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蜕变
金利奂
你 严格的材料审查让我费了好长时间才进入这座建筑。受特别法的保护就是不一样,这里的确不同于其他地方。我的心情很平静。其实刚接到你邮件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自己会来找你。我没有勇气走进研究所。在接待室等待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拿不到临时出入证,这样我就不必见你。坦率地说,是这样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向我伸出手:“让您久等了。”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接待”两个字。我和他握手——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没有三头六臂。乍看时以为他的眼珠是浅褐色的,而这只是接待室里过度明亮的灯光造成的错觉,再细看发现其实就是正常的黑色。不对,当今社会,“普通”或者“正常”这样的词还能用吗?
在通往实验室的途中所看到的一切,我不想去说。因为我不想让在这座建筑里生活的其他人也来消耗我的心思。在实验室的中央,有一个小泳池。它不是长方形,而是半球形,看起来就像一个掘地挖成的巨碗。泳池上面盖着厚厚的玻璃,周围摆满了有规律地发出嘀嘀声的机器。你,就在泳池里。让实验室如此明亮的并非灯光,而是泳池中你和其他人身上所发出的亮光。
四臂人 “请您沿线标走,不要踩其他地方,地板上刚刚喷洒了消毒水。”
一个长了四只胳膊的保洁员提醒我们。
第一个征兆 “没人喜欢亲热后哭的男人吧?”那天,你哭了。看着你马上就要开始流泪的脸,我心里嘀咕着:正担心你这家伙要是哭唧唧的可怎么办呢。而后,你转过脸去擦干了泪水。现在,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我还在努力寻找第一个征兆。比如说,那些自杀的人在企图自杀之前不是会在日常生活中留下一些暗示吗?你虽然不是自杀,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定是有明确缘由的——不是你胡乱拼凑的那些苍白的解释,而是真正的缘由。所以,我反复琢磨着你流泪的那一瞬间。
“开心得掉眼泪吗?”
我说了一句提前想好的笑话,却没收到预期的效果。我感觉还得再哄哄你,就把你紧紧抱过来说:“哭什么啊?搞得我怪不是滋味的。以后我还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呢,你每次都要哭吗?”你这才停止哭泣。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我们在一起,你总会重复同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喜欢我?”
问题中隐含的实际意思是:我长得丑,身上也没有肌肉,你为什么喜欢我?这时我都会反问你: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呢?”
你说喜欢我细长的眼睛和高高的鼻子,喜欢我光滑黝黑的皮肤和宽阔的肩膀,还有那没有赘肉的腰身和长腿。你说厌恶自己的身体——那不断运动减肥也无法瘦掉的肚子、窄肩膀、大屁股、又短又弯的腿。我并不讨厌你。你拥有报酬丰厚的职业,我虽然没有你赚得多,工作却也稳定。我们的关系不是很酷吗?我不是没听懂你的问题。也许你想说,凡是“同志”都特别注重外表,只希望同那些身姿矫健的男人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关系和其他“同志”是不同的。现在看来,我是因为你和其他“同志”不同而喜欢你,你却厌恶这种不同。或许当时我该跟你解释: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执着地爱着你,这就足够了。但是,我并没有积极地说服你。看来我虽然担心哭泣的你,却没有真正地关注你哭泣的缘由。我怀疑问题是不是就出在这里。
第一个确切征兆 “那个技术如果应用于实际临床治疗,将带来巨大变化。”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确切征兆。你指着电视画面,主持人正在播报一则有关新移植手术的新闻:该技术能够人工合成部分人体器官,无副作用,这将给众多等待器官捐赠的患者带来巨大希望。你又补充说:“移植手术中存在几大难题:可移植部位的提供和接受,还有排异反应……”你说使用这种经过基因处理的身体器官能解决一系列复杂问题,从而使更多类型的移植手术成为可能。这是一则好消息,我却只是觉得资料画面让人恶心——电视荧屏里,背上长出人耳朵的猪哼哼叫着四处跑。电视里说这是通过转基因技术使猪身上长出了人耳朵,这对耳朵将被移植到人的身上。但在我眼里,这只在实验室一角的猪圈里吃食的猪,不过是长了人耳朵的怪物而已。我无法掩饰这种本能的厌恶:“多恶心,你看这干吗?”“人类的身体都很恶心。”你回答说。“以前,我见过一个在交通事故中失去耳朵的人,他用长头发遮住耳部。对他们来说,这难道不是个大好消息吗?”
“你觉得那个人会要长在猪身上的耳朵吗?”
“当然啊!没有人会把耳朵痛快地移植给他。而且,这对耳朵还没有副作用!”
