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荒山野岭热水澡,快哉!
突如其来的呐喊惊起了树上几只渡鸦,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了寒夜的死寂,给这荒凉的山坳增添了几分生气。
张悬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篝火下和尚那张粗犷的大脸,以及季安宁投来的担忧目光。
“大人,可是梦魇了?”和尚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张悬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声音有些沙哑:“梦到我那死鬼师父了。”
这时,季安宁轻步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只粗糙的木杯。杯身未经雕琢,木质纹理清晰可见,边缘甚至还有些许毛刺,显然是和尚随手削制而成。
杯中茶水泛着淡淡的荧绿色,几根细长的松针在水中轻轻浮动,散发出一种清冽的松香。
她走到张悬面前,微微低头,双手将木杯递上,声音恭敬而轻柔:“大人,小……安宁在林中采摘了些新鲜松针泡的茶,我听爹爹说过,这茶清神醒脑。”
见张悬看来,季安宁莫名的有些不安,她连忙解释道:“大人,这些松针安宁全都清洗过,不脏的。”
张悬接过木杯,低头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水。松针在水中舒展,仿佛还带着山间的气息。他轻轻吹了吹杯口,热气裹挟着松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振。
“多谢。”他低声说道,随后抿了一口。
茶水温热,入口微苦,但很快便有一股甘甜在舌尖蔓延,松香在口腔中萦绕,驱散了几分昏沉。
见张悬道谢,季安宁愣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瘦削的身子在他身前拜倒,刚被和尚用干净细布包扎的额头再次抵在地上。
“安宁当不得大人一个谢字,季安宁只求在大人身边当一只忠犬,足矣。”
张悬哑然失笑,转头看向和尚:“看来大周的官声不太好啊?”
和尚手中的匕首顿了顿,木屑簌簌落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若是大周的官多干些人事,也不会逼得季安宁先前吼出那句——“一年四税,逼得我们全家背井离乡……”
张悬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跪拜着的瘦削身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你怕我,既是怕我食言,不再替你母亲报仇,也怕我嫌你无用,不再带着你,你便法亲眼看着仇人身死。”
跪伏在地的季安宁像是只受惊的猫,瘦削的身子猛得一颤。
“我这人怕死,也怕麻烦。”
说到这,张悬自嘲地笑了笑:“先前你第一次求我,我让你滚,就是怕麻烦。麻烦事碰多了,便容易死,刚跟你说过的,我这人怕死。”
不知是因为饮着杯中温热的茶水,还是因为先前吃的那粒药丸的原因,张悬觉得身子比之前爽利了许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荒凉的岩壁,融入如墨的夜空当中……
“但我这人有一点好,应下的事,便会做到,哪怕要为此拼上性命。”
说完,张悬站起身来,右手一撩,披着的赤红大氅被甩出道锋锐的曲线,露出被他与青鸾玉佩一并挂在腰间的兽牙项坠,“你瞧,东西都收了,怎能食言呢!”
“这是买卖,极公平的买卖。”
跪伏在地的季安宁强忍住漫向眼眶的水雾,她今日已经哭的够多了。
季安宁起身朝张悬恭敬作揖:“我还是要谢大人,谢大人愿意与我做这笔买卖。”
张悬笑了笑,算是应下了对方的这声谢。
木杯中的水已被喝了大半,杯底粘着层青绿的松针。张悬将木杯递给对方:“夜寒,给你自己也泡一杯吧。
季安宁恭敬地接过木杯,摇头道:“在大人小憩期间,我跟大师都已喝过了。”
突然间,张悬表情一僵,慌忙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亥时(21:00-23:00)。”不远处,和尚的声音传来。
“亥时?那还好,要不然可就亏大了。”张悬松了口气,他今天还一次向天师度提问的机会没用掉,可不能浪费了。
见和尚一直低着头拿着匕首在削着什么,张悬好奇地凑了过去:“忙什么呢?”
和尚将手中的木楔递过来:“做个沐浴用的楔子。”
张悬接过和尚手中的木块,拿在手中摆弄一番后,抛回给和尚,揶揄笑道:“还说不是苦行僧,用木头铲身子,你们出家人就这么洗澡的?玩的够花啊!”
和尚满脸无奈,他站起身来,走到一颗大树下,蒲扇般的大手抬起,大概在头顶位置,他抓住树干,五指用力,一大块树干就这么生生被他撕下,木屑如雪纷飞。
粗壮的树干被他硬生生剜出个一掌大的豁口。
随后,只见和尚扭头走到篝火边,拿着块厚布包住那靛青色的青铜茶壶。
茶壶底部,被篝火燎得一片漆黑。
只见和尚将重达百斤的茶壶塞入树干豁口,再用方才削好的楔块插入,将茶壶给固定住。
茶壶巧妙的被固定成一个倾斜的姿势,热水从壶嘴源源不断地流出,洋洋洒洒甚是好看。
张悬探手触摸,发现入手温热,水温刚好。
嘴巴张成了个圈,张悬一脸震惊地看着和尚,心道,这家伙,难不成真是个天才,竟然能想到这种法子,在荒山野岭洗上热水澡……
快哉!
和尚哈哈大笑:“餐风饮露多了,就琢磨出些东西来了,大人,你先请吧。”
……
不得不说,还是和尚心细,选的这个位置背对篝火,既避免了季安宁尴尬,又没什么风,简直完美。
张悬仰起头,任由热水从发间流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水汽蒸腾,在他周身缭绕,仿佛要将连日来的阴霾尽数洗去。
“呼——“他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热水顺着脊背流下。张悬闭着眼,感受着每一寸血肉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份温暖。
远处传来篝火噼啪的声响,混合着松涛阵阵,给人莫名的心安。
约莫洗了一盏茶时间,张悬将衣袍穿好,用找和尚借的一根红绳把湿漉漉的头发扎在脑后,神清气爽的从树后走出。
“和尚,“张悬开口,“你这手艺,不去开个澡堂可惜了。“
和尚哈哈大笑,几日在生死边缘徘徊,这算是两人间最为轻松的时刻了。
张悬指了指身后的大树:“下一个谁去?”
和尚朝坐在对面昏昏欲睡的季安宁招了招手:“小施主先去吧。”
季安宁下意识抬头看向张悬。
张悬哑然失笑:“瞧我作甚,让你去你就去吧,小心些,别让伤口沾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