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雨傩夜宴（上）
青铜心脏在老周掌心跳动，发出编钟般的嗡鸣。我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皮肤下的甲骨文正在重组，将血肉编织成青铜纹路。旋转木马的琉璃眼珠突然爆裂，溅出的水银在空中凝成楚篆：
“亥时三刻，地龙抬头
傩主当献至亲颅骨“
“听到了吗？“老周将心脏按向我的胸腔，“游乐园在呼唤它的主人......“
午夜钟声炸响的刹那，摩天轮的铁架扭曲成傩柱。轿厢里爬出无数人面鼠，它们衔着青铜傩币抛向街道。我站在旋转木马顶端，看着整个江城被游乐园吞噬——
过山车轨道蛇形缠绕写字楼，每节车厢都挂着人皮灯笼；
海盗船的桅杆刺穿跨江大桥，帆布上浮现楚国星图；
鬼屋的裂口涌出青铜傩面，附着在行人脸上跳起巫舞。
“这才是真正的永夜游乐园。“老周的半张脸已化作青铜，“从战国时代起，它就是连接阴阳的傩器......“
我的指尖触到摩天轮钢架，金属突然软化如血肉。傩面在耳边低语：“去控制室...完成最后的血祭......“
控制室的仪表盘上布满人眼，瞳孔里映出妹妹被锁在核心熔炉的画面。她的脊骨与青铜管道相连，汞液正从七窍灌入。
“每代傩主都要亲手献祭至亲。“老周将操纵杆推到底，“就像你前世剜出她的心脏......“
熔炉突然爆出强光，战国记忆如岩浆涌入：
楚军将妹妹绑在青铜树上，巫觋用玉刀划开她的天灵盖；
汞液注入颅腔时，她隔着血雾对我微笑：“阿兄，要活下去......“
控制台伸出青铜触须缠住我的手腕，仪表盘的人眼流出血泪：“时辰到了......“
我拔出嵌在胸口的傩币，狠狠扎进操纵台。汞液管道突然爆裂，妹妹的残魂从熔炉溢出，化作万千光点融入游乐园的霓虹。
“你疯了！“老周的脸皮片片剥落，“没有祭品镇压，地龙会......“
整座游乐园突然剧烈震颤，鬼屋地基裂开深渊。巨大的龙首探出地缝，鳞片上刻满《楚辞》词句，每一片鳞甲都在开合吟唱：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鸣......“
摩天轮上的傩面集体转向我，青铜心脏在胸腔炸成碎片。剧痛中，我看到妹妹的虚影立在龙角之间，手中握着半截焦黑的桐木琴。
“阿兄，奏《招魂》！“她的发丝在龙息中燃烧，“用楚巫的血！“
地龙的獠牙刺穿海盗船，汞液如暴雨倾泻。我抓住坠落的琴身，断弦割破手掌。血珠滴在琴轸的瞬间，整座游乐园响起编钟悲鸣。
青铜傩面突然脱离游客的脸，在空中拼成战国时的我——那个亲手将妹妹制成傩器的巫觋。他举起青铜斧劈向龙角，与我的动作完美重合。
琴弦迸裂的刹那，地龙发出贯穿古今的哀嚎。妹妹的残魂化作流星坠入深渊，最后一缕声音萦绕耳畔：
“去云梦泽...找真正的我......“
暴雨中的旋转木马残骸泛着青黑色幽光，我蹲在老周焦黑的躯体旁。他掌心攥着的民国照片被雨水浸透，泛黄影像却愈发清晰——穿白大褂的“我“正将草莓发卡别在小女孩鬓间，背景里未完工的摩天轮上挂满傩面。
“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了......“青铜化的指尖划过照片，皮肤下凸起的甲骨文突然发烫。雨滴砸在脖颈傩面纹路上，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咚——“
“咚——“
“咚——“
十二声钟响穿透雨幕，腐朽的木马群突然直立。它们的琉璃眼珠在雨水中融化，露出里面封存的青铜傩铃。我这才发现每匹木马的前额都刻着楚国文字：
“乙酉年七月既望
楚巫雨傩于此“
第三匹木马的眼眶里滚出颗青铜珠，落地化作巴掌大的青铜鼎。鼎身饕餮纹在雨中扭曲，竟发出老周沙哑的嗓音：“楚人崇雨，以傩祭天......“
雨水在鼎中汇聚成镜，映出民国二十三年的雨夜。张世昌带着年幼的“我“跪在未竣工的旋转木马前，工人正将活人封入木马底座。被选中的女孩挣扎着抬头，右耳垂的草莓胎记与妹妹如出一辙。
“这是第七个纯阴命格。“张世昌的声音从鼎中溢出，“只要凑够四十九......“
鼎内的血水突然沸腾，化作无数傩面扑来。我挥臂格挡，青铜化的皮肤与傩面相撞，迸出串串甲骨文火花。那些文字悬浮空中，拼出《楚辞·天问》的残章：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地面在雨中软化，渗出柏油状黑液。十二匹木马突然首尾相衔，组成巨大的傩阵。它们的腹腔裂开，掉出裹着水银的童尸。那些尸体睁眼的瞬间，游乐园的彩灯全部变成惨绿色。
“哥哥......“最靠近的童尸突然口吐人言，耳垂草莓胎记渗出血珠，“你说会带我坐旋转木马的......“
我踉跄后退，脊背撞上青铜鼎。鼎身铭文突然刺入皮肤，战国时的记忆汹涌而来——楚军将战俘封入青铜钟，雨季时敲击求雨。那些闷在钟内的哀嚎，化作此刻耳边的傩戏唱腔：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讬些......“
暴雨突然倒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傩面。青铜鼎自动升起，鼎中血水化作八足双面的怪物。它的人面唱着求雨咒，兽面却发出张世昌的狞笑：“这才是真正的雨傩祭！“
童尸们突然手捧傩铃起舞，每步都踏出涟漪状的甲骨文。我的青铜纹路开始不受控地蔓延，右眼瞳孔分裂成双——一只看见现代雨夜，另一只却见战国祭坛。
“林默！“暴雨中传来妹妹的呼喊。我循声望去，鬼屋外墙的裂痕正渗出汞液，凝聚成她的虚影：“用鼎耳对准傩面！“
青铜鼎的饕餮纹在掌心发烫，我忍着灼痛将其高举。鼎耳缺口与空中的傩面完美重合，暴雨突然静止。万千雨滴悬停成甲骨文，组成《楚帛书》残篇：
“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
怪物发出惨叫，八足燃起幽蓝火焰。童尸们齐声恸哭，耳垂的草莓胎记纷纷爆开，溅出的血珠在空中拼成星图——正是云梦泽的水下方位。
当最后一滴雨落下时，青铜鼎轰然炸裂。老周焦黑的躯体突然坐起，被傩面取代的半张脸机械开合：
“你放出了不该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