要有供体,才能接受移植。人造身体器官会让无数焦灼等待器官配型成功的患者重获新生。但拥有健全耳朵的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欢喜呢?我瞄了一眼你的耳朵,这样想着。
新闻一结束,我马上调台看棒球比赛,你从电视机前走开。现在回想起来,你给我解释新闻时的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异乎寻常的兴奋。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纪录片 这是第二个与电视相关的记忆。你出神地看着有线电视的纪录片频道。碰巧和你一起看电视的我不禁吃惊地问:“这,这是什么啊?”我用手揉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这是一部英国纪录片,一个男人正在咨询医生。男人说:“医生,我想切除双腿。”
切除双腿?
你解释说:
“他是一个想要切除身体某一部分的人。”
把好好的腿切除?为什么?变态吗?医生就像已经猜到了我的疑问一样解释说:“开始我也很吃惊。”是的,有一种综合症患者,他们在看到损坏身体的行为或者被损坏的身体时,会感到很兴奋。但是,这个男人和他们不一样。他要损坏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为了追求快感,而只是因为他从小就觉得自己的双腿——准确地说是双膝以下的部分——不是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双膝以下的部分就像瘤子或肿块一样,是不应该在身体里存在的东西。男人指着自己的双腿宣称:“这不是我的身体。”
“这是跟变性人相似的概念。”
你突然插了一句。我的视线从电视转向你。我也知道变性人,就是那些通过手术由男人变成女人,或者由女人变成男人的人。
“对,变性人感觉意识中的自己和身体表现出的性别不一致,因此通过手术来转变成自己想要的性别。他们不是为了感受快感而做手术。这个男人也一样,他只是认为完整的身体应该是没有双腿的。”
那个英国男人叫P。听说,虽然没有精确的统计数据,据推算,像P这样苦恼的人仅在英国就超过几千名。但是,这种将完好的身体部位切除的手术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所以P要想拥有理想中的身体,还有艰难的路要走。时隔几年之后,P最终切除了双腿。这是因为有限允许针对像P这样的人进行手术的法律得以通过,少数国家已经为该类人群建立了结合了研究所和医院功能的特殊设施。再过一段时间,将有几万人在这样的设施里接受手术,成功实现意识中的身体和实际身体的统一。其中,也包括你。
没用的家具 “第一次坐轮椅那天,别提有多兴奋了。”P说。他从小就没有把双腿当作过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最近,他终于成功切除了双腿。现在,虽然要坐轮椅生活,但他看上去非常开心。记者问:
“那切掉的双腿呢?”
“应该被需要的人拿去了吧。”
P就像扔掉没用的家具一样回答道。
名人 “正颚手术就是……”邻桌的两个女人正聊在兴头上。我们在咖啡厅喝咖啡闲谈,其他客人也是如此。“把上下颚骨都取下来后重新组对,解决突嘴或下巴前突的问题,让嘴部收回去,同时整个面部也会变小。我的一个朋友就是做正颚手术把嘴收回去的。不过嘴虽然收回去了,颧骨却看起来又突出来了。所以啊,要考虑到面部整体效果,做全脸整形。我有一个师妹就是因为整形手术做得好,实现了人生逆转。”“我也想整一下呢。”“我也是啊。”我回头瞥了一眼,她们都拥有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儿,却还说着这样的话。
“我得整哪里才能实现人生逆转呢?”你说。
我本来要回答说你没有必要整形,但你并不是在向我提问,不过是想通过提问来给自己的话开个头而已。接下来,你说出了长而复杂的愿望。你想要垫高鼻梁,缩小鼻翼。颧骨还可以,四方形的下巴看来得削一削。脸整体都挺大的,头也大,额头和后脑勺都大,简直就是蜡笔小新。如果有缩小头颅的手术就好了。要是肩膀再宽一些该多好,肩为什么这么窄呢?脖子和四肢也短,真不知腿为什么这么短。有一种使腿变长的手术,把腿骨切下来后加长,能增高5厘米左右。还想减掉肚子和腰上的赘肉。吸脂虽然挺好,但听说最近可以利用超声波去脂。超声波可以穿透腹腰皮肤,使脂肪自行分解后通过尿液排出。
“这样都整完之后,你还剩下什么?”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是乔什·哈奈特。”这也不是回答,只是你自己想说的话,“人类一直都在追求美。希腊神话中的诸神和21世纪的名人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因为美才成了人们永远憧憬和羡慕的对象。这也是我的愿望”。
“可名人们并不会永远活着啊。”
“可他们的形象是永恒的,就像玛丽莲·梦露、詹姆斯·迪恩、希斯·莱杰。也不仅仅局限于演员和歌手,比如肯尼迪或者切·格瓦拉。”
你爱美,所以也很关注俊男美女。演员、歌手、模特、运动员抑或是长相平平却身材健美的人——比如“暖男”们,你在公共浴池或淋浴间偷偷看到的肌肉男们,还有色情片演员……你喜欢谈论他们。邻桌的女人又说:“正颚手术真的很危险,手术途中还可能有生命危险。你还记得吗?以前有个艺人在做正颚手术时差点儿死了。”
我对你说:“即便有生命危险,你也想要拥有艺人般的身体吗?”
