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游园惊梦现尸首
午夜十二点零七分，滨港大剧院地下室。
沈棠踩着缀满水钻的绣鞋退后半步，丝绸戏服下摆扫过泛潮的水泥地。化妆镜台灯投下的暖黄光晕里，那截垂在悬桥边的暗红领带正在滴水，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沈小姐最好别碰任何东西。“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时，她正伸手要撩开悬桥上垂落的猩红幕布。鎏金指甲堪堪停在距天鹅绒布料三厘米处，镜中映出身着藏蓝警服的男人轮廓——他逆光站在消防通道口，肩章上的银星在暗处泛着冷光。
刑警队长周野的目光扫过悬桥下方。十五米高的机械装置横贯剧场穹顶，此刻却像被抽去筋骨的古琴，七零八落的钢索垂落在乐池上方。投资人的尸体就卡在悬桥与升降台的齿轮间隙，昂贵的定制西装被液压油浸透，领带夹上的蓝宝石在应急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痕检员蹲在悬桥边缘，“但有个问题——“他举起证物袋，半张泛黄的戏票在塑封膜里微微卷曲，“死者西装内袋缝着这个。“
周野接过证物袋时，沈棠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伤疤。那双手与娱乐圈惯常的精致不同，骨节分明且带着薄茧，此刻正小心地抚平戏票边缘。票面印着模糊的铅字：民国廿三年冬·丹桂戏院·《游园惊梦》甲等座。
“沈小姐。“他突然转头，沈棠猝不及防撞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听说这是你转型戏曲的首演？“
化妆间残留的牡丹香粉忽然变得刺鼻。沈棠抚了抚鬓边点翠头面，水钻流苏在指尖轻颤：“周队长该不会觉得，我在新戏首演夜谋杀投资人？“
“恰好相反。“周野从西装内袋摸出个奶盖茶杯，吸管上还沾着奶茶渍，“两小时前你在‘刑侦奶茶店’直播新品发布，三百万人见证你做了四十七杯‘真相奶盖’。“他晃了晃手机，屏幕定格在沈棠笑着往杯壁贴线索便签的画面。
沈棠怔住。这个月为了宣传新开的奶茶店，她确实每晚八点准时直播。但此刻最令她心惊的是——刑侦队长居然在看她的奶茶直播？
“更巧的是，“周野咬开吸管包装，在命案现场慢条斯理地喝起奶茶，“死者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奶茶店订外卖，订单备注写着‘要沈小姐亲手做的奶盖’。“
仿佛呼应这句话，悬桥上突然传来钢索绷断的锐响。沈棠本能后退，绣鞋却踩到滚落的齿轮，整个人向后仰去。戏服广袖翻飞间，周野箭步上前扣住她手腕，奶茶泼在警服前襟，奶盖顺着银质肩章缓缓滑落。
“小心证物。“他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救人的不是自己。沈棠站稳时瞥见他警号牌上沾着的珍珠奶茶，突然想起直播时粉丝的调侃——“棠姐以后该招个面瘫刑警当店员“。
“周队！“痕检员突然高喊，“死者的领带结有问题！“
周野松开沈棠快步上前。沈棠鬼使神差地跟过去，正看见他用镊子挑开暗红领带——本该是温莎结的位置，赫然系着个精巧的戏曲云肩结。金线在血渍中蜿蜒，勾勒出半只泣血凤凰。
“这是《牡丹亭》杜丽娘魂游时的扮相。“沈棠脱口而出，“但今晚的戏里没有这个设计......“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周野摸出震动的手机，锁屏上跳动着《最想被他逮捕的刑警》投票链接。沈棠瞥见实时排名第一的名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位冷面警官的应援词居然是“银手镯与奶茶更配哦“。
