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都是一件事
殿内，宋坤将三份疏奏一一呈读，只是语气平稳，没有逐字细念，而是将内容加以概括。
这三本奏章内容大同小异，几乎都与昨日吏科都给事中所上的那份差不多，皆是称颂文选司新科郎官的事迹。
不过，眼下李伯弢正卷入鞑靼奸细案之中，牵连未明，这些文官上章之时，都未有提及李伯弢现下的遭遇，自也不敢明言为他说情。
唯有其中一份钱象坤所奏，格外醒目......
此时，宋坤虽然读着疏奏，脑海中却回想到了昨日下午的一件小事：
皇上休息之后，宋坤则转回到大殿一侧的值房，坐下稍作思索，随即唤来一名伶俐的小太监，低声吩咐道：
“立刻去吏部，把前几日观政的那些新进士名单查一查，尤其是主动请调去兵部的那个，查清楚名字、籍贯、官职，越快越好，回来后马上禀我。”
那小太监一听，连连点头应是，赶紧转身快步而去。
宋坤微微舒了口气，取出一罐碧螺春，细细冲泡，茶香袅袅而起。
他轻抿几口，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也算是稍稍安了神。
没过多久，值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宋坤突然睁开眼，心中一动：那小太监这般利索？这才走了没一会儿啊。
正纳闷间，只见一名身着内廷便服的青年宦官快步而至，立在门前，朝他一揖到底：“见过中相！”
宋坤定睛一看，失笑道：“嚯，曹皞如？你今日不是不当值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青年，曹皞如抬起头，低声说道：“......是东风！”
宋坤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有声响，没有言语，也没有动静.......
便是如此这般地看着曹皞如，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实则心念如潮，百转千回。
这东风终于动了！
片刻之后，宋坤缓声说道：“进来说话！”
那青年宦官曹皞如迈步入内，再一拱手，说道：
“大总管让我问候您！”
宋坤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看来在你师傅心中，你确实够分量！”
曹皞如再次作揖，不拘言笑，低声道：“在中相面前，任何人都不够分量。奴婢也只是带个话而已。”
宋坤呵呵一笑：“有什么事，直说吧，咱家听着。”
“那奴婢就不绕弯子了。正是涉及大司寇的案子，大总管还请中相高抬贵手！”
宋坤也不惊讶，该会来的总是会来，只是没想到这李大司寇的请托除了观音庵主持，竟然还走了东宫的门路。
更没想到的是，东宫这帮东林党人环绕之地，居然能替李志说话......
宋坤抬眼看向曹皞如说道：“大总管还说了什么？”
曹皞如恭谨的回道：“大总管只有两句话......”
“说！”
曹皞如挺直了身子，肃声说道：“大总管说——”
“咱们内廷和外廷相处自有规制，若是与外廷为敌，自无不可——大内之中有一人足矣，为何中相还要牵涉其中？”
“长此以往，莫非中相以为，今后的外廷能容得下你我？”
曹皞如说完之后，深深一躬。
而宋坤则视而不见，整个人都听到了那“今后”两字，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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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象坤所奏之文，不但将文选司带头的郎官姓名写明，更将当日事件的来龙去脉，始末详详尽尽，一一道来，毫无遮掩。
宋坤脑中急转，早在来殿之前，他便已有了几分取舍之意。
观音庵里那一番话语，加上东宫侧面的提醒，都让他心意动摇。
自己为人信诺——但也要考虑今后的自处。
大司寇李志如今动作频频，竟连兵部尚书薛三才、礼部侍郎韩爌（宋坤算是误会了）都被他牵动上疏言情，再加上他手中还留着一封尚未诵读的吏部尚书赵焕的奏章，怕也是为李伯弢发声。
局势已经很明显了——若一味阻挡，反倒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念及此处，宋坤心头已有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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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李伯弢，小的打听了一下，正是大司寇李志门下的后辈！”殿门外的小太监低声禀报道。
卢受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神色不动，语气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小太监心头一愣，自己乃中相门下，这宋中相还等着自己回报消息呢。
正迟疑间，卢受淡淡扫他一眼，补了一句：“我自会向皇上禀报。”
语声不重，却带着几分冷意，那小太监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连忙俯身施礼，悄然退下。
卢受站在偏殿的廊下，缓缓转头，看向一旁伺立多时的随侍太监。
那名太监早已注意到动静，见他转身，连忙迎上前来，低声道：“内相，有何吩咐？”
卢受面色阴郁，眼神微冷，语气压得极低：“你立刻派人，去忻城伯府上传话，让他即刻入宫觐见，不得迟缓。”
随即，他语气一顿，又低声道：“你亲自再跑一趟北镇抚司——就说是圣上口谕，立刻动刑，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撬出供词来。”
那随侍太监心头一凛，忙躬身应道：“是！”
随即快步而去，不敢耽搁片刻。
卢受站在殿廊之下，目送太监远去，长身不语，随后转身走回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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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坤若是在前日，必不会将钱象坤疏奏中“李伯弢”的姓名念出。
不过，见此时卢受不在殿内，他立刻原原本本的照章宣读起来。
文选司最后的结局，真的大大出乎了万历的预料。
这李伯弢——才是国之栋梁！
他眼中忽然闪出光彩，连连点头，口中连道三声：“好！好！好！”
万历，越说越激动，渐渐的竟然有了怒意......
这“好”字，并非只是夸赞那名郎官，更像是压抑许久之后的一声宣泄。
本就是无心之失，为何要认错？为何要屈膝？为何要低头？为何要下诏罪己！！！
“啪！”一声脆响，万历猛地抬手，将玉如意重重敲在长塌之上。
殿中气氛瞬间一凝。
宋坤听得这声响，心中一惊，抬眼看向皇上，只见万历脸色阴沉，眼神带火，显然已动了真怒。
可他却不明所以——方才奏章皆是溢美之词，怎陛下忽然震怒？
宋坤心头疑云翻涌，却不敢多言，只得垂首静候，屏息以待。
万历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殿中众人，只见一屋子太监神情紧张，一个个屏声敛气、唯恐出错。
他忽而又笑了，像是刚才的怒意尽数散去，语气缓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兵部观政李伯弢，为国分忧，是新科郎官中的表率，值得嘉奖。”
话音落地，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宋坤此时，再次斜眼看了看殿门，卢受还未回来，这正是个空档。
于是，他上前一步，轻咳一声，说道：“皇爷，这里还有一本奏章是关于嘉奖的。”
“念！”
“禀陛下，此乃吏部尚书赵焕所上奏疏。”
“他在疏中言道，近日兵部观政诸人，主动请缨参研兵务，态度恳切，勤勉不懈，颇有可观之处。虽为初仕之臣，却不避繁剧，亦不辞劳苦，可谓位卑不忘忧国之志。”
“赵尚书恳请陛下，能御批表彰——召见这些兵部观政，当面嘉奖，可让他们更能牢记皇恩，为国效力。”
听到此处，万历心中泛起一丝疑窦：今日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