“不是艺人,是名人——Celebrity。最近没人说‘艺人’这个词儿。”
“Celebrity不是搜外国演员不雅照的时候用的词吗?”
我说完,你笑了。
掷铁饼者 我站在《掷铁饼者》雕像前。和你分手大概一年后,我一个人去看希腊雕塑展。据说,在古代奥运竞技中,选手们都是裸体参加比赛。我眼前这尊雕塑的模特在当时应该可以直接在赛场看到。他手拿铁饼站在赛场中央,全身赤裸,肌肉发达,拥有神一般完美的身躯。为了看得更清楚,我伸直了脖子——当时赛场上的希腊人应该也都会这样做吧。雕塑家意图让观众观看他时的情景再次展现出来,这在欣赏这座雕像的我的视线中得到了回应。受这么多人注视的心情是怎样的?想到这儿,你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也许你就是想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如同这个希腊掷铁饼者或者21世纪的乔什·哈奈特一样,成为那些充满欲望的眼睛所瞩目的美男子。
“大家好!在今天的《大千世界》中…… 我们将去一个明星脸整形沙龙看看。看,这些把脸整成权相佑的男会员们和把脸整成金喜善的女会员们正在共同演绎《悲伤恋歌》。哇!他们真的和权相佑和金喜善一模一样啊!观众朋友们,您能将这些整成权相佑和金喜善的会员们分辨出来吗?我真的不知道谁是谁了。”
肉毒杆菌 本来,亚当S研究所研究移植手术是为了防止衰老,通过用人工脏器自由替代身体里的老化器官来实现延长人类寿命的目的。我虽然对医学一无所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老化的不仅是脏器,不是还有大脑吗?难道他们已经在研究把大脑也以旧换新的方法吗?而且,寿命延长技术和整形手术热潮的结合本身就看起来有些奇怪,因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欲望在一个奇怪领域的碰撞。
你却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整形手术起源于人类对年轻和美的追求。比如,注射肉毒杆菌原本是为了缓解肌肉的过度收缩,它被用于除皱是最近的事情。而在它被应用于整形手术之后,该类手术数量每年都翻倍增长。想象一下,移植手术市场如果以每年翻倍的速度增长,那么短短几年以后,人们对于那些现在被认为非同寻常的事情的看法会完全改变。”
“但移植手术和注射肉毒杆菌不一样啊!”
“我说过这种观念会转变的!”
你把一堆从论坛拿回来的小册子摆出来,都是些我看不太懂的英文书。论坛由一个即将揭牌的研究所举办,许多人慕名而来,你也是其中一个。让猪背上长出人耳朵的技术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一部分马上就将投入使用。问题是,最快引进该技术的国家是你我所生活的国家。
“我国的整形手术市场相当庞大,你去狎鸥亭看看,那里每隔两座楼就有一个整形医院。这个论坛我差点没参加上。幸亏提前登记的人可以先入场,我才勉强进去。”
登记?难道你想在这个研究所接受整形手术?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
“如果要推行人体改造术,还有一些伦理上的问题需要解决,比如人体实验到底可以做到哪种程度的问题。听说相关法律正在修订中。”
“难道没有人主张应该重视内在美而不是外表吗?”
“如果你也见到这个女人,肯定不会这样想了。”
小册子的封面上有一张美女照片,本来以为是安杰丽娜·朱莉,仔细一看却不是。人们叫她“夏娃A”,这比她的原名有名得多。夏娃A小时候,脸被狗咬了,鼻子和嘴唇全被咬坏。本以为从此就得这样面目全非地活在世上的她,在接受了移植手术之后重新拥有了完整的脸。不,应该说术后的脸已经不能用“完整”来形容,而是“完美”。她比安杰利娜·朱莉更漂亮。“可以进行这样的整形手术?让人面容全改,却毫无副作用?”
“她也来参加论坛了,我亲眼见到的。你不知道夏娃A吗?她可是一时间风靡互联网的人物。你不关注整形手术,看来是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上网查找有关那个研究所的信息,海量的报道着实让我震惊。其中,还有报道说论坛还有一万余名看客慕名而来,导致现场嘈杂混乱。你的确是几百个获准入场人员中的一个。研究所已经完成对两名受试者亚当S和夏娃A的器官移植手术实验,成功地实现了对他们的人体改造,正在等待新的受试者。
你说:“被选上的人简直就是李素妍。”
“李素妍是谁啊?”