“说。“周野接通电话的瞬间，剧场顶灯突然全部熄灭。应急通道的绿光里，沈棠看见他眉峰骤然压低：“道具间发现第二具尸体？“
黑暗中有金属摩擦声掠过耳畔。沈棠突然抓住周野的手腕：“别动！“她扯下头面上一尺长的水袖，在周野举起强光手电的瞬间甩向空中——寒光闪过，三枚柳叶刀钉入水袖，将轻纱牢牢钉在悬桥立柱上。
“刀是从乐池方向......“周野话音未落，沈棠已经提起戏服裙摆冲向乐池。孔雀蓝的裙裾扫过满地齿轮，在某个瞬间突然顿住——月光透过穹顶玻璃，正照在乐池边沿某处。那里散落着几枚带血的杏仁壳，排列形状像极了《牡丹亭》工尺谱里的某个音符。
“周队长！“她回头喊道，却发现周野正蹲在悬桥边缘，指尖摩挲着钢索断面。在他脚边，奶茶杯倒扣在地，奶盖缓缓渗进地砖缝隙，勾勒出半个带血的鞋印。
凌晨一点十九分，乐池暗阁。
沈棠的鎏金护甲卡在雕花木栏的缝隙里，孔雀蓝戏服被夜风鼓成危险的帆。她半个身子探出乐池围栏，指尖离那枚带血的杏仁壳仅剩三寸，耳畔突然炸开周野的暴喝：“找死吗！“
钢索断裂的锐响擦着鬓角掠过。沈棠只觉腰间一紧，警用皮带已缠上她束着戏曲腰封的纤腰。周野单手拽着悬桥残存的钢索，另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提上安全平台，警服袖口在机械齿轮上刮出刺目火星。
“这是命案现场，不是你的探案综艺。“周野松开皮带时，沈棠发现他小臂有道新鲜擦伤，血珠正渗进深蓝布料。
她反手扯下腰间云肩扔过去：“止血。“
周野接住绣着金凤的云肩，却从证物袋抽出张止血贴。沈棠瞥见包装上的奶茶店logo——正是她开发的“刑侦周边系列“。
“周队长真是我的头号粉丝。“她挑眉轻笑，指尖轻点止血贴上的卡通手铐图案。
“物证科采购的。“周野撕开包装的动作有些粗暴，“上个月奶茶店推出的'逮捕套餐'附赠三百张。“他忽然抬眸，“沈小姐往奶盖上贴线索便签的习惯，倒是帮我们节省了取证时间。“
乐池下方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沈棠还欲开口，整个剧场突然剧烈震颤。周野猛地将她推向承重柱，自己却被倒垂的钢索扫中后背。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声，等应急灯再度亮起时，沈棠看见周野的警服后襟裂开尺长破口，露出内里印着“棠家军“的应援T恤。
空气凝固了三秒。
“这是......“沈棠盯着那排荧光粉的应援字。
“物证。“周野面不改色地拉紧警服，“奶茶店上个月的限量赠品，死者遇害前曾购买二十件。“
沈棠憋笑憋得眼角泛泪，正要开口，却见周野突然蹲下身。他手中的强光手电照向乐池角落，那里散落着七枚杏仁壳，在尘埃中拼出工尺谱的“上“字符号。
“《牡丹亭》惊梦一折的起调。“沈棠用护甲拨动杏仁壳，“但顺序被打乱了，应该这样......“她指尖轻推，杏仁壳滑向新的位置，穹顶月光恰好穿过破窗，在乐池地面投下窗棂阴影。
周野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别动！“
月光与阴影交织的图案中，杏仁壳组成的乐符正指向悬桥底部的液压装置。在那团纠缠的电线里，隐约可见半张烧焦的纸片，边缘残留着靛蓝色印花——与死者怀中的民国戏票如出一辙。
“劳驾。“周野将证物钳递给沈棠，“戏曲专家。“
沈棠怔住：“让我取证？“
“你头上的点翠簪子，“周野指向她发间，“比我们的工具短0.3公分，更适合夹取。“
沈棠在触到纸片的瞬间僵住了。烧焦的票根上，“丹桂戏院“的“桂“字被血渍晕开，日期却比死者那张晚三天——民国廿三年腊月廿七，正是她母亲最后一次登台的日子。
“沈小姐？“周野的声音似从很远传来。
戏票从颤抖的指尖滑落。沈棠倒退两步，绣鞋踩到乐池边缘湿滑的青苔。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现：母亲梳妆台上永远倒扣的相框，搬家时从旧箱底抖落的带血戏服，还有那张被撕去半边的民国戏票......
