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1）
我叫苏言，来自狐神村，
为何叫狐神村呢？因为我们这个村子据说自古受了狐神的庇护，几百年来无灾无难，平平安安到了现在。
可惜最近村里有了些许小的混乱。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出现。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诞生的。我无父无母，记事起便四处流浪，到了这个村子，饿了几天的我终于挺不住晕倒在地，醒来时便在狐神村村长的屋子里了。
可能我命应绝却没绝成，上天生气了，罚我从此成为万人之嫌。
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大祭司便怪叫一声从我身边跳开，之后便如疯了一样，念叨着一些我不理解的话。但我又不是聋，我能听出来，他的话里始终重复着：
“这孩子眼睛里居然印着狐神大人！”
好了，因为这一句话，我迅速成为临近的狐神节的祭品之一。
这真是我长这么大听过最好笑又笑不出来的笑话了。
给我一个房间是慈祥的村长瞒着大祭司偷偷安排给我的，并叮嘱我只有黑天了才能出来走动。村长还给了我许多吃的，对于只吃野果野菜为生的我来说简直是佳肴，管它们是别人剩的还是扔的。
当祭品就当祭品吧，如果能吃几天好的我也满足了。
同时，我对于自己成为祭品的原因深表不服，印着狐神大人是什么鬼？既然印在我眼睛里，那我为什么不能看见？
唉，好歹给我安一个“神使”的头衔也好啊！
于是为了验证大傻子祭司的结论，我挑了一个无风的夜晚，摸到了湖边。
湖水非常清澈，没有风，不起一丝涟漪。我趴在岸边，仔细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我平常流浪，极少这么认真的观察自己。水中的人有着棕褐色的眼瞳，未束起的黑发自然垂下。长时间盯着自己的倒影，觉得水中那人却好似另一个陌生人，极其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然后我便看见了我认为应该会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场景。(其实后来也发生了许多写下来只是为了描述我那时的心情。嗯，仅此而已。)
我左眼中，有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白色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身影侧着，应该是他在微微仰头看着什么。他连头发都是白色的，白得发亮。
然后，这人在我眼中，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睛是极纯的黑，与那些白形成了激烈反差。
我听见一个声音轻柔地说：“你在看我吗，苏言？”
声音空灵，像是从极其遥远的云巅传来。我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捂住左眼，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将门死死关上，才有力气大口喘息。
那是什么？他是谁？这是我脑中仅存的两句话，但已经令我不堪重负。而且那个无主声音居然喊出了我自己都不清楚来历的，我的名字。“苏言”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时脑袋中的第一念头。
就好像，我本来就叫“苏言”。
脑中杂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眼前却又浮现刚才那抹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我最在意的还是他的眼睛——那么深，像是有万千复杂情绪，但我看见那双眼的一瞬间，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我强行命令自己不再去想，在床上睁着眼睛直至天亮。
然后便是狐神节的来临，在我发现自己眼中身影后的第一个早上。
我一改往日的顺从，使出浑身解数去反抗，找机会逃跑。连村长也很不解我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为什么？我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执念——
我要找到那个人，我要问他为什么在我的眼睛里！
我要见他！
可惜我终究敌不过几个力气极大的成人，被灌了药，送上了祭台。
药效极强，我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祭司在下面一顿嚎，之后磨了刀，举在了我的脖颈上方。
那一刻，是我一度认为自己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而疼痛并没有到来。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之后便是更多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同时，我耳边响起了阵阵梵乐。
“我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吧，”一个明显不属于这里但又极其耳熟的声音响起，“那个孩子我救晚了，居然够你再残喘十年？”
我睁开眼睛，蓦得觉得世间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抹白。
我要见的那人，居然就真切地站在我的身前。大祭司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旁边掉落的刀柄空荡荡的，刀刃消失了。
“果真还是不能留。”他说，抬起手，像在蓄力。
“别！”我突然有了力气，想都没想抬手制止了他，他那白发那么白，在艳阳下反射着华丽的流光.
他怔了一下，缓缓把手放下，转过头，用那极黑的眼睛看着我：“啊，差点忘了你。”
我没有躲闪，直直盯着他。
不可能看错，我有一种特殊的自信：他刚才眼睛由红色变回黑色。
“也罢，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年了，稍稍给你禁个足吧。我看这个地方就很好，就在这里吧。”他轻轻一扬手，落下一圈符文，围在大祭司身边。而大祭司面对神力竟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突然转过身，面对着我。“苏言，还在害怕吗？”
他的声音那么轻柔，仿佛在面对一个经年未见的爱人，我怔怔地看着他，虽然逆着光，却一点也掩不住他的光芒，而那双黑眸更加深邃。我摇头，不禁怀疑我刚才看到的那抹暗红是我的幻觉。
因为他身上颜色太少了，不自觉地想给他加一点杂色
“那就好。和我回去吧。”他走上前，牵过我的手。我随着他的力道下了祭台，而双腿却不听使唤，我一个踉跄，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好像没有体温，可能神都没有体温这种不重要的东西。但我却觉得这是最令我安心的怀抱，他身上传来的草木香莫名熟悉，就像天地间一切美好的气息一样令我满足。
“摔到哪里了吗？”又是那种轻柔的声音，还掺杂了隐隐的担忧。我现在觉得自己只会摇头这个动作了——面对这种温柔是个人大脑都会短路的啊！
“那就好。”他干脆直接抱起我，几枝树枝悄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围成了一个门，里面一片漆黑，望不到尽头。
“狐神大人！”跪成一片的村民有一人突然出了声，“请…请把我的孩子也带走吧！”
他连头都没回，只是将眼珠转了个方向，冷冷地睨着人群：“你以为我是救世的神明吗？谁都能救一把？”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字字带着冰碴，我不由得抖了一下，他却瞬间将我抱紧，更加浓郁的草木香钻进我的鼻腔，我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那这个野孩子怎么…”还是那个人，我从心里佩服他的勇气。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骤然又降了一个度。
“他怎么就可以被你带走？你保佑我，不会杀掉我，所以我敢说出大家的心声！神难道如此不公吗？！”那人仿佛有些得意，听得我心底无名冒出一股火。我几乎本能的举起手，而后又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我空空的手。
我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好像我手中本该有的武器消失了。
“我不可杀你没错，但不代表我不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杀了你。”他轻轻放下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别看，转过身去。”
我听话的转身，心中莫名好奇。但我也不太敢惹处于盛怒状态下的神明，只好强忍住不回头。
然后我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之后是血液飞溅的声音，再之后是那股草木香又把我围绕。
“结束，走了。”他又在我耳畔说，这次居然有了湿热的呼吸，也有了体温，但过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他抬腿走向那扇门，这次没有任何人来阻拦。
而我，也从此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今天就先写到这吧，他在叫我。
苏言
xx年五月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