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因果
天枢峰顶的晨钟撞破浓云时,洛锦时正用扫帚尖挑起最后一抹残雪。
他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握着竹柄的指节泛着青白,掌心被冰碴割裂的伤口早已麻木。
竹柄裂纹里渗出的血渍在寒玉阶上滴落,随即凝成蜿蜒的血丝,七十九道凝结霜纹倒是映着他在外门的第七十九道晨曦。
山风卷起他散落的鬓发,露出颈侧前些时日被周衍鞭打后未愈的疤痕。
“还剩两级。”
话音未落,身后积雪突然发出细密的碎裂声。
洛锦时握紧扫帚转身的刹那,玄铁令牌的冷光已晃到眼前。
周衍玄色锦袍上沾着丹房特有的朱砂粉末,腰间新换的蟠龙玉扣泛着青光,杂役管事提着盏昏黄的琉璃灯,灯影里浮动着幸灾乐祸的皱纹。
“贵客们已在观云台落座。”
周衍靴底碾碎台阶边缘的冰晶,灵纹青光如毒蛇吐信。
“你这没人要的野狗倒是会挑时辰偷懒。”
洛锦时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雕扶栏。
在他不自觉运功时,昨夜吃下的那枚辟谷丹这时竟突然在胃里翻涌,丹田气海泛起诡异的冰蓝色。
他不知道的是,他吃下的丹药里竟掺了碎冰砂,这种只要一在丹田运功便专毁低阶修士灵脉的毒物,正顺着血液在周身游走。
“咣当!”
乌金锁链破空缠上脖颈的瞬间,洛锦时手中竹柄应声爆裂。
周衍袖口的朱砂味刺得少年鼻腔生疼。
这味道洛锦时太熟悉了,三年前丹房试药的夜里,他们掰开他的嘴灌的赤血丹也是这般腥甜。
原来毒药与解药,在玄霜宗眼里都是驯狗的肉骨头。
飞溅的竹刺擦过他颧骨,在周衍锦袍下摆划出道白痕。
杂役管事立刻尖声叫道:“毁坏清扫法器,按律当断一指!”
周衍抖开刑堂批下的缉拿令,猩红印章在雪地里刺目如血:“正巧请有恩于你的青鸾宗的贵客评评理,看看玄霜宗是如何整肃门风。”
锁链收紧时,喉骨在玄铁环扣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声响与五岁那夜何其相似。
膳堂伙夫将他的脑袋按进馊水桶,灵根在恶臭里第一次泛起微光。。
他盯着阶前将化未化的由血凝结成的冰晶,忽然想起君间雪给的丹药入喉时的暖意。
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比碎冰砂更灼人,他发狠咬破舌尖,在漫天风雪中尝到铁锈味的腥甜。
客舍暖阁内,鎏金香炉腾起的白雾凝成展翅仙鹤。
白常东端坐竹椅上,指尖三寸青芒正为君间雪演示青鸾剑诀,忽听得院中锁链拖地的声响碾碎檐角冰棱。
“求白仙长做主!”
周衍踹门的力道震落琉璃灯盏,洛锦时被他掼在青砖地面,乌金锁链在脖颈勒出紫黑淤痕。
杂役管事跪行捧上描金锦盒,盒中破碎的扫帚表面赫然烙着青鸾宗云纹。
“这杂役弟子竟毁坏清扫法器,被抓时竟敢攀咬贵宗...”
周衍靴尖碾住洛锦时撑地的手指,骨裂声混着风雪灌入暖阁。
周衍越发兴奋,这骨裂声比玄霜长老赏的碧螺春更醒神,杂役房的每一级寒玉阶上每一道裂纹都是本执事青云路上的踏脚石。
“说是得了青鸾宗弟子授意。”
君间雪霍然起身,古琴弦在袖中铮鸣。
她看清少年后背渗血的鞭痕,那些交错伤口在鸦青弟子服上晕开暗色。
锦盒中的破碎扫帚泛着荧光,分明是她今晨疗伤时,袖口青玉剑坠残留的灵力痕迹。
原来天道早把因果织成网,我予他丹药续命,竟成了他人索命的饵。
窗外七道传讯符破空炸响,玄霜长老的催促在结界外燃成金焰,这正是让青鸾宗代表尽快落座的讯息。
白常东望着蜷缩如虾米的少年,广袖翻卷间掷出个沉甸甸的乾坤袋。
白常东掷出的乾坤袋在空中划出弧光,灵石敲击青砖的声响,与刑堂水牢的滴漏声重叠。
洛锦时在眩晕中看见走马灯,罚跪完的自己蜷缩在灵兽粪堆旁,指尖在冻土上勾画那测灵石纹路,十五岁被吊在寒潭上三日,冰鳞蛟的涎水滴在自己脸上的那种粘腻的触感。
袋口松开的刹那,五块半上品灵石的光华映得周衍瞳孔骤缩。
“贵宗内务,本座本不该置喙。”
白常东指尖轻叩案几,凝冰的茶汤突然腾起热气。
“但若执事愿网开一面...”