“我国首位女宇航员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完成人体改造的足球队员即将举办职业联赛,预计将遭宗教团体强烈反对” “我想称之为运动革命。”足球协会会长说:“从最初完成人体改造的亚当S到今天,15年过去了,人体改造已经不再是稀奇陌生的事情。现在,美国的四腿球员职业足球联赛备受欢迎,日本也出现了六臂职业摔跤运动员……”
“人体改造术医院——统称‘亚当S研究所’成立,政府提供技术发展基金” 申请手术人员已突破5000人,专家预测人体改造热潮将在一段时间内持续……
弗兰肯斯坦 研究所里,我们和一位美籍医生握手。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外国大叔,被你称为天才医生,因为他是人体改造术领域的奠基人。你本来英语就很好,我的水平只限于简单的口语听说。你和医生的交谈中有许多医学用语,我基本上听不懂。在这种封闭式的研究所里是难以奢求有人给翻译的,满研究所都是外国人,只有少数几个获准出入的韩国人。你已经和这里的医生们都比较熟悉了,而我与他们都是初次谋面。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你的“亲密朋友”。这让我觉得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想来就生气。
而接下来听到的话简直把我吓晕了。
“受试者的胳膊”,医生对我说,“受试者想要对发育不良的左臂进行改造手术,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的左胳膊比右胳膊短3厘米,左手比右手小。这在双臂X光片中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怎么会没发现呢?胳膊不同于腿,很难发现哪边长哪边短。如果是我自己的左胳膊比右胳膊短几厘米,我会知道吗?但是一只手比另一只手小却是可以觉察到的。我上百次地抓过你的手,你的手也曾抚摸我的身体数百次,但我却没有发现。这到底为什么?
“我生下来就这样。左胳膊比右胳膊短,两只胳膊的劲儿都小。我觉得丢人,就没跟你说。”
丢人?哪里丢人?我本想反问你,这让没发现这个事实的我多么难堪,你先开了口:
“你也同意我做手术吧?”
“要把左胳膊切除,然后安个新的吗?”
“那倒不是,是通过移植骨骼和肌肉来调节臂长,然后再把神经连上。还行吧?”
我没回答。
“怎么了?因为钱吗?我的钱已经足够了,不会跟你要的。”
“现在是钱的问题吗?”
医生似乎看出我们争吵的原因,插了句:“您放心,我们不会把受试者变成弗兰肯斯坦的。”
你和医生都笑了起来。这实在令我难以接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弗兰肯斯坦不是怪物。”另外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办公室,这个外国中年男子对我们说:“小说《弗兰肯斯坦》中的弗兰肯斯坦不是怪物,而是创造出怪物的博士。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搞错的常识。”
他是你和医生的熟人,你们三人针对你的手臂手术问题交换意见。我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场景。我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但却知道他的绰号。虽然那时不是,但现在他却是全世界都知晓的名人。他就是亚当S——那个因为在右臂下方又安了一只胳膊而声名大振的人。
烦恼 我们把家搬到研究所附近。因为法律规定受试者的居住地必须在研究所附近。我们突然地卖掉了房子,搬了家。可笑的是,我反倒成了受益者。研究所在我单位附近,这缩短了我在上下班路上的时间。你却离单位更远,而且一旦开始手术,又要长时间请假,所以正在考虑是不是干脆就辞职。我劝你不要那样做。我们的生活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对此,我做出决死抵抗。手术不做不行吗?谁会在乎你胳膊长短?身为“同志”的我不是都没发现吗?你却态度坚决。我们之间的关系每况日下,搬过来的行李都无人整理,堆在一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沟通的人。
“我最终决定做腿部改造术了。”
这是你单方面发出的通告。不是胳膊么?怎么又变成腿了?我只觉得荒唐,一时间哑口无言。但是,要吵就得开口:
“不是胳膊么?怎么突然又是腿了?”
“我要把腿加长,我想变高。医生说连接手指神经比较困难,现在改造手和胳膊还为时过早。”
“那不做不就完了?”
“做完以后,我就会和你一样高。”
你笑着让我和你一起去研究所商定住院日程。我正要大喊一声,突然打进来的电话中断了我们的谈话。你接起电话后就变了脸:
“我对你们的话不感兴趣……已经说过不想听……有没有副作用关你们什么事?要手术的人是我……我不信教!不信!你们怎么会知道长得丑的烦恼?”
你挂断电话,拔了电话线。
“我们都有手机,不需要固定电话吧?宗教团体对移植手术很感兴趣,说什么把人作为受试者的实验违背教义。他们原来就打手机的,这回怎么连我们家电话号码都知道了?反正,我们以后别接电话了!”
