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电子表的倒计时
张小军的电子表开始报时的那一刻,晓梅正用圆珠笔在左手腕画表盘。墨水渗进皮肤纹理,“三点十五“的刻度旁写着“contest“,这是她刚学会的单词。
“中日青少年英语演讲比赛“的传单贴在食堂窗口,一等奖奖品是索尼收录机。晓梅盯着宣传照里银灰色的机器,仿佛能看见磁带转动时,母亲终于可以停下和面的手听邓丽君。
程秀兰的咳嗽声从布帘后传来,像台老旧的鼓风机。晓梅把暖水袋翻了个面,橡胶裂口处渗出细流,在英语作文稿上晕出“mother“的水痕。她忽然发现这个词拆开是“mo ther“,在方言里正是“磨刀石“的发音。
报名表需要家长签字。晓梅攥着钢笔在面摊前转了三圈,直到程秀兰把沾满面粉的拇指按在“监护人“栏。红色印泥像粒朱砂痣,嵌在皱纹织成的沟壑里。“比完赛正好赶上腌雪里蕻。“母亲说着往汤锅里扔了把碱面,泡沫涌上来吞没了倒数第二页病历。
初赛那天清晨,程秀兰给女儿梳头用了七分钟。槐木梳断齿勾住发梢时,她哼起《天涯歌女》,走调的音符混着巷口爆米花的轰鸣。晓梅盯着镜子里母亲的手,那团青紫已经蔓延到腕部,像条毒藤缠着老树。
礼堂的镁光灯下,晓梅的布鞋在起球的西装裤管下发抖。当她说出“my mother's hand“时,评委席传来嗤笑——王老师正指着她袖口的补丁和张小军父亲耳语。张小军坐在第一排玩电子表,液晶屏的蓝光每隔59秒跳一次。
回程的28路电车穿过纺织厂废墟时,晓梅把脸贴在车窗上。巨大的“拆“字画在烟囱腰部,像给巨人系了条红腰带。她忽然想起报名表上的参赛编号“1989-014“,这个数字是母亲下岗那天的工号。
复赛通知送达的那天,程秀兰在拆棉被。发硬的棉胎里飞出十五年积攒的棉絮,有些还沾着机油味。她要把新被面缝成演讲用的连衣裙,牡丹花样盖过手背的淤青正好。
决赛前夜,晓梅发现母亲在数电子表。张小军淘汰的旧表换了三斤粮票,现在秒针每跳一下,程秀兰的眉心就抽搐一次。“还剩23小时47分“,她对着煤油灯喃喃自语,灯花爆在英语稿顶端,烫穿了“future“这个单词。
比赛当天,程秀兰破例用了珍藏的雅霜。香气掩不住咯在手帕里的血丝,像雪地里落了几瓣红梅。晓梅在台上鞠躬时,看见母亲用参赛证折纸船——和当年放诊断书的那艘一模一样。
当晓梅说出最后一句“The stars in my bowl of noodles are brighter than the Milky Way“,评委席的茶杯停在半空。程秀兰在掌声中摸向缝在衬衣内袋的止疼片,却发现攥了满手的槐树花——春天来了,而电子表永远停在了1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