周衍扑跪接住乾坤袋,周衍的指腹擦过乾坤袋暗绣的青鸾纹绣,五块半上品灵石在神识中映出冷光。
这数目刚够打通内门丹房执事的关节,若用这小子让冰鳞蛟再上一阶层次……
他睨着蜷缩在地的洛锦时,少年脊梁弓起的弧度像极了他昨夜剖开的那只寒鸦。
玄铁令牌重重拍在洛锦时脊梁:“还不磕头谢过仙长再造之恩!”
额骨撞碎青砖的闷响中,洛锦时咳出的血沫在砖缝凝成血珠。
他透过血色视野看见君间雪攥紧的青玉剑,剑穗流苏正与她袖口暗纹相映——原来那些救命的丹药,不过是仙门弟子指尖漏下的尘埃。
仙门金玉包裹的,终究是吃人的规矩。
寒潭方向传来冰鳞蛟嘶吼时,周衍正拖着洛锦时穿过挂满冰棱的松林。
冰棱倒影里,周衍左手紧攥乾坤袋,右手不断摩挲腰间新得的蟠龙玉扣。
乾坤袋在他怀中叮咚作响,五块半上品灵石足以买下一座外门院落。
“这野狗竟能让青鸾宗高层出手求情,留到日后必成祸患。”
“知道那位仙长给的买命钱是多少吗?”
周衍在冰桥中央停步,黑雾缭绕的短刀抵住少年咽喉刀锋抵住咽喉时,周衍袖中滑出块留影石。
寒潭雾气是最好的毁尸地,而留影石会记录下“杂役偷盗灵石遭反噬”的戏码。
他故意晃了晃乾坤袋,灵石相撞的脆响惊动潭底冰鳞蛟。
“恰好,用他喂了这冰鳞蛟。”
周衍突然掐诀震碎自己半片衣袖,伪造出搏斗痕迹
“这袋灵石能买三十,三百个你这样没人要的野狗。”
刀锋划破风雪快要剖开咽喉刹那,洛锦时突然暴起。
碎冰砂在血管炸开冰刺,他借着剧痛咬破舌尖,竟用蛮力强催丹田残存灵气。
周衍惊觉腕间剧痛,少年竟用牙齿生生撕下他手背血肉。
“找死!”
当洛锦时暴起撕咬他手背时,周衍在剧痛中露出笑意。
伤口越惨烈,留影石里的罪证越可信。
他假意踉跄后退,实则将少年逼向冰鳞蛟苏醒的漩涡中心。
少年跑了几步便趴在冰面上。
洛锦时五指在冰面抓出五道血痕,望着周衍,呕出一口毒血。
“连丹药...…都掺了毒.…..”
少年栽倒在冰面时,最后只瞥见一抹似乎被窥探的白光,随即倒在冰面上。
册封大典的会场。
白常东指尖的茶汤突然泛起涟漪,香炉腾起的烟雾凝成一抹血色。
他眉峰微动,茶盏中倒映的寒潭画面里,周衍正高举淬毒匕首刺向倒在寒潭冰面中心的洛锦时。
“好个阳奉阴违。”
白常东屈指轻弹盏沿,整杯茶汤瞬间冻结成冰镜。
镜中周衍的匕首离少年咽喉仅剩三寸时。
周衍狞笑着甩出乌金锁链,玄铁环扣如毒蛇吐信般在空中绞成螺旋。
锁链表面浮凸的饕餮纹泛起青光,映得少年颈间未愈的鞭痕泛出幽蓝,那抹蓝光突然与冰面倒影相接,在寒潭上空织成张细密的蛛网。
“下辈子记得当条听话的狗!”
周衍靴底碾碎冰层,淬毒的匕首在指尖转出残影。
锁链缠上少年脖颈的刹那,潭底沉睡的冰鳞蛟突然翻动鳞甲,整片冰面竟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玄铁锁环距离皮肤仅剩半寸时,冰晶突然自少年领口疯长。
冰晶如活物般如同饕餮般顺着领口吞噬而上,眨眼间将整条锁链冻成冰雕。
周衍惊觉掌心传来刺痛,低头看见指缝间凝结的冰碴竟生出细密根须,正沿着血脉向心脏处攀爬。
周衍惊恐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
洛锦时渐渐坠入黑暗,看到的只是眼前惊慌的周衍。
周衍扭曲的影子真丑。
原来高高在上的执事大人,惊慌时也会像寒潭冰面上垂死的鱼。
那些钻进他血脉的冰晶根须,倒比霜纹刺绣更适合当墓志铭。
就在此刻,周衍如同置身冰窟。
白常东的声音突然在周衍神识深处炸开:“本座给的东西都长着眼睛。”
周衍的经脉随着这句话寸寸冻结,他惊恐地发现连舌尖都凝出霜花。
寒潭冰面倒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此刻竟与乾坤袋上的青鸾纹绣重叠成囚笼状。
“黑吃黑的鬣狗总以为自己叼着肉。”
白常东的声音伴随冰晶侵蚀骨髓的声响再次在他的耳畔炸响:“却不知从叼起诱饵那刻,就成了猎户陷阱里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