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卖身契”
“还跟着我干嘛?”走出数十米,文素泽回头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
“这儿就一条路,要不,我走前面啰,你当跟屁虫。”明镜心做了个鬼脸。
“上辈子莫不是欠了你的。”文素泽被呛到,自认倒霉,秉承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好心说道,“最多,我送你回家好了。”
家?这个字宛若一根小针,刺在明镜心的心间,她鼻子一酸:多好的问题,可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自己的家是千年以前的东侯王宫!
“我……”明镜心嗫嚅,“我家没了……”
“啊?”
“我家没了!”她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哗哗涌了出来。
她哭声不小,惹得路人纷纷围观驻足,一个好事的大妈看不过眼,站了出来,对这文素泽:“喂,臭小子,欺负老婆算什么本事!”
看大妈吨位至少也是自己的一点五倍,文素泽一个头都要变两个大,连忙摆手释:“我不认识……”
人越围越多,空气随之变得浑浊起来,明镜心本就饿了一整天,此时更是难受,她低低地呻吟一声,捂着肚子慢慢蹲下,脸色白成了一张纸。
“呀,这姑娘还怀孕呢,”大妈的义愤填膺终于挑动了群众情绪,“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
树字未出口,文素泽忽地一挑剑眉,眸底宛如结霜:“够了!”他弯下腰,右手扶在明镜心的肩膀上:“走。”
明镜心一震,西侯太子不可捉摸的笑容忽然浮现,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拼命摇头:“我不,不走……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走……”
“不走,是想继续呆在这儿让人笑话吗?”他的脸贴得很近,气流吹在明镜心的耳根上,酥酥麻麻;也许是在博物馆呆得太久,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极是好闻。语气明明是带着几分威胁,听起来却像极了猫儿挠心肝。
明镜心愣了半霎,脸如火灼。
“走。”
“……谢谢。”
她翕动嘴唇,不情不愿地说。
“听不见。”
“谢!谢!”明镜心咬牙切齿,正要发作,文素泽却把她拉了过去,拍拍那架寒酸破旧的自行车:“上车。说好了,我穷得很,不养吃白食的人。”
于是,明镜心“哦”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坐到后座上去,心想原来这个世界的车也并非全都长着四个轮子,不用牛马牵引便可疾驰如飞,还有个叫“自行车”的玩意,竟需人力驱动,一看便知是穷人专属了。明镜心下意识地贴近文素泽的后背,风吹干泪痕,车轮运转如飞,向夜色深处驶去。
作为繁荣的商业之都,东城可谓寸土寸金,能在东城大道拥有一块店铺的人,非富即贵——除了文素泽。
虽然明镜心看着不太靠谱(实际也不太靠谱),但对东侯历史掌故了然于胸,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文素泽从抽屉里取出一纸文书,推到明镜心面前。
“这个不是……卖身契吧?”明镜心犹疑。
文素泽强忍翻白眼的冲动:“那还不如你这身衣服值钱。事先声明,做得不好,可要卷铺子滚蛋。”
明镜心辩解:“铺子?吾……我没带铺子来。滚……滚蛋又是何种蛋?”
“就是没饭吃没地儿睡的那种滚蛋。”
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镜心的人生目标只剩下两个,第一个,现代社会生存下去;第二个,取回灵玉,寻找返回东侯的法子。两相权衡,留在博物馆似乎是个不错的抉择。她不敢顶嘴,依言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不幸中的万幸,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她的本名似乎早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只留下“安平”的封号。明镜心因此得以用本名行事。至少,这个名字还能时刻提点自己的身份与任务。
穿到现代,第一份工作居然是在以寝宫为基础建成的博物馆里当解说员。不过……明镜心一巴掌拍死了停在桌上的苍蝇,门外车水马龙,喧闹不休,唯有这块土地,似乎被什么魔力阻隔开来似的,全然不受影响,倒有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心远地偏的意境来。
偌大的地盘只有她和文素泽两个人,难不成给空气解说么?
趁着有空,明镜心细细打量起博物馆:布置得古色古香,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幅花鸟图,右下角果然署着某位相熟的宫廷画师的名字,是“去年”生辰时的贺礼。这种感觉虽然诡异,却也不太坏。
“这幅画么?”文素泽解释,“是……”
“是安平公主的生辰礼。”明镜心点头,转向另一幅泼墨山水画。
“这幅泼墨江山图出自东侯民间画师之手,写意为上,描形次之。”他本想着给明镜心指点一番,别丢了他的颜面,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古画之精髓,便在于留白二字。”明镜心随口接上,又顺手拿起一本篆体写成的古籍,“这本《金石钩沉》,是太学霍老先生的珍藏,他平生不慕钱财,就爱金石玉帛,此作经历千年仍能保存,也算圆了老人家的夙愿吧。”
“不错。”文素泽难得没与她抬杠,“这块马鞍,是西侯为迎娶安平公主下的聘礼。”若不是名字恰好相同,他或许就不会接下这间博物馆,每次提及西侯太子,文素泽的内心都特别感慨。
“聘礼!?聘个鬼的礼!此人至狠至毒阴戾古怪狼子野心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嚣张跋扈奸险狡诈出尔反尔,恶行罄竹难书必遗臭万年令后世唾弃!”
明镜心脸色骤变,秉承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抹黑西侯太子机会的原则,连珠炮般将平生所学诋毁之词全部搬了出来,气都不带喘。
四方侯国,西侯至大;天下兵马,西侯至盛。为拉拢诸王巩固势力,西侯太子文素泽不惜以百箱金银、千匹良马为聘,向东侯国安平公主明镜心提亲。三日前,西侯车马才刚刚踏进东都城门,东侯国主诚惶诚恐,竟放下身段亲自迎接。洗尘宴上,父王拿出东侯国最为珍奇的千年酿招待,客气地说道:“小女顽劣,有幸得到太子抬爱,真令寡人惊喜。”
西侯太子冷笑,高捧父王挚爱的白玉酒觞,抿一小口,说道:“国主不必客气。就像这杯劣酒,即便口感寡淡,我身为西侯太子,也不得不勉强饮下,以免折损他人面子。”
父王失色,只能赔笑。
劣酒强饮,指的是谁,明镜心自然明白。那日回来,明镜心捏着凤形玉佩,哭了一整夜。她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擅自出宫,误入贼寇手中,彼时一同落难的还有位年纪相仿的青年,两人勠力同心,方才逃出生天。
分别前,他赠予明镜心灵玉作念,蘸水在她的手心写下一行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她很快就是西侯的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