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吾道不孤!
“……”
见霍光被迫跪下叩首,宣室殿内的小黄门梅信与一众内侍、期门郎亦是心思随之流转。
他们大多都是霍光的人,亦或是霍光的四女婿范明友的下属,担着替霍光和范明友监视刘弗陵的任务。
如此久而久之,他们已经缺失了对皇室的敬畏之心。
对待刘弗陵自然也是阴奉阳违,前倨后恭,只将他当做一个身居高位的提线皮影。
而此刻见到霍光极为罕见的对刘弗陵下跪,便如同射向周天子的那一箭,立刻使得他们意识到,皇室并非已经无人,刘弗陵说到底还是大汉的天子。
而这个天子终有长大的一天!
如此便自然而然的唤醒了一些本该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东西,开始暗自考虑是否应该及时做出一些转变,至少不能像此前那般将全部身家押在霍光一人身上。
如此等未来大汉变天的时候,他们好歹还有退路……
“……”
刘弗陵亦是略微有些意外。
不过意外的不是霍光跪下叩首,而是刘德刚才的表现。
今日假借大汉八议制将刘德和史官牵扯进来,本来就是刘弗陵的计划,他的本意就是利用刘德和史官钳制霍光,使得他不能在这件事中随心所欲。
因为以他从史书中对刘德的了解。
可以肯定这位皇叔非但不是攀附霍光的人,还是朝中少数仍有维护皇室尊严之心的人。
否则他又怎会屡次以长辈的身份责备刘娴的私生活,这种行为不能完全用倚老卖老来解释,里面多少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因此刘弗陵有理由推测。
就算刘德不愿轻易得罪霍光,在这件事中也会保持起码的中立,何况一旁还有史官监督……
结果没想到刘德比想象中的还要给力,竟在得了理之后步步紧逼,硬生生将霍光给逼的跪在了自己面前!
如此看来,他的这位皇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而对于刘弗陵来说,这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任何事物只要运动起来就有惯性。
霍光下跪也不例外,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如此周而复始,霍光跪着跪着也就习惯了。
不过现在刘弗陵还不打算让霍光太下不来台,免得将他逼急了铤而走险。
也并不打算在霍光面前暴露太多的东西,否则他凭借此事竖立起来的刘娴和上官桀这两个背锅侠也就失去了意义。
于是刘弗陵“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前去将霍光扶起:
“大将军何故如此?大将军的忠心朕心中怎会不知,又何须多言?”
“承蒙陛下不弃,臣感激涕零!”
霍光慢慢起身,心知当前局面对他不利,当即又对刘弗陵施礼道,
“今日之事是臣唐突了,险些酿成大错,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臣这便前去补救,挽回皇室受损的尊严与脸面!”
说完了这句话,他一刻都未曾停留,迈开步子便快步向外走去。
他能活过先帝刘彻那一朝,非但没有受到“巫蛊之祸”的牵连,最后还成了顾命大臣之首,厚黑学自是已臻化境。
故而今日他虽又败了一城,但也绝不会因此上头死缠烂打,导致失了面子也失了里子。
以后的路还很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才是正道!
……
霍光离去之后,刘德和刘娴不久也先后告退。
刘娴本来还想留下来私下与刘弗陵说几句话,好好对刘弗陵这回的“有备无患”之谋替姘头丁外人表示一下感谢。
也顺便拉近一下如今在她看来极有必要尽快修复的姐弟关系。
直到现在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也被刘弗陵给卖了,还在给刘弗陵数钱。
是物理意义上的数钱,那些送进长公主府的钱财珍宝,每一笔她都依刘弗陵之言命人录了账簿,为的就是防止发生今日之事时,拿出来佐证刚才在霍光和刘德面前的那番说辞……
可是见那些内侍、期门郎和史官迟迟不退,刘弗陵似乎也没有屏退他们的意思,便也只得暂时作罢。
如此等她出了宣室殿,坐上车一路行至尚冠里的时候。
才发现刘德也并未径直离去,此刻正立于路旁等她。
刘娴心里其实是有些畏惧这位皇叔的,毕竟以前每次见面这位皇叔都不给她留脸面,时常搞得她难以下台,而她还毫无办法。
不过这次见刘德面带笑容,又想起方才的宣室殿内刘德投来的欣赏目光。
她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将这位皇叔请上了车。
“长公主,请受下官一拜!”
刘德刚一上车,便出乎刘娴预料的郑重施了一礼。
“皇叔……”
以刘娴的身份虽然该受此礼,但还是习惯性的躲避了一下。
毕竟在这之前,刘德就算对她行礼,往往也极为敷衍,甚至有时连尊称和谦称都省了,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何时有过这般郑重?
“列祖列宗护佑,吾道不孤矣!”
刘德抬起头来时,眼眶却已经红了起来,声音都随之激动的微微颤抖,
“陛下继位时尚且年幼,这些年君弱臣强,世人只知大汉有顾命大臣执政,却快忘了这天下终归还是刘氏的天下。”
“下官虽有心拨乱反正,但无奈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室日渐势弱,暗自神伤。”
“今日见长公主为陛下如此冒险,方知长公主亦有匡扶汉室之心!”
“长公主,你给下官一句准话。”
“你此前私幸外夫是否只是为了韬光养晦故意为之的掩饰?”
“为了皇室不任人宰割,你是否一直都在忍辱负重,只为了安然熬到陛下加冠的年纪,督促这些顾命大臣还政陛下?”
“???”
刘娴闻言再次怔住。
她哪里想过这些事情,更不明白刘德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就因为她这回被迫将已经送进长公主府的钱财珠宝,重新吐出来送进内帑?
不过这种被刘德欣赏拜服的感觉她倒是异常喜欢,甚至比丁外人悉心伺候她的时候,还要令她身心愉悦。
谁也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谁愿一生遭人置喙唾弃,谁不想挺起胸膛做人?
于是迎着刘德那期盼的目光,刘娴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呃……对,想不到竟被皇叔识破了。”
“请再受下官一拜!”
刘德顿时热泪盈眶,纳头再拜,
“长公主,你受苦了!”
“下官此前多有不逊,时常在外人面前斥责长公主,下官该死,请长公主原谅!”
“皇叔快快请起……”
刘娴一边搀扶刘德,心中灵光乍现。
我可真是蠢极了,此前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路数?
如此一来,我私幸外夫的丑事,立刻就成了忠君爱国的美谈,与丁外人双宿双飞哪还有什么阻碍?
就这么办,我得帮助刘弗陵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