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老鼠

刘捕快让人看的发毛，取了文书来到馒头山。

李有有一样惊讶，闹妖怎么就跟馒头山有关了？

金玉言那日出了小石阁，提着背篓往回走，看到了灵芝钻入桃叶巷，不禁摇头。张寡妇病重，丫头也不小了，还这么不懂事。

可走了两步，金玉言眉头一皱，不对！

小丫头身后，那是什么？

金玉言身形一提，伸手一捞，却不料一道青芒闪过，那妖竟然颇有点实力。这一剑，很有风采。

不过，金玉言出身名门，虽然寂寂无名，手上却不俗，何况她还拿着一只竹篓呢。金玉言剑不曾出鞘，横剑拦了这一剑，抓着竹篓扣了下去。

但见一道灰影浮现，竹篓中扣了一只老鼠。

鼠妖穿着灰衣，手中一柄绿油油的小剑，被困竹篓，丝毫不惧，仰着脖子喝道：“你这小丫头，为何拦着本妖救人？”

金玉言噗嗤一声乐了，她也曾斩妖除魔，这般明目张胆自称本妖的，还是头一回见。不过，她也不想惊扰其他人，提了竹篓回了住所。

审了一夜，鼠妖只说在救人，别的半点不漏。直耗到天明，鼠妖才说见了馒头山的人，才肯继续聊。金玉言沉吟不语，灵芝见过李有有，鼠妖跟着灵芝，自然也见了李有有，可它却不知李有有乃是馒头山这一任山主。

不过，鼠妖提了要求，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不再开口。金玉言只能让人把李有有请来，她手下捕快全是凡人，只能亲自看着鼠妖，正好刘捕快撞了过来，被抓了壮丁。

刘捕快想绑了李有有，思来想去算了。若他是妖，绑了没用。若他不是，孩子生得跟小鸡仔似的，绑不绑没啥区别。李有有不知刘捕快如何想，叽叽喳喳问什么妖，刘捕快一问三不知，只能聊点别的。

不过很快，李有有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刘捕快嘴里只有“嗯”“啊”“不”几个字，这天没法聊。两人未到风雨桥，便见一辆驴车缓缓驶来，寒山坐在车上，朝李有有喊道：“富贵儿，你干嘛去？”

李有有未开口，刘捕快先道：“有事呢。”

毕竟妖之类的荒诞说法，总该遮掩才是，他怕李有有说漏，便抢过话头。却不料，寒山满眼狐疑跳下驴车，推开刘捕快，径直走向李有有，正色道：“李有有，怎么回事儿？”

刘捕快这个气，偏又不好发作。

彭渔阳德高望重，医术超绝，他老娘的病还指望松鹤堂呢。

刘捕快忍了。

李有有耸耸肩，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

寒山怒道：“不知道就跟人走，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刘捕快一听，合着他们成啥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衙门。再说，镇上闹妖跟馒头山有关，真追究起来，松鹤堂搞不好也逃不掉。

李有有见寒山急了，忙陪笑道：“你看你，怎么还急了？逗你玩呢，我不会出事的。”

寒山不信，李有有回头看着馒头山，寒山便懂了，麻溜跳上驴车，喊道：“咱们去山上弄些紫蒿。”

李有有点头，寒山便去了。

刘捕快看得满头雾水，不过随即脑子里冒出一个极恐怖的念头。这馒头山，那老和尚，都是超脱世俗的存在，因为一直都在——刘捕快的爷爷的爷爷出生时，馒头山就在，老和尚就在，老和尚就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人们习惯了老和尚的存在，甚至称呼他为老神仙。可世上没有神仙，要是有的话，为什么看不见人间疾苦？没人能活几百年，除非是妖，是大妖！

如果老和尚是大妖，那么眼前这病弱少年，又该是什么妖？

吃人不？

李有有似乎看穿了刘捕快的想法，悄悄凑近，压低声音道：“白骨精啊。”

“啊！！！！”

刘捕快吓得跌坐地上。

李有有哈哈大笑，心情颇佳。

不管是不是妖，刘捕快对李有有客气了许多。

李有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奈何刘捕快不是能说得通的，也只能罢了。

虽然见多了鬼或者妖，但如此近距离观察一只妖，还是头一遭。这鼠妖生得一身正气，穿着朴素，袍子靴子都磨损得厉害，甚至打了几块补丁。做妖做成这样，你也是个人才！

“认识吗？”

金玉言看李有有那不值钱的模样，心中有了底，他们大概不认识。但刘捕快进门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与他无关，金玉言就想多漏一点给他听，这人她要用起来。

刘捕快心中着急，人都给你带来了，怎么还不放人走呢。你们说这些话，我一句也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至于竹篓里扣着什么妖，他不关心的。看到也当没看到，问起就什么都不知道。

