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璇玑

掖庭的月光是淬过冰的刀子，将青砖地割成明暗交错的囚笼。谢清韫跪在织室最阴湿的角落，银针穿过锦缎时带起细碎裂帛声，像极了她被嫡母折断指甲那夜的动静。

“云舟姑娘这手针线，倒比琅琊谢氏的家徽还精巧。“

李昭容的绣鞋碾过她指尖，金线勾的鞋底压着工部侍郎的狼头族徽——那是谢清韫用三个月寿礼绣样偷换的《璇玑图》暗纹。十指连心，血珠顺着银针滚落，在百鸟朝凤的锦缎上洇出西凉图腾的轮廓。

“娘娘恕罪。“她将额头抵在冷砖上，青苔的腥气钻进鼻腔，“奴婢眼拙，错拿了前朝旧样。“

“好个前朝旧样。“李昭容的护甲挑起她下颌，鎏金指套映着颈间一抹淤青，“三日前太子殿下暴毙，东宫搜出的《寒江垂钓图》里，也藏着这样的'旧样'呢。“

更漏声里，一枚玉扣塞进她掌心。螭纹在月光下流转，与朱雀街刺杀案现场的残玉严丝合缝。谢清韫的指甲掐进掌纹，那夜车帘溅血的画面突然清晰——绯袍官员仰面倒在泥泞中，腰间玉牌刻的正是这般螭龙盘云的纹样。

子时的梆子惊起寒鸦。

掖庭西北角的织室突然窜起火光，浓烟裹着阿箬的尖叫刺破夜色：“走水了！“谢清韫逆着奔逃的宫人冲进火场，热浪掀翻绣架的刹那，她看见《璇玑图》上的银线在烈焰中扭曲变形，竟勾勒出北疆舆图的脉络。

“姑娘看够了？“

阿箬从焦梁跃下，异瞳映着火舌如嗜血的兽。这来历不明的宫女腕间系着褪色红绳，绳结与谢清韫生母临终戴的同心结如出一辙。“三年前西凉献美，三十贵女入宫后全得了癔症。“她拽着谢清韫撞破窗棂，“她们被送进玄真观'驱邪'时，身上都带着这样的玉佩。“

冷月坠入枯井。

腐叶堆里埋着具白骨，腕骨套着的玉镯刻满螭纹。阿箬的指尖抚过井壁抓痕，青苔下竟渗出靛青染料——与朱雀街刺杀案的箭翎同色。“那夜死的可不是什么鸿胪寺少卿，“她轻笑，“是西凉埋在昭宁二十年的暗桩，专门替贵人运送'药引'。“

谢清韫的残玉突然发烫。

井底冷风送来女子呜咽，细细听去竟是西凉民谣。阿箬撬开暗门时，铁笼里蜷缩的少女们腕间红绳已爬满霉斑，最年长的那个忽然睁眼：“三姑娘？夫人让我捎话......“

“砰！“

弩箭破空声打断低语。谢清韫被阿箬扑倒在地，箭簇擦过耳际钉入石壁，箭尾系着的明黄绢帛徐徐展开——竟是盖着太后凤印的诛杀令。

“快走！“阿箬撕开少女的粗布衣襟，心口赫然纹着琅琊谢氏的家徽，“她们是谢家养了二十年的药人，心尖血能炼延寿丹......“

鹤寿宫的龙涎香熏得人眩晕。

谢清韫跪在万字锦毯上，听着太后腕间玉镯相击的脆响。那双手抚过她发间残玉簪，凤目倒映着鎏金蟠龙烛台：“哀家初见这玉时，你娘亲还是个给道观送药引的婢女。“

朱漆托盘呈上青玉瓶，殷红药丸在血水中沉浮。谢清韫盯着太后腕上蜿蜒的疤痕——与她生母临终抓出的伤痕重叠如镜。“此丹名'鹤髓'，需琅琊血脉为引。“太后的护甲划过她脖颈，“好孩子，你可知谢家女儿从出生便是药鼎？“

残玉簪突然迸裂。

碎玉划破太后手腕的瞬间，谢清韫看见血珠凝成西凉文字。阿箬破窗而入时挟着冷雨腥气，异瞳倒映着满地狼藉：“姑娘可瞧见了？这老妖婆的血里......“

“住口！“

金吾卫的刀光劈碎珠帘。谢清韫被阿箬拽着跌出后殿时，怀中残玉正疯狂吸噬太后腕血。宫墙夹道间，她听见追兵惊呼：“妖玉噬主！快禀报玄真观！“

冷雨浇透浣衣局的青石板。

阿箬撬开井盖时，谢清韫看见井底沉着具女尸——面容与她生母有七分相似，心口插着半截断箭，箭簇刻着谢氏家徽。“这是二十年前'病逝'的谢家庶女，“阿箬轻笑，“你该唤声小姨。“

血水从女尸指缝渗出，在井底汇成西凉文字。谢清韫的残玉坠入血泊时，那些文字突然游向玉身，化作北疆舆图的脉络。阿箬的异瞳在黑暗中泛起幽蓝：“现在姑娘可信了？谢家用女儿的血......“

“养着西凉铁骑。“

谢清韫接话时喉间腥甜。她想起嫡姐房中飘出的药香，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泛黄的盟约——原来琅琊谢氏的百年荣光，是踩着女儿尸骨铺就的粮道。

五更梆子敲响时，她们蜷缩在冷宫梁上。阿箬的体温透过粗布衣料传来，像极了她濒死的生母。“三姑娘可知为何选你入宫？“这谜一样的宫女忽然低笑，“因你是谢家这一代......唯一能唤醒'鹤髓'的药鼎。“

东方既白。

谢清韫攥着从女尸手中抠出的玉珏，螭纹与残玉拼成完整的西凉山河图。玄真观的晨钟穿透宫墙时，她终于读懂太后腕血的密文——

琅琊女骨筑粮道，谢氏血脉饲狄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