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骨祭·犀角锋】

（上）

相府书房的沉水香里混着腐鼠般的腥气，苏婉婉贴着缠枝莲纹的门扉，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襦裙束腰。父亲的声音裹着瓷盏轻叩声传来：“北狄可汗收到假战报，三日后黑水河畔......“

“相爷好手段。“贵妃的护甲刮擦青瓷盏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只是六皇子若真葬身雪崩，边关三十万玄甲军......“尾音被突兀的瓷器碎裂声截断，苏婉婉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门框微颤。

月光从万字纹窗棂漏进来，在她绣鞋尖凝成惨白的光斑。五日前萧景珩寄来的狼骨簪还藏在妆奁底层，那簪尾刻着的“待归“二字，此刻像淬毒的针往太阳穴里扎。

“婉婉近日总往大相国寺跑。“父亲突然提高的嗓音惊飞檐上寒鸦，“贵妃娘娘赏的东珠步摇，怎么不见她戴？“

苏婉婉倒退半步，绣鞋踩断枯枝的脆响在静夜里炸开。她飞快扯断腰间禁步，将绣着并蒂莲的锦帕抛向院中梧桐。丝帕挂在枝桠间摇晃，像极了上元节时萧景珩为她扎的纸鸢。

“吱呀——“

书房门洞开的瞬间，她举起《楚辞》笑得眉眼弯弯：“爹爹，顾先生要的《天问》注解......“话音戛然而止在贵妃的九尾凤钗下，那钗头镶嵌的东珠，分明与她昨日在护国寺地宫发现的陪葬品如出一辙。

“好孩子。“贵妃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她发间玉簪，孔雀石戒指冷得像具尸体，“本宫新得了匹浮光锦，正配你及笄礼穿。“广袖翻动间，苏婉婉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与三日前德妃中毒时，萧景珩袖中藏的解药气息一模一样。

（中）

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夜枭，苏婉婉攥着狼骨簪缩在藏书阁梁柱后。阁楼下的密室传来北狄话的交谈声，父亲官袍上的獬豸兽在烛火中张牙舞爪。当羊皮卷展开的刹那，她看清火漆印上蟠龙纹——竟是萧景珩的私印！

“六皇子今夜子时启程往黑水河。“北狄使臣的汉话带着古怪腔调，“可汗备好了雪狼群......“他忽然抬头望向房梁，弯刀寒光映出苏婉婉惨白的脸。

瓦片碎裂的瞬间，她翻身滚进书海。模纸砸中后腰的剧痛里，她瞥见密室墙上悬挂的北疆巫蛊图——阿娘临终前念叨的“血蛊饲主“，竟与萧景珩心口蛊纹分毫不差！

“追！“

凌乱的脚步声中，苏婉婉扯断腕间红绳。青玉坠子砸在守夜侍卫的铜锣上，清脆声响惊动整个相府。她赤足奔向北角门时，绣鞋陷入泥泞，这才惊觉春雨不知何时已化作血水——廊下躺着七八具护院的尸体，每个咽喉都插着淬毒的孔雀翎。

胭脂色裙裾掠过月洞门，贵妃贴身侍女的脸在闪电中青如罗刹：“相爷果然料事如神。“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她咽喉，“姑娘还是莫要学你娘亲，当年她若乖乖当药引......“

苏婉婉反手将狼骨簪刺入对方眼窝，温热血浆溅在嘴角。她想起阿娘咽气前塞进她手中的半枚玉珏，那玉珏的断痕，正与萧景珩随身的虎符严丝合缝。

（下）

护城河的污水灌入口鼻时，苏婉婉握紧了怀中密信。城墙暗渠的苔藓滑腻如蛇皮，她摸索着萧景珩曾说过的第七块活砖，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当机关转动的轰鸣响起，忽然有龙涎香混着血腥气逼近。

“你就这般想我死？“萧景珩玄甲上结着冰碴，剑尖挑开她湿透的衣襟。心口朱砂痣沾着污水，衬得他眼底猩红更盛，“从相府到北城门三十七处暗哨，你猜我怎么过来的？“

苏婉婉将密信拍在他染血的护腕上，羊皮卷的裂口处露出半幅人皮地图——正是用北疆文字标注的雪崩点。她忽然咬住他虎口，在血腥味中哑声道：“你早知道我是药引......“

惊雷劈开夜幕，萧景珩突然撕开胸前铠甲。蛊虫在血肉间钻出的孔洞里蠕动，每一条都朝着她心口方向挣扎：“那年你为我试毒，它们就认准了你的心头血。“他捏碎蛊虫的瞬间，苏婉婉腕间玉镯突然炸裂，无数金线蛊虫爬向两人相连的伤口。

城墙突然传来撞门声，大皇子猩红的披风在火光中猎猎作响：“六弟好兴致，幽会都选在阴沟里。“他抬手射出鸣镝，无数箭矢穿透暗渠石缝，“本王这就送你们去黄泉做鸳鸯！“

萧景珩揽着苏婉婉滚进暗河时，她摸到他后心嵌着的半枚狼骨簪。冰水中，少年将军用口型比了句话，气泡裹着血色浮上水面——那是五年前樱花节，他为她婉发时哼的童谣。

当苏婉婉在乱葬岗醒来时，怀中多了块染血的玄铁令牌。令牌背面黏着张糖渍斑驳的宣纸，泛黄的《上林赋》字迹间，藏着用犀角粉写的八个字：“信我，等你看冰雕。“