,我们这些在阴间的,是真的被嚎得受不了了。”
另一个仙君连忙就要插话:“仙友……”
青邬君有呵斥之意地喊到:“老张!”
张仙君很叛逆,索性一步跨到我身边,接过了我手上的书,念出了书名。
我能感觉到两个仙君都有被尬住。
张仙君道:“依仙友方才所言,书中人物有原型,并且认为书中故事抹黑了自身形象,所以愤愤不平。却为何书都出了八百多年,一直没有听到这位仙子的反对意见。甚至现在也是由仙友代为传达?”
张仙君的提问直白锋利,但这可难不倒我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专业刺客。
我说:“她自然是有难言之隐。”
张仙君疑惑:“宁可泪洒黄泉,也不能上天诉说的难言之隐?”
我说:“书里面说她是对某位仙尊爱而不得,心理扭曲然后疯魔了,她的行为异常都是正常的。”
张仙君说:“所以她是怕自己的意见被当做疯言疯语,不能被理解正视。”
我说:“也不全是。主要她觉得和某个脏东西联系在一块儿已经很恶心了,还要被造这种情情爱爱的谣,简直恶心透了。进退都是烂泥巴,她憋屈得有苦难言。”
“我作为朋友,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好好的仙女被一些话本子所困,搞得形容憔悴。”我说,“仙君们心怀天下,请务必帮帮忙,把这个情况反馈给文德宫主,不说别的,至少不要再出版类似的东西了。”
张仙君一脸吃苍蝇的表情,冷嘲道:“整个库里全是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话本子,要实现仙友的梦想,司命局百年的出版计划都得换,难呐!”
青邬君笑着对张仙君说:“张政,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写书,《双世情缘》的新章节我要马上看到。”
随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标题分类明确的纸还有沾好墨的笔,递给我道:“仙友请按表格上的划分,填写一下个人信息和诉求。您所反馈的问题我司非常重视,小仙现在就去与宫主汇报,请您稍等。”
张政仙君看青邬君匆匆离开,一个转头又回到我身边:“仙友,你再说点儿你好友的事儿呗?”
我笑而不语,在表格的姓名栏写上一个【莞】字。诉求内容里,我写到:文德易主,还天下文运文脉清白。
张政看着我写完,很明显地倒吸一口凉气:“仙友,您这也太狂了吧……需要帮忙吗?”
“仙君,您也叛逆得不遑多让啊。”我说,“也不敢麻烦您什么,把这张纸送到文德宫主眼前就好。”
张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怨念得以释放的兴奋神情:“交给我吧,仙友你要不要先避一避。”
“那确实是要的。先走一步了。”我说。
张政接过表格,夹进《笔墨缘:仙尊三世绝爱》的书页里,煞有介事地转过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有点幼稚也有点好笑。
作为目前的刺客道第一鬼仙,我与生俱来的平平无奇和低存在感,恐怕超乎他的想象。
于是我找了个很好的角落隐匿了起来。
张政感觉身边没有动静,偷偷往回看,发觉我已经不见了,嘀咕道:“这速度……够快呀。”
说完便抱着书往司命殿内走。
青邬君很快回来了。身边带着一个气场,容貌,都和我所见群仙有画风差异的仙君。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他就是要更好看一点,淡然疏离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比一般仙更仙。
我头一次感觉到艳光四射的真实含义。
想来他就是现任文德宫主江宁。
心神动摇的这一瞬,莞娘凄哀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一刺。
我当即定住了心神。
再看过去时,仙还是那个仙,却好像,仙得比较刻板。那双眼里空洞空白得很,没有让人想了解的内容。
该不会这位文德仙君的修行,都努力在对外表的打造上了吧?
我有种隐约触及到真相的预感。
我听着他们找我但找不到,青邬叫出了张政,张政把书和我留下的表格递给了江宁。
江宁显然是动了怒,一挥手把书和纸都消作齑粉。
他对青邬和张政二仙说道:“此事本君自有主张,尔等不必插手。若有流言蜚语出现,后果自负。”
江宁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连忙跟上。
他先是往宫室的方向走,随即突然折返,向南天门走去。
我在跟着江宁下界之前,又一次感觉到被注视,回看过去,还是那个身上缠着红飘带的少年神仙,身上好像还多了个圈。
他坐在南天门门头上,看着我溜了下去。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做声,没有动作。
真是奇怪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