在那一瞬间,我模糊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走向无法挽回的终结。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是谁的责任。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你的左手。
秘密 这是我们刚开始同居时的事。当我看到你藏在笔记本电脑里的秘密时,你惊惶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自己隐藏起来的东西被别人发现,是十分尴尬的事情,哪怕是“同志”。抑或正因为是“同志”才更觉尴尬。我硬是推开不想给我看的你,点击了播放。我很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片子。你追求美丽的躯体,所以我以为你会喜欢容貌俊朗、身体健美的年轻男性们出演的片子。然而事实却绝非如此。大部分片子都是性虐片,残酷的性虐。原来这才是你惊慌失措的原因。我虽然感到震惊,却没有表露出来,假装很愉快的样子逗你说:“你喜欢施虐,还是受虐?说吧!我陪你尝试一次!”
你脸红了。我央求你说想要一起看看这些片子,你这才慢吞吞地坐在我身边,打开一个文件。你说这个还比较轻微,我看了也不会受刺激。我装作很坦然,就像背着父母聚在朋友家看毛片的中学生一样,假装兴奋地嘿嘿笑着。但那些被你称为“轻微”的片子,却让我难以接受。通过折磨和羞辱他人来获得快感?你也热衷于这种方式的快感?我实在难以理解。
“可能我的性取向不像你那样明确。”
我觉得怪异的片子,你却从中感到兴奋,看来这让你感到不好意思。
“‘不明确’是什么意思?你想变成女人吗?‘男同志’女性化很普遍,我不是也有像女人的地方吗?”
“我觉得自己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但这并不代表我想成为双性人或者想成为中性。我也不知道。有时觉得可能变成女人会很有意思,但这并不代表我讨厌做男人。”
看片时,我跟你说如果想要尝试一下就告诉我,我会配合你。我觉得轻松处理尴尬状况是对“同志”的照顾。你摇摇头说自己不想尝试,只不过喜欢看一看而已。后来,你把电脑里的片子都删掉了。虽然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翻过你的电脑,你还是不再把自己秘密藏在那里了。
腿 如你所料,在腿部改造术基本收尾的时候,人们对移植手术的认识已经改变了许多。不再有人往家里打抗议电话了。有一天,固定电话铃响了,不过打电话的不是宗教团体,而是你。还在研究所里的你,声音听起来无比兴奋、充满自信。你甚至还自己定了探望时间,让我到时自己去找你。你以前是一个十分腼腆的人,从不主动约人。现在,你在挂电话时说:“一定要准时来噢,小心不来我收拾你。你会大吃一惊的!说不定你都认不出来我啦!”我的确大吃一惊:病房里站着一个比我个子还高的男人。你站起来抱了我一下,然后又坐回轮椅。在医生卷起你的病服查看两边大腿的手术伤口时,你给我解释说:
“这可是一个大手术,换了肌肉和骨骼,重新搭建了神经,有几根血管是用塑料做的人工血管。腿变长以后,为了调整比例,对臀部、腰、脊柱都做了手术。不过都做完了,现在只要再做一些物理治疗,就能走了。”
这不是我想要听的解释。你不是说会和我的个子差不多吗?可现在你比我还高。
“既然决定增高了,我就多增了一些。现在我也高于韩国男人的平均身高了,甚至比你还高。”
“手术都结束了,不过完全恢复还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
医生说。看着医生的脸,我想到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弗兰肯斯坦。现在,他掌握了惊人的医学技术,受到各界高度评价,已然是一个经常在新闻报道中出现的有名人士。虽然我看他很面熟,但实际上也不过只见了两次面而已。
“手术不是都结束了吗?”
“他自己希望再做一些其他手术,所以还要住院一段时间,等各方面都恢复好再出院,之后便可以定期来院治疗。”
“我想一直住到手部移植手术结束,中间再把其他部位也整一整。”你说。
其他手术?其他部位?啊,千万不要整脸啊。
“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吧?”
我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医生跟你讲了几条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病房。你又从轮椅上站起来,抱着我说:“我得换一下病服,你帮我一下。”你的头本来在我鼻子下方,现在已经在我头上了。
裤子一脱,术后的双腿就全露了出来。虽然看着还处处是伤疤的腿有些害怕,心中仍然生出想要摸一下的冲动。因为你的肌肉的确不同于从前,粗壮坚实的大腿一看就觉得充满力量。我的眼睛被你的下肢吸引,这时,你指着自己胯间调侃道:“你是不是在想,整什么腿啊,怎么不把这里先整整?”
