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剑麻 一
第14章 剑麻 一
相亲这事我已经干了十九次, 第二十次的相亲被安排在下个周末,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父亲的电话很简短, 让我那天不要安排其他事。 挂电话前, 父亲还是不放心地嘱咐我一句: 正常点。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还没有结婚。 这个年龄未婚, 在BJ、上海那样的大城市, 或许有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与我同行, 可我生活在鸟窝大的小县城, 我成了这里的名人, 并被贴上了 “ 不正常” 的标签。
对, 我不正常, 我和一株植物抢名字。 剑麻不是那株植物,剑麻就是我, 那个耐摩擦、 耐腐蚀的我。 自从第九次相亲失败后, 我就把微信名改成了 “ 剑麻”, 无论在什么场合, 我都喜欢别人叫我剑麻。 从那之后, 大家渐渐忘记了我的真名, 我成功地隐藏了之前的身份。
说出来, 别人都不会相信, 我的相亲大事都是父亲安排, 母亲并不热衷于这事。 母亲说, 婚姻是前世定好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 好的差的都跑不掉。
这第二十次相亲的降临, 打破了我和父亲之间的僵局, 父亲是我第十九次相亲失败那天不和我说话的, 大概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第十九次的相亲失败, 父亲认为责任全部在我。 他本人不在现场, 可他听了我的汇报, 扬起手似乎要给我一巴掌, 后来又放下手, 操起桌上一个茶杯, 使劲往地上摔, 玻璃杯在地上开了花, 碎玻璃像玻璃球跳到墙角, 跳到椅子下。 杯子里的白开水像撒欢的孩子, 四处流淌。
最后父亲用不和我说话, 表示他对我的极度不满。 最让我坐立不安的是父亲接着又生了一场病, 这病跟我的相亲失败有没有因果关系, 我不敢想。 高烧中的父亲一整天滴水未进, 嘴里不时说着 “ 结婚、 结婚” 的话, 我哭出了声。 母亲说, 就发个烧, 又死不了, 你哭什么?
退烧后的父亲虚弱地说了一句, 我不会轻易死掉的, 还要留条命给你带孩子呢。 说完, 他横了我一眼, 又横了母亲一眼, 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父亲说到带孩子, 我想起了我的闺蜜, 一个背叛我的闺蜜。我们是同龄人, 她三十岁生日那天, 只请了我一个人陪她吃蛋糕, 许愿, 吹蜡烛。 我们喝酒, 喝得东倒西歪, 骂爱情, 骂婚姻, 骂全世界的男人, 后来好像是她的母亲过来接我们的。
三十岁的她, 无限伤怀。 我仗义地发誓, 一定会陪着她不结婚, 但她在三十一岁的时候, 忽然把自己嫁出去了。 四年过去了, 她生不出孩子, 老公吃了她的心都有。 她老公说, 我是一个男人, 再找一个公的回来干什么! 最近他们家鸡犬不宁, 正在闹离婚呢。
谁能保证, 结婚了就能生出孩子? 生一个不像我这样让父母操心的孩子?
我的第十九次相亲对象是我大舅亲家女儿的闺蜜介绍过来的。 一长串的连带关系, 可见资源濒临耗尽。 接到父亲电话通知的时候, 我刚下钟。 我在一家美容院上班, 刚刚给客户推完背,去茶水间给客户倒水。 手机响了, 父亲让我下班后去某某茶吧相亲, 我大舅亲家的女儿在那里等我。
我说, 对方这么急, 一点预留时间都没有, 也太不当回事了。
父亲说, 人家不在本地工作, 难得回来这一个晚上。
我这大龄 “ 剩女” 像一个理亏的人, 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下班后我直接去了指定地点。
晚上七点的茶吧, 一进门有五六桌的散座, 座无虚席。 说是茶吧, 不如说是牌吧。 哪有喝茶的人啊, 每一桌都在 “ 掼蛋”,简直是 “ 掼蛋” 比赛现场。 论排名, “ 掼蛋” 这休闲方式在我们小县城, 跟广场舞、 钓鱼不分上下, 给它一个冠军头衔也不为过。 我不会 “ 掼蛋”, 但我受它的牵连也不少。 偶尔出去吃饭,比如我正好是第四个到包厢的, 先到的三人看见我, 就欢呼起来, 说, 快坐快坐, 正缺条腿子。
我说, 我不会。
接下来, 我就是被审判的对象, 他们全票通过, 说我是侏罗纪时代的人, 他们甚至打趣, 让我给他们讲讲恐龙。
我到茶吧包间时, 包间里的三人正低头悄悄说着话。 我一进去, 他们立即正襟危坐, 三双眼睛都笑眯眯地看向我, 像在用笑容掩饰一场密谋。 大舅亲家的女儿首先站起来, 拉我坐她旁边,另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 猛一看这两人像情侣, 有夫妻相, 后来才知道是表兄妹。
我是一个相亲老手, 对面的男孩满脸喜悦, 我猜想他是一个 “ 颜控”。 在美容院工作的我, 容貌怎么丑得了? 我们的口号是,宁可要人工美, 也不要自然丑。
我暗笑他的蠢, 可我还是坐下去了, 因为我也是 “ 颜控”。虽说他没有我的第九号相亲对象那么帅得不可理喻, 可着实算得上帅。 我看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估计他的五官像哪位明星。 大舅亲家的女儿要和闺蜜逛街去, 说有她们在, 我们不方便互相了解情况。
我们互报了名字和工作单位, 很奇怪, 像前世有缘似的, 我们肯定各自的记忆库里有对方的名字。
就让我们两个三十几岁的青年像老人一样, 回忆回忆往昔岁月吧。 我们在历史的隧道里慢慢爬行, 线索出来了! 我们居然在初中二年级做过一年同学。
但这于我而言, 简直是灭顶之灾。
初中二年级的我或者说没整容前的我, 丑得连狗看见我都要追着咬。 现在我的五官都是微调过的, 连牙齿都没放过。 果然,他研究性地看着我, 像研究变异过的大猩猩, 像要从我脸上诠释进化论。 难道他想对我说, 他不能接受我以前那长相遗传给下一代? 我当然会吼他一句: 谁同意嫁给你了!
他这样盯着我, 很不礼貌。 我有些生气, 从包里拿出香烟, 顾自点上。 我的香烟成了他的救兵, 他有点控制不住地喜上眉梢, 你还抽烟? 我前一个女友就是因为抽烟, 我爸妈不同意的。 他话音刚落, 我拎起包, 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身后拖着长长的四个字: 同学, 再见。
我走出茶吧, 将吸了一口的香烟扔进垃圾桶。 夏夜的凉风有点猛, 吹出了我的眼泪。 我不擦泪, 逆风而行。 我给路人出了一道难题, 一张美丽的脸上为何带泪?
我其实不会抽烟, 但包包里经常有烟。 我们老板娘烟瘾大,她有丢三落四的毛病。 她常常往员工包包里塞烟, 好像是在播撒花种, 以便她走到哪里都有花香。 上班的美容院, 我们聚餐的饭店, 唱歌的 KTV, 她都不用操心香烟的事。 刚才那根香烟是我私用了老板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