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宿命
屋脊积雪簌簌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银芒。
君间雪缩回探出屋檐的指尖，青玉剑穗在月华中荡开涟漪，冰晶顺着流苏的蚕丝纹路攀爬，又在触及她体温的刹那消融成雾。
她凝视着柴房内蜷缩的身影，喉间泛起酸涩的涩意。
十二年前的板车轱辘声仿佛又在耳畔碾过，那蜷缩在白菜堆里抽噎的小女孩，与此刻少年脊背泛起的青鸾纹竟在记忆里重叠成相似的弧度。
少年脊背新生的皮肉正泛着淡青色荧光，那是青鸾宗秘传的涅槃诀生效的征兆，那护体灵纹的一种，也是较为宝贵的一种。
“喀嚓。”
瓦片碎裂声惊破寒夜。
君间雪旋身时故意震落三片碎瓦，暗纹里裹挟的灵力将碎瓦坠地声放大了十倍。
碎玉般的声响里，她看见洛锦时猛然睁开的眼底掠过的青芒。
碎瓦坠地的脆响惊得洛锦时猛然睁眼，却只瞥见月白衣袂掠过松枝，积雪簌簌落满窗棂
“得再明显些”
她咬住舌尖逼迫自己加重呼吸声。
师尊总说她藏不住心事，可此刻她偏要当个蹩脚的逃窜者。
寒潭雾凇林中，白常东竹伞边缘垂落的冰棱正与松枝冰晶相触。
当两道冰棱在霜雾中碎成齑粉时，伞骨暗藏的青玉突然震颤，那是十二年前埋入小徒弟丹田的护心鳞在共鸣。
“师尊...…”
君间雪落地时故意将雪地踩出凌乱凹痕，腰间剑穗流苏的鲛珠早被她暗中捏碎三颗。
碎珠滚入积雪的刹那，她袖中留影石正将少年的模样拓印得纤毫毕现。
他望着疾掠而来的徒弟，伞面微倾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雪地里留脚印也就罢了，连剑穗流苏的珠子都舍得震落？”
她垂首盯着伞面投下的阴影，袖中留影石已沁满手汗。
君间雪耳尖泛红，落地时故意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师尊怎知...…”
“十二年前玄霜宗山门大开时，有个小丫头躲在送菜板车里哭。”
白常东伞尖轻点她腰间乾坤囊，囊中某块留影石正泛着微光：“你当为师认不出自己炼制的追踪法器？”
冰鳞蛟突然破潭而出，随即又再次钻回寒潭，溅起的浪花在以竹伞结界之外凝成冰花。
君间雪正要辩解，忽听得松林深处传来踩雪声。
白常东广袖翻卷间，两个捆成粽子的身影从树后滚出，周衍与杂役管事嘴上封着冰晶咒，额间浮着青鸾状血咒。
“来得倒快。”
白常东指尖青光闪烁，洛锦时单薄身影撞破雪雾，鸦青弟子服下摆还沾着草屑。
少年在十丈外停步，喉结滚动咽下翻涌的血气：“仙长说过，五块半灵石能买三百条野狗。”
白常东竹伞微转，伞骨暗纹映亮少年脖颈尚且未愈的勒痕：“玄霜宗养你十二载...…”
“寒玉阶共三百级，每日共清扫十二遍，每日共清扫三千六百级，弟子每日清晨时分便开始清扫。”
洛锦时扯开衣襟，肋骨间新旧鞭痕交错如网：“外门月例三颗下品灵石，十二年四百三十二颗，都在这位周管事的私囊里。”
“玄霜宗养我十二载，喂的是掺毒丹，穿的是漏风衫”
少年嶙峋脊背在月光下宛如千年寒玉，那些正在愈合的疤痕突然暴起青光，竟将周衍脸上的冰晶咒印映照得形同鬼面。
君间雪惊觉他腰间挂着块留影玉简，正是自己今晨“不慎”遗落的储物囊配件。
白常东突然轻笑出声，伞面冰棱炸成齑粉：“倒是会捡破烂。”