“不认识，你叫什么名字？”李有有手欠，用手指轻戳靠着竹篓，抱着小剑，闭目养神的鼠妖。

“馒头山来人，本妖才开口说话。”鼠妖脾气很好，对于李有有手指乱戳，它只侧侧身子避开。避不开，就换个位置继续坐。

“既然已经开口了，继续说呗。”

“本妖不跟无关的人说话。”

“鼠兄，你一直在说诶。”

鼠妖有些尴尬，皱了皱眉，不再开口。

李有有一会儿蹲着一会儿站着费尽口舌，嘴巴说得冒火，鼠妖老神在在全然不理，不得已李有有转头看着金玉言，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金玉言笑道：“鼠妖，你指名要见馒头山的人，怎么我把人请来了，你却不认得呢？”

鼠妖闻言睁开眼，一双眼睛宛如黑宝石一样纯净耀眼。它看了看李有有，又给了金玉言一个白眼，道：“不是这个穷小子，是带着莲花牌的小姑娘。”

“你说灵芝啊？”李有有微微一笑。老和尚被世人奉为老神仙，世人总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于是老和尚闲时刻了许多木牌，但凡有人求上门，就送一块，他也不说保平安云云，但世人坚信老神仙送的木牌能保平安，发财，健康，生儿子，婚姻美满，一生顺遂……等等等等。

老和尚很无语，但也不说破，木牌送了不计其数。

灵芝这块，却不是老和尚送的，李有有送的，当然是老和尚刻的，李有有动手的话……嗯，很难评。

鼠妖从鼻子深处哼出一个“嗯”来。

“得了，金捕头。话帮你问了，竹篓还我。”

金玉言为难道：“好富贵儿，劳你走一遭多辛苦的。反正山上乱着，金某薪资微薄，但一顿午饭总要留的。”

李有有呵呵。

金玉言忙道：“李有有，李山主……”

“我想吃一品斋。”

“自然，自然。”金玉言咬牙切齿应了。一品斋一碗素食面，她一个月薪资都不够！修行中人，金银乃身外物，可被宰还是会痛的。

李有有打算去转转，他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回进衙门。虽然不是正经衙门，只是一处驿站，到底是官家人办事的地方。

只是他还没出门，就听鼠妖喊道：“慢着，你到底是谁？”

金玉言笑吟吟道：“馒头山山主，李有有。”

鼠妖从远方来，仗剑走四方，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有一个人告诉它，人也罢妖也罢，一生总要多做好事，才不辜负上天给予的生命。它问那人，什么叫做好事。

那人笑道，救人一命，护一朵花，雨天送伞，雪夜送炭都算，只要你想做，心会给你指引。

如果，救的是坏人呢？它又问。

那人为难，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日你能告诉我答案。

它摸摸小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慈祥的老仙人都不知道，那么它怎么可能知道呢。不过，它表示会好好努力。

可是，它走了一百多年，还没找到答案，却等来了那人离世的消息，所以一路赶来。它想问那人，还记得许多年前云海之上，松涛中偶然遇到的小妖吗？

鼠妖说着，声音平静，却泪如雨下。

“老仙人那么睿智，怎么传人看着笨笨的……”

呵！

李有有气笑了，合着你跑大老远，就为了刺我一句。

金玉言听罢，默默上前取了竹篓把鼠妖放了，一个自称“本妖”的妖说这些话，她愿意相信。

饭桌上，金玉言的脸是黑的。

本来只请李有有一人，但鼠妖眼巴巴的，只能多叫一份，回头又见刘捕快眼巴巴的，此人日后要用，心一狠再叫一份。总不能他们吃好的，自己不吃，抱着喝西北风的决心，给自己也叫了一份。

金玉言心很痛的时候，被刘捕快阴了一把，驿站内所有人都在她门口，眼巴巴的。

这一顿饭，吃了金捕头两年薪水。

“没事儿，小钱，小钱！”金玉言牙都咬碎了！

胖厨娘把做好的饭菜喂猫，金捕头等人有事要办，李有有便借口好奇去看喂猫，却只看到一只狸花。胖厨娘靠着门框，乐呵呵道：“这猫能吃。”

李有有不信，十几个人的饭菜，一只小奶猫？

胖厨娘但笑不语。

然而，狸花猫吃得一干二净，李有有看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嘴。最关键的是，那么多东西下去，狸花猫小小的肚子却没鼓起来！这是一个无底洞吧？

