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韫匵而晦彩，甘砾石以为邻

陈书听着听筒里戛然而止的忙音，放下手机，没所谓地笑了笑。

——既来之则安之。

珍贵的玉石常隐没于木匣之中，收敛自身的光华，自愿与粗糙的碎石破瓦共处一地。

前世的教训，淬炼出陈书独到的生存哲学

作为新人，当先观察组织生态，避免因锋芒过露打破平衡。

就算要抗争，也要韬光养晦，寻觅良机。

做编剧的时候，听过太多给新人压价的话术。

时代在进步。

2008年的这些招数，不过是他刚入行时的老教材。

往后十几年的花招，可比当下狠辣十倍不止。

三十岁的叶香菱，比二十五岁的陈书阅历丰富。

但重生陈书+陈书，等于Double陈书，加一起快60年阅历了，

两个陈书减去一个叶香菱，还能净剩一个叶香菱。

数学王子秦老师已上线。

......

接连挂断两个陌生号码。

陈书拇指在键盘上快速跳动，把号码相继存成“叶制片”和“李今茗”。

等了几分钟，郭大钢见迟迟没再出现来电，才慢悠悠调大了音量。

陈书给刘艺菲回复了“一切顺利”后，便将手机放在桌上。

电视正播放着王志闻主演的《天道》，一部商战剧。

总共24集，探讨文化属性与人性。

郭大钢抱着膝盖，窝在软床里目光灼灼，恨不得逐帧学习。

“老郭，我有点事情想问你。”陈书喊了他一声。

之前一直在斟酌如何称呼郭大钢。

叫大钢？但显得不够亲昵，陈书自知又不是长辈。

叫钢子？总有种想喊他一起逃课上网吧的冲动。

人脉人脉，特殊对待嘛。

叫老郭挺合适的，没再哪天他陈书能变成陈（于）谦呢。

郭大钢恋恋不舍地暂停了剧里丁元英的独白戏，不在意陈书对自己称呼的改变。

也不清楚陈书的想法。

打小他也算演员，背贯口，练评书。

但现在自己早就不是演员里。

离开天津，他现在只是横店混生活的一个助理。

连要不要继续做演员都搞不清楚的人，又怎么可能发展成大腕呢？

“咋了陈哥？”

“你知道咱们酒店附近，哪儿有卖智能机的吗？”

“要说智能机......未来方舟数码广场有卖的。”

他挠着后脑勺回忆：

“不过陈哥，一款智能机少说也要三四千，够买仨月盒饭了。”

“功能和我这手机也没差多少。”

在他看来，市面上这些智能机，纯属是坑钱的。

“等明天收工，你陪我去一趟吧。”陈书没有多废话。

这年头的智能机的确有些坑。

但总比这小板砖强啊！

这玩意儿连个上网功能都没有，也就能玩玩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

陈书颠了颠手里的老伙计，倒没有后续将它处理掉的打算。

对待旧事物嘛，总有些昔日的情怀在。

人这种生物，连自己穿了几个月的内裤，都会恋恋不舍。

话说这小板砖是真的抗造。

摔在地上，身板硬，摔不坏。

掉进水里，不好意思它还防水。

吕子乔的山寨机牛不牛陈书不清楚，反正自己这小板砖是真的牛。

“成，听你的。”郭大钢笑着点点头。

正要继续追剧，陈书电话又响了。

“还有？”郭大钢干脆把电视闭掉了。

崇拜之情，已经化为了深深的膜拜。

得学，这真得学。

陈书看了眼号码，这次是刘艺菲打来的，估计刚忙完工作。

“不错嘛，什么时候开工？”刘艺菲轻笑着，声音有些沙哑。

“明天。”

陈书顿了一下：“你嗓子咋了？”

“女侠嘛，骑马冲杀，行侠仗义，喊的喽。”

她轻咳嗽了两声，咕哝说：“我最近给你发了好几张照片，你都没回我。”

不提还好，陈书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我手机内存满了。”