洛锦时猛然扯下枯枝，枝头残雪竟随手腕翻转融化，竟凝成剑形。
雪沫纷扬间，君间雪袖中古琴弦震颤共鸣，那三息剑光里竟藏着几式青鸾剑诀真意！
“啪！”
枯枝承受不住剑气崩裂时，白常东右手所持茶盏同时炸开。
他拂去衣襟水渍，眼底掠过星芒：“玄霜宗当真好本事，拿天品冰灵根当杂役使了十二年。”
跪伏的周衍突然剧烈抽搐，心口咒印青光暴涨。
白常东甩出两个乾坤袋砸在他脸上，袋口滚出的灵石在雪地中滚落而出，正是二人各分得五块半上品灵石。
“本座赏的买命钱，可还烫手？”
杂役管事裤裆漫出腥臊水渍，那五块半灵石竟在他掌心烙出焦痕，这些本该是洛小友的月例，请二位...…慢慢消受。
白常东竹伞轻叩冰面，二人额间血咒没入皮肉：“往后每说半句废话，心脉便少一寸，包括此刻你们想用神识传讯的蠢念头。”
“若是有人问起来……”
白常东话音未落，那管事也不惧皮肉灼烧之痛，一边磕头一边喊到：“就说那洛锦……洛师弟跌进寒潭，被……被那畜牲吃了……”
洛锦时突然抓住玄霜宗制式弟子服的领口，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
粗麻布料在寒风中发出裂帛声，那些缝着追踪符咒的暗纹寸寸断裂，冰灵气从破碎的针脚里泄出，化作十二道青烟消散在雪雾中，褪到只剩自己从不知从哪些地方捡来的各种布片而缝制成的粗布裤。
少年嶙峋脊背在月光下宛如冰雕，新旧疤痕竟隐隐构成展翅青鸾。
“还给你们”
他将破衣甩在周衍脸上时，布料冻结的鞭痕碎成冰渣，混着血沫灌进对方喉管。
“走吧。”
白常东转身刹那，谭底冰鳞蛟赤瞳突然僵住。
整座寒潭以洛锦时褪衣处为界，竟瞬间裂出一条巨缝，从此洛锦时与玄霜宗再无任何瓜葛！
君间雪解下雪貂大氅准备给少年穿上时，发间冰晶坠子却先一步被白常东剑气削落。
那冰坠化作流光没入洛锦时丹田，将他周身翻涌的冰灵气尽数镇压。
随即冰鳞蛟破冰而出。
“入我门下，需守三戒。”
白常东踏着破冰而出的冰鳞蛟，余光瞥见徒弟正用剑穗流苏偷偷系住少年手腕。
蛟龙赤瞳映出少女泛红的耳尖，也映出洛锦时喉间尚未消融的辟谷丹，那是他昨夜特意添了雪芽茶炼制的辟谷丹。
声音混在风雪中：“一不跪天地，二不承冤屈，三...…他瞥了眼正在给少年系大氅的徒弟，三不许捡路边野狗。”
“这傻丫头......”
他借着整理伞骨的动作掐灭笑意。
当年捡回山的小哭包，如今倒学会用震落剑穗的法子给人传护心诀了
玄霜宗晨钟再次撞破浓云时，观云台上空青鸾清唳。
洛锦时回望渐远的山门，喉间丹药残留的暖意里，依稀辨出鎏金香炉与雪芽茶的气息。
冰鳞蛟破云时，君间雪看见师尊指尖萦绕着半枚残缺灵石。
灵石表面浮动的画面里，周衍正将最后半块上品灵石塞进怀里，而玄霜宗晨钟刚刚撞碎第八十道冰棱。
冰鳞蛟的吐息凝成霜花落在少年眉间，君间雪悄悄掐诀将护心鳞的温度又调高三成。
冰鳞蛟碾碎的云絮中，隐约传来白常东被风雪冲散的叹息：“捡回来的小狼崽子，可比板车里的白菜难养多了......”
正是洛锦时在宗门度过的最后一个清晨。
当冰鳞蛟冲破云层时，白常东袖中某块命牌悄然龟裂。
正面“洛清歌”三字化作飞灰，背面却浮现出洛锦时脊背的青鸾纹，这正是三百年前陨落的青鸾剑创始者所独创的《涅槃录》印记。
君间雪不会知道，自己今日捡回的不仅是条性命，更是师祖轮回簿上最关键的那笔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