狸花看着胖厨娘，厨娘示意没了。狸花猫幽怨得喵了一声，意犹未尽似的舔舔嘴巴，三下两下跃上房顶，消失不见。

李有有心中疑惑，胖厨娘笑得暧昧，两人都没开口。一个没问，一个没说。一众捕快出门办案，李有有提着竹篓回山，里面装满了从金玉言处讹来的米面，不亏。

鼠妖来时，遭遇暴雨，不得已栖身一处废弃神庙。世上无神，所以千百年前神庙都被捣毁，多数神庙废墟早被荒草吞噬，这一处许是偏远的缘故，剩了些断壁残垣。

暴雨不息，鼠妖连着赶路也累，便隐了身形小憩。

深夜，一群黑衣人冒雨来到庙宇，惊醒了鼠妖。那群人先举行了某种奇怪的仪式，对着残存雕像跪拜，然后燃起篝火议事。那群人声音极小，鼠妖又不敢听得明目张胆，只听到“桃花镇”“下毒”“引蛇出洞”几个字，它精神了。

仙人住在桃花镇！

黑衣人散了，鼠妖立刻起身追了出去，却失去了那些人的踪迹。

鼠妖再看神庙，感觉那尊破损的神像似乎比之前完整了些。不过，它不敢回头确定，而是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

神，是禁忌。

鼠妖一路狂奔，中间蹭车蹭船，甚至蹭货郎挑夫的担子，数日前才到桃花镇。本该第一时间拜访馒头山，它从未来过这边，但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所以，就在镇上流连几日，偶然遇到街上疯跑的灵芝。东城老旧破烂，街上坑坑洼洼，灵芝只顾着追狗，没留神脚下跌飞了出去。

鼠妖疼的撇嘴，却见疯丫头脖颈间浮出一道淡淡光芒，将她包裹着轻轻落地。疯丫头半点伤没有，甚至疼都不疼，嘻嘻哈哈笑着爬起来继续追。

那气息，分明与老仙人一样。

那岂不就是馒头山的人？

于是鼠妖便跟在灵芝身侧，观看其为人。不能说一无是处，只能勉强说资质平庸，还不如它一只老鼠，老仙人眼光很独特啊！

它正琢磨如何表明身份，好到老和尚坟前拜一拜，却撞到了黑衣人古井下毒。老掌柜已经遭了毒手，可暗处还藏着一人，鼠妖本着救一个算一个心，施展伪装秘术，才把郑三儿护住。

不料张寡妇起夜，听到巷子里有动静，便隔墙查看，冷不防也被黑衣人拂了一袖子。张寡妇身强力壮，吓得惊叫一声，反倒把黑衣人惊走，保住了一条性命。

郑三儿身上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鼠妖非常不适。鼠妖又担心张寡妇生死，待黑衣人离开，第一时间潜入张寡妇家，叫醒灵芝把人扶进门。

灵芝懵懂孩童，竟不知为母请医，鼠妖不得不时时提醒，却不料把小丫头吓到，脑子更乱了。

黑衣人虽仍无迹可寻，但一众捕快顺藤摸瓜，总算弄清了事情原委，始作俑者竟是张大。张大染上了赌，欠了一屁股饥荒，这会儿有人提出用豆腐坊抵债。可豆腐坊是老掌柜的，便是老掌柜没了，也轮不到张大做主，于是对方出了个主意。下毒，量很小，毒很好解，只需闹得大家肚子疼，豆腐坊开不下去，他直接高价买走，两全其美天衣无缝。

那人，甚至不要求张大动手，他只跟着顺水推舟即可。

只可惜，撞上了老掌柜。

老掌柜七十几岁，身子骨一向健朗，他总会在豆腐坊收工之后，检查各处收拾妥当之后，才会离开。那夜，他如往常一样巡视，晚了半个时辰回家。小镇，尤其东城这一边，入夜便少行人，深夜之后更是万籁俱寂，好在豆腐坊很近，路也走了几十年，老掌柜也不是第一次晚归，并没当回事。

回家路上，他甚至点燃了一锅烟。

故人送的好烟，也就这么一锅了，今儿忽然有些想他，抽两口权当又见面了。

一袋烟没抽完，老人却走完了这一生。

张大只说欠了赌债，也知道错了，所以正要收手准备慢慢偿还。至于下毒一事，咬死不知情，张大老婆王氏便到驿站来闹，带着年幼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引来百姓指指点点。

镇上流言纷纷，传金玉言为了霸占豆腐坊给全镇下毒，事情败露后，对张大屈打成招。作为山上修行人，善于用剑金玉言很有些顶不住舆论压力的趋势，她不知该如何分辨。但刘捕快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多则是吓唬，才缓缓将流言平息。

张大到底没能定罪，不过随后他就将豆腐坊变卖，带着全家人前往白城投亲去了。

风波过后，除了到古井打水的人少了，一切平静如旧。

李有有听闻，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