我笑了,不是因为你的笑话有趣,而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开心。我很久没见过你如此开心了。原来整形手术并不一无是处啊,我这样想着。
不过如此 然而,你的手术带来了不良后果。但这次的原因不在于你,而在于我。在你长期住院这段时间,我无法忍受孤独,也没能把持住自己,最终还是变心了。我时常出入“同志吧”,和在那里认识的男人们过夜。我很痛苦,最后打电话向你坦白。出乎意料的是,受伤的人却是我。
“我现在身体不好,以后再说吧。”
你的回答让我感觉你并不很在乎我的不忠,心思全都在自己的手术日程上。我对你的态度感到十分失望。真是可笑。本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最终反倒变成了你惹我生气。我们决定暂不联络,等调整好心情后再通电话。
但结果是我们互相都没有再联系。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去“同志吧”喝酒,和一些素昧平生的男人睡觉。其间有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天,我一到酒吧,就发现换了调酒师,酒吧氛围也变了。这个面容清秀的调酒师不知为什么赤裸着肌肉发达的上身,向客人们卖酒。客人中女人更多,本想找个清静地方喝酒的我莫名地坏了心情。调酒师的身体在眼前来回晃动,很养眼,特别是那胳膊修长光滑,肌肉也恰到好处。
“看来你没少锻炼啊。”
听了我的话,调酒师微微一笑。
“能摸一下么?”
调酒师又笑了,但那是为了掩饰为难的假笑。
“您要摸哪里呢?”
我用手指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能白摸的哦。”
调酒师想这样开个玩笑就算了,我用鼻子狠哼了一声,意在让他听见。就你还装什么啊。当发现我已经把气氛搞得大家都不自在,我更得寸进尺了。
“不就摸一下么,怎么了?你不喜欢‘同志’碰你?那就别在这地方卖酒啊。”
一直陪着笑的调酒师伸过胳膊假惺惺地说:“这是免费的,以后常来哦!”我一把抓住他的左胳膊,粗壮的肱二头肌似乎对此很反感,微微一颤。那厚实的肌肉一动,的确挺迷人的。
“也不过如此么。”
结账时,我对调酒师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干吗那么装蒜?”
科学 想你。想你的身体,特别是你的味道。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身上散发着融合了许多美妙气味的清新体香,它不同于香水和汗味。当我把这告诉你时,你兴奋地说:“听说,人通常对拥有不同免疫系统的人产生好感。两个拥有不同免疫系统的人结合,他们生出的小孩就会继承父母双方的免疫系统,所以更加健康。进化决定了人类的喜好。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的免疫系统,是免疫系统让我们相爱。”
然而,我对科学毫无兴趣,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你留下体香后走了,我只能把鼻子贴在被子上使劲儿闻。
“首例人体结合术成功:一对恋人通过脑、脏器、骨盆结合术合二为一。” “我们希望永远都不分开,所以做了这样的选择。”两个人解释说。“我们都像爱自己一样爱对方,虽然我们生为两个人,但我们却想作为一个人死去。”两个人正在街道办事处申请将身份证也合二为一……
戒指 每当夜不成眠,我就会想起我们的过去。一起走过的岁月,一起做过的事情:同居、争吵、欢喜、忧伤。还有求婚。是我拿着对戒向你求婚并提议同居。后来你总是取笑我:买什么对戒啊?这么幼稚。但我坚信爱情越幼稚越好。当我抓住你的左手要给你戴戒指的时候,你吓了一跳。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因为害羞才那样。现在回想起你左手被抓住时的反应,我才发现你当时惊慌的真正原因。
灵堂照 “电影演员Q先生今日在家中离世,作为演技派演员,他生前很有名气。而他闻名于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准备了20张面孔,在每部作品中,他会根据所扮演的角色做面孔移植。葬礼上,这20张面孔的照片都将被摆上灵堂……”
“将罪犯和监狱相连接的法案正在制定中” 据悉,为防止重刑犯越狱,允许将罪犯身体与监狱相连接的法律正在推进当中,这将在各界引发争议……
怪物 走在路上,行人看起来似乎都是些怪物。就像胡乱搅在一起的蛋白质块,一块纠缠着一块。照镜子时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恶心。皮肤、毛发、血管,我身体里那些理所当然的组成部分,看起来都恶心。从开裂的皮肉间突出来的眼球能够自由转动,还能保持湿润圆滑,淤积在里面的液体会顺着皮肤淌下来,真是说不出来有多恶心。
你是谁? “你是……”你来单位找我时,我这样问。你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是我啊,老朋友。”你没说是我“同志”,因为单位同事们都在看。而且,现在你既不是我的“同志”,也不是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
其间,我们偶有联系。你在研究所里找了住处,把行李都搬了过去。我们为一些小事互发过几次邮件,但来家里搬东西的是搬家公司,不是你。后来,这种联系也日渐稀了。两年对于我来说,很漫长。
而你似乎不这么想。
“认不出了吧?”