“小心！“
周野的警告与金属破空声同时抵达。沈棠只觉耳畔一凉，点翠簪子应声而断。那枚本应钉入她太阳穴的柳叶刀，此刻正插在周野警用手套的虎口处。
“第三次。“周野甩掉刀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杏仁壳上，“今晚你差点死的次数。“
沈棠盯着他染血的手掌：“为什么救我？“
周野扯下领带扎紧伤口：“你死了，刑侦奶茶店的特调配方就失传了。“他转身走向悬桥，警用皮靴碾过带血的杏仁壳，“况且这凶手挺讲究，杀人还要配《游园惊梦》的戏码。“
沈棠正要反驳，整个剧场突然响起熟悉的手机铃声。两人同时看向声源——死者西装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屏幕显示“未知号码“，来电头像却是沈棠在奶茶店直播时的截图。
周野戴上手套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沙哑的戏腔混着电流声传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正是《牡丹亭》游园惊梦的唱段。忽然，唱词戛然而止，变成尖锐的机械音：“沈小姐，令堂的戏服还合身吗？“
沈棠如遭雷击。她低头看向身上的孔雀蓝戏服——这是三天前从拍卖会天价购得的民国戏装，拍卖行声称原主人匿名......
“刑侦队现在的位置，“机械音突然转换语调，“乐池东南角，温度28.4℃，湿度67%，气压......“
周野猛地抬头看向悬桥顶端。月光勾勒出通风口一闪而过的黑影，他瞬间拔枪上膛：“待着别动！“话音未落人已冲向消防通道。
沈棠却转身奔向相反方向。她扯下繁复的头面，赤脚踩过满地齿轮。在周野的警告声与警笛轰鸣中，她听见自己戏服裙摆的裂帛声，以及——来自童年记忆深处的，母亲那件染血戏服的簌簌低语。
**凌晨两点零三分，剧场穹顶通风管道。**
沈棠蜷缩在狭窄的管道内，鼻尖萦绕着液压油与檀香混合的怪味。手机照明灯扫过管壁，突然照出一串新鲜指痕——在积灰的管道内，某个手印的虎口处赫然有月牙形凹陷。
她想起周野虎口的伤疤。
心跳漏了一拍。沈棠关掉手机光源，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指尖触到某处凸起时，整个管道突然倾斜。她随着一堆金属零件滑向未知的黑暗，最后跌进个散发着霉味的空间。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沈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二十平米的地下室内，整面墙贴满民国时期的戏报，泛黄的报纸中央挂着件孔雀蓝戏服——与她身上这件宛如镜像，唯独心口处多出个被血浸透的刀痕。
戏服下方的檀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四十九张民国戏票。最早那张日期是民国廿三年冬月初八，最晚的则是......沈棠颤抖着拿起最上层那张——正是周野在死者身上找到的戏票复刻版，日期分毫不差。
“沈小姐的夜游症该治治了。“
周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时，沈棠正用手机拍摄最后一张戏票。她抬头看见通风口处的强光手电，周野逆光的轮廓像尊冰冷的青铜像。
“下来时记得左转，“她晃了晃手机，“这里有份百年凶案大礼包。“
周野落地时带起一阵疾风。他警服前襟的奶茶渍已经凝固，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珠光。当他的目光扫过满墙戏报，突然伸手撕下其中一张。
“看水印。“他将戏报对着手机光源。
沈棠凑近细看，《游园惊梦》的演出公告下方，隐约可见“滨港大剧院重建纪念版“的防伪标识——这些戏报全是赝品，制作时间不超过三个月。
“但戏票是真的。“周野打开证物袋，“包括死者身上那张，油墨检测显示是民国时期产物。“
沈棠突然想起母亲失踪前夜烧毁的旧物。她冲向那件带血的戏服，指尖抚过领口的盘扣——右数第二颗纽扣背面，刻着个微不可见的“芸“字。这是母亲的小名。
“周队长。“她声音发颤，“我想申请查看十五年前......“
警用对讲机突然爆出刺耳噪音。实习生小陈的惊呼炸响在密室：“周队！道具间冰柜发现第二具尸体！死者是......是沈小姐的替身演员！“
沈棠手中的戏票飘然落地。周野弯腰拾起时，发现这张民国廿三年的戏票背面，有人用新鲜血渍画了朵未完成的牡丹——与沈棠奶茶店logo一模一样。
“沈小姐。“他举起戏票，“你最好解释下，为什么凶案现场会出现你的品牌标志？“
应急灯突然全部熄灭。在最后的光源消失前，沈棠看见周野警服上的奶茶渍诡异地流动起来，在黑暗中拼出《牡丹亭》的唱词：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