这时代的功能机就是这样，存几张彩信就会信息爆满。

似乎只要删除之前的，“新的”就能接收。

但陈书这两天比较忙，也就没管了。

若不是刘艺菲主动提起，他还以为师姐压根没空搭理自己呢。

忙。

都忙。

忙点好啊。

“我明天换新手机，到时候给你发消息。”陈书说。

刘艺菲嗯了一声，笑着说道：

“这边宣发进程很迅速，估计再有三个月，我就能回去了。”

“好，时候一起吃饭？”

“当然！”刘艺菲喜笑颜开。

然后乐极生悲，剧烈咳嗽起来。

或许是不想陈书担心，刘艺菲借口等下要忙，便匆匆挂断电话了。

几秒后，她发来文字信息：“一切安好。”

很熟悉的感觉，前世好像经历过。

有一幕画面，陈书记得非常清晰。

病房里，孩子给母亲擦拭脸庞。

然后，他开始给母亲喂饭了。

虫鸣声中，他不小心把碗打碎。

母亲心头一颤。

每次打碎碗，她都会心头一颤。

那种颤抖的感觉，是恐惧。

碗碎裂的声响像是在提醒母亲。

——生活从富足，又变回贫穷了。

孩子念大学时家里还是富足的。

但现在，贫穷已经是无法磨灭的事实了。

多年以前，贫穷通过努力，变成了富足。

多年以后，一场大病到来，贫穷又回来了。

那天阳光很好，孩子打开窗子，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钻入鼻腔。

陈书自那天起，对味道变得很敏感。

收拾碎片时，他不小心割伤了手，鲜血掉落下几滴。

母亲叹息着，泪水无声的也淌下几滴。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做手术。

然后，母亲死了。

窗台那盆栽里的花开了，叶子比雨浇过嫩草还要翠绿。

陈书看见绽放的鲜花，忍不住摸了摸它的瓣儿。

手上淌出的鲜血，就像掺了水的酱油，啪嗒掉在嫩绿的叶子上。

眼泪也啪嗒掉在盆栽的土壤里。

现在陈书又回忆这些往事，但时间混乱不清。

他记不得是母亲去世后，自己收拾的碎片？

还是收拾干净碎片后，母亲才去世？

他现在是新的自己了，人生也是新的。

但仍正在想起母亲葬礼上——眼泪啪嗒掉在土壤里。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一条暗红色的蛇，正沿着粗壮大树顺流而下。

郭大钢的笑声将陈书沉浸的思绪打断了。

——电话挂断后，郭大钢又看起了电视。

《天道》吗？的确值得学习。

陈书看他乐呵呵的，似乎没什么烦恼：“哎，郭大钢，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郭大钢又一次被打扰了看电视。

但偶像的地位不亚于“师傅”，他并不恼怒，反倒是思考怎么能学到这项本事。

——三接电话而应对自如。

“喜欢，但也没那么喜欢。”

“怎么说？”

郭大钢无意识地摸了摸后颈，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其实更喜欢学生那种日子。”

强迫学习的孩子讨厌学校；

被迫辍学的孩子喜欢学校。

“还有这事儿？快讲讲。”陈书坐直身体，眼里透露着期待。

郭大钢苦笑着提醒道：“陈哥，明天就要进组了。”

看得出他不想说，陈书便也没有追问。

陈某人永远是陈某人。

——宁可花天酒地，也不要矫情萎靡。

“比起做学生，我还是更喜欢话剧。”郭大钢叹息：“只可惜话剧落寞了。”

眼见他要继续说下去，但说的不是自己想听的。

陈书于是敷衍说：“不是跟你说过嘛，我要火了，肯定带你重铸话剧荣光。”

“其实......”

“睡觉。”

“哦。”

深夜。

关灯后房间一片漆黑。

二人各自躺在床上，各怀心事，谁也没睡着。

陈书主动打破纠缠着的矫情氛围，笑着说道：

“初二的时候，赶上一次地理考试。”

“我当时地理特别差，一道题也不会。”

“然后我在地理卷子背面，给自己出了道题，并且做对了。”

“但老师没给我分。”

一阵沉默。

过了几秒，屋内传出了郭大钢憨憨的笑声。

接着，陈书自己也笑了起来。

欢笑声中，他听见脑海中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您与潜力演员郭大钢亲密度达到：志同道合。奖励：“初级化妆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