不是我认不出,而是你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连声音也变了,那就真看不出来了。看来手术很成功。你拉着我的胳膊说出去说话——那只左手,是我过去未曾摸过的。
“我们还没有彻底分手哦。”
我们放下从自动售货机买的咖啡后坐下来,你说。是的,家里还有你的行李、我们一起存的定期,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没有卖掉合买的房子。
“不是这些,是感情。”
“什么感情?”
我下意识地大声反问道。可能是我的语气令你不悦,你不再说话。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久别重逢的旧爱之间,交谈是不可能顺畅的。
“以前在街道办事处工作时”,我开了口,“很多人来换领身份证,其中偶尔就会有一些容貌大不相符的女人。当我惊讶地反复和身份证对照时,她们会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变了很多吧?’我想起了那时候”。
“我也得换身份证,我还有很多东西要给你看,我们回家吧!”
但我还在上班。
“我先回去等你。”
你在家里边整理东西边等我。那天晚上,我们在卧室里的再会着实不同寻常。你完全变了。你的脸太美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曾经想拥有怎样的面容,想成为何种被憧憬的对象。你既像一个唯美的模特,又像一个粗犷的运动员。在你的脸上,我能模糊地瞥到我的影子,但你比我漂亮得多。你太帅了,就像戴了一副逼真的假面。
“再给你看看别的。”
你把衣服脱了,只穿着内衣在我面前坐下。你伸展双肩,似乎有意让我慢慢地仔细观察你的身体。
“都换了。”
衣服里面藏着完美的身体。坚实的后背、肩膀、胸肌,毫无赘肉的腹腰和纤细的双腿。最令我惊讶的是你白皙无暇的光滑肌肤,似黄金,如大理石。在你面前,我的手显得粗糙斑驳。我用手抚摸着你,“不完美才完美”之类的话在你面前毫无意义。
我抓住你的手,那是一双敦厚的大手,一双你曾经多么渴望拥有的完美的手。
“怎么样?”
为什么问我这个?难道你的容貌会因为我的评价有所改变吗?莫非你是为了报复我丢下你去找别人,才去做了人体改造?然而,你那充满自信的表情说明事实并非如此。你不过是需要一个观众,来对你的蜕变奉上赞誉之辞。
在脱下内衣之前,你说:
“看了可别吃惊啊!”
“吃什么惊啊?不就是我以前天天都看的东西么。”
“不,是你没见过的东西。”
你脱内衣的动作依然熟悉,因为那是同居时我每天都看的动作。而你的身体却不一样了,你双腿之间的东西确实是我未曾见过的——那是女人的一部分。
“这是我想要的身体。”
你说:“我好不容易才使自己接受在男人的身体上长出女人的东西。我也害怕,怕自己会后悔。但我现在觉得女人的东西更好,虽然刚开始看着有些恐怖……”
“我也害怕。”
我从未亲眼见过女人的东西,你说你见过。在还不太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之前,你和女人发生过几次关系。但我没有。你说:“我并不像你那样拥有明确的性取向,我也在苦恼自己是不是双性恋。实际上,我是想同时拥有两个性别。我现在才知道,这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在努力理解你,但我的努力却让你离我越来越远。”
听了我的话,你摇摇头:
“怎么这样说话呢?难不成你最近在写诗?别废话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当时不是约好了分手也要最后一次在一起么?”
“什么时候?”
“我们开始同居时就约好的啊,还是你先提的呢,可不是我说的。”
我到底什么时候?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却也不同。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抱着我,但手已不再是从前的手,胳膊也不再是从前的胳膊。闭上眼睛,我能感受到和从前一样的你,睁开眼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的动作笨拙而不自然,你抱怨说别紧张,就像从前一样自然一点。
泪水从我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那么开心么?”
你开玩笑说。我止不住泪水,就转过身去擦拭。你说:
“我可不喜欢亲热之后哭的男人哦。”
我很生气。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我很迷茫。穿衣服时,我看到你脱在地上的衣物。都是些好衣服。想到这些东西是用来遮挡你美丽的身体的,又觉得它们好可怜。
你还是没穿衣服,躺在那里炫耀你的身体。
“研究所研发了一种新药,怎么说呢?这种药品属于一种防腐剂,它能更加安全地保存从身体上摘除的器官,比冷冻要好得多。比如,如果把切除的胳膊泡在里面,以后想要的时候还能再接上。不得了吧?我摘除的东西也没扔,保存起来,以后想要的时候可以再接上。你觉得呢?再接上吗?”
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去管,我只是在努力地停止哭泣。你哄我说:
“在研究所的那段日子,我在想我们到底谁先伤害了谁。想来想去,还是我不对。虽然变心的人是你,但是让你孤独的人是我。手术也是,你并不同意,都是我一意孤行。但就算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也不会放弃手术的。所以,事情最终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我的泪水止住了。你现在似乎已经看出来,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你慢慢地穿好衣服后,从兜里掏出戒指放在床上,向我告别:“手换了,戒指也不合适了。”
拥有完美身体的你,走向充满整形人的喧闹世界。
“男性芭比娃娃搜集狂,把身体换成芭比娃娃” “国家动物园决定雇佣人脑海豚身整形人代替天然海豚进行表演” 据悉,这是继黑熊表演和大象表演之后,有关方面为保护动物而采取的又一举措……
冰箱 “我想让消费者知道,我们公司的产品是最出色的。”R冰箱公司总经理说:“我的大脑移植在冷藏室后面,声音通过门上的按键发出。通过体验身为冰箱的生活,我发现我们公司的冰箱最好。首先是它的节电功能明显优于同类产品……”
亚当S “亚当S很聪明,为了使人体改造法案得以通过,他十分讲究策略。一开始,他在右臂下方又接上一只胳膊,当时人们都觉得他是个魔鬼怪物。现在他却成了人体改造的先驱。为证明人体改造有用,他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他在工厂上班时,上访谈节目称自己很幸福,还给大家秀出自己用三只胳膊调鸡尾酒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比其他工人拿的工资更多。多一只手,当然能干更多的活,所以经济上他能过得更丰裕。在资本主义社会,没什么能比这更有说服力了,这和夏娃A只把脸整漂亮完全是两码事。就是因为亚当S,现在人们对人体改造的看法彻底改变了。最近在欧洲流行换眼球,人们为自己准备几个不同颜色的备用眼球,根据心情随时替换。我有个朋友还又接了一条腿呢……”
蜕变 几年后,我收到一封你发来的问候邮件,了解到了你的近况。分手后,拥有全新身体的你做了很多事情。有过像样的男友,也和奇怪的男人交往过。放纵过,被抛弃过,也抛弃过别人。这样的生活被你称为还算充实。问题出在后来,你没钱了。研究所医生向你推荐新的人体实验,承诺提供巨额补偿。即便不是钱的问题,你也觉得这个实验很有意思,所以参加了。其中包括一项问卷调查,就是让自己身边的人来看一下实验结果,然后谈谈感想。原来,这是一封求助邮件。
我大概能猜出你没打电话给我的原因。
你在邮件中说自己“放弃了身体”,但是“感觉更好”。没有其他解释。放弃身体是什么状态需要我去亲眼确认和接受。这也是问卷调查的一部分。
然后,走进实验室的我就看到了放弃身体的你。除你以外,还有二十几个放弃身体的人在泳池里。如果没有接待员的解说,这光景的确令人难以置信。泳池里,数十个装有20升左右发光液体的塑料袋子搅在一起,就像一个容器里装满了一堆蠕动着的肉虫。接待员说在这些绝对不会破的薄袋子里封存着有机物,袋子就像细胞膜一样吸入氧气和营养,排出代谢废物。人们处于液体状态,装在里面。可以说,这些人都是非常巨大的细胞。“里面的液体会产生微弱的电流,由此实现感知和思维,感受外界刺激,与外界交流。”人的脑细胞通过电流来实现思维,同样,这里的液体也通过非常微量的电流进行思维活动。这是在检验没有消化器官、没有骨骼、也没有肌肉的身体能否作为独立个体生活下去,能否在没有身体的状态下保持自我意识。这,当然也是那个弗兰肯斯坦医生的又一发明。
塑料袋里面的液体是透明的,但每当电流通过时都会发光。
“受试者们大多都在感受着人类所追求的终极快感。不吃不睡,整日都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为防止受到外部冲击,我们加盖了钢化玻璃来保护他们。上面有一些小孔,您可以通过这些孔来触摸一下您的朋友。”接待员带我走近泳池边,他通过旁边的电脑确定了你的位置,然后告诉我小孔左边的那团东西就是你。
我戴上接待员给我的手套,把手伸进小孔触摸你。你清凉而柔软。我一碰到你,你似乎轻轻颤了一下。我也不十分确定。
“他能感受到我摸他么?”
“能,但和我们用皮肤感受到的刺激是不一样的。”
接待员从兜里掏出调查问卷,准备开始和我谈话。回答完问题之后,你我将会得到很大一笔钱。我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为什么一个追求完美身体的人会放弃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无法和我交流的身体。我想告诉接待员,我在努力理解你,但我的努力却让你离我越来越远。
但是,我怕说出这些话,会招来奇怪的责备。
“您也想变成这样么?不吃不睡,什么都不用担心,永远感受终极快感。您不羡慕他们么?”我问。
“我没有任何想法。”接待员答道。
四臂保洁员 “还要再待下去吗?”四臂保洁员对我们大声说:“我还得再洒一次消毒液,现在洒吗?你们如果一直在这里,那我就明天再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